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 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第八十八章 李大寶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春風輕拂著南湖大地,一大片深綠色的原野上,麥棵兒沒了膝蓋,梢頭鼓起了細長的葉苞,苞頂上的葉片斜撐下來,簇擁起一叢叢掛滿嫰黃色花芯的芒尖兒,如同一塊巨大的繡上無數顆嫩黃色寶石的綠色地毯。不時有受到驚嚇的云雀尖叫著從這綠色地毯里突飛而起,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令人厭惡的拉拉秧子草,自己沒有獨立站直的本領,只能攀附在麥棵上。它們不但將枝頭伸過麥棵梢頭,還努力地向周攀延,企圖將麥棵兒挾裏在它們的身底下。小李莊的麥田里,老弱勞力正在拔草。
拔草的老弱病殘人群中,有四個年青人特別顯眼,他們是李大寶、王新陽、張大娟和吳明玉。馮桂英特地關照李玉成,王新陽是張德寶老戰友的兒子,安排農活一定要照顧一下,現在隊里的青壯男勞力正忙著整秧地落谷,這可是又臟又累的泥頭活,哪能讓他去干?拔草這活輕快,都是老年人干的,為了照顧這個特殊勞力就讓他來了,可是又不能只讓他一個人干,李大寶、張大娟、吳明玉和他都是高中的同學,屬于同一類型,李玉成就將他們安排來和他做個伴。
拔草這活不費力,迎著清涼的春風,吸著膩人的鮮甜的麥草味兒,在綠油油的麥海里游動,實在是舒服爽快極了!
“你是縣里領導的兒子,下放還不是做個樣子!家里有吃有喝的,哪用來這吃苦?”大寶在故意挖苦王新陽。
“你道我是想來的啊!現在城里知識青年都來農村,我還能例外?”王新陽反駁道。
“大學招生現在正在試點,叫工農兵大學生,要經貧下中農推薦,不來參加勞動,到時哪個推薦你?”張大娟說。
“貧下中農推薦也不是隨便的,勞動表現不好哪個推薦?”大寶覺得自己在這四個人中干農活比他們好,說得很自信。
“還要考試吧!”大娟覺得在這四個人中論成績明玉數第一,自己數第二,她當然希望要考試。
“推薦也好,考試也好,不管怎么說,反正有希望了”王新陽說是讓自己的父親活動一下把自己早點調上去,可是縣城里下放的學生五六百,光是縣直機關干部的子女就有二十多個,這樣多人哪個不想早點調上去?自己的事又好辦嗎?他倒是很靈活的,此時也把考大學當作離開這里的希望了,
明玉雖然沒講話,他心里清楚:哥哥是右派,父親無職無權,政治條件差,自己干農活也不行,要說僅憑貧下中農推薦并沒有把握,對自己來講,唯一的希望就是考試,所以只能靠成績,只有認真地學習。
拔草的年青人干得輕松談得愉快,那邊整秧地的地里卻干得并不太平。
“誰不想干輕快活?你不把李大寶叫來,我就不在這干,也去拔草去!”別人都下到泥水里忙著整秧畦,唯有劉二桃坐在田埂上和李玉成較勁。
這個心里沒有一點彎子,認準了的事情就直干到底的劉二桃,現在已經把李大寶當作他的死對頭,自己來干這又臟又累的泥水活,那容得李大寶去干那干凈衛生的輕快活。
“這里要不了多少人,安排拔草又不是李大寶一個,你咬他干什么?”李玉成忌恨劉二桃的心理哪天能消,根本不會聽他的。
“你不把他叫來,休想我下去!”
“那你就在田埂上坐著!我還怕你不干?你一年到頭不干我也不會找你!”
“我來了你就要給我工分!”
李玉成冷笑道:“那你就等著拿吧!我看哪個能給你!不干活還想拿工分,笑話!”
“你敢不給!”劉二桃忽地站起來,指著李玉成大聲說。
“怎么?你還想打我?我李玉成如今一不貪二不占,還怕你?有種你就去打那些現在還在瞞報貪污的人去!”
“什么事啊?吵得這樣勵害!”張德寶帶著明坤,話到人也到。
“你看!人家都干得熱火,就是他在田埂上坐,這個大隊長的弟弟我領導不了!”
