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孩子們鼓與呼
前不久一天出行，公交車上遇見一男一女兩個小青年，年齡大致和我家女兒差不多，該是80后吧。小伙子一張胖乎乎的圓臉，姑娘長發披肩，眉目清秀。二人一路上嘰嘰喳喳沒完沒了訴說著他們心中的不平：
小伙子說：“我這幾個月天天早出晚歸，累慘了，老板強制我們加班，每天工作十二三小時，但是他卻不給加班工資，一點不管《勞動法》不《勞動法》?！薄 ?/p>
女子說：“你說的不過是‘這幾個月’，我可是十年啦，從十八歲到現在快三十了，每天都要干十個小時以上不說，而且從來沒有享受一個星期天，萬不得已偶爾請個假都是事假，讓老板扣錢算了?！薄 ?/p>
“你們廠里的工人都是這樣？”
“那還不是呀？連社保也不給我們辦哩。公司規定說，工人要達到技師水平才辦，幾百號工人，那技師是人人都評得上的嗎？全廠達到技師水平的還不到百分之十。工人們受壓迫受剝削找不到地方訴說，早先還有些人想罷工，組織了一陣子，議論了幾天，結果后來還是害怕除脫飯碗，一個個又散伙了?！薄 ?/p>
“向勞動部門告呀？”
“告？你以為告就那么容易？我們老板是區政協委員，區里有他的關系呀。這幾年算起來也倒有好幾個工人去告了，就說老板不執行《勞動法》，但是沒有一個告出點效果。老板娘是只母老虎，當個副總經理比男人還威風，整天在廠里罵這個訓那個，不曉得她哪里得到的消息，有兩個告狀的被她狠狠罵了一頓還炒了魷魚。有一回有個工人告到市里，結果還是不了了之。市里還派來兩個人調查，據說老板請他們海了一頓就擱平了。僅僅是海了一頓么？不塞點銀子行么？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呀。我現在就覺得活起累，累死了！”
小伙子一個勁甩腦殼“唉唉”嘆息，說：“我倒是比你好點，工作七年，工資一千五左右，單位也有休息日，一周一天，有職工曾向老板提出過雙休日的事，但是他不干，說他是私營企業，可執行可不執行，想不通的請走人。辦保險也很苛刻，符合條件才辦，而且只辦兩樣，就是養老和醫療保險，繳費比例按最低等繳。至于其它三險一個不辦。資本家狠！真狠啦！現在只有公務員待遇最好而且最有保障。以前想考公務員，考了幾回也沒考上。社會就是這個樣子，我曉得有好多企業還不如我們。我硬是搞不懂，未必這就是我們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
接著姑娘也一個勁“唉唉”地長吁短嘆，說出來的話竟然帶著哭腔了。她倒沒說啥玩意特色不特色，只說是兩口子買套房子搞的十年按揭，這才一年多，每個月要扣一千二，扣得她一分不剩，全家三口生活就靠老公一千三百塊錢打發，娃兒明年讀書又要開始花錢，先前找娘家和婆家借的十萬塊錢買的房子，兩口子怕是干到死也還不上了。她說在單位忙得像陀螺，回到家累得像死豬，一天到晚累死累活不曉得為啥子，要不是想到娃兒，真想去跳河一了百了……
重慶有長江嘉陵江兩條江，隨便跳。生活壓力和職場壓力導致員工非正常自殺的事多著哩，一個深圳華為公司，僅這兩年不就發生過好幾起么？
很明顯他倆都是企業基層的打工仔。女子的哭腔滲出陣陣凄涼，一時間使我心里酸嘰嘰的很不是滋味?，F在的小青年難，比我們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當工人那些年難多了，真的是難多了！由此我突然想到了女兒，打工的情景也和他們差不多啊！她是本科，在市內一私企公司從事管理工作，工作十來個小時，月薪不過一千五六，休假有時一周一天，有時十天半月一天，早晨七點鐘出門坐公交，晚上八點或九點多鐘才回家，這還是正常的情況下，如遇單位隔三岔五的開會或每周一天的例會，回來就是十點甚至十一點多鐘了，吃罷飯，洗洗漱漱一弄，她還有什么時間支配自己的事？如此這般她未來能帶得好、養得好、教得好自己的子女嗎？只道是她現在未婚，而且一直在家里由我們兩口子呵護著不沾丁點兒家務活，連她自己的衣服都是媽媽洗，分擔了她一些生活瑣事的勞苦罷。想來以后要是不嫁個官宦資本家的公子哥們，買套房子請個保姆，真不知道她這一生咋個子過！
