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曰:不爭,故莫能與之爭。老子不與世人爭,所以,千百年過去,老子依然“老子”。
孫子呢?依然“孫子”。誰讓他鼓搗出一部什么“兵法”,自己爭了一輩子不說,還教給后人怎么爭呢(《孫子兵法》里面有“軍爭篇”)?
也許是中國歷史、中國文化、中國道德等等中國的某某某某的千年宿命,也許是中國歷史、中國文化故意和中國道德開了個玩笑。與世無爭的,人人尊稱“老子”;爭王爭霸爭天下的,就連自己的子孫后代都直呼其為“孫子”。這幽默可真是夠黑的!
該怎么去解讀這一宿命、玩笑、黑色的幽默呢?
是心平氣和、平心靜氣、心安理得的去做老子,還是挖空心思、處心積慮、鉤心斗角的去做孫子?這可是個問題。
要我說,做老子。
之所以要做老子,是因為臉皮子不行。做孫子的講究一個“爭”,什么都爭,權力、地位、金錢、女人、面子……就連西門慶那樣的色祖宗、潘金蓮那樣的騷奶奶都爭個不亦樂乎。但凡“爭”,伴隨而來的是“斗”是“奪”。這一“斗”一“奪”就難免傷了和氣,撕破了臉皮,就算臉皮勉強沒被撕破,臉紅脖子粗肯定是難免的。所以,要做孫子必得先生一張厚臉皮,即使紅了也很難紅透又兼耐撕,最好生數張厚臉皮,撕破一層里邊還有。這一點,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實在達不到要求。其實,有了厚臉皮也未必做得好孫子,做孫子還得有黑心腸。你想,都在爭,都在斗,都在奪,對手那么多,臉皮都那么厚,你如果心善或者心腸軟,爭到中途不忍心了,豈不前功盡廢白白落下個厚臉皮的名聲!真正立志要做孫子,就得有一副黑心腸,比所有對手都黑的黑心腸。你只要是對手,孫子就黑你。就算你眼下來還沒上升為對手,疑似潛在對手吧,順手牽羊也得掄你一黑拳、掃你一黑腿,最少也得向著你吹一口黑氣兒。這才叫黑的到家。這一點,我更不行。其實,皮厚心黑也未必能做得好孫子,做孫子關鍵時候必須能下的了手。想做孫子和已經做上了孫子的沒有不皮厚心黑的,而且皮厚的撕不破心黑的也都到家,就看手辣不辣、辣到何種程度。特別對于那些膽敢阻礙自己做孫子、反對自己做孫子的更應能夠做到無情打擊。寫兵法的那位孫子是有一雙辣手的,他曾辣手一出就摧折了兩朵鮮花。吳王要他操練后宮妃嬪取樂兒,孫子當場斬了吳王兩位愛妃,一下爭來了絕對的威權。手辣到這程度誰能比得了?當然沒人比得了,不然的話,數千年來豈能只此一位孫子?說到這兒,不能不提一下千古一帝則天女皇。則天的臉皮是厚的,陪了先皇又嫁了后主,做了父子二人的嬪妃不說后來又養了幾位面首,穢亂了后宮;則天的心腸是夠黑的,為了上位一連打出成套的組合黑圈KO了所有對手;則天的手辣就不必細說了吧,辣到親兒子都不放過,“種瓜黃臺下,瓜熟子離離。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猶為可,四摘報蔓歸。”則天具有成為孫子的必要條件但沒有成為孫子,這不是成不成的問題,是則天愿不愿做孫子的問題。在則天的眼里孫子算什么東西,她要做千古一帝,她要比孫子更孫子,她要做所有孫子的祖宗。則天貴姓武,做了“武子”,孫子貴姓孫,名武,都占了一個武字,也算殊途同歸吧。武則天的成功上位說明了什么?就算是女人,做到了心黑皮厚手辣就可能成為孫子,甚至比孫子更孫子。做不到這些,就老老實實當你的老子去吧。
之所以要做老子,還因為能耐不行。心黑皮厚手辣只是做孫子的必要條件之一,沒有能耐這孫子也是做不穩當、做的窩囊的。做孫子的能耐可以歸納為三字訣。第一,裝。裝孫子,所有的孫子都有此能耐,你是孫子不假,但在大孫子面前你狗屁都不是,既然狗屁都不是就得裝孫子,讓大孫子看著順了眼你這孫子才可能坐得穩當。第二,獞。這獞本來指一種狗。狗是什么德性?在主子面前俯首帖耳,在大眾面前狐假虎威裝腔作勢,發了瘋的話見人就咬見人就吠,弄得人人心驚個個膽顫,見了他就想躲,實在躲不過,只好訕訕的招呼他道:“孫子,吃了嗎?”這孫子在人前得到了承認就滿足的走開,而且一邊走還一邊沒忘晃著狗頭搖著尾巴。這狗還有若干個德行就是“潑”“狂”“橫”,潑皮狗撒起潑來可是不認人的,六親不認,見了老子娘也會先“撲撲撲”的放上一通狗屁;發了狂耍了橫的話就更了不得,主子面前也敢吠上幾聲:我就是孫子!我是孫子我怕誰!第三,撞。其實,用個雙音節詞表達更容易理解些,就是“撞騙”。這個“撞”字應該是做孫子的法寶,無此能耐一天安生孫子也做不成。“撞”說穿了就是“騙”。做孫子的什么功課都可以打折,唯獨“騙”這篇文章必須做出色。比如欺上瞞下,對付的是上級和下級,“欺”“瞞”都是“騙”的意思吧。再如口是心非、假仁假義,對付的就是同行和同伙,還是“騙”。孫子的“撞”字訣用圓熟了可保孫子子子孫孫孫子下去的。對比這三字訣,我慚愧萬分:還是做老子去吧。