“怎么?大隊長的弟弟還能搞特殊化?”張德寶現在對劉二桃是一頭腦子壞印象,對他的第一句話就很不客氣。
“不干!就不干!你能怎樣?”劉二桃的橫勁有的是,這時正是用的機會,哪還管他什么張書記不張書記。
“不干就回家去!”李玉成為了防止劉二桃把火燒到張德寶身上,忙向他大聲喝叫。
“工分給了再走!”
“劉二桃!你耍什么橫?不干活還要工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張德寶發火了。
“我就這樣!你能把我怎樣?”劉二桃硬生生地回了張德寶一句。
劉大桃正在不遠的街南隊地里看麥子的長勢,張德寶還沒到時,他已經聽到二桃的爭吵聲了,正在快歩趕來。
“你怎還在埂子上坐?快下去干!”劉大桃趕到,首先顧的是要在張德寶的面前表現出不詢私情,劈頭蓋臉就向二桃吼去。
劉二桃并不說話,坐直了身子,昂頭向哥哥相反的方向望去,拿出一副決不低頭的架勢。
“下去!”劉大桃話音還沒落,就伸出右腳向二桃踢下去。
劉二桃挨了一腳,他也不顧兄弟情份了,站起來沖上去就給大桃一拳。
張德寶見這兄弟倆打起來,立即冷靜下來,攔住大桃:“你別打他!讓他說說,為什么這樣?”
因為張德寶來了,自己才挨了哥哥的打,劉二桃沖著張德寶吼道:“你們領導家的親屬憑什么干輕活?”
“啊!有這樣的事?”張德寶問道。
李玉成斥責劉二桃說:“你憑什么跟那幾個人比?”
“我不比別人,就要比李大寶!李大寶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啊!你是比著李大寶!李大寶呢?”
張德寶問了一句后見沒人說話,張德寶又問一句。
劉大桃畢竟和二桃是親兄弟,剛才對二桃的態度實際上是表現一下給張德寶看,這時還是要偏向二桃了,連忙指著那邊麥地說:“那不是嗎!”
張德寶順手望去,李大寶在那邊拔草,并且,他和王新陽、吳明玉、還有自己的女兒大娟這四個年青人,在那一群老弱病殘的勞力當中顯得很特別。還用再說嗎?張德寶立即明白了劉二桃鬧事的緣由。這樣明顯不合理的安排擺在面前,哪能讓他那幾個年青壯勞力跟那些老頭老媽子一起干?立即對李玉成說:“還不去把他們都叫過來!”
李玉成因為大桃來訓斥了二桃,給他留下情面了,不好再在二桃的事上糾緾,但又不愿意聽從張德寶的話讓二桃占上風,就站著沒動。
張德寶見狀,不好再勉強李玉成,對劉大桃說:“你去吧!包括我家閨女把他們都叫過來!”
劉大桃見縣領導的兒子和眼前這位公社領導的閨女都在那里,倒想得很週到了,為難地說:“都叫來不行吧!王新陽是知青,應該照顧一下的!還有大娟,是個女孩孒,這里活都是男人干的,哪能讓她也來?”
“不行!知青下來就是接受鍛練的,讓他和老頭老媽子在一起混,能鍛練出什么?還有我那閨女,都快二十的人了,哪還能再驕著慣著?社員家的閨女像她這樣大,挑水鋤地,扒河抬土,什么樣的活不干?就叫她來,讓她吃點苦鍛練鍛練!”
三龍這時過來拉園場說:“快到小晌了,還叫來干什么!就是叫來,沒鍬沒锨的,又拿什么干?下午再說吧!”
劉大桃也說:“對!下午再說吧!”接著又對二桃說:“張書記都這樣安排了,你還不趕快下去干!”
二桃不再說什么,開始脫鞋下田。
張德寶不再說這事,換了話題:“我今天來看看我的試驗田,怎樣?按照我的計劃落實了嗎?”
