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闡發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現將先秦《周易》的“天地人”三才說與古希臘自然哲學的“火土氣水”四根說試作一比較。筆者認為,在中國的“道、天、地、人”與西方的“水、火、土、氣”之間存在某種內在聯系和一一對應關系,據此可推測它們系出自早期人類集體無意識之共同原型。
中國的說法是:
“元氣變生陰陽,于是陽氣輕浮,升而為天,陰氣沈濁,降而為地,二氣升降,和氣為人;有三才,次生萬物。”([唐]成玄英《老子義疏》)
古希臘第奧德蘆《歷史》則如是說道:
“在宇宙原先的組合當中,天地是一體的,兩者的本質是混一的。后來,隨同它們的分離,整個世界就形成歷歷在目的明朗的秩序來。空氣獲得了不斷運動的屬性,同時由于它的性質是輕浮的,它的燃燒部分便積聚在最高的境界,致使太陽和其他天體都被卷入整個漩渦之中。在另一方面,泥濘的部分,隨著濕潤部分的凝結,由于體重的原因,下沉到底。又由于不斷的騷動和攪動,濕潤的部分形成了海洋,堅實的部分形成了泥土。”
下面分頭詳解:
土之意象具有陰、濁、重、向下、向心、有形諸特征,可以其可感知的性質而歸屬“地”的衍生意象。地意味著對存在的肯定。試想味道、顏色、重量、形狀等屬性,如果不意味著某物被感知又能意味著什么呢?與土相反,火之意象則具有陽、清、輕、向上、離心、無形諸特征,可引申為對某物的否定從而歸屬“天”的衍生意象。試想,上述屬性如果不是某物的通透、稀釋、減少、降解、擺脫、超越、消融即趨向于無,又能是什么呢?而對上述感覺存在的某物只能是物質,而且就人的外部感覺而言,物質和存在是一個意思;如果用可感知的物質性規定存在的話,那么某物及其屬性的否定就是非存在了;非存在并不意味著一無所指,只不過意味著地的對立面——天,和物質的對立面——精神。
俄國哲學家別爾嘉耶夫說,火是精神的物理象征,耶穌基督從天上帶來火,并希望這火燃燒起來。“這是虛無成為某物的渴望,是從深淵里產生的原初意志……這個深處與原初的虛無接觸,黑暗里燃起火,光明剛剛出現,虛無成為某物,無根基的自由產生自然界。”(《末世論形而上學》) 對于古羅馬斯多葛派亦然,火被詮釋為精神——能動的邏各斯,而土被詮釋為物質——被動的邏各斯:“原初本質”分為積極的“力”和消極的“物質”——作為力,神性是火,是熱的生命氣息;作為物質,神性從濕氣部分變為水,部分變為土。因此,火是宇宙神的靈魂,“潮濕”是宇宙神的身體。(文德爾班《哲學史教程》) 原始思維的一個根本特點是互滲律,即一切事物之間都是互相滲透溝通的,都是靠非理性的神秘聯系連結起來的。而按照此律,天、火、陽之意象相互曲與比附,最終被概念化為“精神”,而地、土、陰之意象相互曲與比附,最終被概念化為“物質”,就不足為奇了。
氣之意象與“人”也有這樣的關聯。學者指出,“氣”與物質元素相比較,具有可入性,所謂可入性即是貫通性。無形之氣從形式上看是“無”,從內容上看是“有”,因而是非有形、非無形,非有非無,即有即無,具有盈天地之間的彌漫性。(張立文《中國哲學邏輯結構論》) 人的意象既然介于天地之間,也就與非有非無的氣相通。如傣族神話說,最初世界沒有天、地、日、月,只有“風”和“煙”飄來飄去,人就是從風和煙霧結成的“團”中產生的。(李國文等著《智慧的曙光》) 風的功能是介于天地之間,并能將兩者像鼓足空氣的皮袋的兩面那樣分開,因而許多神話將天地開辟歸功于風神的行為,如巴比倫神話的馬爾都克即取材于蘇美爾神話中的風神恩里爾、埃及神話的風神射烏和芬蘭神話的大氣之女。此外,氣或風還經常被理解為理性和知識的象征。在初民心目中,風是人的隱喻,風是能給人以活力的生命力。以北美納瓦霍人為例,“風魂”是他們擁有“生命、運動、言語、夢境和思想”的工具。對于他們,“空氣擁有知識”,“風是至高無上的導師或通報者”,是惟一天生具有運動的能力和產生知識的能力的物質,是所有知識和生氣的最終源泉。身體沒有思想、言語和運動的天賦能力,但可以從空氣中獲得這些能力。([美]桑迪《神圣的饑餓》) 諸如此類,按照互滲律,人、空氣(風)、中之意象相互曲與比附,最終被概念化為精神與物質之間的某種“中介”,也就不足為奇了。
水的意象較為另類,由于有著上述三元素所不具有的獨特意蘊,因而成為“道”的象征。中國先哲說“道兼統三才”,希臘最早哲人泰勒斯說“水為萬物之原”,故大地浮在水上,水即混沌、基質、根源。管仲曰:“水者何也,萬物之本源也,諸生之宗室也。”(《管子地度篇》)老子亦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老子》第八章)“因為,與自然界直接地、無差別地相統一的觀點,是人的最初的和最主觀的觀點。”([德]費爾巴哈《對萊布尼茨哲學的敘述、分析和批判》)水意味著建立在原則基礎上的善惡區分模糊不清,每一事物更像是永久流動、永遠變化的大海的一部分,其中所有的事物、所有的差別都融而為一。榮格對水尤為垂青,認為水是對無意識的最普通的象征,是“道”的飛龍——一個懷抱在陰中之“陽”,是蘊含著的原型,更為初始的原型,恰似混成的“道”的特征。
縱上所述,無論三才說還是四根說,都不是人類對外界事物的消極反映。作為早期人類集體無意識的原始意象,它們系出自共同原型,漸趨分化,最終只有某一特定要素才被定格為特定民族文化的本體取向——其中中國選擇了“人”;西方中世紀選擇了“天”(火),近現代選擇了“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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