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岡山”三義

　　“井岡山”三義

　　偉人毛澤東熱愛江河湖海，更喜歡游泳，江河湖海入其詩者難以勝數。山亦然，在其一百多首詩詞中，共現“山”和“峰”字80次左右，以山為題者計有十。中國人常念“三山六水一分田”。三山六水一分田，是中華之實際國情。有山有水，才配稱生活。華夏人自古稱國家為江山，概因山水不離。作為視野開闊的政治家，詩人毛澤東在其作品中大量地描山繪水，是自然之情，亦是中國人之常情。但是，在詩作中寫山寫水并非純為了寫山寫水，其意在乎山水之外也。

　　詩人曾三涉“井岡山”，何也?概因井岡山為“上”也。井岡山之為上，有三層意思。其一， 高聳入云視角上的“上”;其二， 人民革命精神上的“上”;其三， 人格超拔道義上的“上”。

　　一、高大雄偉的井岡山

　　實際形體上的井岡山超一千三百平方公里，最高處海拔兩千一百多米。山高林密，溝壑縱橫，層巒疊峰，地勢險峻。巍巍井岡就如一座巨大的城堡，五大哨口是進入‘城堡’必經的‘城關’，把守此地，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無人不感其雄偉，“巍峨”和“巍巍井岡”是也。在冷兵器時代，對于躲避戰亂的普通老百姓來說，險峻、易守難攻的井岡山的確是一道天然屏障。能夠幫助自己躲避災禍，處于上位的山肯定是好的。因此，當我們在讀詩人的詩作時，我們的頭腦中首先會產生自然地理環境意義上的井岡山——高聳入云和雄偉險峻。在詩人的詞中，我們讀到“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 (《西江月·井岡山》)，讀到“到處鶯歌燕舞，更有潺潺流水，高路入云端。” (《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 )，也會讀到 “參天萬木，千百里，飛上南天奇岳……江山如畫，古代曾云海綠。”(《念奴嬌·井岡山》)這些都是井岡山的自然意象。井岡山，高大雄偉挺拔，立于人之上也。

　　二、人民性的井岡山

　　山是有神的。一提起希臘的奧林匹亞山，我們就想起宙斯和諸神的故事;一提起西奈山，我們就想起耶和華向摩西授十誡;一說到高加索山，我們就想起替人受難的盜火者普羅米修斯。我們中國的大大小小的山也都有山神和主宰，山上的飛禽走獸和花草樹木莫不聽從山神的安排。除了山神，有不少山上還有有名有姓的神仙在生活。五岳之首的泰山上既有玉皇大帝，也有碧霞元君等等。然而，那都是古老的神話傳說，各神之間的關系和秩序是傳統的，是舊式的。而井岡山的神性是另一種意義上的。井岡山不僅僅是詩人的施展才華的地方，它更具有某種神性，只是與傳統的那些山的“神性”比較起來，革命搖籃井岡山的“神性”是迥然不同的。井岡山的“神”代表著不同于以往的任何秩序。孔子說“仁者愛山”;隱者的棲息之所也大都處于深山老林;梁山的一百單八將被逼上梁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山是自由之所在地。山能為受壓迫受剝削的人們提供保護，讓他們享受到不受權力壓制的自由。深受戰亂之苦的普通百姓，參加武裝暴動起義失敗的共產黨人都瞄準了井岡山。在那一段時期內，井岡山為這些被壓迫都提供了保護。井岡山代表自由的意象的意義就在于此。而且，與之相輔相成的，與井岡山相聯系的還有人民軍隊的建軍原則——官兵一致、支部建在連上和士兵委員會。人類社會發展到二十世紀直至今天，自由平等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在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和一個群體內部，只有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是平等的，人們才能團結起來戰勝敵人。這種意象在毛澤東的第一首“井岡山”詞已有明確的表達——“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志成城。”(《西江月·井岡山》)“眾志成城”給人的就是這種意象。說井岡山是自由、民主、平等和團結的象征，非虛言也。

