導讀:“我常說,我們這一代中醫,是孤獨的、彷徨的、悲壯的,像“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像撲火焚身,至死不悔的飛蛾。我敬仰所有在中醫道路上勇往直前的人,他們是披荊斬棘,百折不回的勇士,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智者,痛苦而清醒著,智慧而幸福著,我沒入過黨,但在立志從事中醫時,卻真切地感受到信仰的力量灌注全身,她值得為之奮斗終生。”
從網上的不少言論中看到,中醫學院派和民間派兩大派系的劃分似乎越來越顯著,學院派作為曾經公認的正統,因種種原因,越來越為人們所詬病,而民間中醫的旗幟越來越鮮明。
我以為,中醫與西醫不同,西醫的基礎醫學和臨床醫學分得很清楚,搞基礎研究的幾乎不會臨床,也不用臨床,而搞臨床的在基礎研究方面也是學養不足,辦法不多,只能眼巴巴地望著搞基礎的出點成果,好運用于臨床。
但中醫的基礎理論與臨床卻決不能截然分開,必須水乳交融,所以學院派和民間派的劃分是不可取的,其結果會導致在認知上把基礎理論與臨床實踐分割開來,是很危險的。
但不可否認的事實是,學院教出來的很多學生的確只會空談理論,而不大會用中醫看病,而在實踐中摸派滾打的民間醫生,臨證水平就是高于學院畢業的學生。原因在于:
①學校老師理論與臨床脫節,臨床經驗少得可憐,很多東西自己都沒搞懂,上課只能照本宣科。
②學生心浮氣躁,急功近利,根本靜不下心來學習。
其實這不僅僅是中醫教育的失敗,中國整個教育體制的缺陷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為什么泱泱大國就是出不了幾個影響全世界的大師?大家想想,從小學到大學所學的知識,有多少是必需的,有多少是浪費時間精力而學無所用的。我是理科出身,理化知識高考后至今都派不上用場,數學知識的運用也僅限于數錢、看鐘、查日歷。而英語是最深惡痛絕的,學了沒用,不學又不行,象附骨之蛆,陰魂不散地跟隨了十幾年。
當初考研時,若不是運氣好,恰好猜到大作文原題,那鐵定與中醫無緣了,想想頗有些后怕。但有志于中醫卻在英語上折戟沉沙,從此一蹶不振,英雄氣短的卻肯定不少。
研究生畢業時,導師讓我考慮留校,我基本沒想就拒絕了。原因之一就是,留校任教的前提是英語必須過六級,而我四級未過,三級考了三次,實在不愿再次違心地拿起英語書。我當然不是否定學英語的好處,如果需要,如果愛好也是可以學的,但如果既非工作需要,又非興趣愛好,強迫自己學,我以為人世間最痛苦的事莫過于此,希望上天不要給我再來一次的機會。
有次在公交車上,路過學院,忽聽車上有人說:“看呀,中醫學院的學生都在背英語。”人家都當笑話奇談來看,可憐中醫學院的學子大清早還咿里哇啦地背單詞。
考研時,英語單詞量要求在5000以上(好象現在的要求更高),但試問,按照對英語詞匯的要求,有多少大學生能認5000以上的漢字呢(以1000頁新華字典為準,大家可以自查一下,能認5個字以上的有多少頁,結果是很驚人的哦)?
