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荀子》說禮義
1,“祖述堯舜”以至孔子:
三代雖亡,治法猶存,是官人百吏之所以取祿秩也。(《榮辱》篇)
今夫仁人也,將何務哉?上則法舜、禹之制,下則法仲尼……之義,……如是則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畢,圣王之跡著矣。(《非十二子》篇)
2,力主“先王”禮義道統:
先王之道,仁義之統,詩、書、禮、樂……固天下之大慮也,將為天下生民之屬長慮顧后而保萬世也,其流長矣,其溫厚矣,其功盛姚遠矣……(《榮辱》篇)
隆禮、貴義者其國治,簡禮、賤義者其國亂。(《議兵》)
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強國》篇)
禮者,政之挽也。為政不以禮,政不行矣。(《大略》篇)
3,禮法并用,上承《禮記》“禮不下庶人”之意:
禹之所以為禹者,以其為仁義法正也。(《性惡》篇)
修禮以齊朝,正法以齊官,平政以齊民,(《富國》篇)
刑政平而百姓歸之,禮義備而君子歸之。(《致士》篇)
禮者,貴賤有等……由士以上則必以禮樂節之,眾庶百姓則必以法數制之……朝無幸位,民無幸生。(《富國》篇)
4,治國,就是君子治國,是禮治,也是人治:
天地者,生之始也;禮義者,治之始也;君子者,禮義之始也。(《王制》篇)
有良法而亂之者有之矣,有君子而亂者,自古及今,未嘗聞也。(《致士》篇)
禹之法猶存,而夏不世王。故法不能獨立,類(律條)不能自行,得其人則存,失其人則亡。法者,治之端也,君子者,法之原也。故有君子,則法雖省,足以遍矣;無君子,則法雖具,失先后之施,不能應事之變,足以亂矣。(《君道》篇)
5,王霸之業在于禮法:
人君者,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強國》篇)
古者湯以薄(亳),武王以滈(鎬),皆百里之地也,天下為一,諸侯為臣,無它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禮,凝民以政;禮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謂大凝。以守則固,以征則強,令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禮者,治辨之極也,強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總也,王公由之所以得天下也,不由所以隕社稷也。(《議兵》篇)
6,禮義歸于道,體道為有德,有為歸于無為
凡得人者,必與道也。道也者何也?曰:禮義辭讓忠信是也。(《強國》篇)
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謂中?曰,禮義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道也,君子之所道也。(《儒效》篇)
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壹于道法而謹于循令。
明君臨之以勢,道(導)之以道,申之以命,章之以論,禁之以刑,故其民之化道也如神,(《正名》篇)
夫道者,體常而盡變,一隅不足以舉之。
孔子仁知且不蔽,故學……足以為先王者也。一家得周道,舉而用之,不蔽于成積也。故德與周公齊,名與三王并。
何謂衡?曰,道。
心知道然后可道。可道然后能守道以禁非道。以其可道之心取人,則合于道人而不合于不道之人矣。
治之要在于知道。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虛壹而靜。……知道察,知道行,體道者也。(《解蔽》篇)
凡兼人者有三術,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議兵》)
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禮樂則修,分義則明,……百姓貴之如帝,高之如天,親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夫是之謂道德之威。(《強國》篇)
德若堯舜(《堯問》篇)
至道大形,隆禮至法則國有常,……故天子不視而見,不聽而聰,不慮而知,不動而功,塊然獨坐而天下從之如一體、如四肢之從心,夫是之謂大形。(《君道》篇)
7,禮就是等級,義就是區分
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則從人之欲,則勢不能容,物不能贍也。故先王案為之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貴賤之等……(《榮辱》篇)
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樞要也。……古者先王分割而等異之,……將以明仁之義,通仁之順也。
君子以德,小人以力。力者,德之役也。(《富國》篇)
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貧、富、貴、賤之等,足以相兼臨者,是養天下之本也。(《王制》)
禮者,養也。君子既得其養,又好其別。曷謂別?曰,貴賤有等……
禮者,以財物為用,以貴賤為文,以多少為異,以隆殺為要。(《禮論》篇)
8,反禮義則亡天下
