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谷關(guān)》

　　前  言

　　陸陸續(xù)續(xù)寫下了這幾個短篇。

　　《函谷關(guān)》講的是幾千年的故事，筆者姑妄言之，讀者自可見仁見智。

　　其余幾個短篇都是從現(xiàn)實生活中提煉而來，而且都是從底層的現(xiàn)實中提煉而來，所以難有驚世駭俗之效應(yīng)，名家大腕不屑一顧，也在情理之中。

　　記得魯迅先生有言，作文當(dāng)力求精煉，將可有可無之字、句、段刪去，毫不可惜。本人一直以先生的話為戒，作文時力求簡潔，堅決將拉拉雜雜、牽強(qiáng)附會以及虛言套話去掉。

　　說到底，本人也僅是文學(xué)圈中之門外漢，不過是業(yè)余愛好者而已。

　　2022年1月28日

　　王錫書

　　一

　　周天子不停地向齊、晉、楚、秦等諸侯國發(fā)號施令，可這些諸侯國王充耳不聞，各行其事，根本不把周赧王放在眼里。周赧王真想將這些不聽話的諸侯拿來問罪，但他只是想想罷 了。真要動手，誰把誰拿下還不一定呢。所以周赧王寫下一“忍”字，掛在宮殿的墻上。

　　周王室的博物館長老子已經(jīng)有一年多沒有領(lǐng)到薪俸了。館里有好幾位同事都已離職，另謀生路去了，老子也已寫好辭呈，可每次進(jìn)宮遞交辭呈，上司總是拿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來搪塞。

　　“主人，家里的米和面沒有了，中午怕是要喝白開水。”

　　一大早，傭人就對老子道。

　　老子進(jìn)到臥室里，將藏在炕洞里的十幾個錢掏出來，裝到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對傭人道：“今天中午咱們?nèi)ケ贝蠼帜莻€酒店吃頓散伙飯，完了之后你我各奔東西。”

　　傭人聽了老子的話，眼淚漱漱地流下來。他和老子相依為命二十多年，一旦分別，實在戀戀不舍。他擦了擦眼淚，拿起掃帚去掃院子里的落葉。老子道：“不用掃了，你歇歇吧。”說完就進(jìn)到屋里，坐在土炕上練“靜思功”。

　　時間還沒到中午，老子就叫上傭人來到酒店，點了兩個菜，要了一壺酒，相對無言，默默地吃。

　　飯罷，傭人背著他那個打滿補丁的被子走了，老子站在街上呆立了一會兒，踱著方步向城外的牛家莊走去。

　　聽說牛家莊的牛三有一頭青牛要賣，老子打算買上那頭青牛做自己出行的坐騎。

　　牛三是個老實的莊稼人，他一看老子的穿戴，就知道老子是吃官家飯的，心里不免有些發(fā)慌。當(dāng)他聽老子說要拿錢買他的青牛，發(fā)慌的心才有些平靜。他領(lǐng)著老子到了牛棚，道：“這牛可聽使喚哩，叫它向東它不向西，不信你騎上走幾步。”

　　老子騎在青牛背上，喊聲“駕。”那牛就乖乖走出大門，沿著門外的小路悠哉悠哉，信步前行。

　　轉(zhuǎn)了一圈回來，老子臉上掛著滿意，問牛三這頭牛賣多少錢？牛三道：“官家買牛，給幾個子就得了，你就是不給錢，我也得讓你把牛牽走不是？”

　　老子聽了牛三的話，心中一陣悲哀：這官家把老百姓治的如此老實，像牛一樣，其手段何其了得。他從身上掏出十個錢遞給牛三，道：“這些錢行嗎？你要是覺得行，這買賣就成交，如果不行，牛還是你的。”

　　牛三伸手接過錢，一下跪在老子面前，道：“大人真是大慈大悲的好人，小的這半生還是頭一次見過這么多錢，多謝大人，多謝大人！”

　　老子騎上青牛，出了牛三家，一路朝西，向著函谷關(guān)的方向，走。

　　走了十多天，人困牛乏，終于來到了函谷關(guān)前。一個守關(guān)的軍漢攔住牛頭，對老子道：“出示通關(guān)文牒。”

　　老子在牛背上打著哈欠，道：“我出關(guān)是為官家辦事，要什么通關(guān)文牒？”

　　守關(guān)軍漢道：“既然是官家的事，待我去向我們尹關(guān)長請示。”

　　軍漢去關(guān)上的城門樓子里找尹喜去了。老子從牛背上爬下來，他估計這函谷關(guān)一時半會兒怕是過不去了。

　　不多功夫，軍漢和尹喜從關(guān)上下來，走到老子面前，尹喜知道老子是周王朝的文化官員，便很客氣地施禮道：“老師，你這是要去哪里？”

　　老子道：“周天子令我去關(guān)外考察一下風(fēng)土民情，回來寫些風(fēng)雅文章，歌頌太平。”

　　尹喜道：“何不讓他們給你辦理通關(guān)文牒，名正言順。”

　　老子道：“我年事已高，出來時忘記辦了，還望尹關(guān)長通融通融，行個方便。”

　　尹喜道：“按照周天子的規(guī)定，沒有通關(guān)文牒，一律不準(zhǔn)進(jìn)出函谷關(guān)。不過你是文化名人，響譽天下，如果肯賜學(xué)生一些道德文章，留些文字作為紀(jì)念，學(xué)生濫用一下權(quán)力，放你出關(guān)就是。”

　　老子明白這是尹喜在和自己談條件，搞交易，拒絕了他，這關(guān)怕是出不去，沒辦法，答應(yīng)他吧。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函谷關(guān)上寂靜無聲，插在城墻頭上的幾桿 破旗在山風(fēng)的吹拂下飄來蕩去。尹喜讓廚房的伙夫多加了兩個菜，又拿了一壺老酒讓老子吃得滿意，喝得盡興。飯罷，老子被請進(jìn)了城門樓子旁邊的一間客房，里邊點著蠟燭，書桌上擺著文具。老子坐到書桌旁，思考了片刻，開始寫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第二日早晨，老子拿上寫好的《道德經(jīng)》去見尹喜，尹喜看罷，很是滿意。他通知守關(guān)的士兵，打開關(guān)門，放老子出關(guān)。

　　送走老子，尹喜把他的一個親信叫來，吩咐道：“你帶上老子寫的這部《道德經(jīng)》，去城里找個印書的商家，趕快把書刻印出來。”

　　“好吧，我這就去辦。”親信說完拿上書稿就走了。

　　二

　　老子騎著青牛出了函谷關(guān)，邊走邊想：一旦尹喜把《道德經(jīng)》

　　刻印出來，流傳天下，最終會招來多大風(fēng)波實在難以預(yù)料。他一向主張無為，默默無聞度過一生，那想到在這函谷關(guān)上被尹喜所逼，寫下了《道德經(jīng)》，在這群雄爭霸的亂世，說不定會引來殺身之禍。所以必須加快腳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北邊是晉國，那里連年爭戰(zhàn)，搶奪地盤，去不得。老子掉轉(zhuǎn)牛頭，向西而去，準(zhǔn)備繞道秦國，前往古蜀國，那里民風(fēng)淳樸，氣候宜人，適合生存。

　　這一日，老子走到咸陽城外，見一農(nóng)夫正用一匹灰馬耕地。老子想，何不用自己的青牛去向農(nóng)夫交換灰馬，自己騎馬趕路，農(nóng)夫用牛耕地，各取所需。于是他來到農(nóng)夫耕地的田頭，對農(nóng)夫道：“我用我的青牛換你的灰馬，如何？”

　　農(nóng)夫道：“這匹灰馬是從戰(zhàn)場上淘汰下來的，已經(jīng)垂垂老矣，是我用一旦米交換而來。它雖然力氣衰弱，但尚能拉動梨耙，你要是不覺吃虧，拿你的青牛換我的老馬，當(dāng)然可以啦。”

　　“一言為定。”老子說著將青牛交給農(nóng)民，他則騎上農(nóng)夫的那匹灰馬，朝蜀道的方向前進(jìn)。

　　灰馬慢騰騰地走著，比那頭青牛也快不了多少，老子在馬背上打著盹，信馬由韁，緩緩而行。突然，有人大喊：“停下，快停下。”老子睜開眼，見是幾個官差攔住了馬頭。老子從馬背上下來，道：“官人有啥事？”

　　為首的官差道：“我們是咸陽道物資檢查站，你騎的馬是從哪兒弄到的？”

　　老子回答道：“這匹馬是我剛才用我的一頭青牛和耕地的農(nóng)夫交換來的。”

　　官差道：“有交換文書嗎？上交易稅了沒有？”

　　老子如實回答道：“沒有。我們才交換的，還沒辦交換文書。”

　　官差道：依照《秦國物資交換條例》，凡是沒有交換文書，不照章納稅的，所交換之物一律沒收。”

　　說完，幾個官差一擁而上，將老子的灰馬牽上就走。

　　老子呆呆地站在那里，見幾個官差走遠(yuǎn)了，這才回過神來。沒了座騎，老子只能邁動雙腿，慢慢前行。

　　也不知走了多少日子，老子終于走到了蜀道。蜀道難，難于上青天。老子艱難跋涉了半天，累得氣喘吁吁，就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望著前面的路發(fā)愁。

　　忽然，尹喜騎著馬從后邊追了上來，他一見老子，滾鞍下馬，道：“學(xué)生一路緊追，終于見到老師，幸哉，幸哉。”

　　老子道：“你放著關(guān)長不當(dāng)，追我做甚？”

　　尹喜道：“學(xué)生仰慕老師的學(xué)問，希望能陪伴左右，隨時請教。”

　　老子想起那部《道德經(jīng)》，對尹喜道：“我要說的話全在《道德經(jīng)》里，別的已經(jīng)無話可說。”

　　尹喜道：“老師的那部《道德經(jīng)》已被我刻印成冊，并讓守關(guān)的士兵向過往的客商出售，這樣《道德經(jīng)》就能很快傳遍天下。”

　　老子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將《道德經(jīng)》刊印成冊，流傳天下，你我雖然能夠留名于世，但因此惹來麻煩可就大了，也許現(xiàn)在的函谷關(guān)上已是危機(jī)四伏。咱們趕緊向蜀道進(jìn)發(fā)，到了蜀地，尋個人煙稀少的地方隱居起來，方為上策。”

　　“是，老師。”尹喜道。

　　三

　　霍縣商人霍全財途經(jīng)函谷關(guān)，從守關(guān)士兵那里買了一冊《道德經(jīng)》。他來到晉國王宮，將《道德經(jīng)》獻(xiàn)給晉王，晉王看了之后勃然大怒，道：“‘民之饑以其上食稅之多，是以饑。民之難治 ，以其上有為，是以難治’。——這叫什么話，全他娘的胡說八道，妖言惑眾。上不食稅，叫本王全家和手下的伙計喝西北風(fēng)啊？本王不做為，那些百姓靠誰來治理？”

　　說完，晉王對身邊的武士道：“你帶上十幾個人去一趟函谷關(guān)，把那個寫《道德經(jīng)》的老子和印書的尹喜全部抓來。”

　　“遵命，屬下馬上去辦。”武士道。

　　沒過幾天，十多個騎著快馬，身胯腰刀的武士來到函谷關(guān)。他們向守關(guān)的士兵詢問老子和尹喜的下落，那些士兵道：“他們兩人已經(jīng)先后離開了函谷關(guān)，聽他們說要到北邊的大漠去隱居。”

　　那些武士到關(guān)上的城門樓子里搜了一遍，就騎上快馬向北而去。

　　這撥人剛走，幾個行蹤詭秘的黑衣人就摸到了關(guān)上，他們先到城樓上搜了一搜，沒有收獲，之后用利刃逼住守關(guān)的士兵，讓他們說出老子和尹喜的下落。這些士兵道：“老子和尹喜早就走了，據(jù)說他們已經(jīng)到了西北的大漠荒野。”

　　黑衣人手起刀落，將幾個守門士兵斬殺后揚長而去。

　　原來這幾個神秘的黑衣人來自魯國。

　　那天回彥在區(qū)府的大街上走，發(fā)現(xiàn)一個人抱著幾冊《道德經(jīng)》叫賣，他前去翻看了一下，就買了一冊拿回去研讀，讀了之后感到其中有些內(nèi)容十分反動，便去讓他的師弟子路觀看，子路看了之后驚叫道：“我們丘老師發(fā)明了以忠孝治天下，主張仁、義、禮、智、信，而老子在《道德經(jīng)》中講什么‘大道廢，有仁義；智慧出，有大偽、六親不和有孝慈；國家昏亂，有忠臣’。這不是明目張膽地和我們丘老師作對，拆我們?nèi)寮业呐_嗎？回哥，你知道這部《道德經(jīng)》是誰人所作？”

