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張千帆在《環(huán)球時報》上發(fā)了一通感慨:“令人奇怪的是,到今天,互聯(lián)網(wǎng)上居然還有一些人對‘文革’流露戀戀不舍的情結”,“這讓我感到難以理解,甚至有點震驚。從1981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對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算起,‘文革’已蓋棺論定30多年,怎么今天出現(xiàn)懷念聲?”(《環(huán)球時報》2012.5.7.14)
不常上網(wǎng),也沒有看到多少“懷念聲”。但張教授的“感慨”,使我也想議一議。
“蓋棺論定”,詞典解釋說:“蓋棺,指人死后裝殮入棺。原作‘蓋棺事定’。……意思是人的好壞、功過只有到生命終了后才能作出結論。”但是人們在使用中,往往只注意其“不可更改的評價”的意思。張教授就是這樣用的。
一個人,一生中要做許多事情說許多話。有的做對了、說對了,有的做錯了、說錯了;做的可能有好事,可能也有壞事;興許會有為后人贊揚、稱頌、記懷的功績,也許會有遭后人指責、貶斥的過失、罪惡。但只要人活著,他就處在變化中:會做好事,或者做壞事。而對人的評價,總是是非、好壞、功過對比的結果。所以,古人認為:一個人只有死了,不會做事了,不能說話了,才能對他的一生作出確鑿中肯的評價,這樣的評價就是、也才是不可更改的。以至于寫下了人們熟悉的詩句:“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禮賢下士時,假若當時身便死,一生真?zhèn)斡姓l知?”
這幾句詩說明了“蓋棺論定”的必要性,卻并不意味“蓋棺論定”的可靠性。實際是,比如孔夫子、秦始皇、曹操……,“定評”都不定了。
“評價”,總是決定于兩個方面:決定于被評價的事實;決定于評價者的立場、觀點、思想方法。新的史料被發(fā)掘出來了,評價者變了——或者改換了評價者,或者評價者的思想觀點“改換”了,都會使“定評”不定。
一個人,一生中接觸許多人,影響許多人,對其評價就不盡一樣。所謂“定評”,如果只是一部分人的,在其他人看來,那就更其不定了。
千百萬人的歷史活動尤其不能、不可能“蓋棺論定”。例如文化大革命。
歷史是一個階段接著一個階段,一個過程連著一個過程持續(xù)發(fā)展的,除非主體滅絕,是不可能中斷、不可能終結的。創(chuàng)造著歷史的人民群眾的思想取向,體現(xiàn)著他們的希望、需求,決定著過程的進程。需要、要求改變了,思想取向就要變,“過程”就會為新的過程所取代,從而歷史就呈現(xiàn)出階段性,呈現(xiàn)出肯定、否定、否定之否定。所謂“社會主要矛盾”云云,則是政治經濟學闡發(fā)的意義。過程推進了,階段更新了,歷史并沒有完結,歷史的發(fā)展仍在繼續(xù),不可能“蓋棺”。
然而,正像個人時常回顧、反思自己的思想作為、評價別人的是非功過一樣,人們對于過往的歷史,也會有總結,有評價,例如《關于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就有對“文革”的評價。這種評價,目的在于統(tǒng)一全黨,首先是統(tǒng)一黨的領導層的思想認識,以開拓新的歷史時期。否定文革,就是說今后不再那樣干了,要集中精力搞建設。這種評價,哪怕是“統(tǒng)治階級的思想”,哪怕是極具權威、極其睿智的人的見解,也只是一部分人給出的結論,不是蕓蕓眾生的思想。有趨向的必要,無雷同的必然。思想這個東西,可以控制,卻無法壟斷。比如對文化大革命,鄉(xiāng)里坊間與象牙塔里有不一樣的看法,是一點也不奇怪的,完全一致才是奇怪的事情。“我們雖然是從歷史中走過來的,但要從觀念形態(tài)上恰當?shù)胤从硽v史是很不容易的”。聽到、看到“懷念聲”,不應該“感到難以理解”,不必驚呼“居然”。
也有應當“感到難以理解”的事情:為什么只有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才能夠看到“懷念聲”?