誅暴國之君若誅獨夫。……桀、紂非去天下也,反禹、湯之德,亂禮義之分,禽獸之行,積其兇,全其惡,而天下去也。天下歸之之謂王,天下去之之謂亡。故桀、紂無天下,而湯、武不弒君,由此效之也。(《正論》篇)
9,先王后王,同根禮義
凡言不合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
禹、湯有傳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無善政也,久故也。(《非相》篇)
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俗儒者也。法后王,一制度,雅儒者也。法先王,統禮義,一制度,……大儒者也。
用俗儒,則萬乘之國存;用雅儒,則千乘之國安;用大儒,則百里之地,久而后三年,天下為一,諸侯為臣……(《儒效》篇)
百王之道,后王是也。(《不茍》篇)
儒者法先王,隆禮義,謹乎臣子而致貴其上者也。(《儒效》篇)
至治之極復后王。
王者之制,道不過三代,法不貳后王。道過三代謂之蕩,法貳后王謂之不雅。(《王制》篇)
綜觀上列,荀子是祖述堯舜以至于孔子的,是力主先王禮義道統的,是禮法并用,而禮不下庶人的,是禮法治國與君子治國并舉而同義的,是認為禮法治國可以取得王霸功業的,認為禮法之上是道,能體道禮法便是有德,如此北面君臨就能抵達無為而治的至高境界,所謂禮法,就是在承認人性惡與人性皆同的前提下,建立和維護貴賤不同的等級與區分,這便是禮義制度的核心價值體系,認為如果違背這些,就會亡國亡天下,而歸根到底,禮義制度從先王時代而來,后王繼承著先王,有所損益。
荀子不僅談了這些,還談到治兵,除了在一些篇章里零星談到兵事之外,還專門寫有《議兵》,長篇大套地談兵,這在孔孟是未見之的。
《論語》載衛靈公問兵陣于孔子,孔子回答說,祭祀的事我曉得一點,軍旅之事,我沒學過。
孟子書中,有“仁者無敵”,“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故君子有不戰,戰必勝”這些精彩的只言片語,然而孟子最終走向迂闊,竟然說,“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國之災也;田野不辟,貨財不聚,非國之害也;上無禮,下無學,賊民興,喪無日矣。”這個比興過頭了些,如果說列舉的這些“都是害”,話就說全面了。孟子談兵比孔子較多些,大約是時代向著戰國轉變的反映吧?
荀子在《議兵》中認為,“善附民者,是乃善用兵也”,“愛民者強,不愛民者弱”,提出“仁人之兵,王者之志”,至于權謀攻奪變詐勢利,是諸侯之事,所謂“齊之技擊不可以遇魏氏之武卒,魏氏之武卒不可以遇秦之銳士,秦之銳士不可以當桓、文之節制,桓、文之節制不可以敵湯、武之仁義。”所以,“彼仁者愛人,愛人故惡人之害之也;義者循理,循理故惡人之亂之也。彼兵者,所以禁暴除害也,非爭奪也。故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所過者化,若時雨之降,莫不說(悅)喜。”在《富國》篇中談到,“上不隆禮則兵弱,上不愛民則兵弱,已諾不信則兵弱,慶賞不漸則兵弱,將率不能則兵弱。”這些思想,與孟子是一致的。
荀子雖然認為人性惡,并從這一點出發,論證禮義的嚴格等級制度的天經地義,并且認為這就是實現人的平等之路,真乃不免令人覺得可怕和沮喪,但他認為人性是可以化的,似乎給人指出了一條生路。他說,“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以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手段就是移風易俗,“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久積能改變人性(《儒效》篇)。另外,即使天子,人欲也是無止盡的,但畢竟可以近于盡,人欲雖然不可去除,但是可以給予節制(《正名》篇)。
荀子雖曾嚴格區分君子與庶民,有禮不下庶人之意,但他也在禮義的前提下,提出了后來司馬遷寫進《史記》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思想,說:
雖王公士大夫之子孫也,不能屬于禮義,則歸之庶人。雖庶人之子孫也,積文學,正身行,能屬于禮義,則歸之卿相士大夫。……是王者之政也。(《王制》篇)
他反對“先祖當賢,后子孫必顯,行雖如桀、紂,列必從等”,這樣的以家世舉賢,與以家族論罪一樣,都是亂世亂國的表現。
這樣把荀子粗看下來,回頭看蘇東坡對荀子的指責:
荀卿者,喜為異說而不讓,敢為高論而不顧者也。其言愚人之所驚,小人之所喜也。……意其為人,必剛愎不遜,而自許太過。
今觀荀卿之書,然后知李斯之所以事秦者,皆出于荀卿,而不足怪也,……又特甚者耳,……獨能奮而不顧,焚燒夫子之六經,烹滅三代之諸侯,破壞周公之井田,……彼見其師歷詆天下之賢人,以自是其愚,以為古先圣王皆無足法者。不知荀卿特以快一時之論,而不自知其禍之至于此也。(《荀卿論》)
蘇東坡雖然說得片面、偏激了些,但他的某種感覺是不錯的,因為荀子雖然祖述堯舜以至孔子,但確實有一種完全不同于孔子的氣勢。孔子手中握有上承三代的禮義學說,而感嘆世不能用,卻在荀子手中變得虎虎生氣、充滿自信。荀子從時代汲取了力量,給舊的禮義學說灌注進了新的東西,而成為新的禮義學說,是一種剛勁有力而能夠對于“后王”實用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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