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至初十,于社稷有關的諸物各分配自己的一個日子做節日,分別是十個節,是謂:一雞二犬,三豬四羊,五牛六馬,七人八谷,九麻十豆。六畜排在人節之前。
傳統文化就應該自己鼓搗個有意思的出來,哪能讓那些廢物文人盡考察些消磨人志氣和美感的東西出來。去年解了元宵喻意,今年以此出發點自解六畜。
讀《說文》中的六畜。
一、雞
長尾禽的總名叫“鳥”,分得相當細致,少皞氏就以鳥為圖騰。短尾巴鳥總名叫“隹-zhuī”,僅僅短尾巴鳥,就是一大類。
雞屬于短尾巴鳥,介紹簡單,叫做“知時畜”。雖然雞的分類少,沒有什么特稱的雞,但古人對雞卻有特別的研究,說雄雞有五德:頭上有冠,是文德;足后有距能斗,是武德;敵前敢拼,是勇德;有食物招呼并禮讓母雞和小雞,并驅趕成年公雞,是仁德;守夜不失時,天明報曉,是信德。
《山海經》中有不少山神要用“白雞祈”“毛用一雄雞”;《禮記》講宗廟的祭祀,“雞曰翰音”。各種用雞祭祀的場合,是先給神“吃”了之后人吃的,特別是“牙祭”——也就是,雞的大用途,就是供肉食,比如孟夏、仲夏、季夏的時候,天子飲食就是“食菽與雞”,
二、犬
犬在古代的重要用途,也跟雞一樣,是供肉食。宗廟的祭祀,“犬曰羹獻”,并且要求“士無故不殺犬豕”,就是沒事不要殺狗吃肉。到了今天,則只是冬天吃狗肉,叫做狗肉性熱,其它季節吃就造虛火,人消受不了—— “客游以為狗屠”殺狗賺錢養母親的聶政;荊軻的無名摯友、差點與荊軻同行去刺殺秦王的“燕之狗屠”;“以屠狗為事”的樊噲;……等等改變歷史或能夠改變歷史的英雄人物,要在今天,那就都得學北大畢業生,只能去殺豬。
犬又有守護和打獵的用途,因此古人對犬的研究,也非常深入。《說文》里關于犬的字,有百余個。多毛的叫“尨-máng”、長嘴的叫“獫-xiǎn”、短嘴的叫“猲”、大嘴的叫“狡”、短腿的叫“猈-bài”、好得不得了通人性“犬如人心可使者”叫“獒”、逮老虎的叫“𤜵-yàn”;向人叫的時候叫“吠”,暫時不叫的時候叫“默”,突然從草里沖出來咬人的時候叫“猝”,狩、獵、獲,都是要犬幫忙的。
《禮記-檀弓下》【仲尼之畜狗死,使子貢埋之,曰:「吾聞之也:敝帷不棄,為埋馬也;敝蓋不棄,為埋狗也。丘也貧,無蓋;于其封也,亦予之席,毋使其首陷焉。」】——馬車上的破帷幕和破頂蓋都不丟棄,留著埋馬和埋狗。也就是,雖然孔子也吃狗肉,但自己養的勞苦功高的狗和馬,那是要好好埋葬的,派高足子貢去辦理。吾人也吃狗肉,也好好埋葬自己養的好狗,真是“孔子與吾無間然”啊。
三、豬
“豬”的上古地位也很高,又叫“彘”又叫“豕”的,三個稱呼還各有區別。宗廟的祭祀,排在二三位的都是豬,“豕曰剛鬣,豚曰腯肥”——后來《西游記》里的“豬剛髭”,也就是豬八戒,要不是能成凈壇使者而只是沒有法力的一只豬,鐵定要成祭祀用的上等貨啊。
公豬叫“豭-jiā”,母豬叫“豝-bā”,閹割了的豬叫“豶-fén”。三個月大的小豬叫“豯-xī”,六個月大的小豬叫“豵-zōng”,三歲的豬叫“豣-jiān”——今日養豬的飼料號“四月肥”,連“滿雙月”記在內,才六個月就宰了,要活一年都要靠運氣。
豬喘氣都有兩個稱呼“豷-yì”和“豧-fū”,豬跑路叫“豨-xī”。一群豬叫“豩-huān”,周人建國叫“豳”,就是他們豬養得多,是大款的意思。所以《史記-貨殖列傳》講【……澤中千足彘……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就是放養了一千頭豬的豬倌,可以跟千戶侯比富。——放牛放羊放豬放馬,在漢朝時候還是常規的養法。
《左傳-昭公二十八年》記載叔向他媽的話:【昔有仍氏生女,鬒黑而甚美,光可以鑒,名曰玄妻。樂正后夔取之,生伯封,實有豕心,貪婪無饜,忿類無期,謂之封豕。有窮后羿滅之,夔是以不祀。】帝堯的時候羿射殺“封豨”;夔是帝舜時候才在文化部當差,他的兒子“封豕”被后羿所殺,離“封豨”被殺就很多年了;到了夏朝,有寒浞的兒子“豷”被少康鎮壓;到了周朝,周厲王躲的地方干脆叫“彘”,就是“關著一頭蠢豬的地方”的意思——也就是說,從上古到今天,“蠢豬”就是拿來形容愚蠢殘暴的人了。
但是,《史記-天官書》說,【奎曰封豕,為溝瀆。】就是28宿的奎宿,叫“封豕”,那么就是夔的兒子“伯封”,并且“伯封”也就不是叔向他媽說的“實有豕心,貪婪無饜,忿類無期”那么壞?
