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漢”持家小議
陶 冶
在土改前,我們村有個劉大房,因為當家人在偽滿時當過甲長,1947年冬土改時就被斗了,致使他們一大家族都沒劃成好成分。當時我才6(虛)歲,隨著媽媽去劉大房領回分得的浮財。等1949年3月份村上辦初級小學,劉家的孩子也跟我一起上學了。我們放學回家時都是一起走的。劉大房院落靠路邊有棵老榆樹,樹下有座小廟。我每天上學放學都要經過那里。村上的黨支部書記姓龐,細高個兒、長瓜臉、高鼻梁,說話響快干脆,待人也和氣。人家都叫他龐支書,我媽叫他大舅,讓我叫他大舅爺。他常摸著我的頭夸我幾句。后來我才知道,他跟我一個同學的媽媽在一起過。我同學的爸爸身體不好,長得,枯干瘦小,腦袋也比較小,干不了農活,人家都叫他“劉小腦袋”。在大家族時期靠著比較顯赫的門庭他也能說上媳婦生兒育女;但是土改后自然分家了,這樣個半勞力就不能自食其力獨撐維持小家庭的生活了。因為龐支書在土改前沒有土地,哥倆一直給人家扛活,沒能娶妻,就落腳在我這個同學家。這屬于歷史遺留的問題,鄉親們對這樣一個復合式家庭也都接受了,沒有歧視態度,對龐支書也不失尊重。當時還沒有村公所,只有農民會,農民會就用被歸公的甲長的房間做辦公室。龐支書的家就在劉大房的東下屋。村民們辦事農民會里找不到人,自然就到家里找。所以大家經常出入這個家庭,說是“上龐支書家”。區政府的干部下村檢查工作也經常到“龐支書家”。至于這家的孩子們還是姓劉,可是已經很少有人說這是“老劉家”了。因為我當時是同學中年齡最小的,劉氏家族跟我一起上學的孩子都比我大,劉小腦袋家的孩子當然也比我大,但他們都沒跟我一起上高小讀初中。女孩子到年齡就出嫁了,男孩子到年齡也有人給媳婦,一點兒沒受家庭出身的影響。因為劉小腦袋的老婆已經失去生育能力了,龐支書沒能留下后人,但是給劉小腦袋一家做的貢獻,在劉氏大家族中是有目共睹的,是影響深遠的?! ?/p>
我還有個同學,他家住在溝外,我們學校在溝里。我家既不是溝里也不是溝外。所以我們放學總在一起走,我到家了,他就跟其他同學繼續走在回家的路上。農村的道路到春季多要返漿,一凍一化兩腳粘個大泥坨,走幾步就得甩一甩。他走累了就不走了,到我家跟我一起住,第二天再一起上學。那時候也不鋪褥子,我倆也不穿褲衩,睡覺就是光身滾炕席,倆人一個被窩。我家的事都跟他說,他家的事也都跟我說。他的父親身體不好,有哮喘病下不了地,徹底失去勞動能力了。他小妹不能上學讀書,就在家里伺候父親,好讓母親下地干活。他看我父親身體健康是個棒勞力很是羨慕。好在他叔叔自己還沒成家總算是個幫手。土改后叔叔當上了區干部很快就娶上媳婦自己立家了,叔叔偶爾給嫂子家貼補點兒也不解決多大問題。等我們初小畢業了就去區中心校讀高小了,我們就不在一路上下學了。大體這個時候他父親去世了,于是風言風語就傳出來了,都說他家大嬸開始“養漢”了。等上初中的時候我上下學都經過他家了,免不了進他家門站站腳。大嬸對我媽印象很好,對我也很希罕。我看大嬸總是把家收拾得干干凈凈、俐俐索索。他小妹兒比我小一歲,雖然沒能上學讀書,但也聰明懂事、很會來事兒的。我也沒看見他家里另有男人。等我們快初中畢業的時候,他家來了一個矮個男人,把我這個大嬸顯得老高。這個男人是我家河那沿兒蔡家街的,我爸爸媽媽都認識。因為他是老大,土改前也沒娶上媳婦,土改后弟弟們陸續長大了,他自己也過了成婚的年齡,只好逐個幫助3個弟弟陸續成家,自己一直單身。后來成立供銷社他被招去當主任,經人介紹他就到我這個同學家跟我這個大嬸打伙了。這個大嬸給他生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自然這3個孩子都歸他姓了,但是我們還認為這個家是我同學的家,并沒因為我把那個招家來的矮個男人叫“大爺”,而把大嬸改叫“大娘”。這個大爺畢竟比大嬸大許多,走在大嬸前面了。等到大嬸臨終前還是被我同學接家來陪護盡孝了。現在想起來,能說這個家還是原來那個家嗎?
