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久寬在《金光大道》中是個次要人物,但他的故事對擴展和深化小說的主題思想具有重要作用。
鄧久寬性情比較呆板倔犟,心胸狹隘,平時看來老實拘謹,發起脾氣來則八頭牛也拉不住。他從青少年時代就與高大泉一起給地主扛長工,結下了深厚的“窮哥們兒”友情。土改后,他堅定地參加高大泉發起的互助組,內心把高大泉當作使自家脫離貧困、改變命運的“救命恩人”,后來卻四次針對高大泉大吵大鬧:這四次吵鬧既有境況變化影響,又因品性思想痼疾,相似中有遞進升級。作者通過這四次大吵鬧的故事,刻畫鄧久寬的性情和思想。
鄧久寬的第一次大吵鬧發生在小說第二部第八章,當時,政府給高大泉互助組發放了一筆貸款,以幫助他們購置大車參加政府組織的礦石運輸,從而達到生產自救和發展互助合作的目的。同村的中農周士勤在暗藏反動惡霸地主范克明的挑唆下,以要成立互助組為理由爭要這筆貸款,吵鬧中傳播范克明制造的針對高大泉的謠言。高大泉決定因勢利導,讓出這筆貸款,促使周士勤等單干戶組成互助組。他來到本互助組人員正在勞動的地里,提出了這個想法:
“誰也沒有料到,平時被人們看成多少有點窩囊的鄧久寬,……本來枕著樹根躺著,聽到高大泉第一句意外的話,翻了個身,聽到第二句話,嗖地一聲跳了起來。他沖著高大泉扯開嗓門喊:‘我今個早上聽了點謠言,上了點火,耳朵有點聾,沒聽清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高大泉說:‘我想把貸款讓給周士勤他們……’
鄧久寬瞇著眼睛,打斷高大泉的話:‘我讓你說清楚,這話是真是假?’
高大泉說:‘我真心實意.....’
鄧久寬瞪起眼珠子,吼一聲:‘你發瘋啦,啊?’
高大泉說:‘久寬哥,你別急,聽我擺擺理由。’
鄧久寬粗暴地一擺手:‘我不聽!你沒有理由!’
坐在一邊的春芳扯扯鄧久寬的袖口,說:‘久寬哥先坐下,聽大泉哥把話講完,你再發表意見,還不行嗎?’
鄧久寬使勁一甩胳膊,沖著春芳喊開了:‘我知道你們這些積極的人得先擁護!今個這事兒,你們誰擁護,我也不干!’他又轉臉對高大泉:‘噢,他周士勤造了謠言,罵了你,你不哼不哈,連個大氣都不敢當他面去出,反過頭來,你還要去獎勵他呀!’
高大泉含笑說:‘久寬哥,你看錯了,周士勤指我的名,罵的不是我一個人;從他一個人嘴里罵出來的,可不是一個人罵的——他的背后有一伙,這一伙里,各種各樣的人都摻在一塊兒,咱們不能把他們一勺燴,得細心地看看,花功夫擇擇,也要用各種各樣的辦法對付,這樣咱們才能取勝。要說這是獎勵的話,是獎勵常家、于家這兩戶貧農走組織起來的道兒,這是應當的,咱們互助組早該伸手拉他們一把。’……
鄧久寬手一拍:‘屁!他為啥造謠?他為啥鬧貸款?他跟誰伙穿著一條褲子?這些個你都知道不知道?……’
高大泉沒機會把心里的話都吐出來,也有點著急:‘久寬哥,對啥事情,咱們得往遠看......’
鄧久寬又把高大泉的話打斷了:‘你讓我看多遠?……’
……高大泉依然耐心地對鄧久寬說:‘你先坐下,讓我把話說完你再撒開吵,行不行呢?’
鄧久寬一晃腦袋說:‘不行!不行!你想用什么大道理把我的心說軟,辦不到!’
高大泉苦笑一下說:‘你歇一會兒,讓別人先發表發表意見, 總可以吧?’
