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金微,來自江西,曾經是一名記者,也是一名新聞人物。我在新聞一線從業十二年,離開也近五年。
1、進入新華社
我畢業于211新聞專業,沒有關系沒有背景,畢業之后,一不小心闖入到新華社平臺,開局良好,但有些高開低走。因為報道,最終輾轉離開,成也報道、失也報道。
2009年,我通過社會招聘進入新華社旗下的國際先驅導報,當年導報是一份十分有影響力媒體,門檻挺高,我沒有太多經驗,但是我大學喜愛歷史和理論,我寫了一篇社會思潮對新聞業的影響,被主編看中,招我入社實習。
我用了三個月時間轉正,開啟了我的新聞之路。導報定位國際類的媒體,主要依托新華社駐外分社記者的資源,我們負責國內,除了約稿,采訪報道是日常。
那時,中國國運迎來變局,大國崛起的話題頻頻,與周邊的沖突也加劇。我主要負責中日釣魚島、南海話題,我曾跟隨海監漁政到南海演習,發回的報道經常上門戶頭條。
我以為我會成為一個民族主義者,但其后個人職業道路急劇轉向。從國際問題轉向了糧食安全食品安全領域,我的思想發生激烈轉變。
2010年時,社會掀起轉基因問題大討論,我意識到這是關系國計民生的重大問題,尤其是有國際資本的參與,背后關系復雜。
我開始投入大量時間研究、調研,做了些質疑轉基因的報道,尤其是轉基因玉米調查,引發了輿論空前關注,五部委對此聯合調查,開了幾次會將問題玉米踢出了推廣品種。
記者在有些議題上還是會發揮無可替代的價值,那個耗時半年的調查報道,揭露了外資種業的違法行為,也一定程度影響了社會認知和政策走向,但存在轉基因爭議。
年輕的時候,我總想搞個大新聞,但新聞搞大了,把自己也卷進去了。
因身居央媒,立場鮮明,也得罪了人,那個報道之后,網絡對我的攻擊不斷,我執著地反擊,加上與知名人士的論戰動靜較大,又被舉報了。
我為國社留下了一個爭議巨大的報道,也給領導惹來些麻煩。當初領導招我入社、支持我,但是事大了性質也變了,我的處境變得尷尬了,我沒有能力處理那些復雜關系。
因當時太過年輕,正值熱血沸騰的年齡,我一心想著要為正義而戰,卻忽略了國情社情。那幾年,我像被困在了原地,困于自己的思維與執念里,同學們買房結婚,而我熱衷于在網上論戰,成了“剩斗士”。
我一路過關斬將,考上211大學,好不容易擠進國家級平臺,來了一場人生逆襲。但因為報道,職業發生重大轉折,無力應對危機。回想起來,我還挺心疼年輕的自己。
2、轉戰財經媒體
像我這樣的人,一個小鎮青年、一個80后、一個北漂記者,怎么面對自己的職業選擇?我是新聞科班出生,從事的記者又是一個有些理想主義色彩的職業。
很長時間,我陷入到身份的焦慮與矛盾中,理想與現實的糾結,能力與責任的不匹配等,國家民族宏大議題一度壓得我喘不過氣。
社會是很現實的,記得當年在國社工作,當地領導親自帶隊到我家拜訪,離開之后,再無人問津。
我沒有因記者改變命運,倒是因報道多次改變人生。
2013年,傳統媒體開始衰落,我認為財經媒體還行,于是轉投財經媒體謀生,先后到每日經濟新聞、華夏時報等任記者一職,除了日常報道,也做過鐵路資產低估案、麥田拋荒、城鎮化株連拆遷等重大影響力報道,獲得了有關部門批示、調查等。
兩會記者證
