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處安放的青春 (2010-05-30)
富士康的跳樓案件,提醒人們看似完善的管理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卻可能人為地變成激化矛盾、制造沖突,或是強加壓力,這些管工和工人的對立,與收容制度下的戕害和被戕害者,不是很相似嗎? 17、19、22、27…… 這些是中國深圳富士康工廠里輕生跳樓者的年齡。當一個個鮮活火熱的青春變成了不斷疊加的冰冷數字的時候,除了性格悲劇,到底是哪些讓這些異鄉打拼的年輕人別無選擇地縱身一跳? 想起大學畢業的時候,同學們各自尋找出路。有的留在城市,有的回家鄉,有的繼續深造。90年代初的中國大城市,大學畢業生的薪水僅僅數百元。幾位留下來的同學,合租一個小房間,條件簡陋,生活簡單,卻無憂無慮。工作之余和朋友聚會聊天,海闊天空,雖偶有抱怨,但更多憧憬。這種狀態源自一種心情,雖然是在異鄉打拼的“移民”,對于提升自身社會地位和經濟能力的可能性,普遍抱樂觀情緒。他們有理想、有期待、有未來,也自然而然有抗壓的能力,有忍耐的本錢,也就有了看淡的素質。 今天,那些到深圳或廣東工作的年輕打工者,他們的成長經歷使自身具有比上一代的打工者更高的抱負。人口不斷遷移,從北到南尋找機會,職業持續流動,在不同企業間跳槽尋找更好的機會,幸運的話,通過辛苦的儲蓄積累進行適當的投資,或展開初始的創業,積累成家立業的本錢,改變自己的命運軌跡。 這應是社會保持發展動力和合理秩序的基礎。社會只有為每一個個體提供向上提升和流動的可能,才能夠維持相對的穩定和秩序。如果很多獨立個體在流動中只感覺到現實的傷害,財富在很大程度上必須依賴資本、關系、權力腐敗才能得到,辛勤勞動沒有合理回報,就會讓越來越多人失望、憤怒乃至絕望。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民眾滿懷期望從中分享,但如果看不到向上流動的愿景,必然帶來復雜的社會問題。 在富麗堂皇的都市里,這些年輕的外來打工者,組成了新興的社會底層階層,他們沒有父輩曾經歷過的《青春之歌》時代的理想激勵,只有現實面前殘酷的差距;他們對每天生產的蘋果、索尼、諾基亞的品牌非常熟悉,卻沒有幾個買得起這些產品。如果提高生活水平的信心,在社會的現實面前不斷受挫、打壓,除了懷疑人生、游戲人生,還能如何? 跟上一代的外來打工者相比,他們與城市階層的收入差距越來越大。上一代1980年代末、90年代初進城打工,辛勤努力的話,收入與城鎮居民相差不大,差距只是體現在醫藥、住房等社會福利上。隨著中國經濟的迅猛發展,城市益發借助知識、技術、資源、權力、資本的運作,普通的打工者日漸淪為社會底層,變身中國經濟進步的墊腳石。巨額的資本擴張與底層巨量的工人之間,僅剩下一種剝奪與被剝奪的關聯,前者的巨大回報恰恰是以后者的前仆后繼為代價。若從所謂的“性價比”來看,年輕一代打工者,在同樣勞動時間所獲得的綜合回報,遠遠少于前輩。 從媒體對富士康的詳細報道來看,富士康的工資、福利其實算是不錯的,軍事化的管理制度對于數十萬人的大廠也無可厚非。如果實施者尤其是生產線上的中下層管理者采取過激、過于強硬的手法,會讓年輕員工產生巨大的心理壓力。或許恰恰是富士康的這種不錯,也會讓那些承受巨大壓力的工人徹底絕望,因為不可能找到比富士康更好的企業,無法通過正常的辭職流動尋覓新的機會,緩和精神壓力。 跳槽當然比跳樓好,但社會能夠給這批年輕人的騰轉空間和希望有多大?他們轉換自己命運的方式,為什么選擇的余地如此之小?為什么他們選擇如此決絕的方式安放自己的青春?跳樓者的個體性格應是主因,但富士康的環境壓力,卻可能讓這些性格具有缺陷或弱點的員工無處退縮躲藏。 《南方都市報》的報道說,“生產部門最基層的管理人員叫線長,每個線長大約管理30個人,他們自己也是從工人做起來的,在管理的時候,對生產線的工人特別兇,很苛刻,并且,很多事情他們的決定可以直接影響到員工的利益。” 這段關于工人做到線長然后變本加厲對待工人的文字,使我想起七年前的孫志剛案件。孫志剛因為沒有帶居住證,在收容所里被毆致死。參與施暴的12人中,有8個也是同樣被收容的人。為什么具有同樣背景、理應感同身受的人,卻反而下手更狠? 孫志剛案下判的時候,西方通訊社配發了一張照片,被判入獄的收容所救護站護工之一的胡金艷的母親在庭外嚎啕大哭、幾近昏厥。這張照片似乎提醒人們,在孫志剛案中,死者和被告都是受害者和犧牲品。那些同樣受到戕害的被收容者,也只有搖身變成打人的幫兇才可以自保。而他們一旦成為制度的實施者,過去的憋屈和暴戾就通過新的暴力實現轉嫁。 孫志剛之死,讓人們見識到城市底層的生活狀態和繁榮底下的齷齪。而富士康的跳樓案件,也提醒人們看似完善的管理制度,在實施過程中卻可能人為地變成激化矛盾、制造沖突,或是強加壓力,這些管工和工人的對立,與收容制度下的戕害和被戕害者,不是很相似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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