李玉成這時望一眼張德寶,想說卻又沒說,接著向三龍望去,意思是讓三龍說。
三龍會意,就說:“張書記!隊里倉庫括干了,只有二百八十斤大秫一百三十斤黃豆,到洪澤農場換的稻種,面積上恐伯栽不了五十畝,四十畝也只能勉強湊合!”
“啊!沒種子也不行哪!四十就四十吧!是明坤說的那個新品種武育粳嗎?”
明坤說:“種子我看了,就是那品種。”
“這東西產量高吧!能收多少啊?”其實張德寶早都聽明坤說過,這時為了給大家打氣加油,就明知故問地又向明坤問一遍。
“這種品種耐肥力強,桿壯不倒伏,收六七百斤沒問題,就是肥料要跟上!”
“那你們就多準備點家雜肥下到稻田里,到時上面分化肥來,我盡量讓你們用!我要親眼看看,這一畝到底能收多少!”馬上,張德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問:“我們只顧換稻種了,社員家吃的怎樣?可不能讓社員餓肚子的!”
劉大桃連忙說:“去年糧食收得還可以,隊里分的每人口糧三百四十斤,加上各家自留地自己收的,問題不大!”
李玉成說低聲嘀咕道:“要不是交了一萬多斤公糧,每個人能吃到五百斤,這公糧也太多了!”
張德寶開導說:“不能在這上有看法!你們不交糧給國家,部隊當兵的吃什么?工人吃什么?還有那么多城里人呢?唉!我老張就扒望我們的水稻試驗馬上能成功,國家的交齊了,社員也吃不了用不盡!現在你們在武育粳的種植管理上,一定要搞好小面積試驗,總結出一套辦法來,以后大面積推廣時好讓別人照著辦。”
劉二桃叫明了要和李大寶標著干,四尺多寬的秧畦子一人一個,他干多少李大寶就得干多少。他自持在干農活上比大寶成熟老練,在開花的事上吃了大寶的虧,決心要在干這泥頭活上把大寶壓挎。拆溝筑畦是第一道,劉二桃動作熟練,畦溝子拆得又快又直,十幾步遠過后,他就坐到田埂上休息。
李大寶分的畦溝子拆的還不到劉二桃的一半。他雖然生在農村長在農村,可是自小到大都在學校讀書,星期天和假日也會干點農活,哪天像這樣硬碰硬地干這樣的泥水活!黏土塊兒軟軔難破,不用力爛泥塊兒根本拆不上锨,拆溝子的锨把兒在手里攢松了會滑把拆不到土,攢緊了手掌的嫩皮又被锨把兒絞得疼;這還不算,锨頭兒在爛泥中亂歪,溝子還很難拆直,幾步遠額頭上就往外洇水了。但是,面對著劉二桃和他較勁,他也堵著一口氣,決不能在你劉二桃面前顯出孬來!
畦溝子終于拆完,接下來是整畦面。隊里明確規定每個勞力一條秧畦,拆溝、整平全由一個人負責。李大寶發現,自己的那一半畦面已經基本整平了。原來他鄰邊的那一畦是大龍干的,大龍在整自己的畦溝時就順手將大寶負責的畦面的那半邊順手整了,是大龍在暗中幫了他一下。所以,整畦時并不比劉二桃落后。
王新陽和吳明玉因為沒人去比咬著,李玉成沒讓他們去整畦,安排他倆人去收拾邊溝埂子,這活兒不承擔數量指標,也沒法制定質量標準,有很大的自由性,說白了就是專門照顧王新陽的。
雖然張德寶要他的閨女張大娟也來秧地干,但是這里整秧地的都是男勞力,又怎能讓她來?大娟被李玉成安排到開花那個鐵姑娘隊,去棉花地打藥治蟲了。
劉二桃滿心歡喜地回到家里。王月娥和婦女們一起給棉花打頭抹杈。按老規矩,新婚的新娘子應該守在新家一個月都不能下田,現在時新破舊俗搞革命化,新婚第二天她就下田干活了。今天她也剛到家。
“你回來啦!”王月娥迎上去接下二桃扛在肩頭的銑。
“跟我斗哩!我能叫你趴倒爬不動!”