　　回彥道：“聽那個賣書的人講，是老子在函谷關(guān)上寫下后，關(guān)長尹喜叫人刻印的。”

　　子路道：“我得去趟函谷關(guān)，把這事給擺平了。”

　　于是子路帶著幾個江湖殺手，快馬加鞭，來到函谷關(guān)，打算將老子和尹喜給“咔嚓”了，沒想到晚了一步，讓他們逃走了。子路估計老子和尹喜不可能去往大漠荒野，十有八九是去了西邊的秦國，所以子路和他的幾個江湖殺手風(fēng)馳電掣般奔向了秦國。

　　四

　　老子和尹喜好不容易走出了蜀道。他們在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個山洞，洞口長有幾株松樹，遮天蔽日，二人便選了這個山洞做為棲身之所。

　　尹喜身上帶著不少盤纏，他騎馬到周圍莊戶人家買了一些米、面、油、鹽和一口鐵鍋，回來就在山洞內(nèi)點火做飯。飯罷，老子坐在一邊閉目養(yǎng)神，尹喜卻奈不住寂寞，問老子道：“老師，咱們不過是印了一本書，沒招誰惹誰，他們?yōu)槭裁匆窔⑽覀儯?rdquo;

　　老子慢慢睜開眼，對尹喜道：“一個玩把戲的被揭了底牌，會何如？一個玩雜耍的被點出了破綻，會何如？一個賣狗皮膏藥的被人當(dāng)眾指出藥是假的，會何如？你尹關(guān)長被人揭發(fā)以權(quán)謀私、私放商販，會何如？”

　　尹喜聽了，心中不悅，他想，要不是我給你弄來飯食，你還不得餓死荒野。吃了我的鈑，還說我的壞話，豈有此理！但是他并不想和老子鬧翻，因為他還希望和老子一起名垂千古呢。于是尹喜壓下了心中之怨氣，到洞外的山坡上拾撿干柴去了。

　　這天，蜀國國王和他的幾個臣子開會，大夫劉巖子對蜀王道：“老子和尹喜被晉國和魯人追殺，逃到我們蜀地，我們何不乘此機(jī)會將他們抓了，交給晉國，也算是蜀國向晉國獻(xiàn)了一份禮物。”

　　蜀國丞相黃忠進(jìn)言道：“老子是當(dāng)今天下的文化名人，是學(xué)問最高的人之一，害了這樣的人，是要遭天下人恥笑的。”

　　蜀國國王聽了二人的奏言道：“一部《道德經(jīng)》有什么可怕，老子不過是在里邊講了一些前言不搭后語的所謂大道，何至于要興師動眾？叫人講話天塌不下來。關(guān)鍵在于讓百姓安居樂業(yè)，老百姓富了，本王向他們收些賦稅也就容易多了。小河有水，大河才不會枯竭。”

　　“吾王英明！”幾個大臣聽了蜀王的金口玉言，齊聲贊道。

　　這樣，老子和尹喜就在蜀地平安生活了幾年。

　　有一天下午，尹喜對老子道：“聽說秦國答應(yīng)給蜀國五頭金牛，可是蜀道難行，金牛無法運到蜀國，秦王要求蜀王修好秦嶺蜀道。蜀王為得到金牛，準(zhǔn)備派五百壯士去修蜀道。”

　　老子對尹喜道：“你去蜀國都城走一趟，進(jìn)宮告訴蜀王，這是秦國的陰謀，千萬不可上當(dāng)。一旦修好秦嶺蜀道，不但得不到秦國的金牛，而且會被秦國吞滅。”

　　“好吧，學(xué)生明天就動身前往。”尹喜道。

　　過了一個多月，尹喜從蜀國都城回來，對老子道：“蜀王不聽學(xué)生的勸說，還命身邊的太監(jiān)將學(xué)生趕出了宮門。”

　　老子聽了尹喜的匯報，說道：“人在利益面前，智商水平會降的很低，頭腦發(fā)昏，難以抵御誘惑。咱們準(zhǔn)備一下，離開蜀地吧！這里很快就會成為秦、蜀兩國交鋒的戰(zhàn)場。”

　　于是老子和尹喜離開了蜀地，向東南緩緩而行。幾個月后，二人走到了武當(dāng)山下，老子停下腳步，觀看了一會，道：“此地甚好，不妨就在這里安身。”

　　尹喜道：“學(xué)生也看這里是修身養(yǎng)性的好地方。”

　　于是老子和尹喜就在武當(dāng)山上找了一個能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安頓下來。

　　五

　　子路和他的幾個江湖殺手尋遍秦國，也沒有發(fā)現(xiàn)老子和尹喜的蹤影，只好穿越晉國，返回魯國。

　　此刻老丘的魯國司法部長一職已經(jīng)被免，他獨自一人在學(xué)館里悶悶不樂，見到子路回來，便詢問是什么結(jié)果。子路將具體情況匯報完畢，老丘道：“如今老子的《道德經(jīng)》在不少國家流傳，已經(jīng)被許多文化人接受，很有流傳千古的可能。如果從肉體上消滅他，會讓天下人恥笑，說我們?nèi)寮覜]有氣量。關(guān)鍵的問題在于將儒家之道發(fā)揚光大，讓各諸侯國施行我的政治主張才是上策。”

　　子路聽了老丘的話，點點頭，說道：“是的，是的。”便退在一旁。

　　老丘走出屋子，叫上他的得意門生顏子向魯國的王宮走去。他打算再次勸說魯國國王，讓他接受儒家之道。到了宮殿門口，正遇見田錄大夫從宮里出來。田大夫?qū)锨鸬溃?ldquo;大王現(xiàn)在和齊國送來的幾個美女搞得火熱，顧不上召見外臣。我在宮里等了兩個時辰，也沒能見到大王。”

　　老丘聽了田大夫的話，只好和顏子原路返回。到了學(xué)館，老丘對他的學(xué)生道：“看來是不能指望魯國施行儒家之道了，我們還是去別的國家游說一番，看有沒有那個國家的君王愿意施行我的政治主張。”

　　學(xué)生們聽了老丘的話，就開始收拾各自的行李。

　　第二天，老丘帶著他的團(tuán)隊離開魯國，前往衛(wèi)國。

　　衛(wèi)靈公的夫人南子是天下聞名的風(fēng)流美女，她聽說文化名人老丘到了衛(wèi)國，很是歡喜，立刻給老丘發(fā)來信函。老丘也非常希望見一見南子，順便讓她給衛(wèi)靈公施加影響，以便在衛(wèi)國推行儒家之道，用忠孝治理國家。因此，老丘便獨自一人，急匆匆去見南子。

　　“老師今天去拜訪衛(wèi)靈公的老婆去了。”曾子對子路道。

　　冉有一邊煮飯一邊對子路道：“等老師回來你問問老師見南子何樂之有。”

　　冉有話音剛落，老丘就回來了，看老師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子路這個愣頭青迎面問老丘道：“老師何故去見一淫婦乎？”

　　老丘想說食色性也，話到嘴邊又覺不妥，便改口道：“我要是做了什么違背道德的事，上天會懲罰我，老天會厭惡我！”

　　冉有、曾子等在一旁捂著嘴偷樂。唯有顏子大聲道：“為尊者諱，為尊者諱，難道你們不懂禮嗎？”

　　冉有在灶臺邊敲著鍋臺喊：“開飯了，開飯了，食色性也。”

　　“哈、哈、哈。”在場的人都哄笑起來。

　　過了兩天，老丘又去拜見南子，看南子志在風(fēng)月，意在享樂，對他講的仁、義、禮、智、信毫無興趣，大感失望。老丘回到館驛，即刻帶著他的學(xué)生們離開衛(wèi)國。

　　老丘領(lǐng)著他的團(tuán)隊，先后游歷宋、鄭、陳、蔡、楚等各國，這些國家的君王一聽老丘的講說，紛紛嗤之以鼻，無一國愿意施行儒家之道。

　　瞬間幾年過去了。這天老丘和他的學(xué)生們來到函谷關(guān)下，準(zhǔn)備出關(guān)去往秦國游說。此時的函谷關(guān)已被秦國軍隊占領(lǐng)，守關(guān)士兵一聽老丘說要去秦國，很不客氣，說道：“我們秦國君王早有指示，凡是儒家之徒一律不準(zhǔn)前往秦國，否則格殺勿論。”

　　老丘一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急忙帶著他的儒家團(tuán)隊日夜兼程，返回了魯國。

　　六

　　武當(dāng)山上，須發(fā)皆白的老子坐在屋外的墻根下曬太陽。尹喜從山下的菜地里刨了幾根蘿卜，拿到廚房，準(zhǔn)備做晚餐用。之后他坐到老子旁邊，對老子道：“聽說楚國已經(jīng)把魯國滅了，老丘和他的儒家團(tuán)隊不知流落何方？”

　　老子道：“老丘奮發(fā)有為，終有一天他的儒學(xué)會被帝王們視若珍寶，加以利用，老丘由此會聲名顯赫，光宗耀祖。”

　　尹喜道：“既然有為可以獲得榮華富貴，您老人家為什么要主張無為呢？”

　　老子道：“吾言甚易知，甚易行；世人莫能知，莫能行。你跟了我這么長時間，《道德經(jīng)》也讀了好多遍，為什么還要問這樣無知的問題呢？人生得一知己難矣。”

　　老子閉上眼睛，開始保持沉默。

　　尹喜聽了老子的批評，也閉上眼睛，保持沉默。

　　忽然，有幾個陌生人走上山來，聽口音好像是鄭國人。其中一人面色紅潤，保養(yǎng)到位，穿戴不俗，尹喜一問，此人原來是鄭國君王。他說他是專門來拜訪老子，向老子求教救國之道。

　　尹喜來到老子面前，問詢老子該如何打發(fā)這幾個鄭國人。

　　老子道：“鄭國是靡靡之音的故鄉(xiāng)，平時他們鴆于享樂，如今國將不國，情況危機(jī)，還有救乎？你就說本人老眼昏花，大腦癡呆，無法幫助他們，望他們另請高明去吧。”

　　尹喜去對鄭國國王講了老子的情況，可鄭國國王賴在那里就是不走。尹喜只得又去詢問老子如何辦，老子記起《道德經(jīng)》第二十四章的幾句話，就拿起筆寫道：“企者不久，跨者不行。自見者不明，自是者不彰，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寫完裝入一囊中，讓尹喜交與鄭國國君。

　　鄭國國君以為得了錦囊妙計，同他的侍從們匆匆下山而去。還沒回到鄭國，就聽路人說鄭國都城已被韓國占領(lǐng)。鄭國國君一氣之下，將衣袋中的錦囊拋到了路邊的水坑中。

　　這天，老子依舊坐在屋外的墻根底下曬太陽，尹喜過來坐到老子身旁道：“老師果然有先見之明。蜀國國王派人修好秦嶺蜀道，準(zhǔn)備迎接秦國送的金牛，不料卻迎來了秦國的大軍，結(jié)果秦國一舉將蜀國吞滅，還繳獲了許多糧草、財物。下一步秦王準(zhǔn)備吞滅六國，一統(tǒng)華夏。”

　　老子道：“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不得己。天下神器，不可為。為者敗之，執(zhí)著失之”。

　　尹喜道：“莫非秦國統(tǒng)一六國不能成功？”

　　老子道：“成功了又如何？”

　　尹喜思考了半天，也沒想明白老子的話，就站起身來，到廚房做飯去了。

　　老子迷著眼睛，思考著大千世界，蕓蕓眾生，身邊仿佛響起茫茫大海上波濤翻滾的聲響。他往墻角靠了靠，緩緩進(jìn)入夢鄉(xiāng)。他夢見自己騎著青牛，到了函谷關(guān)，為尹喜寫《道德經(jīng)》，“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屈奮

　　一

　　屈奮剛從城里回到家，莊上好事的人就忙得腳不沾地。他們逢人便講：“屈奮惹上事了，屈奮瘋了，屈奮從城里跑回來了。”

　　莊上人最喜歡這樣的新聞大事，不到半天時間，屈家莊的男女老少都知道了這件事。

　　屈奮從小好強(qiáng)，自小學(xué)到初中，再到高中直至上大學(xué)，他都是一個人在努力，他爹常年在外打工掙錢，他母親在他三歲的時候就離家出走了，他爺爺一條腿殘疾，拄著拐杖勉強(qiáng)能做口飯。

