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慶打黑與職業(yè)倫理問題致賀衛(wèi)方先生

重慶打黑與職業(yè)倫理問題致賀衛(wèi)方先生　　

賀先生：　　

在網上讀到您的兩篇文章，一是《答“行者”君問》，二是《在上財?shù)闹v座——修辭學視角下的中國司法改革》。都是談司法改革并涉及到司法程序與正義，職業(yè)倫理等問題。過去也讀些賀先生的文章，不論贊成與否，還多少能明白意思，有些還是很贊同的。但今次卻有若干問題，請賀先生幫助捋捋。　　

一是，司法的程序正義能否不顧大多數(shù)人的感情和實質正義。司法是維護正義的最后保證，司法要講證據(jù)、辯護、質證等程序，這我理解也贊成。但先生是否過于強調司法中程序正當，而忽視了大多數(shù)人的感情、司法的目的——正義？不錯，過去我們社會曾有過忽視司法的程序要求，結果正義也得不到維護的弊端。但一個基本的常識是：被批評乃至要進行改革的法治狀況，首先就是其不僅損害了人們的經濟利益，也嚴重傷害了大多數(shù)人建立在正義觀上的正義感。故司法焉能于情不顧？現(xiàn)在包括先生在內的一些法律人是否跳到另一個極端——只講形式上的程序正當，而不顧司法正義、人民情感的要求？比如，先生對重慶打黑很有意見，說：“我還想就近期重慶轟轟烈烈的所謂“打黑”說幾句話。在一個法治社會里，把法院、檢察院和公安局統(tǒng)統(tǒng)動員起來進行所謂“打黑”，這本身就是一種不可思議的行為，也可以說就是踐踏法治的行為。”又是“所謂”又是“踐踏”，不也表明了重慶打黑傷害了先生心中的法治理想而充滿憤怒嗎？可您是否顧及遭受黑社會欺凌的大多數(shù)普通百姓乃至中產白領的感情？　　

“911”發(fā)生后，在小布什政府的領導下，美國的聯(lián)邦調查局、國土安全局、法院、警察甚至軍隊哪個部門沒有動員起來，直至以抓恐怖后臺的名義派出大兵腳踏伊拉克，有證據(jù)嗎？講司法程序了嗎？經過國際法庭審判、聯(lián)合國決議了嗎？我不知道那些日子里先生是否也跟著痛哭流涕喊著“今天我們都是美國人”，但反正沒見著先生痛批此乃“不可思議”、“踐踏法治”?！　?/p>

二是，先生評人論事有失情緒化，不厚道。先生好講法律程序，好批司法不獨立，這種學術癖好我是尊重的。但在上財?shù)姆ㄖ沃v座中，先生從司法不獨立的學術問題拐到對毛澤東在困難時期“吃海鮮”的道德評價（原話：老百姓們交口稱贊毛主席那時候多么多么好，毛主席那時候貪官貪了一萬就槍斃了，毛主席那時候夜不閉戶，毛主席那時候大鍋飯人人平均沒有差距，毛主席自己也艱苦樸素啊，“三年自然災害”期間毛主席就不吃肉了。當然，后來我在查到了一點資料，有人寫了一篇懷念毛主席的文章，把他在三年自然災害期間的菜譜貼出來了，我發(fā)現(xiàn)他老人家雖然不吃肉了，但是改吃海鮮了。）如此恣意揮說，令人吃驚。要拐也要秉持自己一貫講究嚴密證據(jù)、嚴謹論證的程序正義主張上吧：老人家吃海鮮是否犯法或者有失為政之德？廚司制定菜譜就一定等于老人家真吃了？是一年中個別時候吃，還是天天大吃？是花公家錢吃還是花自己工資吃？等等，經過核實了嗎？這樣僅憑“查了一點資料”就輕佻地對崇敬毛澤東的百姓嘲諷，不僅在學術上不嚴謹，恐怕在道德評價上也不厚道吧？　　

