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班里點名冊和班里反映的情況，孫再明同學個多星期沒來上學了。班主任任忠信老師不得不認真考慮這個問題。前一時期，有二個不想上學的同學，經談心說服，沒有退學，現在又出現了孫再明 ，他以前有過，要是他真退學，已是第三名了，剛入學前兩名是剛上學退的學，時間太短，十天八天，還說的過去，這已到了第三學期，任其下去，會影響很不好，況且年終全校總結評比，這也是重要的一條，屬于政工教育的問題。
這孫再明同學家庭確實困難，任老師了解他家的情況。他早沒有了父親，還有一個爺爺，病身子的母親常常病倒臥床，孩子中，屬他大，十七歲了，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弟弟，全家六口人，主要靠爺爺耕地管理牲口和稍大些的一個妹妹掙工分生活。他母親因自己不能參加生產隊勞動掙工分，幾次想把他拉下來回家干活，以減輕家里的頁擔。孫再明也曾一次輟學，被任老師和同學們做工作又回學校了。這次又要退學，任老師心里不免有些擔憂，考慮再三，決定在這星期天上午， 去二十多里外的孫再明的家去一趟，再具體看一看。
任老師來到孫再明家，一名大隊的領導路過知道后也去了孫再明家。任老師看見孫再明的母親正坐在床上翻弄著小孩的破舊衣裳，亂蓬蓬的頭發零亂地披蓋在頭上臉上，有幾日沒有梳理了，他爺爺沒在家，一個妹妹去地里參加翻麥茬地瓜秧拔草，一個小妹妹及小弟弟去了本村的姥姥家，孫再明正在隊里參加順溝培堰的活，被人喊著叫回來了。稍寬敞的院落間屋，是許多石塊和薄板石壘起的，不高的堂屋東廂房六間，簡陋的很，除了住宿的床鋪，各種用具雜物及柴禾堆放在屋里，使人覺得擁擠零亂。
在這半平原半山嶺的村莊，有些農民的家庭就是這樣。任老師在大隊領導陪同下，又聽了簡單介紹了家庭情況，看了看，對孫再明和他母親進行了安慰及同情，覺著在農村同學家庭中，還是最困難的一家，還是給做了番說服工作，希望孫再明同學正在青春年少時，還是堅持上學，多學點知識，將來對國家對個人都有好處，要樹立信心，堅持克服困難，完成最后一年半的學業。大隊須導說這樣的困難家庭，村里還有幾戶，他看著飯桌上任老師買來的東西，轉臉對孫再明和他母親說：“上吧，看您老師花些錢買這些點心水果好東西來看您，得對得起你老師，有困難一點點解決就是，旁有什么辦法。”孫再明坐在一邊，在老師面前又拘束又不好意思“嗯嗯”地答應著。不知說啥好，這名大隊領導想想又說:“俺大隊呢，也就是年年對這樣的困難戶給足平均口糧，別的啥也沒有。”他眨眨眼忽然又對任老師這樣說：“您學校要是有救濟，幫著解決點困難就好了。”說著直直雙眼看著任老師。孫再明這才想起介紹說：“這是俺大隊的民兵連長。”任老師看著大隊民兵連長鄭重解釋說：“學校是教育事業單位，沒有這方面專項。”看著這樣的家庭，他心里有些亂，沒多說幾句話，就
起身告辭，回來路上想：孫再明態度不明朗，他母親始終不大說話，只是開始說了兩句客套話，這次家訪工作可能達不到預期效果。第二天早上，任老師知道，孫再明同學昨晚八點已回到學校，心里挺高興，想著昨天那個大隊民兵連長關于救濟的話，孫再明過去每次二元的助學金，可以調為最高每次三元，當然還得學校批準。任老師想著心里輕松了不少，又解決了一個實際同學的小問題，幫助了一名同學重又走上學業的路，覺得這是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黨的教導，毛主席的囑托，是自己應盡的責任和義務。