　　那年屈奮大學(xué)畢業(yè)，被一家報社聘用，當(dāng)了一名新聞記者。他吃苦耐勞的品質(zhì)；他的敬業(yè)精神；他的正氣凜然的骨氣，深得報社領(lǐng)導(dǎo)的賞識。但由于他寫了某個地方腐敗問題的稿子，觸動了他們的利益，所以得罪了這些人，尤其是惹惱了有錢有勢的人物，這些人揚言要花錢買他的人頭。他小小的肩膀承擔(dān)不了如此重負(fù)，于是他患上了抑郁癥。去醫(yī)院看病，醫(yī)生建議他住院治療，但他不想離開自己的工作崗位，況且高昂的醫(yī)療費用他也負(fù)擔(dān)不起。所以他讓醫(yī)生給開了一些藥就回到了住處。

　　住的房子很簡陋，這是他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一直租住的房子，為的是房租便宜。房東是個退休老人，知道他的情況后很同情他，租金啥時候交就啥時候交，從來沒有催要過。

　　屈奮整宿整夜地失眠，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在他腦海里翩翩起舞，揮之不去。他躺在床上翻來復(fù)去，急得一點辦法也沒有。吃了醫(yī)生給開的藥，效果不大。

　　他撥打蘭子的電話號碼，無法接通了。明知這個號碼已無法接通，但他還是想打一打。從大二開始，他和蘭子就談上了朋友。她也是農(nóng)村出生，人很樸實，幾年間，他和她的關(guān)系一直處于不溫不火的狀態(tài)，可去年蘭子突然和他斷絕了聯(lián)系。也許她知道他不能給她帶來她想要的幸福，他也知道自己滿足不了蘭子的希望。因此對蘭子的離他而去，他心里非常釋然，天底下這樣的故事多如牛毛。

　　漸漸地，他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大腦仿佛被異己的力量操縱著。一大早，他游走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以為是穿梭在槍林彈雨的戰(zhàn)場，那些行色匆匆的男男女女好像是奔赴戰(zhàn)場的士兵！

　　他漫無目的前行，看見幾個人在拾搶馬路上的鈔票。那疊鈔票是從一輛轎車的窗戶口扔出來的。不一會兒，爭搶鈔票的人就圍了一大圈兒，接著就有人大打出手。

　　屈奮掉頭往回走，走到正午，感到腹中饑餓，就進(jìn)了路邊一家餐館，喊了聲“來碗三鮮面。”

　　狼吞虎咽之后，一摸口袋，空空如也，沒帶手機(jī)，也沒帶錢。他從手腕上摘下了手表遞給老板，老板看了看他，竟毫不猶豫地從他手中接過了手表。

　　走出餐館，馬路上搶拾鈔票的場景又浮現(xiàn)在他的腦海，他感到這世界從未有過的恐怖，他決定奔回自己的故鄉(xiāng)，那里或許能撫慰自己飄忽不定的靈魂。

　　二

　　今年屈奮他爹沒有外出打工。體力不行了，掙錢的活計不好找了，只得在家種幾畝薄田，維持溫飽而已。

　　下午，屈奮他爹在院子里劈柴，當(dāng)屈奮突然從門外進(jìn)來，傻子般站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驚恐萬狀，道：“我孩兒好好的，怎么就變成了這個模樣？”他過去抱住屈奮，屈奮也抱住他爹，父子倆號啕痛哭。

　　屈奮他爹把屈奮接進(jìn)屋里，拿濕手巾給兒子擦去臉上的塵土，道：“奮兒，你這究竟是咋的了，為什么成了這個樣子？”屈奮癡癡地坐在椅子上，瞪著雙眼，默默無語。這時，本家的一個叔伯兄弟走過來，看了這情況，道：“哥，我去找咱莊的劉醫(yī)生來給孩子瞧瞧。”

　　屈奮他爹道：“那你去吧。”

　　功夫不大，劉醫(yī)生就來了，他給屈奮一邊把脈，一邊觀察。之后他把屈奮他爹叫到院子里，道：“你家孩子多半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最好是去專科醫(yī)院治一治，千萬不可耽誤了。”

　　屈奮他爹去書桌的抽屜里拿出一個存折，上邊有兩萬元。他去信用社取了一萬元，準(zhǔn)備帶屈奮到城里的醫(yī)院給他治病。

　　屈奮一見門診室里那個又白又胖的醫(yī)生，就抓住門把手不肯進(jìn)去，嘴里不停地說著什么。醫(yī)生打了一個電話，很快就有一個護(hù)士和兩個年輕小伙子趕過來，強(qiáng)行在屈奮的胳膊上打了一針，屈奮身體一軟就歪倒在他爹懷里。

　　屈奮他爹先交了伍仟元押金，辦了住院手續(xù)，一個護(hù)士領(lǐng)他們進(jìn)了一個病房。只見里邊有各種各樣的病人，有老的，有小的，有大喊大叫的，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

　　三

　　伍仟元押金很快就花光了，屈奮的病依舊沒什么好轉(zhuǎn)。屈奮他爹決定把屈奮領(lǐng)回家，讓鄰村的老中醫(yī)黃智廣用中藥給調(diào)理調(diào)理，也許能夠湊效。

　　黃醫(yī)生望、聞、問、切了一番之后道：“這孩子氣血虧虛，乃長期營養(yǎng)不良所致，加上用腦過度，導(dǎo)致神經(jīng)衰弱。而后受外力刺激，病情加重。我給開三劑中藥，不知他肯不肯喝，很多他這樣的病人，又苦又澀的湯藥是不肯喝的。如果他能自動喝下，那是他的造化，三天后我再來接著用藥。另外醫(yī)院給開的氯氮平是專門治精神分裂的，必須堅持吃。再就是要給孩子增加營養(yǎng)，補充能量，正氣內(nèi)存，邪不可干。”

　　之后，在黃醫(yī)生的醫(yī)治下，加上他爹的精心照料，過了半年時間，屈奮的精神就逐漸恢復(fù)了正常，又吃了兩個月的藥，屈奮又成了那個朝氣蓬勃的小伙子。

　　一日早晨，屈奮突然跪在他爹面前，道：“不孝兒子感謝父親的養(yǎng)育之恩。”

　　之后他站起身，對老爹道：“我去趟城里，把租田大爺?shù)姆孔油肆耍镞呥€有些東西收拾回來。”

　　說著就走了。誰知他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來。他爹去城里找了幾次，沒一點蹤影，村里一個經(jīng)常在外跑買賣的人說：“在宏遠(yuǎn)寺見過一個僧人，很像屈奮。”于是屈奮他爹就去了宏遠(yuǎn)寺一趟，可訪遍全寺，也沒見到屈奮。他站在寺門外大聲呼喚：“屈奮，你到底去了那里？我的兒，趕快回家！”

　　生命速筆

　　一

　　那年我從學(xué)校“畢業(yè)”，16虛歲。到生產(chǎn)隊干活，每天掙半個工分。

　　秋收種麥之后，已到了霜降。地里只剩下紅薯、蘿卜等待收獲。

　　晚上生產(chǎn)隊開會，隊長鐵鎖宣布了我們二十幾個人的名冊，要我們準(zhǔn)備到鼓上村修水渠。

　　鼓上村離我們家鄉(xiāng)有百十來華里路。早上出發(fā)，傍晚才到。此時村里已經(jīng)住下了不少來自全縣各村的民工。

　　我們十幾個人被安排在一處曾經(jīng)是羊圈的破房子里，羊糞味還很重。炕是沒有的，就在地上鋪了些玉米桔桿，展開被褥，躺下就睡著了。

　　早上6點開飯，玉米面窩頭加稀飯，管飽。這在當(dāng)時乃是很不錯的生活。

　　晚上睡在墻角的二楞子抽著旱煙，眉開眼笑地說：

　　“隊長，這回算是給咱派了個好營生，要不是來這兒修水渠，咋能享受這么好的待遇啊！”

　　一屋子的人都說是。

　　修水渠的工地離我們住的地方有二里多路，吃過早飯，大伙扛上鐵鎬、鋼釬等工具，到工地干活，干到中午回村里的伙房吃過飯，再返回工地，一直干到夜幕降臨。

　　日復(fù)一日，很快就臨近春節(jié)。

　　臘月二十三晚上，領(lǐng)隊的九小說：

　　“根據(jù)上面指示，每個隊除了留下兩個人看守工具之外，其余的人回家過年。”

　　九小指派我和勇子留守在工地。

　　人們都回家了，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勇子。隆冬時節(jié)，滴水成冰，夜里為了抵御寒冷，我和勇子把其他民工的被子蓋到身上，勇子突然說了一句：“傻小子睡涼炕，全憑火力壯。”我聽了好笑，鉆進(jìn)被子里慢慢睡著了。

　　這天晚上，我睡了一覺，起來小便，發(fā)現(xiàn)睡在身邊的勇子不見了，我喊了幾聲，喊不應(yīng)，就穿上棉襖，正要去尋他，卻見他滿臉是血，捂著腦袋跑了進(jìn)來。我問他是怎么回事，他一聲不吭。我只好扯了幾塊破布給他包扎頭上的一道傷口。

　　一大早，工地指揮部的兩個民兵進(jìn)到屋里，把勇子押走了。

　　我拿著碗去伙房吃飯，聽幾個人正議論說：

　　“勇子半夜去窗戶外偷看房東女兒睡覺，被房東發(fā)現(xiàn)，房東掄起棍子打破了勇子的頭，還到工地指揮部將勇子告了。”

　　勇子被關(guān)了幾天禁閉，批評教育了一番，才放了出來。

　　晚上睡覺的時候我問勇子為什么去干那樣的事，勇子說：

　　“我都已經(jīng)四十來歲了，還從沒嘗過女人是什么滋味兒，那天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實在打熬不過，就偷偷蹲在房東女兒窗外，蹲了半天連個影影也沒看見，反倒被房東發(fā)現(xiàn)了。你說我這運氣怎就這么背呢。”

　　我說：“房東的女兒是個傻子不說，長得歪瓜裂棗的，有甚好看？”

　　勇子摸一把鼻涕，道：

　　“你不懂，你不懂......”

　　大年除夕前一天，我和勇子在屋里玩撲克，公社施工指揮部的一個人把我和勇子喊去，道：

　　“聽說村東河灘有個深水坑，坑里有魚，你們兩個人去摸幾條魚回來，咱們過年開開腥。”

　　我和勇子就帶上大錘和魚網(wǎng)去了。

　　水坑上面結(jié)了厚厚一層冰。一錘子砸上去只能留個白印印。

　　小時候聽爺爺說，冬天捕魚，拾些柴禾在冰上面燒，燒到一定程度，火堆下面的冰就化了，之后從這個冰窟窿里下網(wǎng)，就能網(wǎng)到魚。我對勇子說：“咱們就用這個辦法試試。”

　　勇子說：

　　“那多麻煩，就用大錘砸，不愁砸不開。”

　　我輪起大錘砸了一會兒，肚子嘰里咕嚕亂響，可能是晚上著了涼，就到水坑南邊的地里方便。勇子接過大錘，又使勁地向冰面砸去。

　　我在地里蹲了一會兒，忽然聽見咔嚓一聲響，接著又聽到勇子喊：“救命！”

　　我急忙走到水坑邊一看，冰面坍塌了一大片，勇子落到水坑里一邊掙扎，一邊喊叫。

　　我束手無策，便急忙跑回村里喊人。等村里的人們拿著工具到來之后，水坑里一片寂靜。人們把帶有鐵鉤的繩子拋入水中，終于將勇子拉了出來。但是勇子肚子脹得像個大鼓，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工地指揮部從縣里調(diào)來一輛卡車，把勇子的尸體送回了老家。

　　出了人命事，上級追問責(zé)任，公社指揮部的那個人死活不承認(rèn)是他叫我和勇子去網(wǎng)魚的，反倒把責(zé)任推給了我，結(jié)果就把我關(guān)了禁閉，直到過了年才放出來。

　　元宵節(jié)過后，回家過年的民工都返回了工地，這時我們工程隊又多了倆個人。一是生產(chǎn)隊長鐵鎖，另一個是他的兒子春茍。

　　自從工地上出了勇子那場事故，隊長派了好幾個人來做工，可他們就不來，沒辦法，鐵鎖只好讓自己的兒子來。但他又不放心，所以他把隊里工作交待給副隊長，自己也跟來了。

　　春茍和我歲數(shù)差不多，個子比我高，說話細(xì)聲細(xì)氣，像個女孩兒，人很實在，就是膽小。晚上睡在我旁邊，一早醒來便說：

　　“夢見死鬼勇子了，端著個大碗在吃魚。”

　　我說：“你不要害怕，越怕鬼越找你，我就從來沒夢見過勇子。”

　　但是他仍舊是憂心忡忡的樣子。

　　一天晚上，春茍睡下了，就見他爹右手舉著火把，左手拿著菜刀，在春茍頭頂轉(zhuǎn)了三圈，完了就迅速舉上火把跑到大街上。

　　我問李大爺這是干啥，李大爺說：

　　“這是在驅(qū)邪送鬼。你們孩子家不要多嘴。”