鄧久寬又一擺手說:‘誰舉手擁護你這個也不行!我今個要跟你干到底了!……’
……高大泉……抬起手來,指著翡翠般的曠野說:‘……咱們鐵了心要走組織起來的道路,不是為了對付吃上一碗粥、兩個餅子。咱們要是不生著法兒把更多的人家帶動起來一塊走,光是咱們幾個小互助組,搞得再好,能搞成社會主義嗎?不能,絕對的不能!久寬哥,你往前看看,往遠想想吧!’
鄧久寬搖搖頭說:‘我還往遠處想什么?光想眼下,就夠我受的了!錢一撒手,車就買不上,運輸就跑不成,一步也不用想再邁了哇!’
高大泉說:‘你還是看得太近,想得太窄。把錢讓出去,咱們再另想辦法,車一定得拴,運輸一定得跑。’……”
這一段,先是鄧久寬“翻了個身”、“嗖地一聲跳了起來”、“扯開嗓門喊”,接著是“瞇著眼睛”問、“瞪起眼珠子吼”、“粗暴地一擺手”、“使勁一甩胳膊喊開了”、“手一拍”、“一晃腦袋說”等等激烈的動作,加上不停地粗暴打斷高大泉的耐心解釋,以及不由分說的反對之語,把個小農自私、頭腦簡單、沖動之下犯渾的倔犟人的情態描寫得活靈活現。這第一次大吵鬧,既表現了鄧久寬的性格,又為他在以后一系列事件中的言行作好了鋪墊。
第二次大吵鬧在第四部第五章,其時高大泉互助組發展擴大為東方紅農業生產合作社已經兩年,社里生產較大發展,成了村里乃至全區、全縣經濟實力和名氣都數一數二的“富社”,社員們“囤里有糧、柜里有錢”,生活水平大大提高。像不少社員一樣,鄧久寬感到得意、滿足,但他同時對高大泉等先進分子關心、救濟、幫助村里其它較困難的合作社、互助組的行為漸生不滿,把那些接受東方紅社救濟的困難戶視為“伸手找便宜、摘棗子”,因為“他得為兒子預備房子,好讓他們能夠過上不犯愁的日子。蓋房子要用大筆的錢,這大筆的錢,鄧久寬得靠農業社多收入、多分紅才能夠攢夠數目。那些伸手找便宜、摘棗子的人,實際上等于來拆他鄧久寬的磚瓦木料,他能不心疼嗎?”這年新年前,社里殺豬給社員分肉(成本價賣給社員,從年終分配中抵扣),鄧久寬前去領肉,并想要一個豬頭為自己年僅十四歲的兒子“說媳婦兒”請客用。他看到村里“窮社”奮斗社的社長秦方正提著東方紅社支援的肉與高大泉、朱鐵漢談話,氣就上來了,走過去對秦方發難:
“‘……你們社欠我們的工,還沒還哪!’……‘秦方,……你們欠的那些工,一定得清!’
秦方只好開口:‘行,我們馬上給你們找工。’
鄧久寬說:‘我們是夏秋兩季天長的時候給你們干的活兒,你們拖到這會兒,冬天天短的季節再補工,合適嗎?’
‘那就等開春天長的時候再補。’
‘太遲了……’
……秦方說:‘我們不想占便宜,應下給你們補工,你又來個早也不行,晚也不中,到底讓我們咋滿足你呀?’
鄧久寬說:‘這還不好辦?找價唄!’
秦方說:‘可以,等我們把小豬崽子喂出去.....’
鄧久寬使勁兒搖腦袋:‘一個借帳還賬的事兒,不能隔年!’
秦方忍不住了:‘噢,鬧了半天,你是把著年關找我們討債來了?’……
秦方見鄧久寬跟朱鐵漢頂撞起來,又一次壓住了怒火,他不愿意因為自己社里的事情傷人家社里的干部跟社員的團結……趕快用緩和的口氣對鄧久寬說: ‘你不用著急,我回去找會計,湊一湊,馬上把錢還上,還不行嗎?’
