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二三則
(寫給青年們30年以前的往事)
一、木薯糍粑
在三年困難期最緊張那幾個月,我們家好久沒有吃過糍粑了。
一天媽媽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斤雪白的木薯粉,我知道木薯粉做糍粑并不好吃,但仍高興極了,一個勁地向媽媽提出要求說,“今晚別摻蘿卜葉了好嗎?我不要吃飽,只要吃一點點。”媽媽拗不過我,終于點頭答應了。但是我還是不放心,守在鍋旁盯住媽媽煮。
好幾天了,幾乎餐餐都摻蘿卜葉,我都吃怕了。媽媽果真沒有食言,眼看木薯糍粑就要煮熟,萬沒不料,我剛一放松警惕,媽媽竟將一大畚箕的蘿卜葉倒進了糍粑鍋里,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媽媽也哭了,“我不吃不要緊哪,你總得讓你的兄弟姐妹吃飽啊!”
沒過多久,有一個星期天,我帶弟弟出去玩,看見有人擔著白白的木薯糍粑賣。弟弟要吃,我只有一角錢,試探著問,“只買一角錢可以嗎?”
“行啊。”沒想到賣糍粑的爽快地答應了。不久前媽媽花了一塊錢,給我們五個兄弟姐妹買這木薯糍粑,我只能分到小半塊,這一角錢竟能買得到,我半信半疑地將我那一角錢遞了出去,沒想到賣糍粑竟包給我五個大糍粑!吃不完找姐姐妹妹們吃,并告訴她們,那賣糍粑的人真好,一角錢就給了五個。
姐姐驚訝地說說,“你買貴了,昨天我的同學兩角錢買了12個,全班女生都吃膩了。你不知道嗎,現在國家好了,錢值了。這木薯的東西,好多人不吃了。”
怪不得家里吃飯不摻雜糧了,肉也有了。我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賤了。
二、父子論戰
爸爸是個善良的老工人,平時經常教導我要勤奮好學,知恩圖報,不要學惡人,惡人自有惡人治。
他與我的唯一的思想沖突,是他迷信,天底下的廟都拆完了,他仍說鬼是存在的,他在舊社會親眼見過鬼。還向我講述了他在國民黨的隊伍里當兵的時候,有一位念過大學的連長,是無神論者,都辯不過我爸爸。我對爸爸說,“好啊,大學生都辯不過你,你與我這個中學生辯辯怎么樣?”
父子論戰開始,兒子首先發問,“爸說有鬼,文革武斗中死了人,我經常晚上在死過人的地方走,怎么一個鬼也見不著啊?”
爸爸的回答,使我忍不住要捧腹大笑,又禁不住要肅然起敬。
他說,“毛主席是真龍天子,陽氣重,陰魂鬼魄都被毛主席鎮住了,不敢出來了。”
三、拾物招領
為了讓我們這批沒下過鄉,直接進了工礦的青年“保持工人階級”本色,這里的領導別出心裁地把我放到了大山里的采礦場鍛煉。
連續下雨,拉給養的汽車進不來,我們這個班“幸運”地被派到二十多里的山外挑,能到山外的市場子逛逛,誰不高興。一位姑娘用自己第一次領到的工資,買了雙漂亮的尼龍襪,樂滋滋地,每次中途休息都要拿出來看。不料,樂極生悲,到第三次休息時,襪沒了。
工友們都勸她回去找找看,她強著眼淚懊悔地說,“這么好看的襪子,誰見了不想要。算了,怨我自己,太得意了!”
正說著,一位背著小孩的老大娘從后面走來,叫道,“你們哪位同志掉了襪子子,我把它掛在路邊的樹叉上啦。
姑娘是破涕為笑了,可是大家并沒太在意,因為這種事太平常了。如果是在礦區街道,掉了東西,到“戶口室”的拾物招領箱找就是了,用不著急。除了掉錢,其它東西一般都能在那找到,甚至連領的手續都沒有。如果掉了錢,大數額的一般有“通知”,還有上廣播的,小數額的嘛,拾物招領箱零錢有的是,誰好意思去領啊,錢上面又沒寫你的名字。
我們有個周叔叔是個民警,常聽他為處理拾物招領箱的錢物發愁。
四,階級斗爭
那時的階級斗爭,只是個概念,只聽說階級敵人磨刀聲,沒看見階級敵人哪現身。不過有一回,我還真目睹了一場階級斗爭。
那天,學生放學,工人下班,小廣場圍了一大群人,我也擠進去看熱鬧,原來是地主資本家出身的那位無業青年在那里擺地攤,舊鋼筆,舊衣裳,舊鞋襪,舊杯子什么都有,這可真是沒見過的破天荒事,真不愧為資本家兒子,天生懂得市場經濟。小孩子們像小鳥一樣嘰嘰喳喳圍在前面譏笑他,“收破爛嗎?我們家也有哇。”
周叔叔擠進來了,嚴厲地批評他。他抵觸地說,“周叔叔,我家活不下去了,不得不想法找幾個錢。”
“你這些東西能賣錢嗎?”
“我家只有這些。”
他的一位鄰居馬上反駁他,“你媽的金戒子呢,前幾天還戴。還有你那尼大衣,現在不是不用穿嗎,怎么舍不得拿出來賣?”
“他媽一個人工資養二個人都活不下去了,這么多六七口之家不都早餓死了。”
“你說你媽有病,她看病花過一分錢哪。”
“哦,你嫌現在生活不好,你是同你媽媽告訴你的那個年代比的啊。”
越辯越清楚,是階級敵人在反撲。
這場斗爭我們勝利了,那母子倆都寫了深刻檢計。
可是,他們也勝利了,那地主仔安排了工作。
五,全村成了集貿市場
奇觀!大早起來,全村掛滿了紅紅綠綠的東西,在陽光照耀下格外好看,就像是集貿市場。
原由得從昨晚說起。
昨晚天氣照常熱,我們家的床照常搬,搬到屋外去睡。睡著之前,還可以從蚊賬里探出個頭來,跟鄰居的同學偉國打打嘴巴仗。
下半夜涼爽起來,我酣睡正香。
“媽媽,小弟賴尿了”,二姐的尖叫聲突然把我吵醒了。哇,小弟“尿”得猛,射得我都睜不開眼睛。
媽媽慌亂地抱起快成落湯小雞的小弟,一個勁地罵,“攤尸啊,下雨了都不知道。睡得像死豬,還有臉要帶小弟睡,他要是病了,看我不打死你!”
家鄰四舍,有哭的有鬧的有笑的,亂成一鍋粥。雷公也樂了,幫我們這場滑稽戲伴起奏來。
天沒亮就有人忙碌起來。為了爭一塊晾東西的地方,“懂得完”老叔差不多跟一位鄰居紅了臉。鄰居雖然讓了他,但還得報復地挖苦他。
“你不是天上懂得一半,地上懂得完嗎?怎能全家也淋得落水狗似的?”
“懂得完”老叔毫不示弱,“對啊,天上的事我只懂得這一半哪,那一半的事你得去問龍王啊。”說完,留下另一半晾東西的地方,走了。
弄得那鄰居,惱也不是,笑也不是,謝也不是,罵也不是,呆在那兒。
我上學的路上,看到并不是我們村“風景這邊獨好”,到處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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