四、羊
跟羊雞狗豬比,雖然一樣是供肉食,古人對羊的區分就粗糙多了,沒有什么特稱,只說好吃,叫“美”。其余就是對羊的公母特別關心一下,服務于再生產,公羊叫“羝”,白色的公羊叫“羒”;母羊叫“牂-zāng”。有千只羊的羊倌,富裕程度可【與千戶侯等】。
五、牛
牛的地位,在古代的時候高得不得了,按《說文》,【物:萬物也。牛為大物;天地之數,起于牽牛,故從牛。勿聲。】——意思是天地萬物從牽牛星開始數,總稱由牛提綱挈領,叫“物”。
牛是古代的解放牌,工農兵都靠它搞物資運輸。《詩經-小雅-谷風之什-大東》,責備尸位素餐的公務員就拿牛作比,叫做【睆彼牽牛,不以服箱。】——意思是“牽牛”雖然叫牛,卻不當拖拉機,算什么牛?
運輸靠牛,耕地靠牛,就是吃肉,牛也是少不了的,最高的祭祀“太牢”,就是“牛曰一元大武”,祭祀完了分給大家吃。由于牛攸關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因此得到古人的仔細研究。
所有的公畜生都叫“牡”,所有的母畜生都叫“牝”,閹割了的牛叫“犗-jiè”或“犍-jiān”。小牛叫“犢”,兩歲的牛叫“㸬-bèi”,三歲的牛叫“犙-sān”,四歲的牛叫“牭”。
按年齡分完了,就按顏色分。白牛叫“㹊-yuè”,黃白色的牛叫“犥-piāo”,黑脣的黃牛叫“犉”,白黑雜毛牛叫“牻-máng”,純色的牛叫“牷”。幸好牛的顏色比較單一,跟解放牌卡車一樣型號不多,因此造字少,方便掌握。
六、馬
古文“馬”是象形,就是馬頭鬃和尾巴飛揚的樣子。
馬是古代的轎車,按《史記-貨殖列傳》的說法,【牧馬二百蹄】,即有兩百匹馬的馬倌,富裕程度可【與千戶侯等】,《論語》講【子曰:“……有馬者借人乘之……”】——也就是,你要是有不少馬,可以借給別人用;既然可以借,當然也就可以租,自然就成了古代的出租車公司了。
《說文》里關于馬的字,有百余個。
母馬牝馬,公馬叫牡馬或“𨽥-zh씓駔-zǎng”,閹割了的馬叫“騬-chéng”。閹割牛馬羊,最需要技術的就是閹割馬了,所以閹割就叫“騸”。
一歲的馬叫“𩡧-huán”,兩歲的馬叫“駒”,三歲的馬叫“駣-tǎo”,八歲的馬叫“𩡩”。
一匹馬拉的車叫“駕”,兩匹馬拉的車叫“駢”,三匹馬拉的車叫“騑-fēi”或“驂”,四匹馬拉的車叫“駟”即“一乘”。
六尺高的馬叫“驕”,七尺高的馬叫“騋-lái”,八尺高的馬叫“駥-róng”。
紅色的馬叫“骍”,深黑色的馬叫“驪”,淺黑色的馬叫“騩-guī”,黃馬黑嘴的叫“騧-guā”,額頭白色的馬叫“馰-dí”,臉白色的馬叫“駹-máng”,一只眼睛是白色的馬叫“𩦂-xián”,兩只是白色的馬叫“魚”,前腳全白色的馬叫“騱-xī”,后左腳白色的馬叫“馵-zhù”,胯白色的黑馬叫“驈-yù”,尾根白色的馬叫“騴-yàn”,尾巴全白的馬叫“駺-láng”……。——這古代的馬的品牌,比今日的轎車的品牌還豐富。
《詩經-魯頌-駉》講魯國的馬場“駉”的盛況,肥壯的公馬帶著馬群,漫山遍野。各色的馬兒應有盡有:【有驈有皇,有驪有黃,有騅有駓,有骍有騏,有驒有駱,有騮有雒,有骃有騢,有驔有魚。】——單是魯國,就有如此豐富的馬資源,后來戰國動輒百“乘”上千上萬匹馬打仗,那馬的品牌肯定少不了。
再考察“天子不能具鈞駟”。