我的工作能力不成問題,理論功底強,又具有思想武器,敏銳地捕捉到很多社會問題,給報社帶來知名度和影響力,也受到領導的器重,但有一點,我不給領導惹麻煩。我知道紅線、雷區在哪。
我從記者干到編輯、再干到部門負責人,嘗試不同領域的報道,從宏觀經濟、財稅報道再到銀行、證券等領域,我經常到北京國新辦、證監會開發布會等。
一般報社的重大安排也是我上,我先后上過三次兩會,親歷總理記者會、采訪全國政協、人大代表等,毫無違和感。
兩會是個大舞臺,全國各族人民各界精英齊聚,我負責財經報道工作,代表們在經濟議題上充滿思想的交鋒,每天采訪滿滿,上會的企業家屬于國內風云人物,他們影響著經濟的方向,命運也在時代中大潮中起伏。
我采訪過宗慶后,一群記者圍著他聊了一下午,像是拉家長一樣,話題無所不包,包括她女兒宗馥莉的婚事,今年看到他離逝的消息,還有點傷心。
采訪宗慶后合影
3、泛財經調查
當年,我對記者的工作很熱情,經常領導一個電話,我就踏上了采訪的旅程。那幾年,新聞行業還是有些繁榮景象,一起重大新聞事件,國內幾十上百家媒體到場,我去過的大型新聞現場,如山西長治污染、天津大爆炸等,遇到各種媒體同行,與一起采訪的記者結下兄弟般的情誼。
我也做過很多獨立的泛財經調查,一個人到陌生的地方采訪是一種考驗。記得有一次吉林出現蟲災,我被派到當地采訪,發現蟲災不止是天災問題,農民反映買了保險無法理賠,保險公司的說法是蟲災不是天災,不賠付,我以此寫了個報道,央視等跟進后,保監會開會強制要求保險巨頭賠付。
有一次到河北易縣玩,我看到農民都不種小麥了,大量農田拋荒,問了之后才知道種麥子虧錢。我多停留了一天,到當地農資機構、政府部門等了解情況,報道寫出來之后,又是CCTV新華社等跟進,農業部也派人下來調查了,一位處長找農民座談,第一句話就說:總理很關心這件事。
山河四省、東三省、內蒙古等這些地方我常去,一些報道如夏糧收購難、合作社跑路、劣質種子、農機質量門、非法集資案、邯鄲樓市崩盤等,也是一時的熱點。
記者一支筆,通過采訪報道形成的輿論、撬動政策、也幫助很多受困的人,這是職業魅力所在。但這也是由媒體環境決定。
對我個人而言,那些年的調查,最大的收獲是有機會去很多地方,小縣城、小村莊,如果不是干記者,這輩子都不會光顧這些地方。經常,我在某個忘記了名字的小縣城,吃早餐。周邊是似曾相識的風景,都是蕓蕓眾生。
通過新聞,賦予了群體話語權,讓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鮮活的故事躍然紙上,也為更多人所知。
4、新媒體時代
2016年的春天,有一位杭州朋友來北京出差,突然聯系我,說她在酒店遇襲了,驚魂未定。她向警方報警,還錄了監控視頻,就這么一件事,隨后在互聯網掀起巨大風浪。
這是發生在那一年的和頤酒店事件,當時,女主角彎彎在微博上記錄全過程,圖文并貌配有視頻,代入感極強,但沒有引起主流媒體關注。那時公眾號剛剛興起,我用新的公眾號給她推了一把,火了,刷屏朋友圈,主流媒體跟進,引發全網十幾億次關注,至今仍是公關界的經典案例。
當時央視都開啟了現場直播模式,上百家媒體聚在事發現場,盛況空前,都在等待那個謎底的揭曉。我納悶的是:為什么這樣一事會搞的全國轟動?