　　但這個辦法好像也不靈驗，春茍依舊萎靡不振，無精打采的樣子。收工之后，他到伙房隨便吃幾口飯，便躲到墻旮旯里發(fā)呆。

　　李大爺對鐵鎖隊長道：

　　“你領(lǐng)春茍回去吧，找人好好給看看。這孩子怕是得了癔癥。”

　　鐵鎖眼淚汪汪，道：“俺家三代單傳，萬一春茍有個好歹，這不是要俺的命嗎？過幾天我?guī)厝ィ屓私o看看到底是咋回事。這工地上的事，托老哥你先幫襯幫襯。”

　　李大爺?shù)溃?ldquo;你就放心地回去吧。”

　　第二天是農(nóng)歷二月二，快到中午時，工地指揮部的高書記來到我們干活的工地，向鐵鎖隊長了解工程進(jìn)度的情況。鐵鎖對我們說：

　　“你們先回去吃飯，我向高書記匯報一下工程上的事。”

　　我去拉春茍，讓他跟我們一起走，他一甩手道：“我要等俺爹。”

　　我們一隊人便往回走，到了伙房，拿上碗剛盛上飯，就聽到一聲沉悶的炮聲傳來，把屋檐上的瓦都震了下來。那時候每到中午，工地上都會放炮，所以大家都不拿它當(dāng)回事。端起碗里的菜湯，就著玉米面窩頭狼吞虎咽。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忽然有一個民工心急火燎地跑來，道：

　　“不好，出大事了。春茍被剛才放的那個大炮炸起的石塊砸死了。”

　　聽到這個消息，所有在場的人放下碗筷，把手里的玉米面窩頭扔到地下，有的大哭，有的嘆息。

　　后來才知道，那個大炮是另外一個公社的施工隊，裝了兩麻袋炸藥開山放炮，炸起的石塊漫天飛舞，春茍跟在他爹后邊走，路上四處曠野，無處躲避。拳頭大的一塊石頭不幸砸中了春茍的腦袋。

　　春茍就這樣悄無聲息地走了，他的生命定格在了16歲。工地上依舊熱火朝天，大喇叭上播放著女廣播員的演講：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大干了三個月，水渠修建將近尾聲。生產(chǎn)隊捎來口信，讓我回去當(dāng)保管員，原來當(dāng)生產(chǎn)隊保管員的肖春兒到公社當(dāng)了通訊員。

　　二

　　春種秋收，寒露過后，曬在場里的玉米粒已經(jīng)晾干。

　　一天下午，隊長讓我和仇會計把裝好的十幾口袋玉米過完秤，裝到隊里的一輛小四輪拖拉機(jī)上，拉去交公糧。

　　糧庫離我們村有十多里路。烏三茅開著拖拉機(jī)頭子，我坐在裝有公糧的拖斗上，向糧庫的方向一路奔馳。

　　走到一個叫金灣的村子西口，路旁有一個水庫，藍(lán)汪汪的清水邊有個穿花布衫的姑娘在洗衣服。烏三茅一看見女人眼就不夠使，他歪頭光顧著看那個穿花布衫的姑娘，拖拉機(jī)的方向就跑偏了，猛地竄進(jìn)了那個水庫里。

　　多虧我那時候年輕，一看情況不對，飛身一躍，提前從拖拉機(jī)的車斗上跳了下來。

　　出了事故，我急忙跑回去向生產(chǎn)隊長匯報，生產(chǎn)隊長又向大隊干部匯報，大隊干部又去向公社干部匯報。公社書記親自到現(xiàn)場指揮，調(diào)了幾臺抽水機(jī)連夜把水庫內(nèi)的水抽干，才將拖拉機(jī)和上邊的公糧弄出來。烏三茅還卡在司機(jī)的座位上，但人早已經(jīng)被水淹死了。

　　到了第二天，埋烏三茅，全村召開批判大會。村書記嚴(yán)厲地批判烏三茅流氓成性，為了看女人使集體財產(chǎn)遭到極大損失。

　　仇會計的女兒仇愛彩是個拐子，和烏三茅處對象。當(dāng)村支書批判完烏三茅之后，仇愛彩一拐一拐地走上臺去，聲淚俱下地揭發(fā)烏三茅以搞對象為名，欺侮她，是個罪大惡極的反革命。

　　仇會計在臺下喊口號：

　　“反革命分子烏三茅死有余辜！”

　　引得眾人一片哄笑聲。

　　散會之后，我往家走，聽見烏三茅的一個叔伯哥哥氣憤地說：

　　“仇會計的拐閨女以搞對象為名，把三茅的錢財掏了個空，現(xiàn)在三茅死了，她還要充革命積極分子，什么玩藝？”

　　三

　　自從沒了春茍， 生產(chǎn)隊長鐵鎖失去了人生的希望，精、氣、神一下就散了。他辭去了隊長職務(wù)，去給生產(chǎn)隊放羊。

　　新上任的生產(chǎn)隊長名叫史硬法。

　　史硬法有個發(fā)小，名叫三旦兒，兩人關(guān)系非常鐵，村里人說他倆兒合穿一條褲子，后來才知道史硬法和三旦兒的媳婦有一腿。

　　初夏的一天中午，我剛吃了飯，史硬法就叫我去打開生產(chǎn)隊的倉庫門，他到里邊裝了半口袋小麥背上就走。我鎖上庫門，緊跟在他身后，看他將這些小麥弄去干什么。跟著跟著，就見史硬法三拐兩拐進(jìn)了三旦兒家。

　　他是生產(chǎn)隊長，我只是個小保管，惹不起他。可倉庫里的糧食賬上都是有數(shù)的，將來查庫的時候虧空了怎么辦？我就找機(jī)會問史硬法交涉，史硬法勃然大怒道：

　　“誰見我去庫里背小麥來？庫里那么多糧食，也不差那么點兒，到時你就說讓老鼠吃了。”

　　我無可奈何，他是隊長。

　　話說就到了初秋。這天下午史硬法派我去北山坡給生產(chǎn)隊的毛驢割草，我到了北山一看，光禿禿的，草已被人割過了。心想割不上草，晚上回去驢子沒的吃，還不被史硬法臭罵一頓？所以就來到了西山。

　　西山草豐林茂，我揮起鐮刀就開始割。割著割著，就聽到半山腰的那個山洞里傳來陣陣呻吟，我估計是村里的二傻子在里邊玩鬧，就悄悄摸上去，想嚇唬二傻子一下。可到了山洞里一看，不禁大吃一驚：原來是隊長史硬法光著屁股，爬在三旦兒大女兒的肚皮上搞事情哩。

　　我一溜小跑回到村里，一直坐到天黑。晚上，社員們聚在街上等 隊長派第二天的活兒，喂牲口的飼養(yǎng)員田明小問我為什么沒割回草，我說西山光禿禿的那有草可割啊，田明小就去向隊長告狀，史硬法聽了，一句話也沒說，卷起一根喇叭筒煙吧嗒吧嗒抽了起來。

　　秋收開始后，生產(chǎn)隊的曬糧場上蓋起了一個用谷秸搭的窩棚，三旦兒搬上鋪蓋卷住了進(jìn)去。那時候一個生產(chǎn)隊收獲的糧食，二百多口人的口糧及上交的公糧，都要在此打曬，所以這場長要日夜住在場里，很有些權(quán)力。隊長史硬法就讓自己人三旦兒當(dāng)場長。

　　那天我?guī)腿﹥喊褕錾蠒窀傻墓茸友b入口袋，等仇會計來了之后過過秤，就入了庫。隊長史硬法來到場上，把我叫到一邊說：

　　“我給你辦件好事。三旦兒的二女兒長得很有幾分顏色，村里好幾個年輕人都喜歡她，托人上門求婚，可人家看不上眼。你要是有意，我給你做個媒，保險能成。你回家跟家里大人商量一下，明天給我個回話。”

　　我想：三旦兒的二女兒再漂亮，遲早還不是你史硬法的盤中餐，口中肉？再說我一但受了你的恩惠，到時你把生產(chǎn)隊庫里的糧食往三旦兒家倒騰，我怎么辦？于是一口回絕道：

　　“我還小，家里條件又差，等以后再說吧。”

　　幸虧我當(dāng)時拒絕了這個“好事”。過了時間不長，就聽村里一個消息靈通的人說：、

　　“史硬法乘三旦兒當(dāng)場長不在家，就每天夜里到三旦兒家，讓三旦兒的大女兒和二女兒一邊一個陪他睡在炕上，還把三旦二女兒的肚子給搞大了。”

　　村里革命積極分子偷偷給史硬法家門口貼了一張大字報，可大隊書記是史硬法的叔伯兄弟。況且這事人家三旦兒都沒意見，所以也就沒人再管這閑事，僅僅成了男女老少街談巷議的笑料而已。

　　且說三旦兒還有一個三女兒，名叫枝兒，長得頗有姿色。史硬法就又想打這枝兒的主意，時常對她動手動腳，還說枝兒如果從了他，就讓會計在年底分紅的時候給她多報二百個工分。

　　枝兒假裝同意，暗中卻備了一把尖刀，到了夜里，史硬法來到三旦兒家，躺在炕上喊枝兒陪他睡，枝兒走上前去，操起尖刀，照準(zhǔn)史硬法的肚子下面就捅了進(jìn)去。

　　史硬法大叫一聲，奪門而逃。回到家里，家人急忙把他送往縣城的醫(yī)院。但是經(jīng)過一路顛簸，流血過多，趕到醫(yī)院便一命嗚呼。

　　四

　　冬日的一天，村子里有個三十來歲的陌生人，穿著個破黃大衣在街上逛。有認(rèn)識他的人都喊他九香。

　　聽人說九香原來還是個大學(xué)生，那時候叫工、農(nóng)、兵大學(xué)生。因為在學(xué)校開會時講錯了一句話，嚇破了膽，神經(jīng)就出了毛病。學(xué)校讓他退學(xué)回家。

　　回到家里，九香什么也不干，整天東游西逛，餓了就去討口飯吃，黑了隨便找個地方一躺就睡，家里人也不管他。

　　方圓幾十 里的村子，只要有誰家過白事兒，九香準(zhǔn)到場，也不知誰給他傳的消息。他幫助打墓、燒水、抬司靈桌。還有的人家給他件孝衣穿上，讓他幫哭喪，他就跪在死人靈前號啕大哭，比孝子哭得還賣力。以此混幾頓飽飯，掙兩盒煙抽。

　　我們生產(chǎn)隊有個叫弓壽才的人，在生產(chǎn)隊時干活偷懶耍猾，出工不出力。因此社員們給他起個外號弓老猾。

　　八十年代初，開始搞生產(chǎn)責(zé)任制，生產(chǎn)隊散了伙。弓老猾提個包包外出跑業(yè)務(wù)。他去西北礦上買回石棉，找電焊工做了個攪拌機(jī)，把當(dāng)?shù)禺a(chǎn)的滑石粉摻到石棉里一攪拌，之后拉到一個叫魯城的地方。那地方家家戶戶做剎車片，他們搶著買弓老猾的石棉。

　　不到一年時間，弓老猾就成了村里的萬元戶。原來瞧不起弓老猾的村人忽然間就對他另眼相看。

　　到了第二年，弓老猾平地起高樓，搖著個扇子在大街上晃蕩，好像古代的公子王孫。

　　再后來弓老猾的錢越掙越多，成了村里的致富帶頭人，還被選為副村長。

　　弓老猾的名也沒人再叫了，人們見了他，笑嘻嘻地喊：“村長，吃了么？”

　　弓老猾翻翻眼珠子，順?biāo)牡慕o個黑眼，不順?biāo)牡慕o個白眼。我有幾次遇見他，他翻給我的都是白眼。

　　丙子年夏末，一場大暴雨不期而至，洪水像發(fā)怒的公牛，從山上橫沖直下。這天九香正好來村子里，在一家門口避雨，他忽然看到一個小女孩兒被洪水裹挾著沖進(jìn)了河溝，于是大聲喊救人，一邊就冒著大雨追了過去。

　　弓老猾在樓上聽到有人喊救人，出來看了看，見暴雨如注，烏云低沉，又回到屋里。

　　九香沿著河灘，奮力追趕那個被洪水沖走的小姑娘，大約追了二里多，恰巧河中央有一棵倒下的楊樹，小女孩使勁抓住了樹叉子。

　　九香摸著大樹淌水過去，讓小女孩爬在他背上，終于將她救了出來。忽然小女孩哭喊著道：

　　“二狗子也被沖到河里，求你去救救他吧！”

