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仰：真相與謊言

    真相是否就是善？謊言是否就是惡？
    多年來，有一種觀點非常流行，即要講真話，不要講假話。與這個觀點配套的有一系列絕對真理般的結論，如揭示真相絕對比掩蓋真相好，謊言幾乎就是罪惡，幾乎就是萬劫不復。以至于一些著名學者、知識分子公然為“真小人”辯護，只因為他們自私自利、壞得很“真實”，同時否定“偽君子”，只因為他們擺出君子的模樣，并非出于人性的“真實”，而是道德教育之后的造作。然而，所謂真相，真的那么善？謊言真的那么邪惡嗎？
    人世間的復雜在于，任何事情都不能絕對。所謂真相與謊言也一樣。比方說死亡這件事，真相就是，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沒了。但是，宗教說死了以后會去天堂。事實上，所有關于天堂的言論，除了懷疑和否定天堂的存在，都是謊言。包括安息、長眠、告慰死者等等，都是謊言。然而，人們有時候就是喜歡這樣的謊言，并且為此類謊言而感動得熱淚盈眶、心潮澎湃。不管稱之為善意的謊言還是美好的愿望，它都是謊言。面對所有死亡的謊言，有的人并不真信，知道它只是一種溫情而美麗的說法，但有的人的確相信，例如信徒或孩子，那么，我們是否該拆穿這些謊言？
    再比方說性行為這件事，真相幾乎就是色情。如果真相至上，為何連美國在內的國家在媒體上都要限制？前不久，北京某小學的性教材詳細描寫了性行為的細節，引起輿論的嘩然。在我看來，這就是某些人受“真相就是善”、“要真相不要謊言”的極端觀念的影響，向小孩子揭示科學意義上、醫學意義上關于性行為的真相。在性行為這件事上，古往今來，幾乎所有的文化，都在一定程度上掩蓋真相，在不同的場合，說著關于性行為的謊言，但這很正常，甚至被法律認可。
    人與人的日常生活中，有時候也需要謊言，例如夫妻之間，除非鐵了心要分手，如果珍惜這份感情，想要長相守、白頭到老，謊言有時候是非常需要的。比方說對方要你做一件事，你并不十分想做，如果直接袒露內心的真話，次數一多，大概就會引起沖突。因此，遇到這種事情的事情，暫時以善意的謊言搪塞一下，借以時日，或者自己改變心態，或者對方改了主意，沖突就能盡量避免。
    這個世界上的無數人，每天都在掩蓋真相。例如女人的化妝，穿上某種服裝使自己的身材變得好看，穿上高跟鞋，突出自己的長腿或身高；染發、燙發、整形等等，都是掩蓋真相的行為，人們對此司空見慣，關鍵在于一個“度”。除了舞臺演出等特殊需要，化妝太濃，會讓人不接受；打扮太妖艷也會有非議，整形太過本身就是有害。然而，即便你對某個女人的真實身材并不了解，看到她亭亭玉立的打扮，你還是會被吸引。你并不會因為女人不穿比基尼、不全裸而指責她們掩蓋真相吧？當一個人燒傷或燙傷，用整形來換一個真相；當某人上街不愿被人認出，戴上帽子墨鏡等；當某人找你借錢，你不太愿意，一般也不會說：我不想借給你，而是會找一個托詞，例如，最近手頭不方便等；有什么不對？有人喜歡釣魚，釣魚這種行為就是對動物的欺騙，人們不也樂此不疲？
    謊言在日常生活中大量存在，幾乎每個人都會掩蓋真相。但這一說法絕不是說謊言是善、真相是惡。就個人來說，人們常常會對不同的對象采取不同的方式，或告知真相，或掩蓋真相。這里也沒必要詳細區分哪些事情必須揭示真相，哪些事情可以掩蓋真相，哪些必須講真話，哪些可以講假話。人們常說善意的謊言，實際上就是由道德來決定。中國文化的特征之一是“一以貫之”，也就是說，生活中的日常現象，其道理也邏輯一致地貫徹到社會政治中。因此，社會政治也一樣，并非真相絕對善，謊言絕對惡，否則，世界各國再也無需有什么“國家機密”。揭示真相與掩蓋真相，永遠是在一個平衡之中，這就是“中庸”。將任何一個絕對化，都是很幼稚的。一些受西方文化影響的人，很容易走極端，事實上，西方的“上帝”也是以掩蓋真相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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