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詩的后二句對仗工整,以“尋常”“奇崛”和“容易”“艱辛”對出,深刻而準確的道出了張籍的詩風特點。事實上,這也正是所有大師與一般詩人的區(qū)別所在(作文,繪畫、書法都是這個道理)。
“尋常”也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平易”;平易近人,深入淺出,舉重若輕。說白樂天的詩不識字的老婆婆也能夠聽懂就是講的“平易”。“平易”不是平常。杜甫說“庚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筆意縱橫”(杜甫:《戲為絕句六》)也是說的看似信手拈來卻存乎于心的“平易”。李白主張“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蘇東坡在回答他的侄兒關(guān)于這方面的問題時如是說:“漸老漸熟,乃造平淡;其實不是平淡,乃絢爛之至也”(蘇東坡:《與侄兒書》);蘇軾說的“絢爛”不是那種外露張揚的嬌作;而是一種由里及表滲透溢出的內(nèi)秀。
做學生的時候作文喜歡堆砌形容詞,孤芳自賞,認為很有學問,其實是很幼稚的,是“才不夠,詞來湊”的表現(xiàn)。凡大師的詩文,很難找到靠詞匯造勢的。魏晉以來出現(xiàn),盛于六朝的駢文,就是過分講究平仄韻律,藻飾用典的形式美,反而沒有了生命力,早已銷聲匿跡了;唐代大詩人李商隱的詩就平仄韻律而言沒有說的;但是,他愛用生澀難懂的詞語和典故,其詩的傳播力與影響力大打折扣,史稱他為“詩鬼”就是這樣來的。
明人胡應麟說:“杜詩正而能變,變而能化,化而不失本調(diào),不失本調(diào)而兼得眾調(diào),故絕不可及”(胡應麟:《詩籔》)。胡應麟這一連串遞進句評論雖然說的是杜詩的造詣,但卻可以說是把“平易”之美在技法和審美二個方面都說到了極致。他還進一步說要做到“平易”這樣的境界是非常難的:“自宋以來,學杜者刻意深沈,如枯卉朽株,無復生意”。我們知道,杜甫是胡應麟的偶像,胡是一個“揚杜派”,他把中國古代文人一律放在杜甫之后:“太白有大家之才,而足量稍淺,故騰踔飛揚之意盛,沈深典厚之風微;昌黎有大家之具,而沈韻全乖,故紛孥叫噪之途開,蘊籍陶镕之義缺。杜陵氏兼得之”。我們不必在這里對胡應麟的如此評論論是非,我要說的是杜甫能夠博采眾長,故能“不失本調(diào)而兼得眾調(diào)”,成為中國的“詩圣”的確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圣者,不僅要“曲高”,而且要“曲平易”。曲高和寡,何以為圣!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李白:《靜夜思》)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白頭搔更短,渾欲不勝簪。
(杜甫:《春望》)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難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賀知章:《回鄉(xiāng)偶書》)
有一田舍翁,偶來買花處。低頭獨長嘆,此嘆無人諭。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 。 (白居易:《桂華曲》)
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霜枝。一年好處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 (蘇軾:《贈劉景文》)
這些大師的作品都是歷來選入中小學課本的,個中原因就是“平易”,華夏三尺小兒也能夠讀得八九不離十。姊妹藝術(shù)之中國畫,工筆不易,寫意更難;書法,楷書不易,行草更難。有一個成語叫大智若愚,詩文之“平易(尋常)”即若此。
唐人賈島寫過一首《送無可上人》的五律。其中“獨行潭底影,數(shù)棲樹邊身”句,絞盡腦汁,猶費思量。為此,他特寫一首五絕說明“推敲”的個中甘苦:“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推敲”含有二個審美追求:一是“平易”;二是美。這是很難的。所以詩人才會發(fā)出“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金盆洗手的毒誓。
王安石的“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與賈島這首五律可謂異曲同工。成如容易卻艱辛,后來也成為一句格言、成語,喻一切成功總是簡單的,而成功之路卻是一段局外人不知道的苦難歷程。“平易”的美學價值是“貴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南宋-魏慶之:《詩人玉屑》)。
( 注1:張籍,做過“國子司業(yè)/水部郎中”,故稱:張司業(yè)、張水部;就像稱杜甫為“杜工部”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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