　　九香聽了小女孩的話，放下她，就沿著洪水下流去找尋二狗子。可是他和小女孩都不知道，二狗子剛被沖進(jìn)河溝，我正好看見就把他拉了上來。

　　小女孩正坐在河岸邊哭泣，弓老猾帶著一群人急勿勿來了，原來這個小女孩是弓老猾的大孫女。弓老猾背起渾身濕透的孫女就往家走，小女孩大聲喊道：

　　“你們快去找找九香吧！他去下邊救二狗子去了。”

　　弓老猾道：“二狗子沒被沖走，咱們趕快回家吧。天氣預(yù)報說，一會兒還有更大的雨哩。”

　　一群人簇?fù)碇匣氐搅舜謇铩Ｖ劣诰畔愕乃阑睿瑳]人去理會。

　　那場暴雨過后，人們就再沒有見到過九香。有人家過白事找九香幫忙，可問遍了路人，他們都說很久見不著他的蹤影了。

　　五

　　古人云：富貴思淫欲，弓老猾當(dāng)然也逃不掉這樣的規(guī)律。

　　弓老猾有錢有勢，找女人的事不屑說，免得污人耳目。他的第二大愛好就是嗜酒如命。看了電視劇《濟(jì)公》，他也學(xué)濟(jì)公的樣子，腰上掛個酒葫蘆，想什么時候整兩口，拿起酒葫蘆就往嘴里灌。他還托人買了一條大狼狗看門，過路的人一見，嚇得渾身發(fā)抖。

　　一日，弓老猾的鄰居拴子從他家門口過，那條大狼狗竄出來狂吠不止，拴子舉起手中的棍子嚇唬那狗，被弓老猾看見了，他拿起一把鐵锨就向栓子頭上砸去，三下五除二，就把栓子打倒了。拴子爹孔老六急的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旁邊一個看熱鬧的婦女用手機(jī)打了120電話，拴子才被縣醫(yī)院的急救車接走了。

　　第二天下午，孔老六在醫(yī)院看拴子的情況穩(wěn)定了下來，就想起他本家有個兄弟在縣法院當(dāng)法官，于是買了盒好煙，去到了法院，找到那個本家兄弟。他把事情的經(jīng)過一說，本家兄弟就同他一道去醫(yī)院看了看躺在急救室的拴子，又向值班醫(yī)生問明了情況，對孔老六道：

　　“老哥，拴子這腦震蕩肯定是被人打的，你去讓醫(yī)院的法醫(yī)做個鑒定，完了找個律師寫下狀子，來法院起訴弓壽才。”

　　孔老六在村里種了半輩子地，法律上的事一竅不通，聽了這番話，就放心了。

　　拴子住了一個多月醫(yī)院，才回到家，還留下頭痛的后遺癥。拴子爹孔老六就去找那個在法院工作的本家兄弟，問他這官司怎么打。那料這個本家兄弟口氣大變，道：

　　“當(dāng)初對方打拴子的時候沒經(jīng)過派出所到場，被打的時候也沒有目擊證人，弓壽才如果不承認(rèn)打人的事，這官司恐怕還打不贏。要不你到北邊的律師事務(wù)所，咨詢一下律師，我這邊還要出去辦點事。”

　　孔老六聽了這話，知道是弓壽才暗中施了手段，人家弓壽才財大氣粗，看來這啞巴虧是非吃不可了。孔老六從法院出來，老淚橫流。一步一步往家走，趕到家已是深夜。

　　人世上再大的事，也經(jīng)不住時間的打磨。眼看又進(jìn)了臘月，年關(guān)將至，孔老六一大早來到我家，對我說：

　　“拴子住院時借了他大舅三千元錢，現(xiàn)在人家說要急用，在家等著催要，看能不能先周借周借。”

　　我說：“行，家里正好有三千元，你先拿上，不夠我再去信用社給你支點兒。”

　　孔老六道：“夠了，夠了。”

　　說完就拿上錢慌忙走了。

　　除夕之夜，萬家燈火。慶賀新年的炮聲響徹天空。孔老六拄著個棍子來到我家，臉上很高興的樣子。他從口袋里掏出一疊錢遞給我，道：

　　“大侄子，這是三千塊，你數(shù)數(shù)。”

　　我說：“大叔你急啥哩。”

　　“我把家里那頭黑花牛賣了，賣了一萬多塊，足夠還債了。”

　　停了停，孔老六小聲又說道：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不到，時候一到，立刻就報。剛才來的路上聽街上的人都在傳說：弓老猾那狗東西死了。”

　　“昨天上午我還見他挺著個大肚子在街逛來。”我說。

　　“他親家說，昨天夜里弓壽才請村干部和咱村在縣里當(dāng)法官的那人在他家喝酒，喝到半夜他就醉了。躺到炕上一直到今天中午還沒醒來，他老婆過去喊，不應(yīng)聲，一摸身體已成了一具僵尸。現(xiàn)在他家還封鎖消息，怕外人知道。可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

　　孔老六說著就拄上棍子踉踉蹌蹌地走了。

　　人情

　　早上六點半，韓玉還在熟睡中，手機(jī)鈴聲響了起來，他拿起手機(jī)看了看來電號碼，就掛斷了。過了一會兒，手機(jī)鈴聲又響了起來，他又拿起手機(jī)看了看，還是那個號碼，便點了通話鍵。

　　“喂，韓總嗎，我是你初中時的同學(xué)吳群，想不起來了？在學(xué)校你被三楞子欺負(fù)，我還幫你揍過他呢！”電話那邊的人說。

　　“啊，請問你有什么事嗎？”韓玉問道。

　　“老同學(xué)，是這么回事。我包了個小工程，想買臺挖掘機(jī)，現(xiàn)在手頭錢不夠，想請你這大老板幫個忙，借給十萬塊錢，年底工程款結(jié)算下來，保證還上。”吳群電話那頭拍著胸脯說。

　　韓玉沉默了一會兒，道“八點多，你到我公司，見面再說，好嗎？”

　　吳群說：“好吧！”

　　韓玉睡意全消，他拿起手機(jī)，真想摔它個稀巴爛。自從他從老爸手里接過這個房地產(chǎn)公司，一些小學(xué)同學(xué)、初中同學(xué)、高中同學(xué)以及八桿子打不著的親戚，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搞到自己的手機(jī)號碼的，打電話來張口就是要借錢，好像他成一臺提款機(jī)。借給吧，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不借吧，立馬惹下一個仇人。也就這幾年，經(jīng)他手借出去的錢已達(dá)五百來萬，欠條都在出納抽屜里壓著。借的時候眉開眼笑，稱兄道弟，等錢一到手，臉一翻，幾乎沒一個主動還的。讓出納打電話催要，客氣的說：“別急，過兩天肯定還。”不客氣的直接撂下話：“你那么大的公司，還差這三瓜兩棗的，我沒錢，愿咋的咋的！”

　　八點我鐘，韓玉開上他那輛吉利到了公司，見門口站著一個高大壯實的漢子，挺著大肚子，手里拿著個包包，他怎么也想不起來初中同學(xué)中有這么個人。可他說的在學(xué)校里被三楞子欺負(fù)的事倒是有過。莫非是同一屆的，不在一個班？那個人見了他好像很熟的樣子，握住他的手，道：“韓總，你可得幫幫老同學(xué)的忙，包了個工程，要是雇別人的挖掘機(jī)，就掙不了多少錢，索性自己買一臺，可湊不夠錢。所以請韓總看在老同學(xué)的面子上，借給十萬塊。好不容易攬下這個工程，得趕緊給人家搞定。以后你有什么工程，我給你干。”

　　韓玉道：“不瞞你說，我現(xiàn)在也正為錢發(fā)愁哩，賬上剩下的那點錢，這個月欠的工程款、水電費、員工工資都還夠不著頭哩。向銀行借一千萬，可至今也辦不下來。這樣吧，先借給你五萬元，等銀行的貸款到賬后咱們再說，行嗎？”

　　聽了韓玉的話，吳群有些不大高興，因為沒有滿足他的胃口。但五萬元也是錢，便說道：“那就這么著吧。”

　　吳群去財務(wù)拿上五萬元的現(xiàn)金支票，走了。韓玉開車來到了在建的十六號樓工地。

　　十六號樓已經(jīng)封頂，防水也做了，可前幾天一場大雨過后，發(fā)現(xiàn)頂樓的一些地方滲水，他要找施工方了解一下情況。施工方的肖經(jīng)理和他原來關(guān)系還算不錯，可近來由于售房不暢，資金回籠不來，所以欠了他一點工程款，于是看上去肖經(jīng)理就不高興了。

　　“肖經(jīng)理，你看這十六號樓頂滲水的問題是否抓緊處理一下，要不然有客戶看房，影響不好。”韓玉對肖經(jīng)理道。

　　“這棟樓的防水已經(jīng)做了兩次，可還是滲水，也不知啥原因。工人兩個月了沒開工資，使喚起他們來就不那么硬氣。也許是他們在玩什么毛膩，下午我親自帶他們上去，看看是那方面的原因。”肖經(jīng)理道。

　　“好吧，中午我請客，叫上你那兩個管事的，咱們到和太酒店吃頓飯。”韓玉說完，就開上他那輛吉利走了。

　　一個房地產(chǎn)老板開吉利車，說來好像是笑話。可這輛吉利車韓玉已經(jīng)開了三年。

　　他老爸原來坐的那輛奧迪一直放在公司的后院，一般情況下不開。他為人低調(diào)，不喜歡張揚、顯擺，于是有人背后說他寒酸、裝窮，他不在乎，他覺得開著這輛吉利挺好，往車堆里一混，普普通通，不就是個代步工具嗎？開上豪車雖然能吸引到旁人的眼球，可也容易招來嫉恨，在社會上生活，盡量不要惹人嫉恨，他想。

　　銀行的貸款遲遲辦不下來，找了周行長幾次，都是那句說：莫急，再等等。可公司的流動資金，非常緊張，那能不急呢？韓玉想起了利遠(yuǎn)煤炭運銷公司的老板夏三財。

　　夏三財和他是發(fā)小，從小學(xué)、到初中、到高中，他們都是同學(xué)，關(guān)系很好，所以十年前，夏三財要做煤炭生意，向他借一百萬，那時他的老爸還掌握著公司的大權(quán)，只同意借給三十萬，他就和公司出納說：“你就給他開張壹佰萬的支票，以后我老爸追究起來，由我頂著，不用你擔(dān)責(zé)任。”

　　那時房地產(chǎn)行情如日中中天，有房子不愁賣，每天進(jìn)賬的售房款最少上百萬，他老爸也就沒理會這碼事。

　　中午和肖經(jīng)理他們在飯店吃過飯，韓玉就開車去了利遠(yuǎn)煤炭運銷公司。夏三財一見韓玉，很熱情地讓服務(wù)員沏茶。韓玉一邊喝茶，一邊想著如何向夏三財開口討要那一百萬的欠款。直到喝完第三杯茶，韓玉才對夏三財?shù)溃?ldquo;三財哥，你看我已經(jīng)喝了三杯茶，一直開不了口。我現(xiàn)在是真得遇到難處了，蓋好的樓賣不出去，欠了一屁股債還不上，向銀行貸款又久久批不下來。你十年前借的那一百萬看能不能還上，以解我燃眉之急。”

　　夏三財一聽，臉色大變，道：“我什么時候借過你的錢。我做煤炭生意，都是自力更生，才發(fā)展到今天的規(guī)模。不說別的，光銀行賬戶上，我就有千萬的流動資金，我欠你的錢，這不是開玩笑嗎？告訴你姓韓的，我夏某人誰的錢也不欠。”

　　韓玉聽了，就像被人打了一悶棍，頭暈?zāi)垦！ｋm說已過了十來年，可一百萬元的借款，怎么也不可能忘得一干二凈。他撥通了出納小田的電話，讓她把夏三財借一百萬的那張借條找出來，發(fā)個圖片到自己手機(jī)上。過了十多分鐘，那張借條的圖片傳了過來。韓玉打開圖片讓夏三財確認(rèn)，夏三財掃一眼圖片道：“這是我寫的字嗎？怎么看著不像，我那有這么好的筆體？”

　　韓玉道：“咱們這么多年的關(guān)系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我難道會為了一百萬去造個假借條？再說造假借條可是違法行為，是會受到法律制裁的。”

　　夏三財?shù)溃?ldquo;反正我看著不像是我寫的字。退一步說即使是我寫的字，上邊的日期到現(xiàn)在已過了十年，按法律規(guī)定早過了訴訟時效。要不你就去法院告我吧！”

　　韓玉氣得連話都不知道如何說了，幾十年的朋友、幾十年的兄弟，一涉及到錢，咋就立刻翻臉不認(rèn)人了呢？夏三財如今是想白吞這泯良心錢。這事一回半會兒也說不清楚，他便開車離開，順路找他六毛老舅，看他能不能還上那五十萬元欠款。