中國的媒體,都自稱是人民的媒體,大眾的媒體。為什么卻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上能夠看得到的聲音?是這些人不屬于“大眾”“人民”的范疇,還是媒體自外于“人民”“大眾”?有一種說法,叫做“堅持正面引導”。竊以為,“封壓”和“打殺”決不在“正面引導”的內涵之中。“要人家服,只能說服,不能壓服”。“說服”,靠的是理由:理論和事實。而不是靠手段。靠手段要人家“服”,就是“壓服”,其結果就會是“壓而不服”。“懷念”“贊揚”“四大”,想要“四大”的,多是難以或者不能發(fā)布己見的人。不像張教授,隨便“謅”幾句,就能上版面。張教授不懂?
張教授教導說:年輕人千萬別緬懷“文革”。那就要問,張教授經歷過“文革”嗎?理解文革嗎?從《年輕人千萬別緬懷“文革”》對“文革”的描述來看,張教授并未參加過文革。充其量,當文革進行時,他還做著“童年的夢”。他的頭腦中的“文革”的“形象”,是妖魔化文革的宣傳和“傷痕文學”一類東西“教化”的結果。縱然有筋,卻既沒有肉,也沒有骨頭。而“傷痕文學”發(fā)展的結果,就是“太Y和R”、就是“河S”。
人的思想認識,源于實踐的體驗。文化大革命,是中國七億多人經歷了十年多的一場運動。人們的體驗是多方面、多角度、多層次的,是有差異的,甚至是截然相反的。對文化大革命的認識,有的人公開發(fā)表了,有的人發(fā)表不了。但總不能說,不能發(fā)表的就不是見解。就算你不承認它是“見解”,也總是一種存在。難道不許“存在”存在?
人們接受“信息”,并非只是“聽”。“聽”也不是只聽一種聲音。尤其是年輕人,思想敏捷,聽了一方面的,還想聽聽另一方面的;聽了媒體的、政教的,還要聽聽鄉(xiāng)間的、里巷的。除了聽,還要看,還要想,還要探討。而且“文革”過去并不久,年輕人的老人中,經歷過文革的很不少,控制輿論還行,要鉗制思想就太難了。這些人們,雖然被人斥為“文革余孽”,“傳統(tǒng)勢力”,但也顯露出斥責者辯解中的幾分無奈。
年輕人的體驗,如果與“說教”相悖,他就要想,就要思索,就要檢討“道路”。他們從自己社會的歷史中檢索、尋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而且也不可阻擋。這與是否認為“文革”的時候“和諧得很”、“鶯歌燕舞、均富廉潔”沒有多少關系。但如果他們檢索的結果與張教授的說教相去甚遠,那就不是虛張聲勢地嚷嚷“千萬別”就能夠達到目的的了。
在張教授的筆下,文革是混亂的、恐怖的、血腥的。“如果真把今天在風調雨順中長大的年輕人放回‘文革’社會,那樣的日子恐怕連一天都過不了。”
可是從“文革”中過來的年輕人,有的當了官,有的當了教授,有的成了“企業(yè)家”,有的…… 一句話,今天的社會,難道不是從“文革”中過來的“年輕人”承托起來的?不能明白,“今天的年輕人”為什么生命力就那么弱?
文化大革命,是歷史上的第一次。從文化大革命走過來的“年輕人”,在此之前也并沒有經歷過“文革”。如果說“艱難困苦,玉汝于成”的話,今天的年輕人,今后的年輕人,又該怎么辦?如此理解社會歷史,邏輯混亂,不亞于糊涂了的老太太。
“在數(shù)不清的‘武斗’和鎮(zhèn)暴中慘死的紅衛(wèi)兵就有多少?”真夠駭人的。但“鎮(zhèn)暴”和“文革”是什么關系?如果發(fā)生在66年到76年十年之間的事都算“文革”的話,張教授是不是說得太少了?比方說,我們生產隊的一頭牛在一九六八年的春天死了,依著張教授,就該說“這頭牛死在‘文革’中了”?