任老師家訪后，在班務會上表揚了孫再明同學的思想轉變，提高了對學習知識的認識，又繼續來校讀書，同時把他家的困難情況向同學們進行介紹。號召大家學習雷鋒，開展互相幫助，助人為樂的精神。一分錢二分錢都可以，一毛兩毛也能行，但不要影響自己的生活，都是勞動人民的子女，在一起上學是一個大家庭。
孫再明本來對任老師很感激，聽了這話，馬上起身擺著雙手說：“不要不要，我不要大家的幫助。”孫再明激動地有些不好意思，黃褐色的臉變的又加了些紅暈，抖動了幾下嘴唇再要說什么沒說出來，心里只是一個感激、激動，不住看看任老師看看同學們。
“坐下坐下，孫再明同學坐下。”任老師朝他按了兩下手勢，對大家說，“咱們是新社會，有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有黨和毛主席的教導，只要大家團結友愛，互相幫助，共同努力，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我相信孫再明同學和大家一起，能夠共同走完這三年的學業路，以又紅又專好的成績回報黨和毛主席他老人家。”
教室里電棍燈光下，任老師站在講臺上，褐紅色的臉上，一雙大而黑的眼睛錚亮放光，嘴里總是一句句不緊不慢地講著每一句話每一個字；室內同學們的神情也集中起來，眼睛不眨地盯著臺上的老師，聆聽著每句話每個音符，充實著自己的思想和認識。時而有的同學瞟一眼孫再明，不知是看他的反映還是要決心幫助他。孫再明同學正目不斜視，聚精會神認真聽老師講。
大家看的清清楚楚，全班同志再沒有比他穿的破舊了，一只胳膊肘和兩個膝蓋的補丁，竟補了兩層，而且是較大的針角，有的同學說是他自己補的。走起路來，褲子單層布的地方擺動打皺，膝蓋上的補丁厚，不打折皺，只是左右晃動。誰一看到他的穿戴，就知他是家庭極困難的學生。因為上學是較體面的事，一些農村家庭就給上學的學生做一件較好的上衣穿，斜紋或平面料的中山服或學生服。和孫再明一比，足見他家境生活的貧窮和艱辛。
以后幾天里，孫再明同學下決心好好學習趕趕趟，以前有落下的不會的課，他不得不多花些時間找老師找同學補補課，有時離開教室晚，有時早到教室。同時，他發現自己桌洞里不時有二分五分，甚至一角的錢，他知道這是同學們無私地暗地里給自己的幫助。明著給，自己不要，雖然不多，然而是同學們的心意，是同學們的階級友情，他無法用語言表達自己對同學的感激之情，只有好好學習，才能對得起同學們。他想了想，于是懷著感恩的心在一張紙上寫了一句話：我太衷心感謝同學們對我的幫助，大家都有困難，請同學們今后不要再給我送錢。千萬不要再送!千萬不要再送!謝謝大家。孫再明。1965年×月×日。自己在教室里，就把寫的這張紙放在桌洞里，離開教室時，就把這張紙放在課桌上用課本壓住，以這樣的方式，回絕大家的幫助，威謝大家熱情崇高的友愛支持。
這天他來到教室，發現桌洞里有一張五毛的紙票，下面墊了一張紙，他拿出墊的那張紙一看，上面寫著留言：孫再明同學；給你一點點幫助，這五毛錢起不了多大作用，也解決不了你什么困難，這只是我的一點心意。同學們之間的友誼，互相幫助是應當的。希望你安心學習，不辜負老師和同學們對你的期望，努力完成黨和毛主席交給我們的學習任務。讓我一起共同學習進步吧。一名同學。1965年x月x日。
孫再明拿著這張紙看后，心里萬分激動，怎么給的這么多呀，五角錢!學校里的二分錢一份的蘿卜菜，得吃多少星期多少回呀。明明問不出是誰暗暗給放進桌洞里的，還是不由問了好幾個同學及一些班委，都說不是自己，不知道。年桂永在座位上看著書停下說：“真心給你的，你就收下吧，要不明著給你，你又不要。你寫的紙條不是白搭了嗎，該給你的還是給你，你就老實收下吧，故意不寫姓名的。因為你寫了紙條，所以他也寫了紙條。”年桂永說的實際活。
