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建洲長篇小說“心愿” 連載
此作成稿六年,因難以言明的原因,連投二十余家出版社未能全部出版。作品大多數內容都是以作者親身經歷,親耳所聞的真情實事為素材,將前三十年農村農業合作化、人民公社時期,共產黨帶領農民改造惡劣的自然環境,搞好農業生產的艱辛歷程展示給讀者。
第六十七章 朱立方不應該定為壞分子
一個很大的不平一直存在朱立方心中。他明知自己這個壞分子的帽子,完全是鄭明龍因為對女兒圖謀不軌、遭到女兒反對沒得逞,出于報復給自己戴上的。
鄭明龍說他是壞分子,那時他確有忌憚,一奶同胞的哥哥朱立東過去在大地主鄭福全家當家丁,被他的管家王秀清帶去抓過李玉山,要將他送給國民黨部隊當壯丁。剛解放時鎮壓反革命,那時區政府就有生殺大權。區政府決定槍斃朱立東,是他將哥哥藏在山芋窖里才躲過去。二年前臺灣的國民黨要反攻大陸,各地都在防止內地地富反壞分子搞破壞活動,在這種形勢下,哪敢為自己申辯,就忍著沒說。這兩年鄭明龍一直在打壓自己,特別是在女兒和二桃的婚事上,指使劉大桃用壞分子這項帽子不準二桃和女兒成親,今天連結婚證都不讓拿了,這不是要毀掉女兒的一生嗎?他實在到了不能再忍下去的地步了。
朱立方覺得自己在解放前沒做過壞事。
自己哥哥朱立東那時跟著王秀清去抓李玉山,后來聽哥哥講,那天他聽到鄭福全第二天要將李玉山送到縣城國民黨部隊去。恰巧那天下午孫有田到鄭家大院去修房子,他知道孫有田和李玉山關系好,當孫有田修到關押李玉山的那間屋子時,正在看管李玉山的哥哥朱立東故意離開,讓個機會給孫有田,孫有田才有空子將李玉山放掉。他覺得哥哥的這件事就可以證明他那時是不夠槍斃的。既然不夠槍斃,那就可以證明將他藏起來沒有錯,鄭明龍現在就不應該說他是壞分子。這樣一來,鄭明龍就不可以再打壓自己,大桃也不會再去反對女兒和二桃的婚事。
可是朱立東已經去世,現在只有孫有田,可以證明那天是朱立東故意讓個空子給他放走李玉山的,而這也只有三龍可以做好孫有田的工作。
三龍平時到街北面二個生產隊去都走朱立方家小巷口經過,這天吃過早飯他早早地就過來了。
很留意在巷口侯著的朱立方將他喊進自己的屋子。
聽了朱立方較長時間的敘說,三龍很為難地說:“立方叔!我從沒把你當壞分子,可是你要我讓我岳父證明這事,我不好辦!我岳父不一定知情,就是知道他又愿不愿說呢?”
陳玉很誠懇地說:“大隊長!我們受委曲我們能受,可就是你看我家美蘭,和二桃多好的一對!要不是他給我家男人弄上這個壞分子,大桃也不會反對的,你看,就這樣被鄭明龍給坑了!多可惜!”
美蘭說:“大隊長!去年不是你頂著,我家那三十斤救濟糧就被鄭明龍黑掉了,我們感謝你!你是好人!這次就請你再幫幫我吧!”
三龍望一眼美蘭,少女急切的純情在她臉上清晰可見。是??!這樣一個單純誠實的青年女性,與世無爭,與人無仇,為什么要讓父輩們的事去影響她的戀愛婚姻呢?