等我參加工作在本大隊的小學干了一年后,1959年被調到遠離本大隊20多里的三興大隊的一所完全小學教五年級。我的一個姓柳的學生父親已經超過60歲,身體多病叫“柳聾子”,他的媽媽雖然也60左右歲,但是身體好,長得胖胖的,頭臉收拾得也像模像樣的。她會接生,全大隊沒有用不著她的人家。一個姓崔的半老光棍兒被老 柳 太太招到家里,劉聾子不出屋、不下地,整天自己在北炕上呆著。晚上老 劉 太太就跟比她小10歲左右的光棍兒漢睡在男炕。因為女方早已經絕經了,自然沒能給崔姓男人留下后人。在當地,社員們說話嘮嗑都還說是老 柳 太太家,而很少說老柳家了?! ?/p>
去年夏季我回老家還遇上我這個學生的媳婦了,也是我當初教過的那班學生。女的比男的學習還好,我都沒想到他們倆結婚了。分別50多年了,她很高興遇上我,并且還能認出來,我還記得她。她兒子也進城了,她兩口子都來了,在兒子家看孫子。我問她婆婆怎么樣,她說婆婆公公早沒了。我又問那老崔頭呢?她說也沒了。
這三家還是不錯的,我并未覺得傷風敗俗。還有一家就不然了,是1975—1976年度我在下鄉當工作隊認識的。這家是盲流戶(指盲目流入的外地人,還未能落戶),我去之后才得以落戶享受正式社員待遇的。剛去的時候,有點兒困難,男的身體也好,女的也能出勤勞動。孩子雖然多、雖然小,耐求幾年生活還是沒問題的。但是,她男人有個嗜好,就是離了酒就不能吃飯。女的長的還算標致,在隊里是引人注目的。開始是凡人不接語,無論其他男社員們怎么逗弄、耍戲,她都默不作聲或避而遠之??墒菨u漸地放開了,竟然破例地在自己男人去老鄉家借錢未歸的夜晚,一個心懷不軌的青年社員敲她家窗戶,她好言相勸那青年不聽,為了避免造成影響,她打開窗戶讓那青年進屋了。哪曾想那青年雖然五官端正身體沒什么毛病,卻因為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出工不出力,不是正經莊稼人被稱為二流子,名聲不好沒人給媳婦。自打這戶外來的人家來到后,他就看中了這家的媳婦,就垂涎三尺了。因為他看準這家男人嗜好喝酒就投其所好,動不動就懷揣一瓶酒進家門,那男人就讓自己媳婦撿塊大豆腐或用韭菜炒盤雞蛋,倆人就開喝上了。就這樣,逐漸讓這家的女人解除了防范。結果,他竟敢利用人家男人外出不歸的時機強占了人家的老婆。如果,達到目的適可而止也就罷了;可是他卻“好吃不撂筷兒”總想吃“下頓”,女的自然不答應。于是他四處炫耀他是怎么得到人家老婆的。農村里這樣的小人語很快就被“老婆舌”們添油加醋傳開了。我雖然不包他們生產隊,但是也都知道了。其他人一聽他說,這個女人的便宜這么容易占得,就有人也躍躍欲試了。這個女人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丈夫也不理解她、不容忍她,她索性破罐破摔了,就來者不拒了。最后發展到一個賣干豆腐的老頭給一卷干豆腐要求跟她來一拍兒,她都接受了。等那些真正愛她想跟她永遠相好的人,看她什么男人都接待,人家就離她而去了,都不叫她名字了,也不稱她嫂子或姐姐了,都叫她“破鞋頭”或“精罐子”。她損毀了自己的名譽、牽累了孩子們,家也沒發起來。去年我回老家的時候分別到我下鄉蹲點的兩個生產隊(另一個是1977—1878年度)看看,我想起這個人家,自然要問問他們家現在過的怎么樣?知情的老人兒回答,這戶人家得知山東沿海好過了,就回老家了,再沒有信息?! ?/p>
還有兩個自力更生的典型家庭,我不能不一起說說。