鄧久寬卻一口咬住不松開:‘除了夏天我們社員幫你們滅荒鋤草的工,還有別的吶!’
‘行,有多少還多少。’
‘多一個也不要,就是用我們大車的那九個半工!’
‘我記得只用八個車工,又怎么跑出九個半工呀?’
……鄧久寬……噌地一下跨到屋門口,咣當一聲拉開木門板,嘩啦一聲扯下掛在門板后邊的破雨衣……他用手指頭指著門板背后,對秦方說:‘你睜開眼晴瞧瞧,這兒記得清清楚楚,一分一毫不會錯!’……鄧久寬半貓下腰,一手扶著門板,一只手指點著那些黃色的道道說:‘這八筆帳,是我們社給你們社搶種小麥拉的工,這一筆,是八月十六中秋節第二天,我們上天門鎮送茄子,返回來的時候,給你們社拉的水車.....’
……秦方……把手里提著的豬肉往窗臺上一扔,扭轉身,氣呼呼地走了。
鄧久寬沖著他的背后說:‘你不用打腫了臉充胖子!少了你們這一伙摘棗子的,我們過得更美氣點兒!’”
這一段,繪聲繪色地描寫出鄧久寬,這位解放前經常被地主訓斥、被在“年關”逼債的貧苦農民,剛剛富裕起來就對仍然困難的窮人“把著年關討債”的咄咄逼人、刻薄無情、比“小算盤”秦富還要會“盤算”的斤斤計較的情態。
緊接著,鄧久寬又對高大泉和朱鐵漢這兩位以前的窮哥們兒、共同發展互助合作的同志、如今的村社領導“頂”起來:
“朱鐵漢跳起腳來:‘你給我住嘴!’
鄧久寬說:‘我還有一肚子這樣的話,積攢了好幾個月,就等著跟大泉往外倒吶!’
‘我看你是發昏了!’
‘你才發了昏!今兒個我非倒出來不可!’……
鄧久寬……發覺高大泉跟自己并沒有想到一塊兒,就反問一句:‘你說說,鐵漢這樣大撒手地往外潑,是對呀,還是不對?’
高大泉說:‘大撒手地往外潑集體的財產是錯誤的,一定要糾正。剛才我們正議論這個......’
鄧久寬聽了這句話后,冷了的希望又緩回熱勁兒,說:‘你支書要是有這準頭,就算對路了!’
高大泉一擺手:‘不,你跟我想的完全是兩路!’
鄧久寬又翻白眼了:‘咋的呢?’
高大泉說:‘用正當的眼光看,咱們富一點兒的社,伸出手,盡自已力氣,幫助窮社解決生產、生活上的困難,不能叫往外潑。鐵漢在這點上堅持了農業社的原則,執行黨支部和社委會的決議,我們應當支持他。……’
……鄧久寬大手一擺,打斷了高大泉的話:‘我沒你們那么高的覺悟性兒!我沒你那副活菩薩的好心腸!’……‘我是為集體!’
……‘你那個集體,就是你那三面墻、一面房的小院子.....’
‘你說我為自己?你憑良心說,冤枉人不?’……
‘……你不外乎是怕支援了旁的社十幾斤肉,你自己少吃幾兩,別的還有什么?你想到多殺豬,少給集體積肥了嗎?你想到多殺豬,少給國家上交數目了嗎?你不用瞪眼珠子。這回該你憑良心說話了:宣布要殺十五口豬、還不夠膘的小花脖都要殺掉時,你想過集體沒有?你想過國家沒有?你說呀!’
鄧久寬的病根真讓支部書記給揭到了,可惜他死也不能承認這一點。他梗著脖子,提高嗓門說:‘我沒有你能講!我講不過你!你有千條妙計,我有一定之規!那些窮光蛋社是填不滿的坑,堅決不能白填餡兒!那豬肉,一斤一兩肉,也不準你給奮斗社!’