之所以要做老子,更因為肚量不行。孫子是主張爭的,“爭”勢必有成敗。沒有爭過來,心里自然難受,輾轉反側寢食俱廢,沒用。人家孫子是不會把爭到手的權利、地位、祖宗什么的讓給你的,不然,他還做什么孫子?這時候最需要的就是肚量,“臥薪嘗膽”中的勾踐就有肚量,不是孫子會裝孫子,苦膽可嘗、大糞可吃、牛馬可做、雙膝可屈,最后怎么樣?打敗了真孫子,是不是比孫子都孫子的角色?如果你爭過來了的話是不是就不必有什么肚量了?錯!爭過來更需要有肚量。你爭的是誰的?是人家的。人家的地位、女人、祖宗等給你爭來了,人家爭不過你,難免要罵你,罵你家的女人乃至八輩祖宗,罵你是狼是狗是豬狗不如的東西,什么難聽罵你什么。你如果沒肚量還不當場氣死!當然,人家罵暈了的話,說不定會罵你是孫子,真是這樣,你也不要為此沾沾自喜,以為人家到底承認了你的孫子身份。一旦罵人的醒過來,他會馬上告訴你孫子前面少了個“龜”字,該是龜孫子。做孫子因為成天要爭東爭西,時時刻刻都會招來咒罵,必要時還得毫不含糊的自己罵自己。當然自己罵自己不會是真心罵,這種情況通常會出現在你爭來了別人家的什么什么卻不想人家知道,當人家問起你的時候,你可能就會拿手指著蒼天罵自己:“我要是怎么怎么了的話,我就是孫子!”這個孫子前面盡管沒帶“龜”字,但你比誰心里都明白,不帶和帶意思是完全一樣的。
孫子太難做。
孫子并不是誰想做就能做成的。
做不了孫子也成不了佛,就做老子吧:不爭,什么都不爭。
有人可能笑我,阿Q了吧!
阿Q了怎么了?我就算阿Q了怎么了?我愿意。
我寧做阿Q也不做孫子。
但偏偏這世上什么都少,唯獨孫子不少。
個人我就不說了吧,只說說衙門。如今這衙門,上上下下清一色的孫子衙門,之所以稱之為孫子衙門就是因為它們只知道爭,而且不與洋人爭,只與小民爭,與小民爭利。衙門與小民爭說明這孫子衙門絕不是傻子衙門,他們知道,這洋人是最大最大的孫子,與他們爭只有做老子的份。但小民就不同,臉不厚、心不黑、手不辣、沒能耐、更沒度量,無非就是聚集幾個“暴徒”妨害治安,再不然跳樓、割腕、往身上澆汽油點火,再不然上網寫幾篇孫子根本不屑一讀的臭文章、發幾聲吶喊……這都沒用。房子給你拆了,良田給你征了,人也給你打死了、拉走了,看你能干啥!你打著標語上街?你到京城告御狀?算了吧你,開天辟地以來什么稀罕事都聽說過就沒聽說過草民告贏衙門的!正因為衙門早就知道故事的結局所以就放心大膽的做孫子。這賣地衙門賣給開發商一畝地兩百萬,補償給草民兩萬,這兩萬再經過幾個孫子的手發下來就變成了一萬五、一萬、八千,成交!我……我腦子怎么感覺有點亂了呢?
嗨!這類事太多,不能說了。這幫孫子們!
老子“不爭”坐穩了千年老子,孫子“爭”到底也還是孫子,這就是世道人心,這就是天地良心,這就是人間正道。
人家羅貫中早看出這眉眼來了,所以寫了一首詞:“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發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是非成敗轉頭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說得明白吧!
風流才子唐伯虎也看明白了,作詩說:“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曹雪芹更是大明白人,作了《好了歌》怕人讀不透接著作注解,最終歸納一句是:“甚荒唐,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解得徹,解得徹!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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