我決非自詡人才,但就英語一項,學校確實把不少有真材實料的人才拒之門外。
在這方面,與英語有得一拼的是人際關系。我有一同窗好友,有數年臨床經驗,其中醫水平固然出類拔萃,對傳統文化的研究也頗見功力,但學院就是不留用,而另一所幸運的學院卻慧眼識珠。
我校留的是些什么人呢?無一例外是領導的門生。我絕不是說這些人沒真本領,但事實是,我是學溫病的,我所知道的溫病教研室某一年所留校任教的兩名七年制學生,竟無一人是學溫病的,更不要說什么相關臨床經驗了。
所以,中國最短缺的是人才,因為在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認真做學問,并學有所成者太少太少,而在中國最不缺的也是人才,因為在這個功利當頭的社會,被埋沒被浪費被輕賤被糟踏的無疑也是人才。
話說回來,我當時沒考慮留校,最大的原因還不是英語,而是我認為學中醫一定不能沒有臨床經驗,所以我選擇了先上中醫臨床。
經過幾年的實踐,確實發現在臨床中思考問題的方式、思路,以及思考問題的重點,都與在學校不同。在臨床中,所有的出發點都是為解決實際問題,與在學校純理論的推演確實不同,我想這也是所謂重理論的學院派與重實踐的民間派的不同之處,兩種狀態我都經歷過,所以大概能體會出兩者的差異。
比如,以前學桂枝湯時,把發熱惡風汗出脈緩,舌淡苔薄白,這一運用原則記得很熟。但臨床上一看,根本不是這回事,哪有這么典型啊,隨著經驗越來越多,體會到桂枝湯的運用其實只要抓住兩點就可以,一是出汗,二是脈虛。尤其是最近用桂枝湯合蒿芩清膽湯治好了較頑固的兩例自汗,效果極好,病人除自汗外,略有口干苦,舌較紅,苔黃膩,但脈緩軟無力,用桂枝湯合蒿芩清膽湯,憑的就是脈象。
這在以前,在學校里,是難以想象的。我不知道沒上過臨床,從本科到碩士到博士,然后直接留校任教的人是否也會有此體會。
還有就是附子瀉心湯這一條,在學校學習時,怎么都覺得這一條理解得不夠深入,最近通過在臨床上思考,發現該條最大的價值是,揭示怎樣處理體質辨證與證候辨證之間的關系。
該條是一個陽虛體質而患火熱痞,解釋到這個程度的人也不少,但進一步結合少陰三急下證,來理解和確立怎樣處理體質與證候的原則,即是,什么情況必須要針對體質用藥,如附子瀉心湯,而什么情況只需要針對證候用藥,如少陰三急下承氣湯,可能想到這步的人不多吧。
再進一步,以此為啟悟的契機,深入研究體質與證候,并以體質和證候的關系來解讀《傷寒論》,其實很多以前剪不斷理還亂的條文,都會合理地迎刃而解。如果只是在學校里作純理論的研究,至少我是不會想到這里的。
我的觀點不管是否正確,但總是理論聯系實際的切實體會。事實上,有此體會后,感覺臨證時更踏實了,尤其是那些寒熱虛實錯雜,新病老病兼夾的病證,在以前看來繁紛雜亂,無處下手,以這種視角來看,清晰多了,并且也知道采取怎樣的處理原則了。
但是,沒上過臨床的老師,自己都不會看病,自己都不知怎樣思考,怎能指望教出會看病的學生。又如,我是學溫病的,臨床所見,營血分證,尤其是血分證已輪不到中醫來治了;這不是說中醫治不好,我就幸運地遇見一例,也就一例而已,還是因為病人地處偏遠,離大醫院很遠,才叫我隔山開藥。
病人陰虛體質,暑天受熱,雙下肢大面積皮下出血,色鮮紅,痛甚,發熱,尿色如茶,大劑犀角(水牛角代)地黃湯,一劑顯效,血色變暗,不再擴散,兩劑瘀血漸散而愈。但若非條件所限,這樣的病人,無一例外都送到急診科掛瓶去了。
所以我認為,溫病學已失去溫病急重癥這塊陣地,這是事實,但是其擅治的夾濕類疾病,卻是西醫之短、溫病之長,而且如果濕熱濕溫治得好,是絕對可以出人頭地的。
因此,教學上應針對實際情況有重點地安排,但沒上過臨床的人恐怕了解不深吧。還有,我體會到,止嗽散治感冒后期咽癢則咳,效果極好,但治感冒初起,或夾痰夾飲就不行了,而要用小青龍類方。這類只能在臨證中體會到而在學校閉門造車空想不到的感悟,還有很多……
因此,我覺得,要想把中醫振興起來,首先是要讓老師會治病,如果讓教學的年輕老師都上五年以上的門診,那教出來的學生絕對與現在不一樣。
但現實卻是這樣的,我聽聞有傷寒專業的博士開講座時,還真把小柴胡湯條文中“嘿嘿(讀默默)不欲飲食”讀成“嘿嘿不欲飲食”,傳為一時笑談。我還知道,有中醫博士在“博士論壇”上講演,把惲鐵樵念成“灰鐵焦”,而這樣的高才生,很可能成為中醫教育事業的中流砥柱,成為幾十年后的專家教授大名醫。
其次是學生自身心浮氣躁,急功近利。我認為這不能怪學生。如果學中醫能有很光明的就業前景,很美好的從業出路,我想很多人也能氣定神閑地鉆研中醫。但為什么學中醫的就不好找工作呢?
