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撕”出“詩”來了
——尚弓撕紙藝術談
馬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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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去年入秋以來，在下一直沒得感冒。這是很少有的好事。因為自幼生長在南方，從小就貪圖涼快，一熱就脫衣服，扇風，沖涼，不小心便容易傷風感冒。年輕的時候滿不在乎，抗幾天就完事了。年紀一大，可就不敢大意，萬一轉成肺炎，便難免嗚呼哀哉。所以只能多加防范，于是這一回確有成效。自己正頗為得意之際，不料卻樂極生悲，一過元旦，放松了警惕，竟不知為何忽然傷風得了一場重感冒，鼻涕眼淚，發燒咳嗽。。。。。。整整鬧騰了大半個月，把每歲新年后春節前給諸多親友寄發賀年片的慣例沖掉了，大大失禮于眾人。不過，眾人對我并不失禮。該給我寄的還是照樣地寄來了。當然，那賀卡大多不是郵局發行的，便是機關印制的，只是在其上各有自己特色的祝愿與期許罷了。惟獨尚弓老兄的賀卡一如往昔，還是極其珍貴的手工精品——撕紙。
撕紙是什么東西？你見過嗎？
【那得從剪紙說起】
大家都知道，剪紙是我們民族的一種紙質的手工藝品。能夠用紙剪出人物、花草、鳥獸、山水等等精美的意象來。我國各地到處都有不同風格的這種民間傳統裝飾藝術，據說早在漢、唐時代，就已經在城鄉婦女中間出現了。當時的民女，便使用金銀箔和彩帛剪成方勝*花鳥貼在鬢角為飾，形成了風尚。后來逐步發展，在節日或慶典中，用色紙剪成各種植物、動物或人物的形象和故事，貼在窗戶上的叫窗花，貼在門楣上的叫門簽，成為了節慶時的裝飾品。也有作為饋贈禮品或刺繡花樣之用的。剪紙的工具，一般只用一把小剪刀；有的職業藝人則用一種特制的刻刀刻制，故又別名為刻紙。我曾在農村一家剪紙小作坊里，見識過這種手藝的操作。伏案的女工手握一根“鉛筆頭”，在一摞紅色宣紙上點點戳戳，很快就生產出產品來了。拿過“鉛筆頭”細看一下，那是一把自制的小刻刀：一根細鐵條綁在兩根竹簽之間，手拿的那一頭外面用棉線密密地緊緊地纏裹著，從另一端露出來細鐵條的末梢，被磨成刃面非常窄的刀子。女工說，太過精細的部分，是沒法用剪子剪出來的，用刻刀還可以節省時間，效果也比較好。她還從一個小口袋里掏出一把修眉毛用的小剪子拿給我看，“這種剪刀的刀刃部分是彎曲的，頭還非常尖，非常適合用于剪一些鏤空的曲線圖案。我們有時候也不能不用剪子。所以我們的產品還叫剪紙。”
而“撕”紙，就完全不用剪子，不用刻刀，只能用手來撕。那當然就不能不是另一門技術和手藝，另一門藝術了！
【紙怎么個撕法？】
我也有幸觀摩過尚弓老兄的“實踐”。他以各種紙張為制作原料，諸如，裝飾紙，包裝紙，卡片紙，甚至舊紙版，舊畫報，舊墻紙，舊地板革，等等，只靠手指來撕，疊，摳，拼，鏤，撤。。。。。。方法可說已用其極，惟獨不能動用刀剪，一用便是犯忌、違規，貽笑大方，要被行家革出“教門”。而“撕”乃撕紙創作中不可或缺的基礎手法，運用最多，故其作品便不能不以此命名。創作時，將紙材依自己的靈感、構思、設想、計劃等等，撕成有規則或沒有規則的各色各樣的圖案、框架，亦即基本圖形，而后根據個人的藝術想定，接著撕出各色各樣的另配件，拼貼組合，構成完整的一個作品。由于全靠手撕，不論是大結構，還是小局部，邊界都是參差不齊、狗咬貓扯般的毛邊，而這些毛邊就形成了有別于剪紙的精細、齊整等肌理與風尚。