我在長篇小說《攀枝花之戀》里面描寫了一個主人公叫耿玉，后半生當上了地委書記。針對去年初《勞動合同法》實施后出現的問題她說了一番話，借以引用如下：
“我接觸了好幾個私企老板，個個都說實行《勞動法》要增加企業成本，搞不走，高興就執行不高興就懶得執行。說他們為國家解決了就業，向國家交了稅收，而且還讓一大幫子貪官污吏荷包鼓起來了，這一切都是貢獻，上面這樣搞是要把他們朝死里整。我就說這只能證明三個問題：一，你的企業沒有核心競爭力，以前是克扣工人發起來的；二，你的強勢就是賄賂官員偷漏稅費，讓工人來承擔這個成本同時也為你創造更多財富；三，你還想繼續克扣下去以便維系官商勾結的局面，最終賺取更大的利潤。幾千萬、上億資產的富翁啊，他就是這種認識。也不想想如果不是這些年改革開放，你能有今天嗎？
“《勞動法》要增加他啥子成本？工人每天工作十二個小時甚至更長的時間，沒有星期天節假日，連春節也不讓休息，三天春節每天多給十塊錢二十塊錢，概不執行國家有關規定。十幾年二十年如此，什么婚假、喪假、病假、產假、探親假、甚至包括工傷假，這些帶薪的假你更是休想，不反扣你的工資罰你的款就是對你最大的慈悲了；至于養老、醫療、失業、工傷、生育五大保險，一樣沒有。有兩個老板還扣押職工身份證，并且長期拖欠工資，而且不發第一個月的工資；有個老板叫你進門就先交幾百上千的所謂保證金。你要跳槽嗎，請便，押著的錢和工資休想拿走一分。他說中國最不缺的就是人，廉價勞動力多如牛毛。有個企業每個星期到勞務市場招工，一招就是幾十人，工人流水一樣地換，聽許多工人說幾乎每個人走都要損失一兩千元，干了七八年十幾年的老工人也是如此。你看看，他就是這樣在控制成本，啥玩意啊？很明顯的血汗工廠嘛！還說全國都是這個樣，江浙地區和珠江三角州有很多企業時興‘狼文化’，是現代企業管理的特征，我說你安心要吃人啦？”
改革開放，建設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就是要建立多種經濟成份并存的市場經濟體制，精英們說這是我們選擇的一條理想的發展經濟的道路。我不知道這是否理想不理想，我只認為，走這條道路如火車在鐵軌上跑一樣，必須依賴于上層建筑的紅綠黃三種燈，除了政體的“軌道”保證，還要有相應的法治制約和執法力度保證，任何時候都要掌控好亮出的燈光顏色，如果兩個保證都是軟肋，這種經濟就只能是一件“打左燈向右轉”的美麗外衣，內瓤子則是權貴經濟，地方土皇兒經濟，官商勾結經濟，不資不社不倫不類的少數人暴富經濟。體現在宏觀上，腐敗猖獗無度，社會無序競爭，假冒偽劣泛濫，土地礦藏資源和國有資產大量流失；WTO大門讓外國資本大鱷張開血盆大口大舉向我國進行經濟殖民化掠奪。體現在微觀上，則是私營資本家和國企官僚階層克扣工人、搜刮民脂民膏成為普遍現象。那些打工仔打工妹在血淚工廠灑血流汗下苦力收獲一點兒低工資低福利；一代老工人辛辛苦苦為社會主義事業干了幾十年后下崗失業陷入貧困境地；人們在企業里不能獲得主人翁感、歸屬感、穩定感，榮譽感、幸福感，為了生存為了房子為了孩子為了養老為了治病，在沉重的生活和職業壓力下苦苦掙扎，就是最具典型的現實反映。這種選擇，作為“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來說，絕大多數老百姓不可能接受。