　　詩人在井岡山地區帶領紅軍戰士戰天斗地，打退了敵人的一次又一次進攻，為詩人的政治軍事生涯開啟了嶄新的一頁，是詩人的人生理想進入生活實踐的最初階段。在井岡山，詩人朝著自己的目標邁進。那時期是其人生理想中新的人與人之間關系和社會秩序呈現雛形的年月。即便在那艱苦卓絕的斗爭年代，詩人與他的同志們之間已經形成了新式的同志關系。在革命的初始階段，新式的同志關系或許還不那么成熟，但這種關系不是宙斯統治諸神的關系，不是泰山上玉皇大帝和碧霞元君玩耍斗氣的關系。在井岡山上詩人和他的戰友們為了一個共同的理想而團結奮斗，并貫徹實行民主集中制的組織原則。井岡山的斗爭使得中國勞動人民創新的歷史。他們所為之奮斗的也是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新社會，這個新社會就是不同于以往的舊秩序的新秩序。

　　革命成功后，朱德同志為井岡山題字，稱之為“天下第一山”。毛澤東同志對井岡山時期的戰斗生活仍念念不忘。“彈指三十八年，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猶記當時烽火里，九死一生如昨。”(《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其實，他懷念的是那種雖然艱苦卻又令人向往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我們認為，井岡山所代表的新意象至少在詩人的頭腦中是存在的。

　　其實，說到“神性”，人們在心靈上是相通的。在現代社會，只不過把“神性”稱作“精神”。在新時期，我們中國出現了二十四字的“井岡山精神”。不論現在所提的“井岡山精神”與當年詩人的理解是否完全一致，我們都能想到“神性”的井岡山是存在的。這個神性應該就是其人民性，是中國革命的動力來源。詩人為什么三寫井岡山?支撐他的就是“井岡山”的“人民性”。在其心目中，“井岡山”代表了人民的方向。

　　三、道義上的井岡山

　　井岡山是有“神性”的，但它又不是一般的神性，其神性就是其人民性。人民性使之成為了道義的象征。在1965年5月，毛澤東回到闊別三十多年的井岡山。他感慨萬千，填了兩首有關井岡山的詞，其中一首就是《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為什么要重上井岡山?有不少人想當然地認為詩人“重上井岡山打游擊”。這種解釋是表面的，甚至是不準確的。毛澤東要“重上井岡山”是因為井岡山在他的頭腦中的道義力量更加強大。“重上井岡山”顯然是一種更加深刻的隱喻意義，而不是簡單的再次“打游擊”。作者為什么用“重上”而不是別的如“重到”之類的詞語?簡單說來，作為道義制高點意象的井岡山所代表的是不同于別的地方的，只要上了井岡山就能洗滌自己所受到的污染，就能與別的人和事拉開距離。

　　孔子曾說“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對“小”怎么理解呢?這個“小”僅是視角上的小嗎?不全然。我們應該想到孔子面對禮崩樂壞的社會局面，只有他獨自一人登上東山和泰山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是昭昭然的，而別人是昏昏然的。我們從孔子的登東山和泰山的感受，可以推想到毛澤東“重上井岡山”的心理活動。他的人生理想是推翻專制壓迫，把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的老爺們拉下馬來，努力建立一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人人平等和自由幸福的人類大同的理想社會。他最痛恨當官作老爺和官僚主義的事情。到1965年，詩人領導革命成功并建立政權已有十幾年了，但是作為政治家的他卻感受到了極大的壓抑。他看到了自己的隊伍產生了在他看來是十分嚴重的脫離群眾的官僚主義現象，在國際國內，在黨內都出現了正在“修正”他所信仰的馬克思主義的發展趨勢。在這種形勢下，他將怎么辦呢?他要重上井岡山!

　　美國人萊克夫氏和約翰遜氏專門研究隱喻，歸納出西方有 “有道德者為上(Virtue is UP);道德敗壞者為下(Depravity is Down)”的觀念。中國人亦認為人品有上下之分，上為好，下為劣，不言自明。我們在理解井岡山的道義性的時候，不妨把“道德”和“道義”等同。我們的語言中有“道德水平高/低”和“道德高尚/墮落”之說。在上面者就是高，在下面者就是低。井岡山，巍峨雄偉，不能說不高。上了井岡山之后肯定比在山下的那些人高，這樣就有了道義的高度。易經云：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為謂之器。上者，道也。井岡山，處道義制高點也。

　　直至晚年，偉人毛澤東對井岡山仍念念不忘，概因井岡山為上也!它在偉人心目中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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