即使是在創作中要求有規范、得整齊的地方，也難免因為撕制時，指力的強弱，眼力的差異，而不能達到完全一致，所以，不完全一致，就成了“規則”；完全一致，便成了“不規則”。如果您去要求她完全一致，便成了外行，而您允許她不完全一致，就成了內行，這也算是藝術創作中的一絕吧？大概也因為是這樣，撕紙雖然也可以說是與剪紙同源，在民間的流傳也很久遠，但是從業者卻不很多，并非家傳戶曉。然而，到了當下，她反而走入了現代藝術世界的范疇，表現出一種現代藝術流派的某些特征，從而受到諸多藝術圈內外人士的賞識和推崇。有此機緣際遇，我們的尚弓老兄，竟然在一些報刊里，也與某些老少同行者一起被登上“撕紙藝術家”的耀眼寶座，并且差一點沒有被推進“非物資文化遺產傳人”的龐大行列中。
【“逼上梁山”成好漢】
不過，在我的眼里，尚弓還只是老兄，以至是在文化造詣上很有天分兒的哥兒們。早年，他在書畫詩文這些方面，老實地毫不夸張地說，都比在下高出一大截子，甚至也可以說是他年輕那會早已身懷此“四絕”，如果昔日的紅衛兵給他戴一頂藝術家的高帽，拉出去批斗一下也并不很冤。但是，如果允許我來揭老底的話，那么他卻算不上什么“撕紙藝術家”和“非物資文化遺產傳人”。話說在五十到六十多年前，我們一起在同一個單位的食堂里掄飯勺的時候，他的確是我們中間的一位多才多藝的小伙子：字寫的不賴歹，會篆刻還能畫兩筆，學拉手風琴之余作起舊詩詞來也有點功底，而引經據典、談天說地、東拉西扯、旁敲側擊地寫起雜文則尤其出色。別看他個子小，可才華橫溢，知識淵博，故而被大伙按其本家姓氏戲稱為“常老”，連單位里的領導同志也如此呼之，他亦只好笑納而不以為謔。在如此這般的特殊背景之下，尚弓老兄有一次就不幸被“逼上梁山”、“半路出家”、“無師自通”了撕紙藝術。那是在人緣頗佳的王地子這位“三八式”（我們對1938年參加革命者的泛稱）老同志結婚的當天，婚禮司儀臨時找來了，風風火火布置“常老”剪個雙喜圖布置婚禮場所。大家都知道，對尚弓而言，這當然是小菜一碟，難不住他。不料，集體宿舍里住的都是單身漢，一時半刻找不到剪刀。“常老”迫于無奈，急中生智，用手指就撕將起來，倉倉促促，忙忙叨叨，馬快拿出一幅喜鵲登枝的雙喜圖交差了。誰知，就這幅即興之作，不僅得到了婚禮參加者當場的極大的贊許，也開發了作者后來的極大的興趣。從此，“常老”門前車馬“不稀”，求“撕”者紛至沓來；于是，尚弓也開始了“撕紙藝術家”、“非物資文化遺產傳人”的長征路，爬書山，過紙地，自己琢磨，自己試驗，自己操勞，自己開拓，另辟溪徑地探索出一條具有自己獨特風格的路子：沒有經典：沒有師承，只有借鑒，只有創新。至今，我不知道他曾是什么傳人，也不知道他會傳什么人。他就是他！后來他在《漢俳·撕紙趣話》中寫道：“緣起賀婚禮，急中生智撕雙喜，梅鵲鬧春煦。”生動地記錄了自己這段珍貴的回憶。我完全可以作證：這是歷史的真實。
【我這不算是過譽吧？】
作為知情人，在下再清楚不過，尚弓的性格很執著，一旦認準了目標，就契而不舍，不了心愿決不會罷手。作為旁觀者，我也清楚，他賢惠的夫人，看著向來凡事都順著他支持他，想來卻也難免有點無可奈何。每當尚弓潛心創作，著迷于“撕”之際，便什么也不管不顧。一紙在手，全情貫注，滿地紙屑，半宿不眠。這只出了名的夜貓子，越不睡越有精神頭，熬起夜來，誰也比不過他。在他的指尖下，區區的一張張紙兒，能出畫出字出篆刻，有單色，也有套色，要大就大，要小就小，連環，拼接，隨心所欲，橫，直，圓，方，三邊，五角，任君指定。窗花，門簽，門神，灶君，條幅，中堂，會標，室徽。。。。。。不拘一格，齊放百花，五光十色，千變萬化。雖然撕字比撕畫難，撕小比撕大難，但是經過多年的實踐和鍛煉，他技法純熟了，經驗老到了，仿佛沒有什么植物、動物、人物，他撕不出來的；仿佛沒有什么篆字，楷字，草字，他撕不出來的。