他不好再說別的話了,答應去跟岳父說一下。
孫有田從來就是個老王評天理,心里不存彎子,是什么就說什么的人。聽了三龍的話,想了一會以后,把那時的情況說出來。
鄭福全過去是這一帶有名的大地主,又是國民黨鄉長,現在的鄭家大院就是他家的房產。那時朱立東在他家當保丁,給他看家護院。
李玉山和孫有田都是小李莊上的人。
李玉山父母早逝,家無寸土,生活無依靠,在鄭家當長工。和同住一個莊上的劉懷香自幼青梅竹馬,互為戀人。劉懷香的父親還不起鄭家管家王秀清的債,將女兒允給四十多歲喪妻的王秀清做老婆。在迎親的前一天夜里,李玉山帶著劉懷香私奔,被王秀清帶著朱立東等幾個保丁追回來,將李玉山關押起來。
三十多歲的孫有田當時是鄭福全家長工的領班,那天他去鄭家修房子,聽說李玉山要被鄭福全送到縣城國民黨部隊去做壯丁,就想找機會將李玉山放掉,正當他到關押李玉山的房子跟時,看押李玉山的朱立東說去上茅房走了,他就趁機將擁梆李玉山的繩子解開,讓李玉山跑了。解放后一次朱立東還跟他講過這件事的,朱立東說他知道第二天李玉山就要被送走,有意借故離開,讓個機會給李玉山放人的。
聽完情況,三龍就覺得朱立東雖然跟著王秀清去抓李玉山,但是他也并沒把壞事做絕,也就是罪不該死。認為朱立方不應該因為藏朱立東的事,就將他是為壞分子。
然而,從六一年國民總要反攻大陸時到現在,都十分重視對地富反壞分子的管理,這事要是搞錯了,那就是自己的階級立場問題。是不是一定要為東立方說話,把他的壞分子糾正過來,三龍很難作出決定。這事就一直擺在心里。
三龍不著急,朱美蘭很著急。
“大!請大隊長說的事辦怎樣啦?”美蘭是隔天把就要問一下。
“急什么?請人辦事哪能跟住催!”朱立方心里也著急,可是怎好去催呢?
后來不但美蘭問,連陳玉也問了。
其實朱立方一直在想著能說服三龍的主意。那天吃早飯時,他就叫女兒早飯后在小巷口等著,三龍來了一定把他請進來。
三龍過了鄭家大院的西南角,就看見美蘭站在小巷口,看見他時便揚起手向他招。他心里明白準是為那件事,如果是朱立方,他還不一定想過去,南邊街上還有二個隊,他轉身向南就行了??墒敲捞m那俊麗的臉蛋兒笑盈盈地盼望著他,他怎好不理呢!
“大隊長!我大請你來一下哩!”美蘭快步來,到跟時,嬌嫩的女聲傳過來。
三龍微笑著地望著美蘭,美蘭立即羞澀地低下頭:“請你哩!”
“??!好!”三龍跟著美蘭進了院子。
“大隊長!請你那事不知你辦怎樣哩!”朱立東伸長脖子,小心異異地問。
“??!我!”三龍一邊打著哈哈,一邊摸著腦門,好長時間沒說話。
“大隊長!你看我這閨女!唉!怎能生在我們這種人家!這不是讓她受窩囊氣嗎!唉!”陳玉十分無奈地嘆著氣。
“請你了!”美蘭幾乎是哀求了。
朱立方這時竟然提起一件很早以前的事來說:“大隊長!現在就請你看在過去老一輩那事上,再幫我一次吧!”
還用朱立方說嗎?三龍這事他是知道的。那年他的祖父母帶著父親要飯要到鄭集,那天剛從安河堆上下來還沒到街口,父親就餓得暈倒在地,祖父母哭喊著呼叫著父親。許多人都過來圍觀,朱立東的大從家里拿來一塊大秫給父親吃,不是那塊大秫餅,父親就倒在那起不來了.
朱立方說起這事,他還好推托嗎?朱家現在被鄭明龍欺壓到這種地步,自己也應該為他家出力呀!
三龍不能再推了。
大隊黨支部研究四類分子年審查監定材料。當劉大桃提到朱立方時,三龍說話了:
“我認為朱立方不應該定為壞分子!”
會場頓時寂靜,另外四個支委都吃驚地望著吳三龍。
鄭明龍最早反映過來:“大隊長!你說什么?你說朱立方不夠環分子!”
三龍毫不憂豫說:“對!他解放前沒做過破壞革命的事!”
“你忘記了嗎?鎮壓反革命時,他藏過反革命分子朱立東!”