很多記者來采訪我,我如實說了情況。但擋不住網友腦洞大開的聯想,各種陰謀論甚至上升到國際陰謀,把事件抬上浩渺的天空,而真相與輿論之間存在巨大鴻溝。
那件事,讓我感覺到一個新時代的來臨,即以公眾號為代表的新媒體在新聞議題的作用,通過公眾號文+朋友圈模式形成情緒擴散,我當時用了一個標題引爆和頤酒店事件,屬于最早一批借助情緒引導10萬+的寫手。
之后財經圈又發生了女記者跳樓事件,我再次出手為女記者家屬維權,也應驗了新媒體輿論威力,公號文章的滲透無處不在,改變了以往的傳播模式。
也正是那一年,自媒體風起云涌,各個細分領域的自媒體雨后春筍般崛起,紛紛獲得融資,新媒體對各行業進行了信息重構,很多媒體人紛紛獨立作號。
命運的尺輪再次輪動!我跟著做了幾個自媒體號,通過整合行業資源、積聚人氣,首先在我熟悉的農業、財政、金融領域做了自媒體,如PPP行業的頭部號,粉絲很快做到數萬,內容成了導流神器,我還在困惑有了這些粉絲可以做點什么呢?有一天,粉絲們在后臺問PPP這個新東西怎么做,于是培訓的市場打開,我由此獲得了新媒體的收入。
除了行業號,我順勢做了財經大號,我做號的時間較早,吃到了紅利,但良好的開局又錯失了機遇。
那陣傳統媒體雖然衰落,新媒體卻風頭正勁,新聞行業重現繁榮景象,記者們的熱情迸發,我深受影響,我認為賺點行業的錢不足以體現自己的價值,于是介入到社會輿論監督領域,也誤判了形勢,錯把自己當“無冕之王”。
當時大致情況:某地發生了一起重大公共事件,但沒有主流輿論關注,我一時沒忍住用大號寫了文章引發主流媒體跟進,人民日報評論,事態平息。但很快我的大號被波及,一夜醒來,又掛了,所有收入清空,也喪失了重要機會。因那件事,我上了重點關注名單,也為我后期的遭遇埋下伏筆。
5、14萬中國人基因外流
失去了大號,我有些元氣大傷,休息了一陣,但我到2018年底,一件我人生中更有挑戰性的事發生了。
14萬中國人基因外流案,這件事不少人有所耳聞,是我干的,因為是個人號“記者金微”寫的,所以暴露了身份。
這件事,源于華X在海外雜志發表論文炫耀自己通過無創技術獲取了14萬孕婦基因大數據,且研究出了華人獨特的病毒序列。這個研究是聯合十幾個國家科學家一起完成的,自然就涉及到基因出境的問題。
媒體是把這件事當成喜事報道的,我對這塊相對敏感,也了解美國教授在安徽采集中國人基因的往事。我隱約有一種擔憂,認為這件事不僅侵犯了國人的知情權,涉嫌基因外流,對國家安全民族安全構成重大威脅。
于是,我在自己個人小號上發文揭露了這事,由于沒有多少粉絲,發完我就睡了,第二天醒來發現朋友圈都在轉,很快10萬+,媒體聞風而動,加上深交所當天就發問詢函,這起自媒體小號引發的事件正式走上主流輿論,其后連人民日報、中國國防報、南方周末等大媒體都在跟進,事情徹底鬧大了。
對方惱羞成怒,一邊澄清一邊發律師函,以名譽侵權起訴了我。兩天后我就接到深圳法院電話,有些哆嗦,確認真的立案了。除了起訴,對方還進行了公關、舉報等手段,不僅影響我工作,通過黑公關對我個人精神打擊。
我被逼無路可走,決定拼了,為了應對這場大戰,我聘請了最好的律師團隊打官司,兩次提管轄異議,把戰線拉長,以打一場持久戰。
和律師在深圳打官司
這是一場非常熱鬧的大戲,持續一年多,因涉及到上市公司,我的財經媒體同行們倒是從我這獲得不少新聞素材,每次到開庭、判決等節點,雙方都要發聲明,我成了自己的新聞發言人,發言被各大媒體引用,一通操作,終于把這件事搞成了年度大新聞,我也成了新聞人物。
我主動發聲也是為自己的安全考慮,為了尋求社會庇護,打官司花了幾萬,這也有賴于全國網友的打賞支持。這起案件,從一審敗訴到二審上訴,到二審改判一審部分內容等,一波三折,最關鍵是的法院判決我的文章“并無不當”。