　　到了他六毛老舅家的村口，見街上圍了許多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好像在看熱鬧。車子進(jìn)不去，他從車上下來，想求老鄉(xiāng)們讓一下道。他掏出煙來，給老鄉(xiāng)們發(fā)煙，問他們圍在這里看什么？其中一個老者道：“這村的六毛拉著他的小老婆在公路上飚車，和一輛大卡車撞上了。六毛和他的小老婆都被撞死了。小老婆的娘家人來六毛家大吵大鬧，要六毛家人賠三百萬，六毛家不賠，雙方就干起架來，剛才派出所的人開著警車進(jìn)去了。村里人閑來沒事，愛看個熱門。這條街人多不好走，你從西邊這條道繞過去，那邊還有一條大街，走那里人少些。”

　　韓玉掉轉(zhuǎn)車頭就往回返。原來老者所說的六毛，正是欠他家五十萬元的六毛老舅。說來這已經(jīng)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他老爸剛開始在城外買了十幾畝的地建樓，才建了二棟，他老舅六毛就找上門來，說給他留下兩套房。六毛是老爸的親舅舅，能不答應(yīng)嗎，到了2010年房價已經(jīng)漲了一倍多，六毛老舅將那兩套房賣了一百多萬元。他空手套白狼，掙了錢，那兩套房的成本錢總該還上吧。可是他東拉西扯，勾七拉八亂說一通，就是不給錢。如今他出了車禍一死，這錢就更不好要了。

　　韓玉把車停在馬路邊上一家小商店的門口，點了一支煙，抽了起來。他平時不抽煙，偶爾陪客人抽一支。今天他心里煩得很，于是燃上一支煙，解解煩惱，可這煩惱豈能是一支煙能解得了的。

　　當(dāng)初他老爸就知道他不是經(jīng)商的材料，心眼太直，處事優(yōu)柔寡斷，明于禮義，陋于識人心。雖然他們這家房地產(chǎn)公司僅僅是個注冊資金只有五百萬的小公司，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各種手續(xù)一樣不能少。接觸的人五花八門，胸中沒有點韜略，還真是端不下這個攤子。

　　本來他老爸要將這個公司交給他姐姐的，他姐姐為人處世很像他爸，要是讓她接班，肯定比自己強(qiáng)。可他姐志不在此，人家一門心思要讀博士移民國外。據(jù)說她的M國的綠卡已經(jīng)拿到了。沒辦法，他老爸只能把公司交給他。現(xiàn)在遇到難事，他還得去請教老爸。他嘆了口氣，開車回到了家。

　　他老爸坐在按摩椅上按腰，看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問道：

　　“咋的，遇到難事了？”

　　“現(xiàn)在售樓部門可羅雀，買房子的人越來越少，陳行長答應(yīng)貸給的一千萬至今也辦不下來，公司的流動資金已經(jīng)快用光了。上午我去找夏三財要他借的那一百萬，借條都讓他看了，可他耍賴，不承認(rèn)借過一百萬。您說讓人愁不愁。另外聽說我六毛老舅出了車禍死了，他欠的房款也難要了。”韓玉坐到老爸面前道。

　　“你六毛老舅家欠的錢就不要再去要了。我早就知道他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六十多歲的人了還狂得像個小青年，有兩個小錢就燒包，天天換媳婦，就是他不死，欠的錢他也不會還。至于夏三財，我聽說這幾年他鼓搗煤炭，掙了不少錢。只要有錢，就不愁他不還。明天你找個司機(jī)開上那輛奧迪，拉上我，我去會會他。”

　　韓玉的老爸韓廣說著，就給一個叫洪三金的人打電話。

　　“三金嗎，我是韓廣，你明天在家等我，有點小事，還請兄弟跟我走一趟。”

　　“沒問題，老爺子，有啥事您只管說，明天我專門在家等你電話。”洪三金在電話那頭說。

　　洪三金是西山人，身高一米九，體重二百八十斤，臉上的肉下垂著，讓人一看就心生畏懼。再加上他光光的頭頂上一道十幾公分長的刀疤，其形象足以嚇人魂魄。別看洪三金外形令人可怕，但心地還算善良，常愛報打不平，村上那些混混一見他，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韓廣是在一個朋友的介紹下認(rèn)識的洪三金，之后讓他陪著出去要過幾次債，那些欠錢的一見洪三金，誤以為他是黑道人物，便乖乖地把錢還了。因此韓廣和洪三金就成了朋友。

　　第二天韓廣坐上奧迪，先去宏光律師事務(wù)所拉上高律師，又去洪家莊拉上洪三金，幾個人直奔夏三財?shù)睦h(yuǎn)煤炭運銷公司。

　　夏三財一見這幾個人，心就怵了。他自知和韓玉耍耍賴可以，要是對付這幾個人，耍賴的手段怕是不靈光。

　　于是他趕緊對服務(wù)小姐道：“快給韓老爺子上茶。”接著他對韓廣道：“好久不見，韓總的身體可好？”

　　韓廣道：“不好，說不定那天就嗚呼哀哉了，到時你可別舍不得給送個花圈。”

　　夏三財臉色一道青一道紅，他知道這是韓廣在給他上眼藥。這時服務(wù)小姐沏好了茶水，韓廣端起茶杯聞了聞，然后又放下，道：“夏老板用的服務(wù)小姐好漂亮嘛，弄得老朽直流口水，老朽經(jīng)商這么多年，還舍不得花錢雇如此漂亮的服務(wù)員，現(xiàn)在開了眼界，怕是晚上都睡不著了。”

　　他扭頭對旁邊的高律師道：“高律師，今天晚上你會不會失眠啊？”

　　高律師笑了笑，沒吭聲。

　　韓廣從身上掏出夏三財借一百萬元的那張借條，放到茶幾上，道：“這是十年前的字據(jù)，你說不是你寫的字，我現(xiàn)在正式交給高律師，讓他拿到相關(guān)部門做個筆跡鑒定，等鑒定出來后，再來請教夏老板。不過今天我要說一句話，十年前的一百萬和現(xiàn)在的一百萬可不是一個概念了，我這洪三金兄弟當(dāng)年是三十歲，如今是四十歲，你能用多少錢讓他再回到三十歲？我的夏老板！”

　　韓廣畢竟在商場征戰(zhàn)多年，歲月的磨礪使他這把寶刀越加鋒利。他的每句話，都像一根鋼針，刺得夏三財痛徹骨髓。夏三財?shù)男睦硭查g潰不成軍，一下跪到韓廣的腳下道：“韓總大人海量，別跟小人一般見識，我這就叫財務(wù)人員給您開一百萬元的支票，另外再給五萬元現(xiàn)金，請高律師和那位洪老兄吃頓飯。”

　　韓廣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當(dāng)初我兒子講交情，看在和你是發(fā)小的份上借給你一百萬，你有了本錢才干到今天這么大的產(chǎn)業(yè)，卻不知恩圖報，反倒良心泯滅，還想吞沒那一百萬，你說這是人辦得事嗎？”

　　夏三財自己打了自己一個耳光道：“我不是人，我對不起韓玉兄弟，對不起韓老爺子......”

　　這時一個女財務(wù)人員將一張轉(zhuǎn)賬支票和五萬元現(xiàn)金拿了出來，韓廣讓洪三金拿上錢和支票，揚長而去。

　　韓玉把支票交給出納員小田，心里總算舒了一口氣。有了這一百萬元，眼下的幾筆開支就能勉強(qiáng)應(yīng)付一下。可是銀行的貸款，還得趕緊辦，要不然到下個月，資金鏈就會出問題，韓玉正要開車去銀行，忽然電話鈴聲響了。一個電話打進(jìn)來，他接通電話，對方道：“我是田仁，你的高中同學(xué)。我現(xiàn)在在青山廣場，你如果有空的話，過來一趟，或者我過去也行。”

　　韓玉道：“你稍等，我馬上過去。”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韓玉一聽是同學(xué)，就特別高興，況且這個田仁和他上高中時同在一個宿舍，他睡下床，田仁睡上床，關(guān)系情同手足。

　　田仁家條件不好，他爹是個拐子，以給人修鞋為業(yè)，他娘眼睛有毛病，看東西模模糊糊。為了供他上學(xué)，田仁的姐姐初中沒畢業(yè)就外出打工，省吃儉用，掙的錢都寄回了家。如果沒有姐姐辛苦掙得錢，他無論如何也上不了高中。

　　那年高考后，田仁被一所重點大學(xué)錄取，可上大學(xué)的費用卻成了田仁的心病。他爹給人修鞋掙不了幾個錢，他娘又得了糖尿病，一天也離不開藥，光憑他姐姐打工掙的那點錢，無論如何也交不上讀大學(xué)的費用。韓玉慷慨解囊，借給他伍萬元，說是借，也就是為了尊重田仁，其實韓玉給他伍萬元的時候壓根就沒打算讓他還。

　　把車停到青山廣場，韓玉掏出手機(jī)正要給田仁打電話，就見田仁已經(jīng)揮著手向他跑來，田仁雙臂抱住韓玉，久久不肯松開。

　　田仁道：“韓哥，你不知道我這幾年有多想你，可又不好意思和你聯(lián)系。你借給我的五萬元使我上大學(xué)的費用有了著落，但從此一塊石頭壓在我的心頭，總想趕緊畢業(yè)，趕緊掙錢，趕緊把借你的錢還上。”

　　“今年初，我在一家公司實習(xí)了一段時間，公司老總吩咐主管人事的副總說，小田這人可靠，技術(shù)也過硬，你和他把勞動合同簽了。

　　后來老總聽說我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都是借的，便讓財務(wù)先預(yù)付我伍萬元工資。我拿到這些錢，就趕緊來找你，還了錢，我心中的壓力就沒有了。”

　　“你急什么，我又不急著用。”韓玉道。

　　“你不急我急呀。”田仁說著笑了起來。

　　“中午咱兄弟倆去飯店聚聚。”韓玉道。

　　“不用了，你開車，又不能喝酒，等什么時候有了閑暇時間，我來專門找你，叫上咱們高中時的好同學(xué)，好好聚一聚。我現(xiàn)在準(zhǔn)備回家看看俺爹俺娘。”

　　說完田仁就和韓玉握手告別。

　　望著田仁遠(yuǎn)去的背景，韓玉心緒萬千。這些年向他借錢的同學(xué)、朋友有多少，他都記不清了。總共借出去伍百多萬元，田仁是第一個來主動還款的一人。其他的好像都成了陌生人。

　　唉！你們這些欠債不還的大爺，叫我和你們說什么好呢！

　　頑強(qiáng)的生命

　　午后，房七叔帶著醫(yī)生的診斷報告及CT片回到家，精神就要崩潰了。

　　他沒想到自己忽然之間得了絕癥，他不能將消息告訴兒子。兒子在外面打工，風(fēng)里來雨里去，攢的幾個血汗錢想要買房。如果兒子知道了這個消息，帶他到城里的大醫(yī)院治病，哪一切都完了。

　　和他一塊采藥的呂三才也是得了胃a，他讓他兒子開車?yán)匠抢锏拇筢t(yī)院治療，一開始把胃切了一半，不行，又把剩下的一半切去了。錢花了不少，如今在腹部掛了個管子，吃飯的時候就把流食從管子里灌進(jìn)去。

　　他下定決心，不學(xué)呂三才。

　　晚上，他選了幾樣草藥，清洗干凈，放到砂鍋里熬，熬了一會兒，藥氣冒了出來，他就拿個小凳子坐到砂鍋上方，聞那些藥味兒。聞了一會兒，他關(guān)了火，用濾網(wǎng)將藥水濾出來，準(zhǔn)備晾涼后喝下去。

　　第二天早上，他又熬了一砂鍋草藥，喝下之后就背上背簍上山采藥去了。

　　走到半路，他的胃又疼得難受，他坐在路邊一塊石頭上，用手慢慢按摸著疼的地方。太陽已經(jīng)升到東山頂上，他努力站起身，折了一根樹枝，拄上，向山頂?shù)侨ァ?/p>

　　中午時分，背簍里的藥材已經(jīng)滿了，他的胃又疼得厲害起來，豆大的汗珠從臉上流淌下來，落在雜草叢中。他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忽然他發(fā)現(xiàn)身邊一棵草藥，是止痛的，就用藥鏟子鏟了下來，把上邊的泥土在衣服上擦干凈，然后將藥根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大約一刻鐘之后，胃疼漸漸緩解，他背上藥簍向山下走去。

