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于為什么要連篇累牘地探究莫言“故事”后面的“故實”?首先是因為他在瑞典學院發表演講后,相關的標題如《莫言瑞典演講回憶母親 》,《莫言演講回憶童年之最》,《莫言演講以回憶母親開頭:站在大地上的訴說》,《莫言回憶童年之"最":最痛苦的事是目睹母親被打》等比比皆是,也就是說,幾乎是所有的媒體報道都把它作為莫言回憶自己親身的經歷來報道的。可是,大于發現他在演講中說到的故事,基本上都可以在他的散文或小說中找到影子。那么,就是從文學研究的角度,也有必要弄清楚,他究竟是把“故事”當成“故實”來講,還是“故事”來源于“故實”?并且有責任澄清這些“故事”與“故實”的相關事實,以正視聽。
大于認為,莫言這次在瑞典學院的演講,最大的敗筆就是說他母親的故事。因為他說的幾個故事,都是他小說散文中的故事,這樣的虛構的故事是表達不出真母子之間的真情的。就是媒體的一些喝彩聲也不是出自真心,這樣幾個蹩腳的故事是不可能得到他們這些以稿費謀生的筆桿子們內心的認可的。因為“母親”這個作文題,可以說是每一個人都寫過的,不管寫得好不好,誰都可以從他們對母親的描寫中掂得出感情的份量。
其實,莫言曾經正兒八經地寫過一篇《母親》的文章,文章不長,引錄如下——
【我5歲的時候,正處于中國歷史上一個艱難的歲月。生活留給我最初的記憶是母親坐在一棵白花盛開的梨樹下,用一根洗衣用的紫紅色的棒槌,在一塊白色的石頭上,捶打野菜的情景。綠色的汁液流到地上,濺到母親的胸前,空氣中彌漫著野菜汁液苦澀的氣味。那棒槌敲打野菜發出的聲音,沉悶而潮濕,讓我的心感到一陣陣地緊縮。
這是一個有聲音、有顏色、有氣味的畫面,是我人生記憶的起點,也是我文學道路的起點。這個記憶的畫面中更讓我難以忘卻的是,愁容滿面的母親,在辛苦地勞作時,嘴里竟然哼唱著一支小曲!我母親她一生中遭受的苦難,真是難以盡述。戰爭、饑餓、疾病,在那樣的苦難中,是什么樣的力量支撐她活下來,是什么樣的力量使她在饑腸轆轆、疾病纏身時還能歌唱?我在母親生前,一直想跟她談談這個問題,但每次我都感到沒有資格向母親提問。
有一段時間,村子里連續自殺了幾個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感到了一種巨大的恐懼。那時候我們家正是最艱難的時刻,父親被人誣陷,家里存糧無多,母親舊病復發,無錢醫治。我總是擔心母親走上自尋短見的絕路。每當我下工歸來時,一進門就要大聲喊叫,只有聽到母親的回答時,心中才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有一次下工回來已是傍晚,母親沒有回答我的呼喊,我急忙跑到牛欄、磨房、廁所里去尋找,都沒有母親的蹤影。我感到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不由地大聲哭起來。這時,母親從外邊走了進來。母親對我的哭泣非常不滿,她認為一個人尤其是男人不應該隨便哭泣。她追問我為什么哭。我含糊其詞,不敢對她說出我的擔憂。母親理解了我的意思,她對我說:"孩子,放心吧,閻王爺不叫我是不會去的!"這是一個母親對她的憂心忡忡的兒子做出的莊嚴承諾。現在,盡管母親已經被閻王爺叫去了,但母親這句話里所包含著的面對苦難掙扎著活下去的勇氣,將永遠伴隨著我,激勵著我。
