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高校長站在學校門口。戴著眼鏡。不了解的人看到他，會贊嘆：“啊，到底是小學校長，真是溫文爾雅！”了解他的人呢，則會在心里說：“好一個道貌岸然的機靈鬼兒。”
今天吃午飯時，高校長多貪了幾口嘴，于是不敢上床午休，就漫著悠閑的步子往學校來了。拐個彎，他就看到校門口已聚集了許多學生。他心中生出一絲不滿，“怎么讓班主任教育學生不要提前到校，這學生還來得這么早？這班主任都怎么當的，連這點事都辦不了？”高校長對學生的日常行為很是關注，他希望自己學校的學生都能成為紳士一樣的人，——不隨地扔字紙，走路規規矩矩不追逐打鬧，見了老師就問好。他又想起上個月鎮上剛修建了一個小公園，有學生竟把公園中新栽的竹子拔去不少。結果鎮政府來了兩個婦女干部，找到他說：“你們老師都怎么教育學生的？”他心中甚為生氣，他不斷對班主任強調，要求對學生進行日常行為規范的教育，要讓學生養成良好的行為習慣，怎么老師們連這點工作都做不好呢？惹了事，還不是給他添麻煩！
今天看到學生又是不按他的指示而提前來到學校門口，他心中有點不爽。因為學生只要離開家來到學校，哪怕沒進校園，只是在校門口，一旦出點事，那家長都會到學校鬧，學校就得負責。這不是找麻煩嘛！
在校門口值班的教導主任一看到校長來了，立即向聚在校門口的小學生吆喝，“別扒校門。再過十分鐘才開門，離遠點玩去。”門衛也跟著吆喝。高校長心中爽了點，對著教導主任點點頭，就站在門外。學生雖然都是小孩，卻也乖得很，一看到校長來了，都不再嘰嘰喳喳地吵鬧，三五成群地扎堆不知唧唧咕咕說點啥。
門衛低聲對教導主任說了點什么，教導主任朝掛在門口的鐘表看了一眼，笑著說：“高校長，開門吧？”高校長也看看那掛表，點點頭。大門打開了。學生們這時可是顧不上什么領導不領導，“嗷嗷”叫著往學校涌去。教導主任吆喝起來：“叫喚啥，好好進校門吧，叫喚啥！”高校長心中也頗為惱怒，“學生咋進個校門都得叫喚著？看來這行為教育必須加強。”他高聲嚷：“不要跑，慢慢走！”但這次學生卻是不聽他的，只有正經過他身邊的兩位膽小的女生正待跑上去，被他一聲大喝嚇住，連忙放緩腳步，驚懼地看他一眼，縮著脖子走了。他手指前方，說：“那兩個追打的男生是哪班的？”教導主任扭頭看時，沒有發現追打的學生，就只笑笑沒吭聲。
學生在陸續地進入校門。突然一個成年男子隨著學生也進了學校。他走得非常快，門衛詢問：“你做什么的？”男子已走出十多米遠，且沒有回答，晃著身子仍往里走。校長和教導主任都看著男子背影。男子很快繞過影壁，看不見了。高校長對教導主任說：“你過去看看，他干什么的。”
不到五分鐘，高校長突然聽到吵嚷聲，叫罵聲。他心里一顫，拔腿疾步往校園而去。過了影壁，他就看到教導主任正和那男子拉扯在一起，男子嘴里嚷著什么。幾位學生尖叫著往教室跑，一位女生的聲音甚是恐怖。兩個男生坐在地上哭嚎，嘴巴眼睛因受驚嚇都歪斜了。男子掙脫教導主任的手。他上前急問：“怎么了？”男子瞪著他，“不怎么。”他指著地上的兩個學生說，“他倆敢打我兒子？我就是來保護我兒子的，我就是我兒子的保鏢，誰想欺負我兒子，決不答應。我就從來不受人欺負，我兒子也不能受人欺負。”地上一男生哭嚎：“我沒有打，他打了，我沒有打。你打我干啥？”“日你娘，敢說你沒打？”男子又要沖上前，教導主任和他連忙拉住。他看出來男子是喝了酒了，酒臭氣熏人。教導主任對兩個男生說：“你們先回教室。”男子嚷：“不能走。”教導主任說：“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２
那位家長站在他的辦公室里，面對他和教導主任高昂頭顱，像一只來自非洲草原上的雄獅，他伸出手指向前指點著，“要解決這事，我給你們指出三條路：一，把他的孩子揪來，我搧他兩巴掌。這叫‘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二、讓這家長來給我道歉，賠償一萬塊錢。三，我把這事捅到電視臺，讓電視臺來報道報道，看你們學校是怎么管理的，這是你們失職！誰也跑不了。”
已經是傍晚。正是晚飯時間，街上很少行人。高校長走在回家的路上，太陽穴突突直跳。怎么竟遇到了這種事，還是這么麻纏的家長。那醉鬼怎么偏偏就誤打了他的孩子。他又想起了那高昂的頭顱。