孫再明可是一本正經地說：“不是，這么多錢，咱同學都不爭錢，花的錢都是老的掙的，都不容易，我能要么？”心里總有一種愧疚感。
“嗨，別問了，找不著，全班五十多人，你知道是誰？就是問到那個人，那個人也不會承認是自己。”年桂永這回是正兒八經勸說孫再明。孫再明聽了年桂永的話，一時感到無耐。他忽然悟到說：“是你，年桂永，保證是你，你一個勁兒不叫我找。”他目不轉睛地瞅著年桂永，就等他承認。
“老哥，怎么是我呢，要是我，我早就承認了，還藏著躲著叫你亂找費勁。我要亂承認，成什么人了。”年桂永笑著說完，左右擺著手，極力否認。
“真不是？”“真不是，聾你是小狗”
孫再明知道這樣問沒什么結果，打聽不到送錢的人是誰，心想：算了吧，以后再說。就復習起俄語單詞和句子，想找任老師補補課。他忽然想起，送給自己五毛錢又不寫名字的這事，應該回報給任老師，叫老師知道查查。于是孫再明就趕快去找任老師。
這天下午自由活動，任老師安排大家不要出去，召開班務會。在教室里，他講了最近同學們的思想進步狀況及班里學雷鋒好人好事，特別提到了幫助孫再明同學送五毛錢及不署名的信的事，進行了表揚。他拿著這封不署名的信念了一遍，然后問全班的同學是誰寫的，然而沒有人回答，當然不可能有人回答。任老師也是故意這樣問全班同學，明知問不出，卻是為了宣傳造聲勢，造氣氛，為不為名不為利的這個同學給大家樹立榜樣和學習精神，為了他人獻出自己一點點的愛心。任老師講：五角錢對一個對農村的學生來講，一個星期生活的花銷絕對不會有這么奢侈的。他為這位不記姓名的同學感動，有這么高的思想境界。他號召全班同學都要向這位同學學習，主要是學習他這種好思想、好精神、好風格，而不是單純論幫助多少，還有許多同學，一毛五分二分也是幫助嗎。
最后，任老師說：“寫這封不署名信的同學，咱暫時擱擱，這樣問也查不出來，他自己不說，說明他思想高尚，大家說對不對？”
“對！”大家齊生回答。
“找不出來報公安局。大家話音剛落，鄭永開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教室內一片哄笑，任老師也忍不住笑了：“你要報案了？”
大家在笑聲中，交頭接耳，說個不停，有的女生笑的還用手絹擦眼。在嘈雜聲中，班長張棉地說：“不行的話，拿著這張紙挨個對照同學的字，一定能有對上的。”張棉地這回很自信，這次也出頭露面說話了。
“對對”“好辦法”“對字對字”，”許多同學都在要求，在一片聲浪中，有些同學還揮手，還站起，很想找出看看是誰。任老師點頭微笑：“好，我也這樣想過。既然大家對這事很熱情，請大家把作業本，或寫字的草稿紙拿出來。”于是叫班長張棉地和學習委員年桂永二人，拿著那張紙挨桌每人對照字跡。他倆認真看，仔細比對，一筆一劃一點，整個字形，細細分辨。
有的不耐煩，干脆說：“不用對我的字了，不是我寫的，我沒做那么大的好事。”班長學習委員還是哀求要過來看了，不放過，怕打馬虎賬。有的同學話：“好，對比對比，我看看那同學的字比我寫的怎么樣，超過王文峰了吧。”也有的同學看了那紙上的字說：“喲！好秀溜的字，是哪位同學寫的，肯定不是我了。”
不論大家怎樣咋呼，張棉地和年桂永不理，挨個同學查對，不漏一人。二人查對了有一半的同學，已到了教室中央的位置，來到女同學馮明芹桌前，只見馮明芹在座位上坐著，雙手墊著頭趴在桌子上。年桂永說：“起來起來，查戶口了，怎么睡著了。”
“作業本子交上去了，沒拿回來，一本沒有。”馮明芹抬起頭，看一眼二人，有些驚慌地說。
“拿草稿紙也行，只要寫過字的都行，看一看。”
“扔了，寫滿了沒用都扔了，看他們的吧。”馮明芹直起身子，雙手放在桌洞里，小心翼翼地解釋，聲音不大。
