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多源性
由中國歷史的悠久性,自然引出了中國歷史的又一個特點——多源性。這種多源性是指多個地域,在長久歷史的發展中,融合成了一個文化——中華文化,從而使得中華文化多元而一體。
就拿中華文化史上一個例子——漢賦來說。漢賦來源于以屈原為代表的楚國詩歌,后人稱之為屈賦。這種賦充滿神奇想象,感情熱烈而執著,語言頓挫悠長,比起北方短促的四言詩歌來,屈賦顯得抒情而有感染力。
但屈賦原先只局限于楚地,在北方中原的外交和各種政治場合,引用的都是《詩經》。隨著秦亡漢興,屈賦才走入了中華文化中心。因為漢朝開國君臣大多是楚地人,楚地人講楚地話,愛好楚地語言文字表達方式,于是,屈賦也就由地域邊緣走進了中華文化中心,成為漢代文人競相寫作的文體。
漢賦的影響是深遠的,后來的駢文就是在漢賦基礎上變化而來的,成為了極具中國特色的文學現象——因為駢文無法翻譯成其他語言。
這種多源也體現在思想、歷史上。如戰國之諸子百家,是禮崩樂壞的情況下各階層人物的代表言論,同時也是各地區代表的思想爭鳴。儒家厚重,繼承的是北方正統;道家飄逸思辨,繼承是南方巫風;神仙家神奇詭異,多東方海岱之論;法家實用,乃西方戎狄傳統。
在史學上,就是各種傳說不斷涌進中心區人們的討論話題。顧頡剛先生早年有一個觀點,說中國歷史是層累造成的歷史,即早期的歷史越到后來反而越加豐富、清晰,這原因就是后人根據自己需要在編造前代的歷史。他的這個觀點放在多源性視角下來看,應該倒過來理解,正因為民間議論的蜂起,才使得各自的部族傳說、歷史進入話題,才越來越多地被挖掘出來,變得越來越豐富。
顧頡剛先生的層累造成的歷史在他的《三皇說》里變現得很突出,簡單說來就是:自西周以至春秋初年,詩書里的帝都是上帝。古史傳說中的帝王,東周的初年只有禹,從《詩經》可推知;東周末年有堯、舜。秦靈公于吳陽作上畤,祭黃帝,于是堯舜之前有了黃帝。后又抬出神農,立于黃帝之前。從《易·系辭傳》又抬出庖犧氏,在神農之前。李斯說“有天皇,有地皇,有泰皇,泰皇最貴”,又在了庖犧氏之前。漢代通了苗族,盤古成了開天辟地的人。
歷史之所以越來越豐富,原因很多。比如,有些在當時是常識,人們就不說它,等成為歷史,反而有人要拿出來討論了,如顧頡剛先生說的堯、舜、禹;又或是當時雖有討論,但因為時間太長久,被時間掩埋了,如黃帝等;或者,現在看來成體系的內容,原先是分屬各地的敘述,后來因為歷史的需要才被討論,才集中到了一塊,才被挖掘得越來越詳細,如盤古等。葛兆光先生有一個思想史研究,它不是研究思想如何一步步發展,而是研究在人類的發展長河中,原來歷史上有的東西,如何一步步被遺失掉了。有遺失就會有重拾,重拾而懷疑原先之無,沒有切實證據,是會鬧笑話的。
顧頡剛先生是疑古史派,他一生在研究《尚書》等古史書,但研究的目的是為了證明懷疑的可靠,是為了推翻古史體系。層累造成的歷史是他研究的起點,也是他研究的終點。
如他研究《尚書·禹貢》,就對《禹貢》里的九州說和五服說大為不信。他說道:“這個五服之說,我們一看就知道它只是假想的紙上文章,世界上哪有這樣方方整整的區劃!”他后來雖然對五服說有過肯定的說法,但只是肯定在西周可能有過五服制度,夏商及西周之后是不存在的。至于九州說,他一直就認為是漢代人的偽造。
但在考古學不斷發展的今天,疑古史派的觀點基本靠不住腳了。比如九州說,經過眾多考古學家的努力,整理出了中華文化六大區系:陜豫晉鄰黃地區;山東以及鄰省一部分地區;湖北和鄰近地區(漢水中游區、鄂西區、鄂東區);長江中下游地區(寧鎮區、太湖區、寧紹區);以鄱陽湖——珠江三角洲為中軸的南方地區(贛北區、北江區、珠江三角洲);以長城地帶為中心的北方地區(昭盟中心區、河套區和隴東中心區)。這六大區系雖然不和《禹貢》中的九州(冀州、兗州、青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梁州、雍州)一一對應,但從記載的物產、氣候、文化現象和考古的來分析,六大區系應該視是九州說的歷史來源。
至于五服說或三服說、六服說、九服說,見于《尚書》、《國語》、《左傳》、《荀子》、《禮記》、《論衡》、《儀禮》、《史記》、《漢書》等多種文獻,歷史上懷疑它的人是很少的。經過現代人的深入研究,認為,不管三服、五服,還是六服、九服,是在侯、甸、男、采、衛服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而這五服的本義,侯是斥候,擔當警戒;甸即田,為王開墾天地,繳納糧食;男是“任”,為王承擔事務,采也是一種事務;衛,捍衛,保衛王國。即五服最先都是國王派出去的官員,承擔著王國的經濟、軍事事務,后來慢慢發展,才有了各文獻的各異的記載。
可見,我們可以這么來理解五服說,以王朝中央統治區為中心,根據實際統治情況,劃分為三個圈:內圈、中圈、外圈。如在侯、甸、男、采、衛服中,王朝中心京畿是內圈,侯、甸、男、采是中圈,衛就是防衛的外圈了。在各種文獻中,五服名稱時有不同,名稱次序時有變動,但都反映出王朝統治情況的變化。如到《周禮》中,五服演變成了九服:王畿、侯服、甸服、男服、采服、衛服、蠻服、夷服、鎮服、藩服,增加了四服。但可以看出,衛服之前各服屬王朝有效控制區,屬內圈;而夷、鎮、藩屬藩國,是時好時壞、叛服無常的外交區,屬外圈;蠻服屬于緩沖區和后代的羈縻區域,與王朝有約定,承擔一定義務,是中圈。這里表現出來的變化就是隨著歷史的發展,王朝對五服的控制力度加大,統治區域不斷擴大、延伸,與夷狄、遠方方國等的關系也越來越密切。
這種九州說和五服制是在中國漫長的歷史中,在多地域融合的過程中產生的歷史事實,是多源性歷史特點的直接呈現。從多源性來理解這些記載歧異的歷史記載,才是真正的歷史態度,也是尊重歷史、尊重古人的態度,也才能真正理解這些歷史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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