“這就是個無賴！”雄獅離開學校后，教導主任說。教導主任頗生氣，心里想，一個街頭的地痞流氓，竟然像政治家一樣給人民教師上起了課，指導教師怎樣管理學校，還評論師德問題，批判國家的教育政策！想到此處，教導主任對校長說：“高校長，讓我說，咱干脆把這事報到派出所，就說是那位家長硬闖門崗，咱不是沒攔，是他喝醉了咱沒攔住。他硬闖門崗，然后毆打學生。就以這種罪往派出所報。咱咋失職了？一點也沒失職。要不是我跑得快，攔住他，他不定把那倆學生打成啥樣哩！”
他嘆口氣，沒有吭聲。被誤打的學生的家長在他的辦公室里指點江山了兩個小時。他吩咐那醉酒者的孩子回家喊醉鬼父親。孩子走了，但半個多小時后醉鬼父親沒有來。再打電話時，醉鬼手機是關機。他對挨打者的家長說：“你坐吧！”家長高昂頭顱，“我不坐，我的孩子這么平白無故地挨了兩巴掌，我能坐下來？”他望望這家長向上挑著的眼角，把眼光躲開了。教導主任向家長做解釋。兩個小時里，他再很少說話，是教導主任陪著笑臉和家長理論。
經過小公園時，他又看到那片竹林，不由想起了昨天學校搞的消防演練。安全，安全，安全第一，這話真是一點都沒有錯。安全上出一點問題，都會給你帶來多大麻煩啊！可昨天的消防演練，原本是要培養學生的安全意識的，竟然在安全上出了問題。想到此處，他心頭一時火起，“怎么班主任對學生的行為規范教育就不能更有力些呢？”就說今天的事，難道不就是因為班主任對學生教育不夠導致學生打架引起的嗎？當老師的怎么就不能對工作更負責一些呢？這些老師怎么就不聽我的話呢？只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出了問題卻要我來兜著！
他的腳步快了一些。
無意中一抬頭，他望見了昏黃的月亮。怎么這么小心謹慎了還會出事！昨天的消防演練是成功的。差錯是出在演練之后，——完全是教師的失職。在學校安全上，他真可謂是絞盡腦汁。只要學生在校，他就安排教師對學生進行全方位、全時段的監控，絕不讓學生有一刻脫離教師的視線。從學生進校門開始，除了門衛，還有專門的教師在門口監督。在學校內部，上課之余的所有時間，——上課前的時間、放學后的時間、課間休息時間，學校的各個角落都安排上教師，包括教學樓上的走廊、樓梯和操場上的廁所。絕不允許學生在任何時間、任何角落追逐打鬧。而昨天的廁所踩踏事件，正是由于教師失職造成的。恰恰是演練結束，學生一窩蜂地上廁所，而值班教師卻沒有到位。有人先摔倒，于是踩踏事件發生。其實，高校長知道，平時在廁所值班的教師就很少有到位的，也從沒發生過什么事。但真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出一次事可能就會成為大事。慶幸的是，昨天在踩踏事件中受傷的兩個學生，傷不重，一個是學校教師的侄子，家長就沒到學校鬧事，另一個學生家長也不是多事人，沒說什么就把孩子帶走了。可今天怎么就碰上了這種家長呢？其實孩子挨了兩巴掌，只是當時疼一會兒，過后對孩子的身體是沒有任何影響的啊！
他的腳步又匆忙起來。都怪老師，都怪老師！為什么不好好教育學生呢？為什么學生會打架呢？以后要強調紀律，所有值班教師必須按要求到位，廁所、走廊、樓梯、操場，每節課課間我都要去檢查，看有沒教師缺崗，缺崗了要罰款。如果昨天缺崗的教師的大哥不是教育局副局長的話，本應該狠狠訓斥她一頓的。對教師不能講情面，你給了他們情面，他們就會給你惹事。以后每個班主任每天必須抽十分鐘時間對學生進行行為規范教育。哪班的學生再出事，就唯班主任是問。
平安校園，這個口號提得多好啊！教育局局長在大會上說：“不出事就是最大的成績。”是啊！別的工作你做得再好，學校出了事，你給領導找了麻煩，領導還能對你有好印象？是啊！到學校鬧事的是有很多無賴，很多學生在學校出的事，按照法律來講的話，學校是沒有責任的。但家長給你講法律嗎？他們就是要鬧。你能把事情報到教育局處理？上級領導只會覺得你在給他找麻煩，說你無能。報到派出所？說起來容易，報到派出所不就是將事情擴大化了嗎？你把事情往派出所報，不向教育局報告行嗎？只能私下處理，把影響的范圍最小化。
行了。就這樣吧！明天把雙方的家長通知到學校再說。至多是賠幾個錢而已。要那醉鬼耍無賴不掏，學校就先墊上。反正所有學校都是這樣處理這種事的。教育局也是贊賞這種破財消災的辦法的。
一抬頭，他已來到家屬院門口。想著妻子應該已經把飯做好了，于是，他松了口氣，大步往家里走去。
201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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