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殤》抓狂——把西方當成唯一的標準
南美國這座大城市的這個中國小島的中國人群,就相互來往。新年的好氣象,讓我這個做客的人享受這種歡樂的聚會的熱鬧。好幾頓飯甚至是以我的名義舉行的:我姐姐來了,我們請客。這是我的妹妹家。你姐姐來了,到我家來吃飯。我妹妹的朋友家。我很高興自己居然是榮譽客人。以姐姐的名義。是的。這是我們中國人的名義。
飯做好了,孩子們先吃。到哪家都是一大堆孩子,都十歲左右。男孩子們吃得快快的,然后跑到自己的房間玩游戲機;女孩子們吃完了就到自己的房間里聊天。這不知怎的讓我想起自己的小時候,那時我是孩子,我的父親母親是大人們。人到老年的特點就是懷舊。我很怕自己的這種懷舊,可是還是忍不住自己在腦海里在時代里在歲月里亂航行。過去與現在都混成一團。我沒有普魯斯特的才華,不然我也寫一本《追憶似水年華》出來。
大人們,我們這些人們坐下來,談論的一是中國以及中國的變化,二是中國該向何處去。我們這些海外的華人,如於梨華多年前寫的小說《又見棕櫚,又見棕櫚》中的人一樣,無論我們在哪里都跟中國有關。這大概是我們這些在中國長大的海外華人的根本身份,我們不屬于美國,雖然我們都有美國的國民身份,也都參加了選舉投票。但是我們在中國長大,中國才跟我們的血肉相連。
可是中國,在我們離開中國的這不到二十年的時間,中國從一個貧窮的國家,從一個我們離開了就沒打算回去的國家,變成了一個很多人都有汽車的國家,變成了一個據說我們回去可以有錢開創事業的地方。在驚訝和隱隱的不相信或不愿相信的同時,我們也抱怨中國的空氣太惡劣了,中國的誠信有根本危機,中國做事情還是很難,規則不公平,規則常常改,或者說上梁不正下梁歪,中國的體制還是有根本問題等等,等等。
我妹夫是自學成才的清史專家,特別是對晚清民初體制改革問題有非常深刻的體驗,雖然我猜他一百多年前并未在場,可是他談起晚清民初的改革就如同他上輩子是其中一員一樣。“慈禧老太太,”他說,“本來是想如此如此的。”好像他曾經是慈禧垂簾聽政的幕僚。晚清六君子的被殺,讓他覺得百日維新過于激進,孫中山過于激進。聽他的話,最好中國還保留帝制,學英國而不該學法國。學英國君主立憲,而不該學法國搞激進的革命。我聽著聽著,終于聽得耳朵耷拉了下來。因為對我來說,這已經是“老生常談”了。歷史并不由我們書寫。那些書寫歷史的人在自己的激情里,我們沒有辦法改變故人的激情。
我忍不住開他的玩笑:“你醫生不當,卻當改革專家,皇上不急,你急什么?”“再不改革就晚了!”他爭辯,義正詞嚴,讓我看到中國的蕭瀚楊支柱等激情滿懷的人的火熱。我微笑:“晚什么晚?你趕什么火車呢?” 他楞了,大聲地:“不改革,中國就完蛋了。”我說,“中國還存在啊,中國現在一步一步地進步,國家并沒有完蛋,還越來越強大,連美國現在都把中國想像成是頭號敵人了,可見中國強大的程度,你所說的完蛋只是你的想象而已”。我繼續補充,“當美國的頭號敵人是不容易的。幾十年前蘇聯是美國的敵人。這十幾年來,恐怖主義是美國的敵人,現在中國是美國的頭號假想敵,當假想敵是要有真東西的。所以,親愛的妹夫或我摯愛的弟弟,你就別急了。”
我妹夫氣得不想和我爭辯,遇到我這樣的“五毛”,他很失望。他譏諷我:“中國政府沒給你資助吧?你干嘛為中國政府說話?”我也還擊他:“你的慈禧也沒請你當幕僚,你急什么?”其實我自己也奇怪,從什么時候起,我已經不是那個看電影《河殤》而為國痛哭的志士仁人了?因為《河殤》的抓狂的想像,說到底,是把西方當成唯一的標準。而我在美國接受的全部教育以及我所進行的對學生的教育都是西方不是唯一的標準。在多元文化教育體制里的人,我承認多元的價值,放棄了唯西方為準的信條,一下子跟我的妹夫離得很遠了。我妹夫這個知識分子,這個不甘心做科學的知識分子,面對一個崛起的中國,該說什么?
兩邊走也許是最好的。他們這些搞科學的人,他們回國建研究室,在兩邊來回指導博士碩士們做研究。可是中國的體制不容許他們來回跑。中國那方面要求回國建實驗室研究室的中國科學家們必須放棄美國的研究室。 中國方面本來說得好好的,開始時并沒有這樣的要求,突然,一個什么人物靈機一動,一個新規則下來了。對這些搞科學的人來說,他們措手不及,他們本來是誰有錢就用誰的錢做研究,研究的成果本來也是全世界的。在中國有中國的好處,比如語言的如魚得水和權力的吸引力,可是中國就有這樣靈機一動的領導和規定,于是,想回國試試的,就舉步猶疑了。中國的狹隘的心胸,那種仇外排外或媚外的心理就復雜地攪活起來,這些在國外都是教授副教授的科學家們就在這個拉鋸中遲疑著,抱怨著,在美國看孩子們長大。
畢竟,美國的生活容易,畢竟,在這里已經干了二十年,畢竟,孩子在這里長大,他們對中國的印象就是暑假回國。我的外甥和外甥女博納和米芽去年夏天回中國,喜歡中國喜歡得不得了。米芽渴望回去,希望暑假還能去。我問她為什么:“中國多好玩啊。在中國走在哪里都是歷史。在美國就沒有這種歷史。在中國有很多公園,每個公園都不一樣。美國的公園都差不多。在中國有慶豐包子鋪,我喜歡吃包子。在中國還有好吃的黃瓜。黃瓜是我的男朋友!我最喜歡黃瓜了!”我們都大笑。十歲的米芽已經非常會分析了。這也許是美國的教育的成就吧。我看著說英語長大的一代人,他們跟父母生活在美國的中國島嶼上,他們長大后,怎樣看中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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