細數(shù)“十年”,可被稱為“鎮(zhèn)暴”的,有青海的趙永夫,青島的王效禹,西南軍區(qū)的解放軍開槍,至多再算上“四·五天安門”。
趙永夫和王效禹,都是以“震壓反革命暴亂”的名義鎮(zhèn)壓了革命群眾,他們也都受到了無產階級專政的制裁。文化大革命中,通行的箴言是:“凡是鎮(zhèn)壓群眾運動的都沒有好下場”。
西南就不同。當數(shù)以萬計的人群不聽勸阻,不理警告,甚至也不聽中央的電令,不懼“鳴槍示警”,蜂擁著向軍事重地沖鋒的時候,請問張教授,你說該怎么辦?當然,絕大多數(shù)的人是受了極少數(shù)人的欺騙、煽動、蠱惑和蒙蔽,這極少數(shù)的人最后也落入了法網(wǎng)。但是在當時,你說怎么辦?
至于“四·五”天安門SJ,據(jù)說被捕的不少,“慘死的紅衛(wèi)兵”,沒有聽說過。再說,在天安門廣場上,發(fā)生了兩起“事件”,可以比較一下嘛!
當數(shù)萬、十數(shù)萬人,與政府當局對壘不下,節(jié)制不了,誰都不能控制的時候,結局只能有兩個:或者政權垮臺,或者遭到鎮(zhèn)壓。如果這個政權是不受人民群眾擁護的政權,它終必會要垮下去;如果它竟沒有倒,鎮(zhèn)壓,就總有“正當?shù)睦碛?rdquo;!這樣清楚明白的事理,講給大學教授聽,真是有點“口羞”。況且除了趙永夫,也不都是針對“紅衛(wèi)兵”的。紅衛(wèi)兵,依照隨后和現(xiàn)時的理解,就是指大中學校的青少年學生。
說張教授“隨便謅”,并非激憤之詞。是說他對自己述說的東西,沒有經過仔細調查,沒有經過認真研究,沒有尋出“理”,沒有理出前因和后果,甚至連事實也隨心所欲地違背。仗勢、仗名號,訓人、欺人。
試問,“從1981年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對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算起,‘文革’已蓋棺論定”有什么根據(jù)?
教授先生,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國共產黨的歷史上有兩個,一個是1945年黨的六屆七中全會作出的,一個是1981年黨的十一屆六中全會作出的,而十一屆三中全會,是1978年召開的。仔細了,莫要貽笑大方。
我們不妨翻檢一點史實。
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前的“中央工作會議”上,鄧小平說:“關于文化大革命,也應該科學地歷史地來看。毛澤東同志發(fā)動這樣一次大革命,主要是從反修防修的要求出發(fā)的。至于在實際過程中發(fā)生的缺點、錯誤,適當?shù)臅r候作為經驗教訓總結一下,這對統(tǒng)一全黨的認識,是需要的。文化大革命已經成為我國社會主義歷史發(fā)展中的一個階段,總要總結,但是不必匆忙去做。要對這樣一個歷史階段做出科學的評價,需要做認真的研究工作,有些事要經過更長一點的時間才能充分理解和作出評價,那時再來說明這一段歷史,可能會比我們今天說得更好。”
后來(1981年),鄧小平解釋說,“這個決議,……都在等。從國內來說,黨內黨外都在等,你不拿出一個東西來,重大的問題就沒有一個統(tǒng)一的看法。國際上也在等。人們看中國,懷疑我們安定團結的局面,其中也包括這個文件拿得出來拿不出來,早拿出來晚拿出來。所以,不能再晚了,晚了不利。”可見,《決議》的做出,是歷史、形勢的需要。當然,當時也認為,在一些問題上是“拿準”了的。但是,這個認識水平是會要發(fā)展提高的。比如,如果在90年代“蘇東劇變”以后再做這個決議,可能就不會是原來的樣子。
在起草《決議》的過程中,鄧小平一再強調“要確立毛澤東同志的歷史地位,堅持和發(fā)展毛澤東思想”。但是秀才們幾易其稿,總也不能使鄧小平滿意,毛澤東就是確立不起來。只是在采納了陳云的意見,“寫黨的六十年”,前面加了“建國以前的二十八年”以后,這個要求才算完成。這說明,在寫“建國以來”的時候,對毛澤東沒有“充分理解”,否定的過多了。或者說,《決議》對“建國以來”的某些評價不準確,沒有充分論證出應該總結出來的黨(毛澤東)的正確方面。
再比如,《決議》說“文化大革命”“既沒有經濟基礎,也沒有政治基礎”,就不是馬克思主義的觀點。
還有,《決議》的作者們毫無疑問是熟知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的,他們在分析毛澤東犯錯誤的原因時,就使用了和赫魯曉夫一樣的邏輯。
但是,不管怎么說,《決議》還是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統(tǒng)一了思想,凝聚了意志,整齊了步伐,開創(chuàng)了新的歷史時期。然而由于《決議》自身的缺陷,在隨后的進程中,就不能保證堅持《決議》所指出的方向,不能保證兌現(xiàn)《決議》對全國人民的許諾。
王震說:“毛主席比我們早看了五十年”,當是實有所指。
現(xiàn)在有些人講《決議》,就只講“否定文革”,這是對《決議》的歪曲、對《決議》的閹割!