我毫不否定私營經濟的生存發展對社會主義公有制的補充之貢獻，使國家經濟顯出了活力，也姑且不論GDP增長的模式如何，其增長的速度一直位居世界第一卻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但是，增長的成果卻沒有讓廣大民眾充分享受到。泱泱大國十三億人口改革開放三十年來還徘徊在消費不足的怪圈中，說到底直接原因就是農民收入增長遲緩，工人的工資收入占GDP比重顯得過低之故。中國工人的工資只占GDP的12%，而一些欠發達國家和發達國家占30—60%，中國的消費者中，各級官僚貪腐以及國企的蛀蟲們和新興資本家階層的消費已趨于飽和，而廣大老百姓想消費卻沒有錢，或者說因為社會保障差，有點錢也不敢花。特別是處于最底層的千千萬萬的普通打工族，因為工作的不穩定性和收入微薄，在整天操心這樣擔心那樣，缺乏根本的社會保障前提下，怎么會放開手腳來消費拉動內需呢？
《中國青年報》零六年三月的一項調查顯示，85.3%的公眾感覺生活負擔比十年前更重。市場化后的住房、醫療、教育成了壓在老百姓頭上新的“三座大山”。為了承載“三座大山”之重荷，中國民眾的消費對經濟的貢獻率已由“九五”末期的73%下降到現在的45%，而發達國家平均為80%；近十六年來中國投資增速年均增長20.8%，消費年均增速只有4.1%，即是最好的說明?！ ?/p>
我國工人長期以來都是低工資低福利，國家需要他們艱苦奮斗無私奉獻的那些年代不必說了，但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來仍然還是“兩個低”，沒有實質性的改觀，而且伴隨著還出現了嚴重的問題，許多企業不顧國家利益更不顧職工利益，不管是新興行業還是傳統行業，也不管是啥性質的企業，外企老板只管如何在中國多撈多得，私企老板只管自己當資本家富了又富，國企老板只管集團上層一幫子高管荷包裝多少錢，有的還拿得名正言順，美其名曰有章可循，我不曉得他那是哪里來的章法。據說國資委規定CEO的收入可以是工人的十二倍，就算十二倍吧，怎么就該拿幾十萬上百萬甚至幾百萬上千萬幾千萬了？比如平安保險那位老總年薪六千多萬拿得理直氣壯，硬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啦??？什么事都有個度，超過這個度就是不合理不公平，就違背了民意，你那個所謂的章法就必須改過來。你以為你比袁隆平貢獻還大是不是？胡總領導全黨全國全軍，溫總統領全國政務，該拿六個億六十個億是不是？
收入分配和社會保障是兩個大問題。中國太大，人口太多，國情太復雜，二三十年了，有些問題已經搞得積重難返，解決起來相當困難，工人們的利益保證，多半還要取決于老板身上是否流淌道德的血液。我們這個滿口仁義道德的國度，什么時候認真對待過道德問題？恰恰相反，歷史的進程從來都是用血肉的政治主張來鋪路而非道德的力量。
社會主義的優越性應該是共同富裕，現在情況恰恰是窮的窮富的富，而且富人越來越富，窮人越來越窮，兩極分化越來越嚴重，貧富差距越拉越大，下一代孩子們的日子越來越讓人揪心。