在我老家的那個生產隊,有老兩口子沒兒沒女,住在公路南側的兩間草房。房前屋后左右是菜園。一條水渠從他家房后公路邊上流過。他家南面和東面都是稻田。當時已經近70歲了,在我們眼里那已經老得不行了。生產隊要給他們“五?!保抢项^說啥也不干,就堅持蒔弄自己的小菜園,生產隊給口糧就滿足了。老頭姓金,長得小孩子都不敢看他。臉長,還有大奔兒樓頭,眼睛很深眉毛很長。老太太胖胖的,面容很慈祥。我大姑家住在公路北側,房門對著金家的后窗。得 金 太太家有事就招手讓我大姑過去。兩家相處得很好。我媽去我大姑家,嫂子和小姑子也搭伴去看看兩位老人。她們是平輩,老金頭時常開個玩笑、逗個俚戲。我大姑就叫他“老金蛋子”。老金蛋子真的有錢,左鄰右舍誰家手頭緊了多要到老金家串騰串騰。老兩口子心眼兒都好。老太太掌握錢財,掏錢的動作稍微慢了,老頭就上話了:“快點兒答對人家走,不是急用誰上這來?”那么,老金蛋子的錢是怎么攢下呢?老頭種大蒜有兩下子。他的園子讓他用糞肥養的特別有長勁,離水渠又近,不帶旱的。地肥水足,種啥啥長。他不種別的,就種大蒜。大蒜長得比誰家的都好。別家的蒜秧抽不出蒜薹,他家的蒜秧棵棵能抽出一尺多長粗壯的蒜薹來。附近坦克團的家屬專門到他菜園里買他的蒜薹吃。到起大蒜的時候,鄰居的小孩子都來幫忙。他家的蒜辮子掛滿了屋檐下的桿子上。他不急于出賣,多是供銷社來人收購或是誰家來人買。他家的東西,有錢給錢,沒錢就賒著,啥時候有啥時候給。所以,他有兩筆收入,一個是錢財,一個是人情。因此在我們那個生產隊里,沒有說老金頭老 金 太太不好的。
除了靠自己生產大蒜創造收入,還有個來錢路,就是收購杏條。杏條也叫梢條,就是東北長在山上一種開小花的多年生的灌木,它長到 1米 半高就不再往高長了。它是叢生的,割掉之后來年照發新枝。當年生的杏條柔軟有韌性,可以用來編筐、編土籃子、編花筐。每年農歷八月份社員們都要上山割杏條、采蘑菇、收山貨,被叫做“小秋收”。供銷社這個期間就敞開收購杏條等農副產品。國家收購上來就不僅僅是編筐了,大量的是用來編杏條簾子,蓋房子做房胞,圈場子做隔欄。每斤可賣上8分錢。這個時候老金頭就用1角錢收購了,生產隊里的小青年不用往供銷社送每斤就能多得2分錢,自然愿意賣給他家。這種與供銷社爭購的行為是不準許的;但是,他人緣好,又無勞動能力,沒人舉報他。等到冬閑的時候,社員們各家搞副業打草袋子、紡草繩、編花筐、編房胞簾子,就上他家買材料了。草袋子、草繩的原材料各家都有,就是稻草;而杏條除了供銷社有存貨,就是老金家獨有。這個時候的杏條已經全干了,自然要掉秤的;但是掉的也不是太多。社員們都明白,就借機會給加價。老金頭也不具體說加多少,就憑自愿給,給多少算多少。用料的人家編花筐編一個花筐至多用2斤杏條,而花筐賣給供銷社能賣上1元2,那年頭編1個花筐能掙8角錢,農民是不會把自己的人工當成本的,8角錢就是出工1天掙10分工的分值了。所以都很滿足,自然誰也不想少給的。老金頭就這樣,把一大垛杏條都賣給生產隊的各戶社員了,所得的收入都趕上一個棒勞力的全年收入了。所以,老兩口子能自食其力,不用生產隊按五保戶來照顧,而且還給生產隊做了貢獻。
我進城工作后,偶爾回趟家也沒能去看看金大爺和金大娘。兩位老人什么時候走的,我老媽都記得清清楚楚,大致差前差后不過兩個月,都接近90歲了,沒得什么大病,說是老死的,屬于善終。他們留下的兩間草房自然歸于生產隊了,也算是對多年供給口糧的回報。可以說兩位老人生前沒虧欠誰的,大家談起他們都說自己若能活得像人家老兩口子的一生,就蠻好了,別看人家無兒無女?! ?/p>
去年夏季我回老家的時候,特意回鄉下走走,我還朝公路南瞅瞅,那座兩間草房已經沒了蹤影,代之而現的一幢很像樣的瓦房。房后的水渠還在,但是那個生產大蒜的菜園子已不復存在,而是被苞米摟子和農機庫房所覆蓋了?! ?/p>