“看你這高興勁,肯定是你勝了,對!就這樣治他!”新婚夫妻無話不說,王月娥已從二桃嘴里知道他和大寶心存怨恨的根根節節,知道二桃今天利用拆畦子報復大寶的辦法,在她的心目中,這位新婚丈夫最神圣,決不能受人一點氣,也最能干,沒有他斗不倒的對手。將锨靠墻放下后,又搬來一條凳子讓二桃坐下,接著一邊拿臉盆打水一邊說:“你好好洗洗歇歇,我去割韮菜,今晚包絞子給你吃!”
二桃說:“不了!還吃山芋干稀飯吧!”
“不!再打幾個雞蛋,攤雞蛋皮子兌在里頭,今晩要給你補養補養,明天好再跟他斗!”
王秀平聽兒媳要包韮菜餃子,拿著刀向外走。
“媽!不要你去!”說完,王月娥奪過王秀平手中的刀又說:“面也不要你和!家里的重活不要你干,你就等著停會兒包餃子燒鍋!”
二桃和大寶較勁緊緊張張地干了一天泥水活,也很累。這時裝在后屋門旁的廣播喇叭里的音樂優美動人,離遠了聲音聽不清楚,他索性將凳子搬到門旁,依著墻坐下來聽,農村里沒地方玩,這廣播喇叭就是他的樂趣。要是以前,在地里干得再累,到家也要幫媽做飯,現在才真的有了享福的感覺。結婚后,王月娥的一切言行,都讓二桃稱心如意,他真后悔當初嫌她臟看不上她,要是那時不看上美蘭就看上她,哪能遭受因為美蘭引來的那樣多挫折!
過了一會,一聲震耳的雷聲過后,狂風挾裏著雨點噼噼啪啪地摔打下來。啪,正在堂屋桌子上撖餃皮子的王月娥忽然發現一個水滴落在已撖好的餃皮上,顏色污黃污黃的。水滴在不斷増多。在包餃子的王秀平停住手中的活,一邊將桌子拖到不漏水的地方,一邊念叨著:
“這屋呀!要修了!”
二桃說:“不能住了,等秋后有錢了推倒重蓋!”
在娘家被屋少擠怕了的王月娥初來時,乍看到這樣多屋,覺得很満足,時間一長才發現這三間堂屋不但矮,墻上還鼠洞裂口太多,現在又發現漏水,當然又覺得很不足,就隨口說道:“這屋是不行,干脆重蓋!”
王秀平以為新媳婦對這個家里的住屋有意見,連忙說:“這屋還是土改時分的地主家的鍋屋,原先蓋的就差,那年要不是到公路邊蓋新屋將大桃分出去住,早就重蓋了!后來手里積聚點又給你們辦喜事用了,今年哪有錢?要蓋也只有到明年了。”
王月娥說:“媽!不急!等麥子收了,用麥草補一下,將就住著,明年再說吧!”
中午,張德寶家的小飯桌上起了點風波。
“我叫李隊長照顧一下新陽,讓他在麥地拔草,你怎么能叫他去秧地里和爛泥?”馮桂英很不高興地對張德寶說。
“二十來歲的男小子,沒病沒災身強力壯的,去鍛練鍛練有什么不行!我老張像他這樣大,挖戰壕急行軍,風里雨里泥里水里比他苦多了!人家李大寶,還有明坤的弟弟,跟他一樣都是沒干過泥頭活的學生,還不是都下去干?”
“你那是解放前,是當兵打仗,現在是和平時期,能和你比嗎?上次隊里安排他去鋤地,在手上磨了個血泡子,他媽就抱怨我們沒照顧好他!這下好了!今天早晨就回縣城去了,他媽能不生我們的氣?”
“我媽!李隊長讓他整理邊埂子,那活沒人比沒人照,自由,已經很照顧他了,是他自己太嬌慣了!”張大娟也不贊成媽的說法。
“閨女!你不要說他!要和他好好處!”
“我才不稀窄他哩!伸手拿不動四兩,有什么用!”
“看看!看看!你看她說什么話?”馮桂英望著張德寶說。
“孩子的事,你不要瞎摻和!這個王小狗子!怎么養出個這樣嬌生慣養的兒子!一點苦都不能吃,將來能干什么?”張德寶數落完老婆,又抱怨起他的老戰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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