到了漢初,《史記-平準書》講:【漢興,接秦之弊,丈夫從軍旅,老弱轉糧饟,作業劇而財匱,自天子不能具鈞駟,而將相或乘牛車,齊民無藏蓋。】《漢書-食貨志》講:【天下既定,民亡蓋臧,自天子不能具醇駟,而將相或乘牛車。】——意思是劉邦連四匹同色的馬都找不齊,朝廷的將相有時候還只能坐牛車。西漢奠基,騎兵萬數,就找不出四匹同樣顏色的馬?說不服人嘛。
《史記-匈奴列傳》講冒頓四十萬騎兵圍漢高祖于白登:【匈奴騎,其西方盡白馬,東方盡青駹馬,北方盡烏驪馬,南方盡骍馬。】《漢書-匈奴傳》講冒頓是三十余萬騎兵圍漢高祖于白登【匈奴騎,其西方盡白,東方盡駹,北方盡驪,南方盡骍馬。】——不管是四十萬還是三十余萬,西漢七年,即前200年的白登之戰,自然是“漢初”;而匈奴圍劉邦,按五行擺譜擺到離譜的程度:西方十萬一色的白馬,東方十萬一色的青馬,北方十萬一色的黑馬,南方十萬一色的紅馬。
白登之戰過后,實行了和親政策,劉邦真要一定找四匹同色的馬來拉車,向“親戚”匈奴買四匹,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民國的官人和將軍們坐的車就不是國產的嘛。即便向匈奴買馬有損國威,【漢五年八月,乃立盧綰為燕王。諸侯王得幸莫如燕王。】【燕王綰悉將其宮人家屬騎數千居長城下,侯伺,幸上病愈,自入謝。四月,高祖崩,盧綰遂將其眾亡入匈奴,匈奴以為東胡盧王。】——燕王盧綰在劉邦病重的時候“騎數千居長城下”,馬的孕期為十二個月,母馬一年最多產一匹小馬,三歲的母馬才開始生崽,燕王盧綰的幾千匹馬在“漢五年八月”的時候,至少也是數百匹——單是燕王盧綰在“漢五年八月”就有幾百匹馬,都可以算國家財產,就找不出四匹一樣顏色的?
也就是說,《史記》和《漢書》講的“天子不能具鈞—醇駟”,劉邦沒有學習上古的帝堯【黃收純衣,彤車乘白馬】招搖過市,根本就不是技術問題,而是政治問題,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劉邦同志帶頭勤儉節約,艱苦奮斗,將相也就不能不更節約,“或乘牛車”。干部隊伍都這樣的風尚,那漢朝不蒸蒸日上都不行。
薩蘇講:〖作為大陸國家,古代中國人出門要靠馬,打仗要靠馬,甚至有時候食物和飲料也來自于馬,對于馬當然要重視—比日本人對于魚還要重視。因為這個原因,才有了這樣多形容不同種類馬匹的字。今天馬不那么重要了,很多字也就被忘掉了。〗——同樣的,今天中國人也不那么崇拜鳥了;沒有地方打獵和打仗,狗也不那么重要了;牛除了拿來吃肉和擠奶,耕地和運輸都不怎么依靠它,于是連牛也不那么重要了……總之,很多鳥的字、狗的字、牛的字,也就都被忘掉了。甚至連 正月初一 到初六,六畜的節日,大多數人也都忘掉了。《郊特牲》講:【禮之所尊,尊其義也。失其義,陳其數,祝史之事也。故其數可陳也,其義難知也。知其義而敬守之,天子之所以治天下也。】——曾經龐雜的鳥、狗、牛、馬之名,對古人來講“其義”多么重要呵,“失其義”,自然就把“數”也就是“名”給忘掉了,這是連治理天下的“禮”都免不了的客觀規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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