這是個沒留下后人的一戶人家。為了說明問題,我再說說另外的一家。
那是1961年下學期,我被調到三山小學教六年級,我的對象教三年級。她班有個學生姓盧,家住附近雙山大隊二隊,穿戴比其他同學都差。有一次我陪他班主任去家訪,看見一個不到50歲的女人忙里忙外,炕上有個男人囚囚在墻角叨氣兒,看樣子是勉強活著。家里有好幾個小男孩兒一個比一個小。到校學習的那個是老二,老大雖然也未成年卻成了這個家庭的唯一勞動力。這個家庭10個小子,戶主成了廢人,主婦因為孩子拖累也不能去生產隊參加勞動。這樣一個12口之家真應該招個幫手,像前面說的,請來個健壯的光棍兒男人支撐著,維持這個家庭??墒?,盧家的女人從來沒有這樣想,無論誰來動員也不認可。那大兒子也很要強,掙不上整勞力的工分下雨天也不休息,到生產隊讓生產隊長給安排活。在那個年代口糧是按人頭分的,所掙工分年終結算的時候才知道剩不剩錢的。在領口糧時是不問你這戶人家年終結算是否剩錢的,口糧必須按數、按品種跟其他社員一樣送到家的。所以,盡管花錢困難,總還是餓不著的。這個老二讀完高小指定回生產隊幫助哥哥掙工分的。那就是說,再過三年,他們家就是兩個勞力了??上攵?年之后就是3個勞動力。你能說這個家庭沒了希望嗎?我1962年初結婚后把這個畢業班送走了,就被調到公社中心校當科 任 老師,她在三山小學又干一個學期也調到中心校了。那個姓盧的學生后來怎么樣,那個家庭后來怎么樣,都不得而知了。從1962年初到2011年8月份,已經將近半個世紀過去了。一位家住雙山二隊,當年跟我倆一塊在三山小學教學的 張 老師得知我回老家了,專程到我家來看我們,我還問了老盧家的情況。他告訴我,現在老盧家哥幾個都自立門戶了,老大也抱孫子了;我老伴兒教的那個學生也60多歲了。其他哥幾個日子過的一個賽過一個。由于聯姻的緣故,那個生產隊幾乎成了老盧家的天地。我聽了,真為那個偉大的母親感到驕傲!
在我們老家,招夫養子的事是常見的,失去丈夫找男人的叫改嫁,丈夫還在的叫“拉幫套”,文雅的說法叫“幫婚”,女人不止一個地找男人叫“養漢”。我覺得這樣的叫法都欠準確。改嫁是離開自己的家庭到男方家去,有的帶子女,有的不帶子女?!袄瓗吞住被颉皫突椤倍疾皇菑呐浇嵌日f的。至于“養漢”就更不是指女人把自己獻給其他男人了,她的作為不是養這個外來的男人,而是用自身的付出換取對方的回報來養家。這是一種交易,她是在出賣自己的肉體。這些行為都跟男人胡搞兩性關系不同。正常人都鄙視這樣的女人,罵她在“養漢”。如果說是養漢的話,也有一定道理,那就是用自己的性資源換取外援來養家,也自然包括供養自己的漢子了。所以,我認為這樣理解“養漢”才符合本意。我們應該客觀地、歷史地看待這種畸形家庭,無論招“拉幫套”的也好,“養漢”的也好,當事人都是不得已而為之。以當今“寬容”的態度來審視的話,這樣的婦女還是頗有自我犧牲精神的!反之,如果一個正常的家庭,一個夫妻關系和睦、身體健康有勞動能力,能維持生計的家庭,是不該走這條生活道路的。如果硬要這么干,不是懶惰,不是無能,就是在自毀家庭。不是敗壞道德,也是道德敗壞!
值此國際婦女節之際和“兩會”期間,老朽感觸良多,也無可奈何。悠悠往事歷歷在目,索性敲在這里,謹以此文獻給祖國的女性!
若想探討或交流乃至辯論,老朽均皆歡迎!QQ:2543038600
2012年3月8日 22:22敲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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