朱鐵漢瞪著眼說:‘你沒權力給社委會下命令!’
鄧久寬一拍胸膛:‘我是社員一分子!’
朱鐵漢說:‘一分子不行!全體社員把幾斤肉的決定權委托給社委會了,今個非支援奮斗社不可!’
鄧久寬被嗆了個倒憋氣,大喊大叫:‘好!好!你們官大,你們有權,你們壓我吧!”他這樣喊叫著,轉身就走。”
這一段,被觸動了私利而忍不住要發泄不滿的鄧久寬,對曾經無私幫助過自己的高大泉和朱鐵漢,不講情面、不管不顧地頂撞起來。
隨即,因為要豬頭沒有得到滿足,鄧久寬更是如火上被澆了油:
“小黑牛扯著他的小弟弟迎面跑來:‘爸爸,那豬頭,沒有咱們的份了......’
‘誰搶走了?’
‘分給新入社的四戶社員了......’
‘誰的主意?’
‘二林叔說,是社領導剛才定的......’
……鄧久寬……呼啦一聲旋回身,沖著高大泉和朱鐵漢喊:‘你們誰決定的,不給我豬頭!’
沒等兩個人回答,劉祥奔過來了,推著鄧久寬說:‘咱是老社員, 覺悟得高點兒,好事兒得謙讓著點兒......’
鄧久寬冤屈地叫嚷:‘合著,我們帶頭奔社會主義道兒的, 就得受氣挨剋呀?’
劉祥開導他說:‘有的新社員比咱們還注意團結,有兩戶, 孩子把豬頭領回家,他們還退回來了,怎么說也不肯收下。你要是有急用,非要不可,也不該這么大吵大鬧,讓人家多笑話咱們?走,再好好地跟大泉和鐵漢商量一下....’
鄧久寬推開劉祥扳著他肩頭的手,又沖著高大泉和朱鐵漢大喊大叫:‘想欺負我,就不行!想滅了我,更辦不到!你們給我個整豬我也不要了!我到鎮上買去!我有錢!’……”
到此,鄧久寬對高大泉和朱鐵漢支援“窮光蛋社”、否定自己意見并批評自己的不滿,發展到了對他們的怨恨。
這第二次大吵鬧分為三個連續相承的階段,逐步升級,深化表現鄧久寬的倔犟性格和對社會主義集體互助開始離心離德,既與第一次吵鬧有聯系,又為以后的大吵鬧埋下了導火索。
小說第四部第五十九章寫到的第三次大吵鬧是一年后的春耕時節,由于芳草地村被區縣政府緊急征調大批青壯年去參加治河工程,各合作社都出現勞力緊缺、有的社牲口閑置無人使用、有的社缺少牲口只能靠人力耕地的狀況,面臨著延誤春播節氣的危險。高大泉和黨支部委員、各社干部商量,經社員大會討論,一致同意暫時把全村各社合并成“大聯社”,統一安排使用人力、農具和牲口。鄧久寬認為這是讓其它“窮光蛋社”來“揩東方紅社的油”(也就是揩鄧久寬自家的油),火冒三丈,跳出來阻擋:
“鄧久寬……沖著那些拉牲口、抬槽的人喊叫:‘凡是東方紅農業社的東西都給我送回去,立刻就送回去!’
劉祥趕忙勸他:‘久寬,你怎么這樣干?這是大伙兒一起討論決定的大事情呀!’
‘誰決定也不行!送回去!送回去!’
朱鐵漢和秦方從對面走過來。……秦方瞧見了鄧久寬,就和顏悅色地說:‘久寬,咱們碰碰頭去吧。’
鄧久寬朝他翻白眼:‘碰什么?’
‘具體商量一下大牲口咋搭配......’
‘誰跟誰配?你們來搶了?’
‘哎,哎,你這是啥話?’