“不信不信。”年桂永笑著說，“拿開手，檢查檢查你的桌洞，還能一個寫的字沒有，我不信。”說著伸手要掏馮明芹的桌洞。馮明芹雙手緊護。這時，她的組長笑著揭發說：“我猜著了。上課前，她還說還有二個成語造句沒完成，語文作業本肯定在桌洞里。
年桂永笑了，心里明白了，說：“馮明芹拿出來吧，坦白交待，省的我們動手，別人都自覺拿出來的。”說完一手伸問馮明芹。
馮明芹光嘻不說話，臉紅紅的，極不好意思害差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周圍的幾個同學哄笑起來說：“拿出來吧，沒跑了沒跑了。”張棉地也笑勸：“馮明芹自覺拿出來吧，還藏著掖著干什么，不是的拿出來看一下怕什么，看完還給你。”
馮明芹在眾人的勸說壓力下，笑著紅著臉無可奈何地才慢慢把手伸進桌洞。一個同學看見她動作太慢，督促說：“快點吧，別不好意思了，坦白出來從寬處理。”在眾人的笑聲注目中馮明芹一點一點從桌洞里抽出作業本，年掛永忙伸手搶過來打開幾頁，張棉地把那張紙鋪一邊，兩人下腰低頭在課桌上剛看了幾下，馮明芹說：“對不上，對不上是吧。”說完，伸手硬把作業本拿回合上，年桂永一時沒按住說：“噯，還沒看完就搶走了，不行，有問題。”說罷，笑著又一把把作業本奪回來，用身子擋住馮明芹，和張棉地重新對起字來。
“看看，對吧，一看就是一樣的字體，沒錯。”年桂永對張棉地說完，笑對大家喊，“一樣的一樣的，找著了。馮明芹。”張棉地也笑補一句：“一看就知道是一樣的字體。”大家同時看馮明芹，馮明芹早已把紅紅的臉用雙手護著趴在桌子上不吱聲了。
年桂永和張棉地二人把馮明芹的作業本和她寫的那張紙一起送到講臺上。任老師在講臺上仔細看了看，抬起頭，看著中間第四排坐著的馮明芹，她已放下了雙手，臉還是有些紅，不自然地坐著。任老師微笑著說：“不對照字查看，就不知道是你，大家都沒猜到吧，總算找到了，大家都挺高興。”接著任老師簡要表揚了幾句。馮明芹紅紅的臉聽了不好意思，張張嘴一停，最后才小聲說：“任老師別光表揚俺，幫助孫再明同學又不是俺一個…”說到這里又不好意思說了，雙肘撐著課桌，用兩手護著臉不作聲了。
任老師看她害羞的樣子，也不再說了。他知道馮明芹雖是吃國庫糧，但和別人又不同。前些年，他父母響應黨的號召，為減輕國家負擔，一家人除她留下城鎮戶口，她父母和她的其他三個弟妹五口人的戶口都遷回了農村。她吃穿上學花銷都要靠家庭父母供養，真不容易。這樣好的品德學生，坦城大度地幫助別人，實在可敬，值得大家學習，他為有這樣的好學生而自豪。五毛錢，對一個農村學生來講，能辦好多事，能買好些本作業本，能買幾瓶墨水，用在伙食上，吃最簡單的二分錢一份的菜，一星期吃幾次，要吃好幾個月。
在同學們議論贊揚敬佩聲中，突然孫再明同學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站起來，走到馮明芹桌前說：“明芹同學，我太感謝你了，你幫助我錢太多了，我知道你的家庭情況。這其他同學都給了我不少，這么多錢你給了我，你也得花，家里給點錢不容易。”說著，把那五毛錢朝馮明芹遞來。馮明芹被他這一舉動感到突然，見他要把那五毛錢送回來，神經立即敏感地用雙手擋住說：“不要不要，你這是干什么呀，你比我困難多了。”馮明芹堅決不收。大家一時無語，看二人推搡起來。
邱永山大聲一句：“都別謙虛了，馮明芹就是給你的，你實落地拿著就行了，拉拉扯扯地干什么，也不嫌人笑話。”說完，大家轟地笑了。鄭永開也趁熱鬧，說：“都嫌多不要給我，拿來我買菜吃我不嫌多，光買帶肉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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