在同一個講座中，先生還拐到現(xiàn)總理為農民討薪一事，不無動情地說：“我們的總理是一個好總理，這可以從他的表情看出，他經常流眼淚，還親自為一個農民工討薪，但這也從側面映射出中國司法力量之孱弱，是恥辱?！睂Υ?，先生是否也“情緒化”了些？以先生一貫強調程序正義之姿態(tài)，也應當學江明老先生問一問：“他說欠薪就欠薪啦？”（江明老先生指責重慶“釘子戶”的語調。）有證據(jù)嗎？經過獨立的勞動仲裁或司法的舉證、質證、判決的程序嗎？怎么可以用行政領導干預獨立司法去解決勞資糾紛呢？先生若要說，這是在中國現(xiàn)實農民工被欠薪普遍、而法治不健全的環(huán)境下，總理以行政領導之強力的愛民之舉。這我也贊成乃至感動?？稍诤谏鐣?，法治制度和經驗也不完善的環(huán)境下，對薄熙來先生的打黑之舉（可能其中有瑕疵），怎么就“不可思議”、“踐踏法治”了呢？　　

先生橫豎看不慣重慶打黑，也有失公允。比如先生把打黑與“名聲已臭”的文革相聯(lián)系，說：“在依法治國的口號已經喊了三十多年的今天，這種文革式的運動——連同那些歌頌文革的所謂“紅歌”——又一次卷土重來，究竟目的何在是大可懷疑的?！蔽业拐J為唱紅歌至少是百姓喜歡，提振風氣的舉措之一，政府加以引導沒什么錯。先生等一般精英指責過去在文藝領域搞階級斗爭擴大化，還輕松自辯道“豈有文章傾社稷”。今日也應該以此博大胸懷放輕松些個：“豈有紅歌壞法治（和諧/特色）”，怎么就疑神疑鬼說是“復辟”?！　?/p>

三是，職業(yè)倫理不可絕對化，行為應受監(jiān)督。以司法維護正義，查明真相是辨析有罪與否及大小、依法裁決的基礎。由此不得造假就是對各參與方的最基本的要求或底線。這其中如果律師嚴重造假作偽，我認為，絕不是像先生所說的那般輕巧，僅是“不妥”而已（先生原話：“假如律師誘導或教唆被告人進行詭辯當然是一種不妥的行為”），而是應受法律制裁。先生應該同意，現(xiàn)代法治社會的基本出發(fā)點就是：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沒有什么人、什么職業(yè)是天使，可以天然不受監(jiān)督、制約乃至法律制裁的！這也是先生等精英一貫倡導的“不受監(jiān)督的權力必然腐敗”之理。因此，在我看來“《刑法》第306條還專門為辯護人、訴訟代理人安排了一條律師偽證罪。”（先生的不滿之語）在原則上沒什么錯！　　

先生還以一種神諭的口氣強調律師職業(yè)的特殊性，說：“律師要保障他與客戶之間交流的信息永遠不被國家取證，正如牧師要保障他與信徒之間的交流信息不被取證一樣。律師職業(yè)的光榮和信譽奠基于此，動搖了這種基礎，則律師的價值和尊嚴就不復存在?！蔽业目捶ǎ蓭熆梢砸蠹s束自己保障與客戶的“信息交流”，但政府和公眾不受此約束，必須予以一定、必要的監(jiān)督。律師在金錢面前并不都是天使，利用與當事人會面搞串供、做偽證的可能是存在的；就律師自身來說，此“保障”的職業(yè)道德要求也是有限度、有底線的，不可絕對化——假設我被控為恐怖嫌疑，在與辯護律師的您賀先生會面中，堅稱從事恐怖活動是正當?shù)?，并且告知某日某航班上我的同伙將再發(fā)動恐怖爆炸，先生是否鐵嘴鋼牙對此“交流信息”堅持“保障”不被政府取證？如果貴夫人恰要搭乘該航班呢？　　

當然，我還是敬佩先生講究職業(yè)倫理的精神。比如先生說：“我最為不齒的是某些領導人的秘書在這位領導人倒臺之后撰寫文章炮打、批判自己的領導，無論這個領導是對是錯，這個秘書的這種做派本身就嚴重損害了秘書作為一種職業(yè)的倫理道德和信譽基礎?！蔽蚁Ｍ壬鷮Υ朔N小人明示，作為樣本批判分析，以提高我們社會的職業(yè)倫理水平。同時，我也有一個個人與政黨關系的倫理觀：我最不恥某些人一面指責某黨未經登記不合法，一面還要鉆進或留在該黨甚至由此取得高額俸祿?！　?/p>

不知先生以為如何？　　

                              曉楓橋  　2010-1-9　  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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