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翔退賽和由此產生的爭論其實都是源于同樣的原因：輸不起
作者: 暫時無派
劉翔在奧運會上“掉鏈子”了，在九萬觀眾目瞪口呆地注釋下，他一言不發、步履并不艱難地走出了賽場。于是，北京奧運會多了一條新聞。幾天來，圍繞著這件事，媒體和網絡產生了激烈的爭論。有人說他是臨陣脫逃，也有人將他的退場說成是一個“美麗的轉身”、一個“偉大的超越”。一個運動員因為傷病退出了比賽，實在不能算作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至多是給退者留下一些遺恨，給外人留下點遺憾而已。那么，為什么劉翔的退賽就這么“驚天地、泣鬼神”呢？在我看來，原因很簡單：無論是他本人還是參與爭吵的一干眾人，都有一個共同的原因：輸不起。
劉翔本人輸不起。在獲得了奧運會的金牌后，劉翔的身份在幾年之內漸漸地發生了變化，他由一個單純的體育運動員變成了一個“政治運動員”和一個“經濟運動員”。一個喜歡跨欄運動的“陽光”小伙子，被人塑造成了“英雄”，被人打造成了“形象代理”。在他的時間被美麗的政治和經濟光環點綴得五彩繽紛的時候，留給枯燥乏味的跑道的余額也就越來越少了，直到有一天，他和他的教練都意識到，那些橫在110米跑道上的“障礙”再也不是他胯下的戰馬，而是貨真價實的障礙。于是他們都明白，他已經不能跑了，特別是當來自加勒比海的年輕對手越來越表現得咄咄逼人的時候，以他現在的狀態下去跑，結果只有輸。
運動員不能輸嗎？當然能，誰見過永葆運動顛峰的運動員？況且奧運會重在參與，勝者固然光榮，敗者又豈是恥辱？但別人能輸，劉翔卻不能輸；體育運動員能輸，政治和經濟運動員卻不能輸。輸了，取代教科書里“狼牙山五壯士”的英雄還有英雄形象嗎？輸了，背負幾十億人民幣的形象代理還有代理資格嗎？不能輸，卻沒有任何贏的希望，能做的還有什么呢？能做的，大概只有找一個能說得過去的理由不去跑了。
劉翔的理由是“跟腱”。能達到世界水平的專業運動員，有幾個沒有傷病的？劉翔跟腱有傷，我是完全相信的，況且這事很早人們就已經知道了，為此不跑理由完全正當。但是，別把“跟腱”說得那么神秘，本人就是一個醫生，我知道跟腱炎是怎么一回事。它會讓運動員痛得不能跑，但它不是急性心肌梗死，不會讓運動員直到進賽場才知道能跑還是不能跑，更別說劉翔還有整整一個保健團隊。只是，有傷在身的劉翔卻不一定有決定退賽或何時退賽的權力。退賽的時機需要一個商業“策劃”，需要一種深知以最小損失獲得最大利益這樣的“市場規則”的智慧。我不知道有沒有“沙盤推演”，也不知道有沒有“多方論證”，但我看到了那個連大洋彼岸都為此暫時中斷正常奧運轉播而播放出來的“美麗的轉身”。有人看到這里，說不定會罵我，罵我和“陰謀論”者一個鼻孔出氣。其實，我本人不認為找個理由不去跑，就是什么陰謀。生活中，人人都在為自己的這件事那件事找臺階、找借口，又何況干系重大的政治和經濟呢？現在看來，這個策劃是“成功”的，因為它起到了商業上需要的轟動效應。就這樣，輸不起的劉翔，不僅避免了輸，而且贏得了有更深層意義的“超越”。
但有人對此很不以為然，他們憤怒地發出了譴責的聲音，他們將沒有職業道德，甚至逃兵這樣的“罪名”一古腦地甩給了劉翔。其實，除了一句“可惜”，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實在沒有什么心情去說三道四。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什么“十三億人的巨大壓力都放到了劉翔一個人身上”這樣的事，絕大多數人不過有點失望和惋惜而已。那么，那些義正詞嚴地批評和譴責劉翔的人，又是出于什么心理呢？和劉翔本人一樣，他們也輸不起。