　　到家之后，他吃了兩片醫(yī)生給開的藥片，之后洗了半碗米，放到鍋里蒸。

　　他的飯量大不如前，一頓飯連半碗米飯也吃不完。河里有魚，但他懶得去捉，他強(qiáng)力支撐著身體找了一些草藥，洗干凈，準(zhǔn)備米飯蒸好后把草藥熬上。

　　午后，他靜靜地躺在床上，想睡卻睡不著。他想到了死，想到了這片山場上沒有自己會怎樣。他不想離開這片從小生活的山場，但當(dāng)死神降臨的時候，他想讓兒子回來，把他埋在西山的半山腰，那里眼界開闊。想著想著他竟睡著了。

　　第二日早上，他依舊熬了一砂鍋草藥，喝了一碗就又去山上采藥。藥材收購的吳老板說這幾天要過來，將他的草藥收了去，他想在吳老板到來之前多采些草藥，好多賣幾個錢。

　　到山谷中轉(zhuǎn)了一圈，一背簍草藥就采滿了。他背上藥簍往山下走去，走著走著，忽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身體一歪就倒在了草叢中。這時，一陣蟋蟋唰唰的聲音響了起來。憑他多年的經(jīng)驗，他知道是毒蛇正向他爬來。他趕緊從衣服口袋中掏出一個小藥瓶，將其中的一些藥粉倒入口中。這是他自己配制的防蛇毒藥，效果很不錯的。

　　毒蛇已離他很近，他將采藥的鏟子抓在手中，猛然間，他的小腿被毒蛇咬了一口。他用盡渾身力氣，翻身一躍用鏟子向毒蛇擊去，毒蛇受了傷，飛快地逃走了。他想用嘴去吸出傷口里的那些毒液，可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他只好用手邊的樹葉子擦拭傷口上的血，然后將小藥瓶里藥敷了上去。

　　太陽直直地射向樹梢，周圍非常寂靜，他知道時間已過了正午。他用雙手支撐著地面，將背簍里的草藥倒掉了一半，便向家的的方向艱難地爬行。

　　從周圍山谷里吹來一些熱風(fēng)，他的頭上、臉上都是汗珠子，這些汗珠子慢慢落到地下，然后就又有新的汗珠子滲出來。他沒戴手套，爬行一段路后，他的手掌上就滲出了淋漓的鮮血。

　　不能倒下，一倒下就很難再爬起來，他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忍著疼痛，慢慢地往家爬。汗水把身上的衣服都浸濕了。

　　到家之時，太陽已經(jīng)落山，他打開電爐子，燒了一壺水，往茶杯里倒了一杯水，又往洗臉盆中倒了半盆水，等水涼了之后清洗傷口。

　　傷口周圍已經(jīng)變成了紫色，這條腿肯定要落下傷。可這種情況下能保住他這條老命就很不錯了。

　　盆里的水已經(jīng)涼了，他將腿上的傷口處理干凈，又去柜子里拿了一個藥瓶，把里邊的藥水抹在傷口上。

　　這時，他驚奇地感到，胃里那個折磨得他死去活來的東西，忽然停止了活動。他胃痛的癥狀減輕了許多。

　　他蒸了一碗米飯。昨天在河水中摸的那條魚還沒顧得上吃，他從水桶中撈出了魚，開始烹制，不一會兒，一條清燉鯉魚就做好了。

　　他又炒了幾樣蔬菜，開始一頓“豐盛的晚餐”，要是再弄個小酒那才美呢。可自從得了哪個胃a，他就再也不喝酒了。令他吃驚的是他的飯量突然增大了，一碗米飯，一條魚，吃了精光。

　　晚上，山谷靜悄悄地，夜風(fēng)并不大，月亮在山尖上望著他，他也癡癡地望著那輪明月。于是他想起了他最喜歡刀郎的那首《愛是你我》，他清了清嗓子，用沙啞的喉嚨唱了起來：

　　愛是你我

　　用心交織的生活

　　愛是你和我

　　在患難之中不變的承諾

　　愛是你的手

　　把我的傷痛撫摸

　　愛是用我的心

　　傾聽你的憂傷歡樂

　　......

　　他是在電視里的“星光大道”上學(xué)會唱這首歌的，那時老伴還活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倆人就站在窗口，面向青山對唱這首歌，真是高興到心底。如今物是人非，留下他一個人孤零零地活在這大山深處，想著，想著，他慢慢地歪在床上睡著了。

　　一大早，收草藥的吳老板來到他的屋里，他幫吳老板把草藥裝到兩個袋子里，過完秤，吳老板給了他三百六十五元。他把錢收好，心想，這兩個月的電費和生活費有保障了。

　　吳老板走后，他又背上背簍帶上鏟子，來到東山，他采了半簍草藥，就坐在一塊山石上休息。因為昨天半山腰還有他倒了的半背簍草藥，他下山時把它們一塊背下山。

　　天氣還早，胃中那個曾經(jīng)折磨他的東西，靜靜地好像不再與他為敵。他就坐在石塊上唱刀郎的那首《愛是你我》：

　　愛是你我

　　用心交織的生活

　　愛是我和我

　　在患難之中不變的承諾

　　......

　　愛是你的手

　　把我的傷痛撫摸

　　愛是用我的心

　　傾聽你的憂傷歡樂

　　......

　　希  望

　　夏日，早晨三點多，天已蒙蒙亮。余奐才起床做熟飯，對躺在炕上的妻子道：

　　“孩兒他娘，飯在鍋里，你吃時再熱一熱，可不敢涼吃。”

　　“知道了，你路上慢點開，賣完菜早些回來。”

　　妻子說。

　　余奐才開上裝有茄子、蘿卜、西紅柿等蔬菜的三輪車向縣城的方問駛?cè)ァＫs在城管員們上街之前，到縣城的清水路邊把菜賣完。要是賣不完，那就只能去鄉(xiāng)下的村子走街串巷，有時喊叫半天也賣不了多少。

　　今天運氣好，到了七點鐘，菜就賣完了。他開上三輪車回了家。

　　一進(jìn)家門，就聽見馮三婆子在和妻子大聲說話：

　　“你家老奐可是積了德了，能遇上這么好的事。女方一不要車，二不要房，只要十萬元彩禮。快給你家旦兒打電話，讓他今天下午就回來，同那個姑娘見個面，要是人家相中了，就趕緊給他們把婚事辦了。”

　　余奐才洗把臉，去廚房里拿了個饃饃邊吃邊進(jìn)了屋里，道：

　　“馮嫂子，你給旦兒又說上哪里的姑娘了？”

　　“姑娘是桂南的，她姐姐的婆家是咱鄰村彪莊的。她在市里打工，最近鬧疫情，工廠停工了，她就來她姐姐家住幾天。說如果有合適的就在附近找個婆家。我也是趕集時聽一個朋友說的，就去彪莊走了一趟。見那個姑娘長得細(xì)高條個子，人可機(jī)靈哩，說話挺地道。一聽就知道是有文化的。就這樣吧，你們兩口子商量商量。”說完，馮三婆就走了。

　　五年前，也是這個馮三婆子給旦兒做的媒人，花了十萬元禮錢，媳婦娶下沒過一個月，女的就跑了。后來才知道那女人是人販子販進(jìn)來的外國人，好像老家是緬南的。萬一這次再遇上那種事，雞飛蛋打,可怎么辦?那要是萬一這回同那次不一樣，人家是實心找婆家，錯過了機(jī)會呢?

　　余奐才心里七上八下，拿不定主意。旦兒都三十五歲了，找了幾個本地姑娘，都要求在市里買房。還有的又要房又要車，他滿足不了人家的條件，所以都黃了。找個山南海北的，雖說花錢少，可不了解人家的底細(xì)。真是愁死個人哩。

　　“旦兒他爹，要不咱再聽馮三婆子一回，叫旦兒回來商議離議。”

　　奐才的妻子坐在輪椅上說。

　　“商量個屁，旦兒那個老實疙瘩，他能有哈見解，還不是聽咱的。”奐才心里直冒火。

　　“生了這么個貨，一點花花腸子也沒有。看人家村東頭的大貝、二貝，家里大人啥也不管，人也不正干，就這，兄弟倆楞是從市里將媳婦帶回了家。尤其是二貝，頭一個媳婦離了婚、轉(zhuǎn)眼又領(lǐng)回一個來，據(jù)說女方還倒貼一套房子哩。”

　　余奐才一個人在院子里自言自語。

　　“咱大人就是老實人，孩兒能咋的？攤上什么就是什么，孩兒他爹你甭上火。”妻子道。

　　“我上火也不管用，大不了咱再扔十萬塊，咱是大款，不差錢兒。”余奐才嗆了妻子一句。

　　嗆歸嗆，這事兒也得試試看，不試不知水深淺。于是他拿起手機(jī)撥通了旦兒的電話。

　　“旦兒、你馮三婆大娘給介紹了一個女的。說是桂南的，你抽空回來一趟。什么，怕上當(dāng)？沒事兒，這回咱多加點心眼兒。好了，你先回來咱再慢慢商議。”

　　說完奐才就掛了電話，扛上鋤頭去自家的菜園子里鋤草。

　　擺弄這二畝菜園子，一年忙到頭，最多也就能掙個三萬來塊錢，還不如直接去外地打工利索。可家里有患腦梗后遺癥的老婆，走不開啊。旦兒在市里一個工廠打工，孩子儉省，幸苦一年，也就能落下四萬塊左右。父子倆一年的收入還不到十萬元，萬一又遇上個騙子，父子倆一年多掙的血汗錢就打了水漂兒。余奐才越想越無奈，但是老余家總得往下傳宗接代。想到這里，余奐才撲通朝祖墳的方向跪下，道：

　　“求祖宗保佑，叫俺順順當(dāng)當(dāng)娶回個兒媳吧。”

　　第二天是星期天，旦兒一大早就坐車從市里趕回來。馮三婆子也把那個女的叫來了。女的到旦兒家看了看，又瞅了旦兒一眼，道：

　　“看樣子你們是個實在人家，我這么大老遠(yuǎn)出來，就是想找個老實人家過日子。”

　　說完，她就跟著馮三婆子出去了。

　　這時余奐才賣菜也回來了，剛坐下喘了口氣，馮三婆子就笑嘻嘻地來了。

　　“老奐兄弟，恭喜你，這事有門兒。姑娘說她比較滿意，就是嫌旦兒他娘這病。我打勸她：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得病的，再說這病都已經(jīng)有幾年了，穩(wěn)定住了，人家能自理，又不連累別人，后來她也就沒什么說的了。下一步咱就準(zhǔn)備交彩禮，定下迎娶的日子。孩子們都老大不小了，快些給他們辦了，咱當(dāng)大人的就歇心了。”

　　余奐才聽了、心里打起鼓來，莫非真是祖宗顯靈了?便對馮三婆子道：

　　“馮嫂子，這事兒再容我思量思量。今天咱先別定，我請客，你叫上那個姑娘，中午咱到金家飯店撮一頓。”

　　過了兩天，馮三婆子過來催問，余奐才道：

　　“這事咱這么辦、我先交五萬元彩禮錢，剩下的五萬元我給打個欠條，等結(jié)了婚，辦了婚禮，有了孩子，我一準(zhǔn)交全，那怕算上期間的利息都成。不是我信不過人家，實在是有上回那次教訓(xùn)，咱不得不小心。”

　　馮三婆子一聽，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道:

　　“那我去把你的意思和姑娘說說，看她如何交持。她要是同意你的條件，咱就往下進(jìn)行，要是不同意，就算扯蛋。”

　　大約過了十多分鐘，馮三婆子一扭一扭地過來，道：

　　“這個姑娘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能理解你的難處。她說同意你說的條件。那就先給她五萬，咱這邊把生來做成熟飯。剩下的彩禮我想你老奐也不是說話不算數(shù)的人，一定會給她。”

　　第二天，余奐才去信用社支了五萬元，到馮三婆子家把錢交給了那個姑娘。他還特地去本村小學(xué)校里叫來了田老師，給寫下了一紙協(xié)議，并讓旦兒和那個姑娘都簽了字，還按下了手印印。

　　第三天，旦兒租了輛面包車，去彪莊拉上那個姑娘到縣民政局辦結(jié)婚證，可到了彪莊她姐姐家，她姐姐說：

　　“她自從昨天走了以后，就一直沒回來，給她打電話，她說回市里上班去了”。

　　旦兒一聽，立刻慌了神兒，定下的今天上午去縣民政局結(jié)婚，怎么又去上班了呢？他給她打電話想問是啥情況，對方關(guān)機(jī)。他預(yù)感這回又讓人給騙了，就急忙讓司機(jī)開車?yán)纤ヅ沙鏊鶊罅税浮?/p>

　　派出所的民警去到彪莊找到了她姐姐，她姐姐說：

　　“那女的是我在市里打工時認(rèn)識的一個工友，因為她比我小幾歲，所以就喊我姐姐。只知道她是桂南的，其他情況不太清楚”。

　　民警道：

　　“你跟我們到派出所一趟，看看你家周圍的監(jiān)控視頻，辨認(rèn)里邊有沒有她的影像。”

