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前的空地上,有兩棵桑樹,都是我栽下的,一棵是從原膠南總工會的院里挖來的,一棵是跟一個種樹的老人那里要來的,當初栽下的時候,尚沒有小指粗,幾年的功夫,長得有一層樓高了,從去年開始,樹上結桑葚了,今年結的更多了,枝條上綴得滿滿的,到六、七月間便成熟了,成熟的桑葚紅里透著黑,黑里透著紫,甜里帶著淡淡的酸,想起來,已是滿口生津了。
我的心里,一直是有一片桑園的。小時候,村里的一項重要的副業是種桑養蠶,父親就在這個副業隊里面,領著村里的一幫年輕人,干著養蠶的營生。桑園在村子的后面,大概有幾十畝地,都是優質的大葉桑,桑葉產量高,蠶又喜歡吃。北方的蠶一年可以養三季,春蠶、夏蠶、秋蠶,一年的收成,關鍵看春蠶,春蠶少病害,蠶繭品質好,收購價格高,在當時一斤可以賣到3元。那時我還在上小學,老師經常布置一些諸如“記一件有意義的事”那樣的作文題,過禮拜天的時候,我就經常到副業隊里幫忙,我最喜歡的是采桑葉,不僅做了好事,還可以摘到熟透了的桑葚,一飽自己的口福。蠶是種食量很大的小東西,從卵孵出來以后,象小螞蟻一樣,叫做“蟻蠶”,經過2-3個小時就開始進食桑葉了。蠶的一生要經歷五齡,蛻四次皮,每長一齡就伴隨著食量的大增,灑上桑葉后,就聽到“沙沙沙”的聲音,蠶室里好象下起了蒙蒙的細雨一樣,一只只蠶不停地伸縮著頭頸,嘴巴象刀削似地將桑葉一片片吞掉,不一會便只剩下一片葉梗的狼藉了。有一個詞語叫“蠶食”,意思是侵占、鯨吞,如《史記.秦始皇本紀論》:“自繆公以來,稍蠶食諸侯,竟成始皇。”李白《為宋中丞請都金陵表》:“今自河 以北,為胡所凌,自河之南,孤城四壘。大盜蠶食,割為洪溝。”如形容日本鬼子侵略中國:“日本帝國主義不斷蠶食中國的土地。”蠶食一詞,生動而又確切,這一詞語的發明者,一定是熟悉養蠶的生活的,對蠶的習性了如指掌。蠶到了五齡的時候,食量開始減少了,繼爾停止進食,頭部高昂,四處擺動,是找地方吐絲結繭了,蠶成熟了,要修成正果了。這時候也是最忙碌的了,如果不及時把熟蠶挑出來,放到用麥桿打成的草花上,它就無法把吐出的絲結成繭,或者因過早吐掉了絲而結成的繭又小又薄,成了次等品,賣不上好價錢,因此每到這時候就充滿了緊張,晚上要熬夜,幾天下來,人都要瘦一圈。挑熟蠶是個技術活,一要看它通體是不是透亮,二要看它是不是在昂著頭東張西望,如果把還在進食的蠶當成了熟蠶,不但結不出好繭,它排出的便還會把其他的好繭給弄臟了。象我這樣的小孩子,人家很少讓插手,實在忙不過來了,也要千叮嚀萬囑咐,惟恐我把熟蠶挑錯了。蠶結繭后4天左右,就化成了蛹,到了收獲的時候了,一簇簇草花上結滿了雪白的蠶繭,忙碌了一季的哥哥姐姐們臉上都掛滿了笑容,他(她)們把蠶繭送到公社的收購站,賣的錢除了交到大隊的部分,每個人都可以得到一部分提成,他(她)們都會到集市上或者供銷社買雙時興的皮鞋,或者一件新衣服,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
村里的養蠶業一天比一天好了,桑園的面積也一天比一天大了。縣絲綢公司為了幫助村里擴大蠶繭養殖,曾先后派了兩名技術員駐村指導,最早的一位姓薛,吃住都在我家里,他是個非常快樂的人,喜歡讀書,還把他讀的書送給我看,記得他送給我一本叫《星星草》的書,是講捻軍起義的,還有《大刀記》、《苦菜花》之類的,我都認真地讀了下來。在我的眼里,他是個很有學問的人,我有一些解不出來的數學題,會向他討教,他也總能給我滿意的幫助。他還喜歡跟小孩子一起玩耍,做一些小游戲,夏天的時候,每到夜幕降臨,他跟我們一起抓“蚧了龜”(蟬蛹)、“瞎撞子”(金龜子),他把“瞎撞子”用油炸了給我們吃,原來“瞎撞子”也是可以吃的。他在村里住了大約兩年的時間,走了以后我再也沒有見到過,現在也有60多歲了吧,印象里的他,總是笑哈哈的,想起來還是感到象一個多年未曾謀面的親人。
上世紀80年代,農村實行了聯產承包,隨后是以一家一戶為單位的“大包干”,村里的副業隊也解散了,桑園進行了承包,養蠶自然也由各家各戶分散經營了。我們家也開始養蠶了,由于沒有場地,就在自家南屋里養,南屋不夠用,連堂屋也騰出了幾間,人與蠶同居一室了。我那時已在鎮上讀初中了,有一次,一只爬到衣服上的蠶隨著我來到了教室,把同學嚇了一跳,還以為是何方神圣呢。養蠶這種行當,看起來容易,真正養殖起來,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蠶是非常嬌貴的,對衛生條件要求很高,殺菌消毒,干燥通風,一旦疏忽,就會染上僵死病,成片的死去,一季的辛苦都白費了。而單個的家庭,由于條件所限,很難保證一個合乎標準的養殖環境。一、二年之后,村民們并沒有從養蠶中得到應有的回報,養蠶的積極性日漸消淡了,養蠶的人家越來越少了,我家也沒有能夠堅持下來。沒有了蠶,桑園就失去了作用,桑園的去留成了一個問題。最后的結果,雖有不舍,但桑園還是被砍伐了,取而代之的是山楂林,然而到了盛果期的時候,山楂帶給村民的是滿腹的酸楚,因為種植量過多,供過于求,一袋袋豐收的山楂賣不出去,記得那一年8分錢一斤都沒有人要,我家的山楂最后也大都爛掉了。如今,那片山楂林也早已不復存在了,跟桑園走了一條一樣的路。那片地方,現在成了村里的蔬菜區,再也見不到一棵桑樹了。
那年去蘇州,看了什么景點早已模糊了,但我清楚地記得導游帶我們去了一家絲綢廠,雖說是參觀,其實是為了引導游客購買那里的絲綢制品。在那里,我第一次看到了繅絲的流程,一只小小的蠶繭,經過了浸泡,抽出絲來,平均有1400米長,令人驚嘆不已。有一句古詩:“春蠶到死絲方盡”,蠶吃的是桑葉,吐出來的是絲線,蠶的精神的確是應予贊美的。但在古時候,綾羅綢緞是供達官貴人們享用的,“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今天,蠶絲制成的商品,已經飛入尋常百姓家了,這是一種社會的進步。
古人重農桑,也喜歡在自家的房屋前后種植桑樹,“桑梓”就成了家鄉的代替詞了。《詩經》上說:“維桑與梓,必恭敬止。” 我種的桑樹已是權繁葉茂了,坐在房間里,就能看見窗外那搖曳的枝頭,而記憶里的那片桑園也常常會翩然來到我的眼前,樹還是那樣的碧綠,人還是那樣的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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