在那些饑餓的歲月里,我看到了許多因為饑餓而喪失了人格尊嚴的情景,譬如為了得到一塊豆餅,一群孩子圍著村里的糧食保管員學狗叫。保管員說,誰學得最像,豆餅就賞賜給誰。我也是那些學狗叫的孩子中的一個。大家都學得很像。保管員便把那塊豆餅遠遠地擲了出去,孩子們蜂擁而上搶奪那塊豆餅。這情景被我父親看到眼里。回家后,父親嚴厲地批評了我。爺爺也嚴厲地批評了我。爺爺對我說:嘴巴就是一個過道,無論是山珍海味,還是草根樹皮,吃到肚子里都是一樣的,何必為了一塊豆餅而學狗叫呢?人應該有骨氣!他們的話,當時并不能說服我,因為我知道山珍海味和草根樹皮吃到肚子里并不一樣!但我也感到了他們的話里有一種尊嚴,這是人的尊嚴,也是人的風度。人,不能像狗一樣活著。
饑餓的歲月使我體驗和洞察了人性的復雜和單純,使我認識到了人性的最低標準,使我看透了人的本質的某些方面。我的父母、祖父母和許多像他們一樣的人,為我樹立了光輝的榜樣。這些普通人身上的寶貴品質,是一個民族能夠在苦難中不墮落的根本保障,也正是文學的靈魂。】
如果這是一篇高考作文,大于估計也就是評個六、七十分的水平。 首先,后面兩段寫的已經不是母親;其次,前面三段沒有時間過渡,看上去寫的都是作者五歲時記憶,可是,五歲的孩子又怎么會“每當我下工歸來”呢?細心的讀者可能已經看到,莫言在瑞典講母親故事中有下面一段——
【我十幾歲時,母親患了嚴重的肺病,饑餓,病痛,勞累,使我們這個家庭陷入了困境,看不到光明和希望。我產生了一種強烈的不祥之兆,以為母親隨時都會自己尋短見。每當我勞動歸來,一進大門就高喊母親,聽到她的回應,心中才感到一塊石頭落了地。如果一時聽不到她的回應,我就心驚膽戰,跑到廚房和磨坊里尋找。有一次找遍了所有的房間也沒有見到母親的身影,我便坐在了院子里大哭。這時母親背著一捆柴草從外面走進來。她對我的哭很不滿,但我又不能對她說出我的擔憂。母親看到我的心思,她說:“孩子你放心,盡管我活著沒有一點樂趣,但只要閻王爺不叫我,我是不會去的。”】
把它與莫言作文《母親》中對這件事的描寫對照一下,具體情節上的回憶有些誤差是難免的,引人注意的是前者有后者沒有的“父親被人誣陷”,和后者有前者沒有的“盡管我活著沒有一點樂趣”。大于認為,這兩個內容是不宜割離的,只有把它們結合起來,才能夠比較完整地表現他的母親。
莫言的父親一直是大隊會計,大小也算個干部。從當年“四清”的情況看,如果他“父親被人誣陷”,一般來說,可能性最大的要么是經濟問題,要么是作風問題。不管是哪一種情況,對他母親都是致命的打擊。對莫言來說,這件事才應該是他記憶最深刻的,所以既在作文《母親》中寫了,又在演講中說了。而他在演講中所說的“記憶最早的一件事”,“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記得最深刻的一件事”,在他正兒八經寫《母親》的作文中,卻連一點記憶的影子都沒有,它又說明了什么呢?