文化大革命,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歷史現(xiàn)象,當發(fā)生文化大革命的歷史條件已經消失的情況下,不管是否定或是肯定,原樣的文化大革命都不會“重演”了。然而,文化大革命所要解決的是走社會主義道路與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矛盾,是以工人階級為代表的人民大眾與走資派的矛盾,只要這些矛盾還存在,就不能排除“革命”和“斗爭”。至于形式,那是誰也預料不了的,但是可以肯定,與曾經發(fā)生過的文化大革命不會一樣了。但是,關于文化大革命的“議論”,卻是無法杜絕,更無法“消滅”的,也不可能“統(tǒng)一口徑”。
把“政治體制改革”與“文化大革命重演”連在一起,沒有充分的道理。我們今天的“體制”,就是在總結文化大革命的弊端的前提下,有針對性地建立健全起來的。政治“制度”與文化大革命的聯(lián)系倒是真切的:既然要搞社會主義,就必然要經過思想、文化、意識形態(tài)的社會主義革命這一關。過沒有過去,什么時候過,怎么個過法,不是我們所能想得明白的,總是要過就是了。
雖然人們知道世上萬物是辯證地發(fā)展的,馬克思所闡發(fā)的唯物辯證法反映了世界的客觀規(guī)律,知道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觀察分析事物才是靠得住的,可是在遇到實際問題的時候,往往用實用主義冒充唯物論,用形而上學、折衷主義代替辯證法。說“再不進行政治體制改革,文革可能會卷土重來”,就沒有遵循正確的思想方法。可能是為了推行某種主張,用這樣的話來“震懾”輿論。這樣當然能收到“推行”的成效,而主張如何,就另說了:如果“主張”是好的,原不必這么推行,即使“這么”推行了,也無大礙;如果“主張”不好,怎么“推”也沒有用。如果要求“政治體制改革”是為了減少監(jiān)督,取消“約束”,以便放開手腳,自行其是,那后果只好留待“將來再說”了。
從《年輕人千萬別緬懷“文革”》看,告誡“年輕人”的張教授,不明白“個別”與“全部”的區(qū)別,不懂得“宣傳”、文學與社會歷史的不同,不清楚文學作品中反映出來的“事實”與作者的思想取向等等的關系,不了解“文革”的真相,不理解“文革”的實質。用這樣的東西“告誡”“年輕人”,不好。要真正地理解文化大革命,只讀《關于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不成,還要看看“九大”的“政治報告”。
在《年輕人千萬別緬懷“文革”》中,也有積極的東西,例如“只有也只需要落實憲法第35條對言論和出版自由的規(guī)定。只要允許正反兩種意見的自由辯論,人民不難辯明真相,并對“文革”等所有重大歷史或現(xiàn)實事件做出理性判斷。”
只是不要只放開一面,否則,就一點“積極”意義也沒有了。
要真正地理解文化大革命,只讀《關于建國以來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不成,還要看看“九大”的“政治報告”。
這些話,是《年輕人千萬別緬懷“文革”》勾引出來的,但既然形成文字,就希望能夠有更多的人看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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