朱鐵漢發現不妙,就一步躥上來制止鄧久寬:‘你有啥意見, 走,咱們單獨談談。’
鄧久寬的眼珠子都紅了:‘光明正大的事兒,我還背著人干什么?我沒別的可說,把牲口都給我送回去沒事兒!’
朱鐵漢說:‘這是集體財產,怎么能聽你一個人的呢?’
鄧寬拍著胸脯子:‘集體財產,有我的份兒沒有?’
‘有!不是屬于哪一個人,不能一個人說啥是啥......’
‘就興你們一個人說啥是啥呀?你們是當官的,壓老百姓?’
‘你問問大伙兒,是不是討論決議的?’
‘我沒跟你們決議!’
‘你可以保留意見……’
‘就得牽回去!’
朱鐵漢也忍不住火了:‘你沒權力下命令!’他又朝眾人一揮手:‘趕快行動!牽走!’
……鄧久寬正沒辦法,又見后邊走來一伙牽著牛、驢的人。……鄧久寬這下可找到能夠跟朱鐵漢抗衡下去的辦法了,他一步躥到呂成民跟前,瞪起眼睛伸出手:‘給我!’
呂成民被這突如其來的人嚇一跳:‘你......’
‘我還活著,你們搶不走!’
‘這叫啥話?’
朱鐵漢也躥過來了:‘成民,別聽他的,走你的!’
鄧久寬身子一橫擋住路:‘不能走!這是我的牛!’
朱鐵漢說:‘你的?你把它入了社!’
鄧久寬從呂成民手里一把扯過牛繩:‘我,我退社!’
他的這句話一出口,在場的人,不論什么身份,什么心情,都不例外地吃了一驚。鄭素芝(鄧久寬妻子)撲過來,要從鄧久寬手里牽繩:‘你發瘋了!你.....’
鄧久寬不管別人怎樣說,怎樣看,牽著小黃牛就走。
……劉祥勸鄧久寬:‘你可別瞎鬧了。’
劉萬也勸說:‘你看支書病成啥樣?’
鄧久寬哼一聲:‘他病成啥樣,也不是為我!’
朱鐵漢吼起來:‘你的良心讓狗吃了!你走吧!沒有你,我們照樣搞社會主義!’
鄭素芝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
鄧久寬氣呼呼地拉著小黃牛就走。
高臺階上的高大泉又喊了一聲:‘不能走!’
……高大泉緩了口氣,移到鄧久寬跟前:‘你,你這樣做,是走死路哇......’
鄧久寬把脖子一梗:‘餓死,我認了!’
‘我們不能答應!’
‘我有自由!’
‘不!……我們得為黑牛他娘幾個想!’
‘用不著!你還是去為別人想吧!’
‘你把話說絕了,久寬!’
鄧久寬使勁兒在黃牛后胯上捶了一下子,牽著就走。……鄭素芝哭叫地追過去:‘你回來,回來呀!.....’”
這次大吵鬧,鄧久寬等于是當著芳草地全體村民的面,與他的“救命恩人”、大家尊敬愛戴的領路人高大泉撕破臉皮,從一個首批參加互助合作社會主義事業的人,變成了公開反對社會主義集體化發展道路的人了。
第三次大吵鬧幾天后,就發生了第四部第七十一章和七十四章描寫的第四次大吵鬧。
其時,省委個別領導按照中央個別人的意思發下“整頓、壓縮農業合作社”的指示,一直鼓吹放任自流“發家競賽”、反對農村“組織起來”的縣長谷新民立刻行動起來,在全縣掀起解散農業合作社的浪潮。他親自跑到芳草地村,要求高大泉等人馬上取消有利于春耕生產的“大聯社”作法、縮小東方紅農業社規模、解散其它合作社。此前,鄧久寬曾在富農馮少懷挑唆下找谷新民幫忙安排大車運輸業務,交談中他發泄了對高大泉改良土壤、勤儉節約等作法的不滿,等于是“告了一狀”,谷新民就想以此為理由向不同意壓縮、解散芳草地農業社的高大泉施壓,他將鄧久寬找來,讓他當眾說“要退社”,并說這代表了“群眾反對”高大泉的“堅定性”,“下命令”要高大泉“先邁第一步,解散大聯社”。但是高大泉說“我們更堅定,決不能解散!” 于是:
“鄧久寬說:‘你要這樣,當著縣長、王書記的面,你們馬上給我退地!’