沾花惹草，架鷹溜狗，吟詩作畫，拜年賀喜，他都能靠紙與指一“撕”了之。。。。。。老兄手巧心靈才思更敏捷。他的作品，不僅形式美，造型美，感情氛圍美，思想境界也美。且不說他洇入了篆刻的韻味，就連詩詞的意象也能滲透其中。在天真的童趣和陳年的古樸中，還折射出了哲理的尖銳和詩境的深邃。我們不能忘記，他首先是一個不無名氣雜文家啊！因為是多年的老戰友了，每年他都會有撕紙賀年卡見贈與我，真是：年年卡相似，歲歲義不同。誰解其中味？無須問天公！僅以去年和今年為例，即完全可以佐證。去年乃辛卯，兔年，他的設計是一則創新的寓言，化龜兔賽跑而用之，原來兔驕敗于龜竟變為兔牽龜同行，“攜手共進，迎春納福”，這當然是有著不一般的涵意了，誰不知道我們現在周圍還有著諸多的令人難堪的并不和諧吶？今年是壬辰，龍年。他的構思是：“百姓登殿，龍王聽令，風調雨順，造福民生。”龍王跪下了：“小龍尊旨！”我不想再去說明其用心所在了，你我都很明白，他表達出了絕不僅僅是你我極少數人心里緊迫的要求啊！因此，我斗膽地用此文的題目：“他‘撕’出 ‘詩’來了”，來評介他藝術創作的造詣，這不算是過譽吧？也正因為如此，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尚弓老兄拉去和什么“撕紙藝術家”、“非物資文化遺產傳人”擺在一起加以頂禮膜拜的。尚弓就是尚弓，蝎拉虎子拉屎——獨（毒）一份（糞）！他并不是什么“藝術家”，也沒有什么人把遺產傳給他，他也還沒有把遺產傳給什么人。特立獨行，我行我素，自成一家，卓爾不群，這就是我眼中“常老”的撕紙技藝的風韻、品格、素質、性情和特色！
【獲饋贈者的良好反應也都蠻中肯】
近幾十年來，尚弓的撕紙佳作，若只論量，即不上萬也不會僅止于百數。國內海外的諸多親朋好友，莫不多獲其饋贈。而獲殊此榮者的良好反應，我倒是都很同意的。因為他們大多數是能把尚弓尊稱為“常老”的哥兒們姐兒們，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大白話真心話。記得，2004年，原來在同一個報社工作的理論處的處長，后來調到濟南軍區擔任政治部副主任的林平，就曾經給他寫過這樣一首詞：“新識手撕畫，賀卡分外優。見花團簇擁，端凝四字；擎桃笑舞，佻脫雙猴。細凝眸，非剪非鑿非雕鏤，純為指尖兒細細摳。賞玩不釋手，浮想悠悠。”他還曾把蛇年的賀卡寄給老相識詩人韓笑和作家蘇晨，在該賀卡上，他寫道：“我國戲曲《白蛇傳》中的白素珍是善良而俏麗的蛇之精靈，她為拯救危急病人而盜仙草之義舉，可與希臘神話中的普羅米修斯竊天庭火種造福人類相媲美。”韓笑便贊道：“此卡化平凡為神奇，可稱一絕。”蘇晨回信則這樣寫著；“法國文藝復興時期著名作家蒙田說，‘習俗是第二自然，與第一自然相比毫不遜色’。自制賀卡好風尚，兄乃點綴第二自然之能人也。”這些發自肺腑之言，我看也是蠻中肯的。
【后語】
在此文結束之前，我還要對尚弓說：老兄把自己歷來的撕紙作品收羅、整理一下，找一家有眼力勁兒的識貨的出版社印上一本，那質量和水平，素養和品相，大概至少絕不會在什么家和什么傳人之下的。。。。。。我堅決地相信！
（2011/01/30，感冒剛愈不久）
[注*] 方勝：古代一種首飾，形狀是由兩個斜方形一部分重疊相連而成，后也泛指這種形狀。（《現代漢語詞典[第五版]》，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辯，商務印書館2011年6月北京第420次印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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