不能說莫言對母親沒有感情,但是大于覺得莫言在演講中說他母親時有些矯情。實際上,他內心里對他母親更多的是可憐和同情。正如他大哥所說的那樣,他母親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婦女,沒有文化,因勞累過度,患有哮喘、肺氣腫等多種疾病”,“母親的親生母親在母親兩歲時就去世了。來到我們家五十多年,當媳婦的時間比當婆婆的時間長,一直沒過上好日子,及至過上好日子,又老生病,母親常嘆自己命苦”。這樣的母親在中國,特別是在舊中國,成千千上萬萬,是非常普遍的。正如毛主席指出的:“廣大勞動婦女,沒有政治地位,沒有人身自由,他們的痛苦比一切人大”。莫言母親的遭遇說明,她曾經生活的家庭遠遠落后于當時的時代,證明了當時的移風易俗破舊立新是非常必要的。莫言的可憐在于,他狹窄的眼光看不到自階級社會以來,毛澤東時代是中國婦女社會地位最高的時代。
其實,莫言還有一個故事可以在演講中可以講一講,那就是他在“我的《豐乳肥臀》”中提到的,給他創造《豐乳肥臀》靈感的那位母親——
1990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我從北京的一個地鐵口出來,當我踏著臺階一步步往上攀登時,猛然一抬頭,我看到在地鐵的出口那里,坐著一個顯然是從農村來的婦女。她正在給孩子喂奶。是兩個孩子,不是一個孩子。這兩個又黑又瘦的孩子坐在她的左右兩個膝蓋上,每人叼著一個奶頭,一邊吃奶一邊抓撓著她的胸脯。我看到她的枯瘦的臉被夕陽照耀著,好像一件古老的青銅器一樣閃閃發光。我感到她的臉像受難的圣母一樣莊嚴神圣。我的心中頓時涌動起一股熱潮,眼淚不可遏止地流了出來。
如果他在講了自己母親的故事之后,再通過這個故事想到“我們的母親和我們的童年”,想到世界上所有命苦的母親和孩子,并發出對她們關心愛護和解放她們的呼吁,那么,莫言也許可以感動一次世界。然而,莫言不僅是個俗人,還是個勢利小人,他沒有這種思想境界和博大情懷。他只想到如何用自己的故事換取嗟來者的認可,結果用他矯揉造作出來的故事,不僅出賣了生養他的血緣母親,也出賣了生長他的祖國母親。
莫言的《豐乳肥臀》和他母親的“雙胞胎”
這一小節內容,當然不是要評論莫言的的代表作《豐乳肥臀》。實際上,大于至今還沒有完整地看過他的《豐乳肥臀》,但是從看過的一點點內容、人物介紹和一些有關的爭議中,大于得到的信息是,它也許就是一種文化上的雜交再加轉基因,盡管它現在得到了生長的氣候,但最終逃不脫掃入垃圾堆的結局。
這一小節要說的是他在香港推銷這本書作的一個廣告:《我的<豐乳肥臀>》,還是先看看他說了些什么吧(摘錄)——
【1994年我的母親去世后,我就想寫一部書獻給她。
我的母親是一個身體瘦弱、疾病纏身的女人。
她4歲時,我的外婆就去世了,過了幾年,我的外公也去世了。我的母親是在姑母的撫養下長大成人的。母親的姑母是一個像鋼鐵一樣堅強的女人,她的體重我估計不到四十公斤,但她講起話來,那聲音大得就像放炮一樣。我一直都很納悶,不知道她那弱小的軀體如何能夠發出那般響亮的聲音。
我母親4歲時,姑母就給她裹小腳。母親說她裹腳的過程持續了10年,從4歲開始裹起,到14歲才基本定型。在這個漫長的過程中,充滿了血淚和煎熬,但我母親給我講她裹腳的經歷時,臉上洋溢著自豪的表情。就像一位退休的將軍講述他的戰斗歷程一樣。
我母親15歲時就由姑母做主嫁給了當年只有14歲的父親,從此開始了長達六十多年的艱難生活。我想困擾了母親一生的:第一是生育,第二是饑餓,第三是病痛;當然,還有她們那個年齡的人都經歷過的連綿的戰爭災難和狂熱的政治壓迫。
我母親生過很多孩子,但活下來的只有我們四個。
在過去的中國農村,婦女生孩子,就跟狗貓生育差不多。
我在《豐乳肥臀》第一章里描寫了這種情景:小說中的女主人公上官魯氏生育她的雙胞胎時,她家的毛驢也在生騾子。驢和人都是難產,但上官魯氏的公公和婆婆更關心的是那頭母驢。他們為難產的母驢請來了獸醫,對難產的兒媳婦卻不聞不問。