　　說著就讓她上了警車，拉上她走了。

　　過了中午，旦兒也不敢回家：他老爹要是知道這個事，還不急死啊!真是愁啊愁！旦兒干著急沒辦法，于是一個人跑到山凹凹里抱頭痛哭。

　　傍黑的時候，余奐才才知道了這事兒。千小心萬小心，還是著了人家的道。他坐在院子里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直到將一盒煙抽了個光。“錢是王八蛋、花了還能賺。”余奐才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說了這么句順口溜。

　　無論遇到多大的事，這個家現(xiàn)在還不能沒有他，就是拼上這把老骨頭也不能認(rèn)慫，就象耕地的老牛，萬不能松套。他得給旦兒張羅下個媳婦，實現(xiàn)當(dāng)爺爺?shù)南Ｍ菚r他才有臉去見過世的先人。

　　想到這里，余奐才開上他的三輪車，去菜園子里收下成熟了的蔬菜，裝到車上，用彩條布蓋好。明天一大早，清水路邊那些買菜的老主顧，還要來買他的菜哩。　

　　醫(yī)  術(shù)

　　單位組織統(tǒng)一體檢，我被查出了脂肪肝。

　　據(jù)說縣醫(yī)院的吳肖秋醫(yī)術(shù)高明，于是慕名來到了吳醫(yī)生接診的內(nèi)三科。

　　吳肖秋四十來歲，身材不高，白白胖胖。他端坐在辦公桌前，見我進(jìn)來，滿臉堆笑，輕聲細(xì)語，先問我在那個單位工作，什么職位。我一一作答，然后他拿起我的B超檢驗報告瞅了瞅，道：“再做個CT看看吧。”

　　交錢，排隊，等做完CT，已近中午，吳肖秋醫(yī)生已經(jīng)下班而去。

　　下午早早來到內(nèi)三科門診外等候，到了三點半，吳肖秋踱著方步來了。他進(jìn)了辦公室，用毛巾擦拭了一遍座椅，之后從我手里接過CT片，舉過頭頂看了幾眼，說：“有個地方影像不大清晰，值得懷疑，再做個核磁吧”

　　我的心立刻撥冷撥冷的。交錢，排隊，等候。折騰了好幾個小時，等拿了片子去找吳肖秋醫(yī)生，辦公室另一個醫(yī)生說：“吳醫(yī)生有事走了，明天再來吧”

　　晚上飯也吃不下，心里惴惴不安。于是就找我的叔伯兄弟李為商談。他在縣委辦公室當(dāng)秘書。

　　李為聽了我的敘述，道：“現(xiàn)在患脂肪肝的多了，你不要聽他們瞎忽悠。明天我向我們主任請個假，倍你去醫(yī)院走一趟，了解了解情況再說。”

　　第二天早八點，李為已經(jīng)在醫(yī)院門口等我，我和他相隨來到內(nèi)三科。李為徑直坐到吳肖秋醫(yī)生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吳肖秋還是滿臉堆笑，問李為在那個部門工作，任何職務(wù)，李為回道：“這跟你給患者看病有關(guān)嗎？”吳肖秋收起了笑容，答道：“說有關(guān)系吧也沒關(guān)系，說沒關(guān)系吧也有關(guān)系。因為醫(yī)生只有全方面了解病人的情況，才能做對病情做出準(zhǔn)確判斷”。

　　李為冷笑道：“那我告訴你，劉煌是我們頭兒，我每天要接受他的指示，今天特地向領(lǐng)導(dǎo)請假，來跟吳醫(yī)生切磋 醫(yī)術(shù)，請吳醫(yī)生給在下瞧瞧患了何病？”

　　李為說的劉煌是縣里的一把手，吳肖秋當(dāng)然知道。只見吳肖秋臉色由白到紅，由紅到青，又由青變紫，手足失措。他慌忙站起，雙手握住李為的手，連說失敬，失敬，抱歉抱歉！”

　　我把我的CT片核磁共振片及檢驗報告單遞給了吳肖秋醫(yī)生，說：有勞吳醫(yī)生給看看。

　　李為對吳肖秋說：“這是我哥，昨天他在醫(yī)院折騰了一天，也沒弄出個所以然來，今天還請吳醫(yī)生把高明醫(yī)術(shù)拿出來，幫我哥把病情診斷清楚，省得他提心吊膽，別把好人也給嚇出病來。”

　　吳肖秋醫(yī)生把那些片子仔細(xì)看了一遍，道：“從檢驗結(jié)果看，咱哥沒什么大問題，就是脂肪肝。現(xiàn)在人們飲食不規(guī)律，加上喝酒過量，得脂肪肝的人很多。不過以后可不能再喝酒了，千萬注意！我給開點保肝藥回去服些日子，吃完藥再來找我，做個B超復(fù)查一下。弟兄們看可好？”

　　李為說那就聽吳醫(yī)生的吧。

　　我拿了藥方，吳肖秋畢恭畢敬地把我們送到門外。還一口一個哥地叫著。

　　此后過了二個月，我父親說胸口不舒服，悶的慌。我趕緊送他去醫(yī)院，因為上次有了吳肖秋醫(yī)生這層關(guān)系，所以就直接去了內(nèi)三科找吳肖秋，可吳肖秋不在，問里邊的醫(yī)生，說吳醫(yī)生已經(jīng)當(dāng)上了副院長，如果找他可以坐電梯到六樓。

　　既然他已經(jīng)不在門診了，那就先讓其他醫(yī)生給看吧。

　　門診醫(yī)生讓我父親做了心電圖，然后又拍了個胸片，結(jié)果沒發(fā)現(xiàn)大毛病。醫(yī)生給開了幾天的藥，說：“吃完藥如果還不好，再來做進(jìn)一步檢查。”吃了藥，老人的病癥消失了，就沒再去醫(yī)院。

　　之后過了半年，單位一個同事在縣醫(yī)院住院，還要做手術(shù)，聽說我在縣醫(yī)院有硬關(guān)系，病人家屬找到我家，希望幫忙疏通關(guān)系，找個醫(yī)術(shù)高的醫(yī)生給執(zhí)掌手術(shù)。

　　都是一同工作幾十年的兄弟，義不容容辭。我去到縣醫(yī)院，坐了電梯直奔六樓，問吳肖秋院長在那辦公，一個女工作人員告訴說，吳院長已經(jīng)調(diào)到縣衛(wèi)計委當(dāng)了一把手！

　　老錢傳奇

　　老錢者，錢家莊人也。他二大爺是一房地產(chǎn)開發(fā)公司的老板，不差錢。

　　一天中午，老錢來到山珍大酒店，落座之后瞅了一眼菜譜道：“長蟲、蝎子、屎克郎；螞蚱、野豬、黃鼠狼——讓店內(nèi)最好的大廚把這幾樣野味煎、煮、烹、炸，一樣一盤端將上來。”

　　廚師遵照老錢的吩咐，把以上東西做成美味佳肴，讓老錢品其滋味，喝其鮮湯，大塊朵頤，滿足口腹之欲。

　　老錢吃了之后，很是滿意，扔給柜臺一疊鈔票，打著飽嗝，揚長而去。

　　過了幾日，老錢再次光臨山珍大酒店，道：“地上跑的差不多都享用過了，只是有樣?xùn)|西不知啥口味兒，不免遺憾，今天來個紅燒坦克怎樣？”

　　大廚聽了，慌了手腳，絞盡腦汁，想不出這紅燒坦克如何做法。正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酒店老板過來說道：“去隔壁廢品收購站找個鐵蛋蛋，紅燒一下端上去。”

　　紅燒坦克端上餐桌，老錢張開大口，咬了下去，就聽“嘎嘣”一聲響，老錢的門牙全都扳了下來。

　　“好、好、好！我正嫌這原生的門牙很不美觀，這回去找牙醫(yī)裝上兩排大金牙，豈不美哉。”

　　老錢道。

　　一個月之后，裝上大金牙的老錢來到飛禽大酒店，落座之后對服務(wù)員道：

　　“天鵝、麻雀、野屁虎；大雁、黃鸝、珍珠雞，把以上東西精心制作，一樣一盤，端將上來。”

　　大廚使盡渾身解數(shù)，烹飪出來，讓老錢慢慢享用。老錢吃著飛禽，喝著老酒，完了之后，豎起大拇指對酒店老板道：“不錯、不錯！妙哉、妙哉！”

　　又過了數(shù)日，老錢再次光顧飛禽大酒店，道：“天上飛的除了飛機(jī)都吃過了，今天就來個糖醋飛機(jī)開開口胃，如何？”

　　大廚一聽，抓耳撓腮，一籌莫展。只得去向老板請教，老板道：“倉庫里有個玩具遙控小飛機(jī)，去拿出來放些油、鹽、糖、醋，看他如何開銷。”

　　大廚只得如法炮制，讓服務(wù)員將“糖醋飛機(jī)”端上餐桌。老錢拿起小飛機(jī)，用盡力氣咬了一口，只聽“嘎嘣”一聲，滿嘴的大金牙全都掉了下來。老錢咧嘴一笑，道：“好、好、好！都說我這金牙裝得不夠精彩，還TM的有些疲軟。現(xiàn)在掉下來，正合吾意。這次去裝上滿口的鉆石牙，無論是鋼鐵俠，還是銅鋁客，統(tǒng)統(tǒng)讓它們進(jìn)俺腹中化做屎尿，排泄出來之后再讓文人騷客寫成異味詩，千古流芳。哈、哈、哈！”

　　抄 故 事

　　第一個故事?lián)f源自印度。

　　話說爺孫二人趕了一頭毛驢行走在大路上。爺爺累了騎上毛驢，有大V批評道：這個老人太忍心，自己騎驢快活，卻讓孫子受累，是何道理？爺爺聽了，從驢背上下來，讓孫子騎驢。可是另一個大V發(fā)話了：這個孫子怎么不講孝道，圣人的文章白讀了嗎？孫子聞言趕忙從驢背上翻身而下。祖孫二人跟在驢后行走。忽然又一大W指著他們嘲笑道：整個倆兒傻子，放著驢不騎腦袋進(jìn)水了吧？爺爺孫子很是慚愧，兩個一同爬到驢背上。剛走了一小會兒，H批評家勃然大怒道：你們是想把驢累死啊，趕快下來！

　　祖孫二人無所適從，找了一根繩子，將驢捆了，抬起來雄糾氣昂昂，跨過大道旁。

　　第二則故事可是Z國產(chǎn)權(quán)，古色古香，雖然虛幻縹緲，然編者也就那么一說，以博一笑而，切莫認(rèn)真。

　　古時候有個賣矛又賣盾的人，他在攤前叫賣夸自己矛非常厲害，無堅不摧，什么樣的盾也能穿透；一邊又夸自己的盾無堅不擋，什么樣的矛也無法射穿。這時有人對他說：用你的矛射你的盾，怎樣？按照常理，這個買賣人早該灰溜溜的收攤了。可他的買賣非但沒有關(guān)張，反而名聲大震，購買軍火的商人花大價格把他的矛和盾都買走了。

　　那個買矛盾的老板發(fā)了一筆財，就想去南方旅游。但他駕著車直奔北方而去。路人告訴他走錯了，這人說我的車子好，馬跑的快。路人聽了覺得搞笑，說你的車越好，馬跑的越快離南方越遠(yuǎn)。這人說我?guī)У谋P纏多，不差錢！請你們不要胡言亂語，趕快閉嘴！路人搖著腦袋，嘆口氣：遇上任性的牛人了，奈何，奈何！

　　俯視天下

　　一

　　世間事皆有因果。當(dāng)代之果乃過往之因，當(dāng)代之因就未來之果。

　　二

　　天下之愚事皆因昏，天下之昏事多因利。

　　三

　　一旦身處巨大的利益漩渦之中，身不由己就在所難免。

　　四

　　自由是個性成長的必要條件，個性是創(chuàng)造力成長的搖籃。

　　五

　　逆淘汰就是淘汰掉金子而留下沙子。

　　六

　　歷史之所以不斷循環(huán)，是因為人性在不斷被復(fù)制。

　　七

　　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靠的是精神和骨氣。

　　八

　　世界上搞政治的方法大體有兩種，一種為正道，一種為奇謀。

　　九

　　一個崇拜權(quán)力的社會，你會看到遍地皇帝。

　　十

　　競爭是人類爭奪享樂資源的表現(xiàn)形式，戰(zhàn)爭是竟?fàn)幍奶厥獗憩F(xiàn)形式。

　　十一

　　人類所有的享樂都會付出相應(yīng)的代價。

　　十二

　　人間的罪惡是人們貪圖享樂生產(chǎn)的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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