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刺儒:莊子與孔子
《莊子》多用寓言表達,其中議論風生。很多情況下,也可以說,《莊子》就像一部劇作,而孔子,每每被莊子先生安排做了其中一位很繁忙的角色,并且還經常安排他最心愛的弟子顏回也跟他一塊兒上場,二人之間發生著哲理的探討,其中之主旨,卻又絕不是儒家思想,而是莊子的漫無端涯不著邊際的那些思想,這真是一件大滑稽的事情。假如孟子先生看到,還不知要怎樣痛斥莊子,因為墨子楊子僅僅因為宣揚“兼愛”或“為我”,已經被他罵成“無父無君,禽獸也”,像莊子這樣拿他的圣人開這樣大的玩笑,全然顛覆了孔子的形象,也全然拿他們最心愛的“仁義”學說開著天大的玩笑,你說要該怎樣挨罵才行?除了這樣拿孔子做了戲劇中的小丑和呆子一樣的人,莊子且又直接對儒家發出無數的諷刺,一部莊子,總不忘要譏刺一下儒家,這真是怎樣的罪惡?但莊子才氣太大,講出那么多神奇的寓言,文采斐然,自魏晉以來,凡自命為文人的,莫不喜歡捧讀它、體會它、引用它,宋朝的大儒朱熹也就沒有辦法去打莊子,只好說,“莊子當時也無人宗之,他只在僻處自說”,好一個“無人宗之”,好一個“只在僻處自說”,就這樣把莊子丟一邊而去,弟子們聽師傅這般說,至少公開場合是不敢把《莊子》拿出來看的了。
儒學的“仁,義,禮”,是某種治人治國的理論,以求積極有為于人世。莊子一開手,就把什么治人治國先給它來一個蔑視與抹殺,講說什么其翼若垂天之云的大鵬,什么天之蒼蒼無所至極,什么以八千歲為春八千歲為秋的大椿,在這種種巨大的境界面前,什么“知效一官,德合一君”之類的,又算得什么呢?就連能“御風而行”的列子,也不能算得高明,因為他還有待風的吹來,最高明的境界應當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應當是“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這么一大套話,對于儒家,是當頭棒喝,震撼心靈,是兜底一抄,全然顛覆,什么都談不上了。莊子接著拿儒家最崇敬的堯君開個大玩笑,說,“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無所用天下為’,‘其塵垢秕糠將猶陶鑄堯舜’的四個人)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就連大堯都覺得自己在這樣高人面前渺小得不算什么了,何況天下奔走塵埃要追崇堯舜有為于“治民,平政”的人們呢?莊子釜底抽薪,連根出樹,又加以斧鋸,澆以冰水,風格也是十分凌厲的。
莊子還有厲害一手,是認為天下一夢。你以為妙道之行,孔子以為孟浪之言,其實什么妙道、什么孟浪,黃帝也不明白,何況孔丘!你們皆在夢中,我說你們在夢中,我也是在夢中,說不清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這之間雖然會有一個分界,但變化是絕對的,是不是,然不然,還是丟這一切,忘年忘義,寄托自己在無窮無盡的廣漠之中吧。在這樣無邊無際傍日月而挾宇宙的境界面前,役役于治國之途的人們,是何等的可笑和荒謬?! ?/p>
汲汲于仁義之途的孔子就這樣被顛覆了,于是給出了一個深悟莊子之道的孔子,顏回請問:“回之家貧,唯不飲酒不茹葷者數月矣,如此,則可以為齋乎?”孔子說,這是做到了祭祀之齋,還不是心齋,“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耳止于聽,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這樣的一個孔夫子,就全然地成了莊子之道的化身,而忘記了他自己的“仁義”之道。《史記》說莊子“與梁惠王、齊宣王同時”,則大體應與孟子同時,然而我們只見《孟子》猛烈抨擊楊子墨子,不見發表有對莊子的看法,或者正如朱子所說,莊子只在僻處自說,當時知道的人不多,要不然,有著浩然之氣的孟子的勃然大怒該是可以想象的?! ?/p>
莊子筆下的孔子有時依然言說仁義,但說著說著,最后就歸結到莊子之道上去了,這也是頗為滑稽的。有人向孔子請教,說將使于齊,“今吾朝受命而夕飲冰,我其內熱與!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陰陽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笨鬃踊卮鹫f,“子之愛親,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義也,無適而非君也,無可逃于天地之間。”這一套顯然是孔子自己的,莊子對此簡直是爛熟,提筆就來了。然后下面的話就漸漸變味,轉成莊子之道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養中,至矣?!薄 ?/p>
孔子就這樣成了莊子之道的解人。有三人為友,其中一人死,二人鼓琴而歌,子貢見了就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回答說,你哪里曉得禮的意思。子貢來問老師,孔子說,他們是“游方之外”的人,我是“游方之內”的人,我派你去吊唁,是弄錯了。他們是“游乎天地之一氣”,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患潰癰,“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這樣,孔子就把莊子之道說得很高,把自己所奉之道說低了,子貢不解,問,那么老師你信什么呢?孔子說,我不過是“天之戮民”,我們師徒共同相忘于我們的道術。不過,那種不合世俗的畸人,其實是齊于天合于自然的。孔子不由得感嘆說,“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边@句話就把孔子自己最為重視的“君子、小人”之分,來了一個大顛倒,所謂“君子”,其實是真正的“小人”,真是何其辛辣,過于墨子多矣,宜其為后來儒士深詬不已。
意而子來見許由,許由問他,堯是怎么對你說的?意而子說,堯對我說“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許由說,這是堯“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這樣你怎能游于真正的大道呢?那真正的道,是不談什么仁與義的,它長于上古不為老,籠蓋天地創造萬物而不為巧,那是多么了不起的暢游之境。通過這則寓言,直接宣布了以堯為最高典范的“仁義”的渺小?! ?/p>
更為滑稽的是,莊子竟然讓孔子顏回師徒二人,共同努力忘卻他們最心愛的“仁義禮樂”之說。顏回說,我修煉得有些意思了,我已經能忘掉仁義了??鬃诱f,還不夠,繼續修煉。過了些時,顏回說,我又有所進步了,我已經能忘掉禮樂了。孔子說,很好,但還不夠,繼續修煉。又過了些時,顏回說,我可以了,我“坐忘”了??鬃幼屗f說“坐忘”的體會。顏回說,“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笨鬃诱f,你果然成為大賢人了,“丘也請從而后”,我跟著你學吧。這個玩笑開得更為出神入化。按儒家說,孔子圣人,顏回離圣人只在毫發間,他們竟然改道皈依,放棄了“仁義禮樂”,進入了莊子的“大通坐忘”,何其顢頇可笑。
以上是《莊子》“內篇”中的一些內容,已經如此,至于“外篇,雜篇”對于孔圣師徒及其仁義之說的譏刺,比比皆是,茲不復述?!肚f子》對于墨子可以說無有批判,但他提到了“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而在《天下》篇中,莊子后學有關于墨學的評說,佩服墨子不畏艱難困苦泛愛兼利天下的精神,“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將求之不得也,雖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至于認為墨子之學“亂之上,治之下”,則仍是一種時代局限之見,似也偏離了莊子,因為莊子上承老子,認為“亂之上”的是儒家仁義之說?!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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