14萬中國人基因外流案,無論是輿論影響還是政策影響均留下重要一筆。后續的《人類遺傳資源管理辦法》、2020年刑法修正案(十二),對非法采集中國人的基因等進行嚴格規定。
6、最后的最后
2019年,我很忙,不是忙著寫稿采訪,而是忙著打官司,工作、事業也有些荒廢了。
那一年,除了華X案,還有老對手老冤家也找上門,轉基因系列名譽案,一身官司,讓我感嘆活出系統性風險。
說起來,轉基因名譽案也離奇,一篇關于崔永元的文章引發,結果對方起訴了包括我在內的很多網友,當然主要還是沖著我來,因為我過往經歷,我和兩個律師在廣州打官司,一勝一負,后來我以同樣的理由起訴了他,我贏了,獲賠8000。
還有一起,當時寫基因外流案時,攻擊我抹黑我的人不少,一家大報站臺資本在頭版攻擊我,我直接拿著判決書起訴去了,自然是大獲全勝訴,對方道歉+賠償1萬塊。
我曾一度對法院傳票電話感到恐懼,但官司打多了就坦然了,發現打官司是件有意思的事,別人抹黑我攻擊我,我起訴他,不僅能出口惡氣,還能順帶賺點錢,法律是相對公平的。
2019年底,我的人生進入低谷,一系列麻煩接蹱而至,涉及到舉報信、媒體管理、記者開自媒體賬號等問題,我又是寫檢查又是接受問話,我的身份和經歷,尤其是自媒體風波 ,讓很多事情會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展。我也累了,愛怎么整就怎么整吧。
我曾對官員說,我也是對國家對人民有功吧!不過最終還是遭頂格處罰。
那陣子我呆在老家,萬念俱灰。我從小地方走出去,懷著點樸素的正義感,因為當記者,說了幾句真話,引發各種風波,最終人生兜兜轉轉又回到原點。我爸說,你不當記者好,性格太剛太直,搞新聞得罪人,家里沒有大樹罩著你。
我媳婦說我總是開局良好,但經常是一手好牌打爛。這也讓我很是困惑。十來年,我確實錯失了幾次人生機遇期。一個小鎮青年,置身時代洪流中,無法把控自己的命運。
其實,后來我更多基于個人自媒體工作,與記者身份無關。我之所以發聲,基于個人經歷,我過去報道的領域跨度非常廣,覺察到一些不好信號,往大的說,我在為國為民吶喊盡點社會責任,往小的說,也是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著想,畢竟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2020年,我終于踏出了記者圈,卸下了記者包袱,開始了新的生活。不過,疫情來了,持續三年的疫情讓我感觸良多。我過去所關注的基因問題、生物安全等問題,看起來宏大,實則每一個人息息相關。
一晃離開記者工作快五年,時間像是被偷走,回想記者經歷的種種,恍然如昨。如今,我快奔四十,一邊做些兼職工作,一邊賣些老家的贛南臍橙。如果我的故事吸引你,可以支持下我的臍橙。
謹以此文獻給年輕激情的記者歲月。
附:金微,曾供職于新快報、大江周刊、新華社、每日經濟新聞、華夏時報、尺度等,先后任記者、編輯、部門主任等。現為自媒體人、法律人、兼職演唱會運營、臍橙銷售員。
代表作如轉基因玉米調查、鐵路資產低估案、14萬中國人基因外流,疫情系列等,影響廣泛多部門回應調查。報道引發多場訴訟,自學法律打官司,通過國家法律職業資格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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