朱鐵漢壓著火,接過來說:‘地現成,咱們也馬上算賬!’
鄧久寬沖他問:‘算啥帳?’
朱鐵漢說:‘你家入社那地,一半種了秋小麥,一半壓了沙子,又送進社里的肥料,前天還播了種。你把這工錢、肥料和籽種錢,全退回以后再退社!’
鄧久寬喊叫起來:‘你這要干什么?’
朱鐵漢說:‘這叫公平合理,社章有明文規定!’
劉維幫腔了:‘這不是刁難人嗎?’
高大泉問谷新民:‘您說,這算刁難嗎?’
谷新民當然懂得政策,就避開說:‘這個問題,以后再論。馬上執行我的指示,解散大聯社!’
……高大泉說:‘您不能下這種命令,得聽聽群眾的意見。’
鄧久寬又叫喊起來:‘我是群眾不是?這個大聯社就得散伙!不散,要我的命,也得退社!’他說著,就氣呼呼地走了。”
想借谷新民的權勢扭轉高大泉卻沒有成功,反倒被朱鐵漢與他“算賬”要他“退回工錢、肥料和籽種錢”,鄧久寬更加怨憤,回去找了一只筐子,闖到農業社飼養場去裝谷草,“弄回去喂他那個小黃牛”,但是社員秦有力“張著兩只胳膊護著裝草的棚子,不讓鄧久寬過去”:
“鄧久寬臉紅脖子粗地質問他:‘你憑什么不讓我用草?’
‘這是大聯社集體的......’
‘哼,集體的東西,有你啥?你是出了力了,還是投了資了?你有臉,你說呀!’
‘哎,久寬,你問對了,像我這樣一個對農業社沒有出力、沒有投資,壓根兒沒有為積累這樣大的財產花心血、受熬煎,我都心眼里愛惜它,怕它受損失,更怕它散了。可你呢?你倒不心疼,還來退社、拆臺,安心要敗壞了它。你說說,咱倆誰對呢?’
‘你是到這兒找便宜的,你甭撿好聽的說!’
‘不錯,我看到農業社有便宜,我什么也不顧,要跟大伙兒走社會主義道兒,我一輩子也不會動搖。你呢?你受窮那會兒,也是為了有好處才入社的呀!你這會兒啥樣?你把便宜找到手了,立刻就變了心!’
‘你放屁!’
‘罵人算啥本事?講道理呀!’
鄧久寬吼叫一聲:‘你滾開!’
秦有力不示弱:‘這是大伙兒交我管的,我得保護!你敢搶是怎么著?’
鄧久寬火了,撲上前去要動手,從后邊趕過來的大個子劉祥攔住了他:‘久寬,你這是干啥?’
鄧久寬又朝劉祥瞪眼:‘你說干啥?你們上上下下搭好了窩,要欺負我?我跟你們拼了!’
劉祥說:‘久寬呀,你咋變得這樣了?說句老話,人不能不講良心呀!’
‘誰沒有良心?’
‘眾人眼睛是桿秤,都約得出來。你別往水深的地方邁腳了, 危險哪!’
‘少來這一套!我今兒個非裝草不行,看你們能把我咋樣?’
‘裝點草可以,得說清楚,這是照顧你,也是團結你.....’ ‘算了吧,你們就想逼死我,才稱心吶!’
劉祥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呀,鬼迷心竅了,有你后悔的那一天。’他又轉身對秦有力說:‘給他裝點兒,不看把牛餓壞了,也是大伙兒的損失?’