根據世行的估計，八十年代初期中國的基尼系數是0.26，一九九五年是0.38，九十年代末是0.46。到了新世紀之后，國家有關機構統計，中國的基尼系數已高達0.47～0.49之間，成為了最嚴重的貧富不均。而據經濟學家鄒恒甫介紹，考慮到高收入家庭有隱匿收入的傾向，有些民間調查機構甚至認為目前中國的基尼系數已達到0.59。按照國際通行的看法，基尼系數超過0.4就屬于收入分配極端不平等的國家。我是下崗工人，曾寫過一篇文章專門訴說我下崗后的凄涼境況。我明白我們這一代下崗職工已經成為這個“不平等基尼系數”的犧牲品，現在是人老珠黃額頭波浪翻翻，再也沒有辦法富起來了，但是孩子們如今的打工狀況又能讓他們在什么時候富起來呢？這種越拉越大的差距會不會把他們的致富夢撕個粉碎呢？我實在說不明白。
其實，我們眼下看到的情況很嚴重，社會已經形成一個官場和生意場聯合構建的以名利為核心的價值體系，上上下下、各行各業出現了許許多多的潛規則，不諳世事者一旦撞上必遭雷翻。這種價值體系使人們變得信仰墮落，理想虛無，道德失范，唯利是圖，甚至巧取豪奪，無法無天中飽私囊。而它導致的社會結果，最直接的利益受害者永遠是無名之輩，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普通老百姓。
胡哥在去年黨的十七大上說：“發展為了人民、發展依靠人民、發展成果由人民共享”。這些年黨和政府也正在朝這方面努力，包括注重民生關懷，構建和諧穩定的勞動關系，確立普惠取向的社會保障體系。特別是這幾年政府一直在為處于低保的困難居民和失地農民增加生活補助金，連續為退休職工上調工資，許多最弱勢群體和老一輩退休職工都感受到了黨和政府的關懷。黨和政府在解決民生問題，平衡收入分配方面切實努力做了許多工作。前不久下達的四萬億國家投資計劃也讓我們看到了其中政府的民生關愛。總覺得這一點還是可喜可賀的?！ ?/p>
但是依我看沒有三五十年，社會分配問題解決不了，共同富裕也不可能，不要說毛澤東時代單位的住房不要錢，讀大學免費，職工完全公費醫療之類，也不要說包括上億農民工在內的企業職工們的各種假例和保險等等福利待遇，最基本的實行八小時工作制，這個由美國芝加哥工人一百二十多年前用鮮血換來的勞動者的合法權益，要說現在真在我國推行起來也相當困難。八小時和雙休日只有公務員才有資格不折不扣地享受。這可是法律規定的權益啊。現在的問題是無論國企民企，外企內企，合資獨資，大企業小企業，他們很多都不買這個賬。個中隱情比大海還深，需要有良知的經濟學家好好詮釋，也許待他們詮釋清楚了事情就有眉目了。然而據我所知，現在的主流經濟學家們并沒有把這類區區小事打上眼，他們為了維護自己的既得利益還有很多重要活路。所以兩位年輕人和我的女兒，只能乖乖地等著了
也許，我不必要為兩個小青年和我女兒的際遇感到奇怪，更不必要為這個社會的一切奇怪而感到沮喪，因為華夏民族從來不乏民族的脊梁，過去有，現在也有，將來還會有。并且我堅定不移地相信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想信毛主席他老人家為我開創的社會主義人間正道，不管有的人如何把資本主義奉若天堂，不管全世界的真假社會主義國家已經嗚呼了多少，就人類社會而言，偉大的社會主義事業絕不是一個漂渺的海市蜃樓，從更深廣的歷史視角展望，它恰恰是一個越來越清晰的現實存在。無論需要多長時間，付出多大代價，社會主義的美好藍圖終將實踐于人世。一個普惠于全民的社會主義，一個民主、自由、公平、和諧、法制、文明、富裕的社會主義，一定會在地球東方地平線上冉冉升起?！ ?/p>
長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代強?？蓱z的孩子們，好好活下去吧，你們會看到那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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