舉個例,我在西醫院工作,看到一些簡單的感冒,或是胃病、咳嗽,西醫動則輸液(在國外,醫生都遵循能口服不打針,能打針不輸液,但中國的西醫們在這方面卻絕對是世界領先的),幾百元算少的,幾千元是正常的,而中醫呢,幾元錢幾十元錢,問題解決了。
結果,除了醫者和病人外,領導不喜歡,護士不高興,因為你沒為醫院掙錢啊,誰來養醫院,誰來養護士,誰來養龐大的后勤隊伍,所以醫院不要中醫,是因為中醫只會看病,不會為醫院掙錢。
所以中醫要亡,是因為中醫太優秀,能用最少的錢治最難的病,與這個金錢至上的社會太格格不入。
所以,中醫就業的這一扇大門關閉了。
有句西方諺語大意是說:上帝關上了一道門,一定會打開另一扇窗。可惜上帝是外國人的神,在中國,這扇窗仍然緊閉著。
我常這樣幻想,如果國家放開中醫診所的開設限制,讓中醫畢業生,在一定條件下自主開業,我認為,中醫之花會開遍全國,因為讓中醫養活醫院那一大幫閑人確實不現實,但一個中醫診所養活自己一家人那是綽綽有余。
如果中醫診所象雨后春筍般破土而出,大學生看到出路,自然會潛心學習,中醫從業者看到機會,自然會在競爭中奮發圖強,而國家也會從中嘗到減輕就業壓力,減少醫療費用,解決就醫困難,確保社會穩定的甜頭,而且,對國家來說,實行這樣的政策絕對比投資幾百億進行醫改之類,屢改屢敗,還改還敗的舉動簡單得多,卻不知為何遲遲不開。
如果中醫確實有生命力,她自然會從此走向光明,如果中醫確實該遭淘汰了,這樣做也是兵不血刃。所以,如果你愛中醫,那么就請這樣做,如果你恨中醫,也請這么做。
但我認為,就連恨中醫的人也都明白,中醫的生命力是強大的,只要有一絲機會,就會浴火重生,所以他們企圖窒息中醫最后一點火種,死死捂住了那最后一扇窗,這不由讓我想起那首歌頌自由的詩:“為人進出的門緊閉著,為狗進出的門敞開著”。
我畢業前在學校附院實習時,看到的學生無不是低頭寫病歷,抬頭看片子,只有一個人坐在角落看書抄寫,顯得落落寡合,走近一看,原來是在抄寫豎排繁體的《金匱要略心典》,在三年研究生階段,我幾乎沒看到一個本科生包括研究生做類似的事,剎那間我感動得直想掉淚,為中醫的沒落,更為還有這樣的中醫人。
交流中得知,象他這樣的人,在整個班上是鳳毛麟角,屈指可數,但幸好還有。后來,這個小伙子回到本地中醫院,很快以純中醫技術在當地搞得有聲有色,醫名鵲起。
我常說,我們這一代中醫,是孤獨的、彷徨的、悲壯的,像“風蕭蕭兮易水寒”的壯士,像撲火焚身,至死不悔的飛蛾。
我敬仰所有在中醫道路上勇往直前的人,他們是披荊斬棘,百折不回的勇士,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智者,痛苦而清醒著,智慧而幸福著,我沒入過黨,但在立志從事中醫時,卻真切地感受到信仰的力量灌注全身,她值得為之奮斗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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