三龍知道,要想證明朱立方那時做的不是壞事,就必須證明朱立東在鎮壓反革命時就不該殺,他立即將那年朱立東給自己岳父留出時間放李玉山的事說了出來。然后就說:“根據當時情況,朱立東是不該槍斃的,朱立方藏朱立東就沒有錯!現還用這事來定朱立方是壞分子就是錯的!”
鄭明龍立即打斷三龍的話:“什么!你說朱立東那時不該殺!大隊長!槍斃朱立東是那時的鄭集區政府決定的!你說那時的決定做錯了!我看你是不是想替朱立東翻案?”
三龍被鄭明龍這一問給的愣住了。他想一下說:“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朱立東那時幫助我岳父放走李玉山!”
“你越說越明顯哪!你不是想給朱立東翻案是什么?大家都聽到了吧!”
劉大桃立即說:“聽到了!”
鄭明龍連朱立方一個字都不提,他并不給三龍再說的機會:“大隊長!你別忘了!那天這里王秀清帶人去追李玉山,那里頭就有朱立東!你說有田大叔能證明朱立東給他機會放李玉山,誰又能給有田大叔證明?”
吳三龍有口難辯了!這種情勢,他還能再說朱立方不是壞分子嗎?為朱立方爭辯的事沒辦成,反而被鄭明龍戴上了個為反革命分子辯護的帽子!
鄭明龍并沒就此罷休,他連擋都沒打,當即到公社去告三龍一狀。說他想為反革命分子朱立東翻案。張德寶地委黨校學習一個月,主持工作的趙永華當即決定:
吳三龍敵我不分,階級立場有問題,給予他黨內警告處分。
三龍沒把朱立方的壞分子帽子拿掉,反而讓自己背上個處分。消息傳到朱家,一家人都十分悔怨和自責。
五月,麥子剛齊穗,到了青黃不接的時刻。
去年秋天,縣里在完成國家的佂購任務后,又多收購一些糧食,準備春天時,把這部份糧食拿出來賣給那些缺糧戶,這種糧食被叫作返銷糧。
鄭集大隊的大隊部里,鄭明龍、三龍、劉大桃、吳正寶四個主要干部在研究安排公社下撥的返銷糧。研究到最后,吳正寶是個時刻不忘自己的人,他提出四個人每人都私下弄一點。這時節糧食都緊張,糧食可是誰都不會不要的寶物,于是,這幾個能決定糧食去留權的領導們就也都趁機弄一點。
大秫鋤二遍。
下午,太陽變得火紅了,烤得人頭腦發迷糊,渾身沒勁。三龍檢査生產到了小李莊官道南。鋤地人中,一個頭發有點花白的婦人坐在地里歇息。
“你怎坐下不鋤啦?才鋤這點還能就累了嗎?”
那婦人聽了,拄著鋤把子站起來。三龍走近一看,原來是陳玉.
三龍朝她打量一會:“你家是不是又沒吃啦?”
“大隊長!我家不敢種點拾邊,又不能做生意苦點錢,管省著吃,家中也缺糧了。”
“唉!你這樣的人家!這樣吧!天黒以后,你到大隊辦公室去,我在那等你。要注意點,一定不要讓人看見!”三龍是個講情義的人,父輩們間的恩情讓他毫不顧忌朱立方的身份,決心再幫她。
收工回到家,陳玉連忙告訴男人:“她大!大隊長叫我天黒到大隊辦公室找他哩!”
“??!他叫的!他又給糧啦!”朱立方說。
“看樣子像!還叫我一定不要讓人看見的!”
“好了!我們不怕了!”美蘭也在為沒糧吃發愁,這樣的好消息令她十分興奮。
“他是黨里的好人!這樣對我們,我們決不能讓外人知道拖累到他!美蘭!你手腳麻利,你去吧!心眼靈活,注意點周圍的動靜,千萬不要讓人看見!”
鄭家大院里黒黝黝、靜悄悄的,只有大隊辦公里那開著的門里向外透出燈光。美蘭東張西望、輕手輕腳地走到辦公室門前,看到三龍獨自一人坐在辦公室里。美蘭猶豫一下,慢慢地走進屋。
“你來啦!”三龍打開辦公桌的抽屜,拿出一個購糧本子低著頭說:“你拿去吧!”