秦有力說:‘好不容易鍘點兒碎草,夜里還等用吶。那邊有沒鍘的亂谷草,裝點還不行?一個牛,又閑著不干正事兒,好歹地吃點兒得了。’
鄧久寬說:‘打發要飯花子哪?我不要!’
劉祥從他手扯過筐子:‘別這樣,你家又沒槽,碎的牛也不好吃,那亂谷草只是沒鍘,挺好的。’
鄧久寬……等劉祥把筐子裝滿,提過來,又幫他把胳膊穿進背襻里,就嘟嘟囔囔地往外走,到了大門口又轉回頭來發泄一句:‘咱們騎驢看唱本,走著瞧!有你們哭的那一天!’
氣鼓鼓的秦有力在后邊說了一句:‘久寬,你要是不把小黃牛牽回來,再喂草,自己想辦法吧!’
鄧久寬轉身沖他翻白眼,說:‘想啥辦法?沒有草我就來這兒弄, 你管不著!’
秦有力說:‘再來弄,一根兒也不行!’
鄧久寬把眼珠子一瞪:‘你敢不讓我弄草,我一把火燒了它!’
迎面進來的秦愷聽到這句話,也挺不高興地說:‘久寬,你這話可不對!這草是幾個社集中到這兒的,不要說你把牛拉回家,就是喂集體的牲口,從這兒領草料也得由干部打條子......’
鄧久寬又沖秦愷吼叫起來:‘你們是不是想逼死我呀?’
秦愷說:‘久寬,你這話更昧了良心,大伙兒瞧著你往死路走,都拉你,你亂咬一氣,不認識好人了?’
鄧久寬把兩條胳膊從背襻一抽,那筐子嘭地一聲落到地上,他手提筐沿兒一翻個兒,又嘩啦嘩啦地把里邊的草都抖落到地上,提起筐襻兒扭頭就走。
秦愷、劉祥和秦有力都被氣得臉色發白,他們面面相覷,半響不知說啥好。”
這次登峰造極的大吵鬧,鄧久寬既被縣長谷新民的錯誤言行迷惑、鼓勵,又在高大泉、朱鐵漢和社員劉祥、秦有力等人有理有據的批評下理屈詞窮,索性蠻不講理、撒潑無賴了。但鄧久寬想不到,他喊出的要“一把火燒了”飼養場的氣話,后來被反動分子張金發和歪嘴子利用,企圖焚燒飼養場并嫁禍于他,而縣長谷新民又因為想借助此縱火案壓服高大泉,便誘使、逼迫他承認縱火。這時鄧久寬害怕了,他痛哭流涕地哀求高大泉“快救救我吧”,幸得高大泉冷靜、負責,經過認真細致的調查抓出了縱火的歪嘴子,為他解除了冤枉。
這四次大吵鬧對鄧久寬的描寫,在相同的倔犟、沖動性格中,在相似的粗暴、蠻橫的言行里,又細致入微地寫出了不同情境下的區別:第一次吵鬧,鄧久寬似乎是在為互助組集體的生產困境而擔心,其自私自利的心理還不顯然;第二次和第三次,他的“為集體”的旗號已經掩飾不住謀取自家利益的內里了;到了第四次,他則公然將自家利益與集體對立起來,公然要與曾經的窮哥們兒、曾經團結互助同志分道揚鑣,公然要阻擋社會主義集體化道路了。作家浩然塑造的這樣一個生動的人物,講述的這樣一個生動的故事,古今中外罕有其匹。
鄧久寬這個人物,突顯了《金光大道》小說傾力表達的主題思想之一,即小說中高大泉反復思考、多次提出的那句話:沒有社會主義思想的人,干不好社會主義事業。新中國前三十年的發展和波折,以及之后至今的實際狀況,都印證了這句話。從這個角度來說,小說《金光大道》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寶貴的文學性的政治思想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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