這種聽起來非常荒唐的事情,在當時的中國農村是普遍存在的現象。我母親也有類似的經歷。
我的母親懷著那對雙胞胎時,肚子大得低頭看不到自己的腳尖,走起路來非常困難,但即使這樣還要下地勞動。她差一點就把這對雙胞胎生在打麥場上。剛把兩個孩子生出來,暴風雨來了,馬上就到場上去搶麥子。后來這對雙胞胎死了,家里的人都很平靜,我的母親也沒有哭泣。】
讓人詫異的是,對封建社會摧殘婦女的裹小腳故事,竟然會讓莫言產生“一位退休的將軍講述他的戰斗歷程一樣”的感覺。下面還是先讓我們探討一下他“母親懷著那對雙胞胎”故事的“故實”。這故事也許最能反映他《豐乳肥臀》的小腳母親曾經的社會和家庭地位。
莫言說過,他“母親一生中生過八個孩子,夭折了四個”。其中六個孩子的出生情況是:1943年以前生他大姐(幾天的時候就死掉了),1943年生他大哥管謨賢,1946年生他二姐,1948年左右生他三姐(幾天的時候就死掉了),1950年生他二哥管謨欣,1955年生莫言。
那么,他母親生這對雙胞胎的故事應該發生在什么時候呢? 根據他母親1922年出生,15歲時(1937年)嫁給了當年只有14歲的父親,而生了莫言后,莫言自己說他“上小學二年級了還要吃奶”等情況,他母親生這對雙胞胎的時間只能是1938年至1942年期間,或者1953年左右,而不可能在人民公社時期。因為集體生產勞動,按他大哥接受記者訪問時說的,青壯年出工都是“干活上午休息兩次,下午休息兩次”,怎么可能會像莫言說的,讓一個婦女“肚子大得低頭看不到自己的腳尖,走起路來非常困難,但即使這樣還要下地勞動。她差一點就把這對雙胞胎生在打麥場上。剛把兩個孩子生出來,暴風雨來了,馬上就到場上去搶麥子”呢?
莫言“母親懷著那對雙胞胎”,無論是1938年至1942年期間,或者1953年左右,都是中國農民單干時期,就像后來小崗村搞的分田單干那樣,完全是用他們的汗水和血水換糧食。如小崗村分田單干的第一年遇到大旱,仍然要討飯和救濟。第二年風調雨順,通過“全家上陣,睡覺都在地里”是辛苦,終于取得豐收。但是,講小崗村故事的人都蓄意掩蓋了這種“故實”。莫言家單干時也是如此,在一年的辛苦收到了打麥場,突然來了暴風雨,為了日后有飯吃,不得不讓剛剛生下孩子的產婦也到場上去搶麥子。像莫言家里這樣失去人性要求女性勞作的情況,當年雖然不普遍,也不是個別的。實現了集體化之后,這種現象不可能再出現,在集體的打麥場上,任何緊急的情況,也是不需要一個剛剛生下孩子的產婦來做幫手的。
大于比較相信莫言的這個回憶,因為他大哥也說過:“我前面也有一個姐姐幾天的時候就死掉了,所以我現在變成老大了。那時候窮,生活差,婦女懷孕也沒有什么好吃的,再碰著一個厲害的婆婆就更完了”,生了孩子“當天就得干,干到小孩來不及生,恨不得生在地上,干到那個時候。那時候太苦了。”莫言在另一個場合更悲憤地說到這個故事:“我想象母親挺著大肚子(那次她懷著雙胞胎)頭頂烈日在打麥場上操勞的情景。母親說肚子大得自己都望不到自己的腳。中午還在打麥場,下午便生產,羊水浸濕了腳才被允許回家。當天夜里暴風雨,又得拖著產后極度虛弱的身子去麥場上搶運糧食。我眼前暴雨傾盆,雷鳴電閃,產后的母親被淋成落湯雞,臉色慘白,渾身顫抖,一次次跌倒在泥水中,又一次次地爬起來……”
但是,莫言說這個故事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忘記交代時間,也不說清楚這是在單干時候發生的故事,給聽眾的感覺就是,中國農村的人民公社集體化就是這樣慘無人道地對待勞動婦女。這種效果,也不知道是他有意要得到的,還是無意造成的。莫言也不是說所有的故事都忘記交代時間,但凡是他時間說得模糊的故事,也是最有“故事”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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