劉翔退賽，他們有什么輸不起的？他們害怕輸掉什么呢？他們輸不起的是中國社會的道德和良心。在為今天中國社會道德墮落而憂心忡忡的時候，他們很不希望劉翔這樣的“英雄”，在已經大出血的中國社會身上，再狠狠地劃上一刀。于是，他們將近乎絕望的悲痛和憤怒的心情，化作尖刻的話語和提到“上鋼上線”的高度，不客氣地傾瀉給了劉翔。但是，他們錯了。他們錯以為劉翔這個“英雄”也是“狼牙山五壯士”那樣的英雄；他們錯以為劉翔這個共產黨員和王進喜那個共產黨員是同一個組織的成員；他們錯以為今天這個物欲橫流的社會和當年那個激情燃燒的社會是同樣的社會主義社會。他們的憤怒，有點象唐吉柯德面對大風車時的憤怒。因此，也就不可避免地遭到有些人的譏笑。
僅僅是譏笑也就罷了，有人對“唐吉柯德”也表現出了憤怒，而且這種憤怒比前者更甚，他們將“缺乏大國國民成熟風范”、“純屬心理變態”和“傲慢地守在自以為是的狹隘現代里”等等大得嚇人的帽子扣到了“唐吉柯德”們的頭上。與只能在網上說點“怪話”的“唐吉柯德”們不同的是，批判他們的人是把持這當今中國社會話語權的精英們，他們的聲音是中國的“主流”。
既然已經占據了中國輿論的主流，容忍幾句“牢騷”有什么不可呢？用得著如此色厲內茬地教訓上不了臺面的“支流”，抑或“逆流”嗎？其實，透過這些氣壯山河的主流宣言，我們能清楚地聽出一種膽怯，聽出一種輸不起的心理恐慌。
主流，就應該是勝者，他們有什么膽怯，又從何談到輸不起呢？須知，今天中國的“主流”成之不易啊。三十年來，從掛羊頭、賣狗肉，到指鹿為馬，直到今天的圖窮匕見，個中艱辛一言難盡。好不容易將“人性的自由”和“生命的尊嚴”這樣的“普世價值”藏頭露尾地在中國賣出了點行情，怎么能因為劉翔的退賽前功盡棄呢？“主流”們很清楚，他們的話語權其實只是因為一時占了地利和部分天時，他們并沒有人和。在今天這個“山外青山樓外樓”的“和諧盛世”里，絕大多數的中國人并沒有過上“西湖歌舞幾時休”的生活，許許多多頭腦還算清醒的人也沒有“只把杭州作卞州”。因此，“主流”們每時每刻都有一種對失敗的恐懼，因為他們知道，一旦失敗，對他們的清算將是嚴厲的。他們輸不起。
幾年前，也是在奧運會上，我們的精英們非常崇尚的那個國家有一個年輕的女體操隊員，在比賽中也負了傷。但她沒有選擇“美麗的轉身”和“偉大的超越”，而是忍著痛再次沖向了木馬，漂亮地完成了動作，為自己的團隊贏得金牌作出了貢獻。后來，她得到了本國總統的表揚和接見，成了他們那個國家的英雄。由此看來，崇尚英雄并不是中國這個社會的“狹隘”的、不成熟的國民心理，而是很帶有“普世”特點的人類追求。那么，在這次北京奧運會上，有沒有忍著傷痛、帶有“英雄”情結去拼搏的中國運動員呢？我相信是有的，不僅有，一定會不少。和前面提到的那個國家不同的是，我們的國家領導人沒有表揚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我們國家領導人發電安慰的是劉翔，一個退出比賽的運動員。看來，我們的精英所鼓吹的有些價值觀并不一定“普世”，而是帶有明顯的“中國特色”。
因為涉及的各方都輸不起，一個并不算大的“劉翔退賽”事件，竟演繹出來這樣一場頗為壯觀的“價值觀”的論戰。這，大概可以算是我們這個“和諧社會”的特色之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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