美蘭過糧本子,站在三龍的面前,十分感激地望著他。
三龍低著頭繼續說:“這里頭有三十斤返銷糧,本子上寫的是我的名字,最好是你去買,放機靈一點,千萬別讓熟人看到!”
三龍對美蘭家的關心幫助,特別是為了讓自己能和二桃拿到結婚證,糾正鄭明龍強加給父親的壞分子身份,還受到處分,她激動地對著三龍脆下來說:“大隊長!你太好了!叫我怎么感謝你呢?”
三龍連忙走過來扶起美蘭說:“?。e這樣!別這樣!”
美蘭這些日子由于父親的決定讓她和二桃之間出現的變故,被折磨得驚恐不安,不由自主地順勢撲倒在三龍的懷里抽泣起來。
青春女性特有的氣息立即在三龍心里隱生出一種躁動,情不自禁地將美蘭擁入懷中。
三龍的母親病得厲害,幾天后,母親便去世。
中午吃的是山芋干面調煮的菜稀飯,水花在給抱在懷里的女兒喂飯,女兒謙飯孬,嗷嗷叫著不肯吃。七歲的兒子大順子吃不下去這菜多面少的飯糊子,叫喚著要吃餅。
三龍坐在桌前,滿心愧疚地想:要是那返銷糧不給朱立方家,也不至于弄得自家吃這種飯、更使他難以自責的,是那天晩上一時沖動,跟美蘭做了那見不得人的事,太對不起水花了!
“怎辦哪?家里就剩二十多斤山芋干,還有十幾天怎過?”水花的辮子剪了,留著齊肩的長發,面色不再紅潤好看,雖說三十剛出頭,已經完全是中年婦女的樣子,很為難地問。
三龍不敢看水花,低頭坐著,什么都沒說。
“返銷糧下來了,想法弄點吧!”水花并不知道實情,很認真地對三龍說。
三龍抬頭望一眼水花,水花完全是一付誠懇的樣子,他不敢對視水花的目光,立即又低下頭,毫無底氣地說:“能有辦法嗎?就怕不好辦!鄭明龍專門欺負我們,是不會跟我們說真話的!我又怎么跟他說”
水花立刻領悟:“啊!對!這話不能亂說!”
三龍又用溫和的語氣說:“對呀!連大桃都順著他說話,我們在大隊里是落孤的人,你在他們跟說話,一定要留神的!千萬不能留一點把柄!”他畢竟心里有鬼,連大桃也順帶捎上了。
水花聽后當然覺得在理,說:“不找就不找吧!可是眼下怎辦哪?人家都做生意,我們也做吧!我會做豆腐,干脆做豆腐賣!”
“你怎能想到這?我們哪能干這事?”三龍聽水花這樣說,立即反對。
“怎不能?我這婦女主任這個樣子還有什么干頭?這樣在他下巴捋口水,受他拿捏,還不如不干呢?我去做豆腐賣,還怕苦不到飯吃?眼瞎搞點都比這強!”
“不行!你也不想想,我不讓人做生意,催人到地里干活,自己反倒做起生意,人家能不指著鼻梁骨罵我!我這臉還往哪擱!”
“現在你還顧面子!顧面子有什么用?大人吃孬點能忍,小孩子怎辦?就這樣讓孩子跟我們活受罪!”說著,水花的眼淚禁不住地往下流。
三龍見了,心馬上軟了下來,畢竟自己愧對于她,哄著水花說:“去找我大吧!”
“你就知道找他!他就該供你吃?以前他那有底子,早光了!現在他自家吃糧都緊張,哪還能有糧給你!”
三龍連忙說:“你急什么!我哪是要找他要糧吃!我是想,不管怎說,你還是大隊的婦女主任,我又是大隊主管生產的,你明著做豆腐上街賣是不行的!他家那不是做豆腐賣嗎?你就去出點力吧,幫著干些磨豆子、吊漿、挑水的活,我們也不要他錢,拿點豆腐渣來吃就行了。這樣做,別的人也講不出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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