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
(下部)
謹以此書獻給鞍鋼憲法52周年
老君山下部目錄:
第十八集,戰鼓咚咚
第十九集,翻番豪情
第二十集,雪夜火光
第二十一集,道木風波
第二十二集,重返前線
第二十三集,父子兩代
第二十四集,山花爛漫
第二十五集,風波又起
第二十六集,霧霾山路
第二十七集,地光閃閃
第二十八集,玉雕鐵鑄
第二十九集,崢嶸歲月
第三十集,新老同心
第三十一集,大痛九九
第三十二集,中秋月圓
第三十三集,煉獄春秋
尾聲
第二十四章,山花爛漫
今天的南泥灣,與往年不一般,不一般;
再不是舊模樣,是陜北的好江南,啊——
陜北的好江南,鮮花開滿山,開呀滿山;
又學習來又生產``````
——工人以工為主,也要兼學軍事、政治、文化,也要批判資產階級,在有條件的地方也要從事農付業生產,例如大慶油田那樣。
韓衛直接來到食堂。
食堂門前,于慶正扯著嗓子指揮兩個炊事員把幾大盆餃子抬出來,一盆一盆地抬到山下調車場的站臺上等待裝車,他還抬來一口大鍋和一個柴油桶焊的大爐子,爐子里的焦炭冒著蘭蘭的火苗。這是于慶為了讓現場工人吃上熱水餃,特意讓張德利給作的。見東西齊了,他操起電話和調度室連系,不一會兒,專干另活的車頭拽著一個平板開過來,幾個人連扛帶抬,很快就把東西全部搬上車,調車員給了信號,另活車就一搖一晃地向山上爬去。還沒等到山上調度室門口,就聽見大喇叭喊:“好消息,好消息!領導送餃子來了,領導送餃子來了!”
廣播喇叭聲響徹全山,各崗位都知道領導送餃子來了,紛紛拿著飯盒、小桶向調度室走去,能離開人的自己來,離不開人的,就派代表來領,崗位有條件煮的就領凍餃子回去。沒條件就領熟的,在調度室趁著熱氣吃完再走。不一會調度室里就坐滿了等待領餃子的人。
車一直開到調度室門口,把東西御下來后,韓衛、于慶發凍餃子,兩個炊事員煮餃子。
雖然是革命化春節,人們還是沒有忘記放鞭炮,午夜到時,老君山四周的村村落落都響起了鞭炮,夜空中不斷騰起二踢腳的火花,不叫接神叫喜迎新春吧!今夜雖不太冷,但北風刮來還是寒氣逼人,好在火紅的灶堂向四外噴射著烤人的紅外線,煮餃子大鍋向四周飄著撲臉的熱氣,還有那過年特有的喜慶勁,驅散了這北風帶來的寒氣,人們圍著這煮餃子的炭火爐子大聲叫著,嚷著,鬧著,笑著,說著吉慶話。
兩個炊事員一手拿勺,一手拿笊籬,翻著熱氣騰騰大鐵鍋,于慶站在旁邊不時地指點:“慢點攪和,別都破了。”
“啥破了,是正了,這臭魚,過年也不說點吉利話。”人群里有人大聲取笑他。
“革命化了,什么吉利不吉利的,那是四舊。”臭魚替自己說露嘴打掩飾。
旁邊一個人等著急了:“還沒熟哇?撈出一個嘗嘗。”
“放三遍涼水,再燒三個開就熟了。”又一個人顯明白。
臭魚的餃子真不錯,白亮亮,熱騰騰,咬一口一兜肉,滿嘴溜油,香氣撲鼻。不一會,熱氣騰騰的餃子香就飄散到了全山各角落。吃完這熱氣騰騰的年夜餃子,穿孔機咣當的更響了,電鏟的長胳膊舞的更歡了,電機車的輪子跑的更快了,真是沸騰的礦山!隨著天光見亮,又一個春天來到了。
清晨,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雄壯的的東方紅樂曲驅散了群山間的薄云淡霧,響了半宿鞭炮的老君山礦區更加興奮了。大俱樂部門前響起了振奮人心的鑼鼓,那是曲慶領著工會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開始了街頭文藝演出,大群的孩子,老頭老太太,還有周圍農民都歡歡喜喜地來看熱鬧。礦里職工和家屬卻都匆匆忙忙地從四面八方向礦里集中,參加過革命化春節的活動。
韓衛昨晚沒下山,后半夜就在調度里屋迷糊了一陣,起來簡單地洗了一把臉、漱漱口,就直奔368米爆破現場。穿爆書記楊春已經領著爆破工開始了他們的革命化活動——要在上午保質保量地放一炮。經過這兩年的各種革命化、會戰、獻禮,職工們都已經明白了,不管用啥形式,怎么講,鬧歸其就是讓大家多干點活。所以現在各段頭頭們已不像以前那樣又敲鑼打鼓又打紅旗的,而是圍繞那些使頭頭們撓頭的,誰也不愿干的活來玩實的,干完就回家。常了,班組長們也悟出了門道,遇到又臟又累的活,就拖著不干,等待上邊又發動什么會戰、革命化時,厚著臉皮拿出來讓領導組織會戰,省了自己的事又出了成績,何樂而不為?開始時尚有點羞羞答答,不好意思張嘴,后來就干脆臉不紅心不跳,理直氣壯了,就像今天楊春這一炮,本來屬正常工作,他卻硬當成過革命化春節來活動了。而在韓衛看來,這不是壞事,而是好事,正是革命化從形式向內容的一種必然轉化。
韓衛在爆破現場轉了一圈,伙同張成、楊春查看了一下各孔的藥量,向正在緊張地扛火藥袋子裝藥填塞的爆破工們問了好后,感到沒什么問題了,就向380米掌子走去。那里楊閣銘和姜濤正在組織牙輪鉆試驗,頭春節韓衛就和他們約好了,大年初一試鉆。
遠遠地就看見,楊閣銘和姜濤還有邢國安領著兩個檢修工正在牙輪鉆前后忙這忙那。見韓衛來了,幾個人站起身來打招呼:“韓主任挺好唄?”
韓衛忙回答:‘好,好,你們是不是也好哇?”
大家也忙回答:“好,都好。”
韓衛又一語雙關地問:“人好,馬也好么?”
“好,好,連人帶馬都好,馬上試鉆。”楊閣銘笑著一邊用一塊破布擦手一邊說。
“開始唄?”姜濤說話間進了司機室,探出頭來問邢國安。
“開始!”檢修班長邢國安滿有信心的說。
就聽見“轟”的一聲,主電機發動了,牙輪鉆開始啟動。只見姜濤操縱著按鈕“隆隆”地把鉆桿下到定位器里,鉆桿連著鉆頭忽忽的轉起來。他又加上軸壓,那鉆桿就頂著鉆頭向地里快速鉆進,壓力把巖石壓碎,切細,鉆桿里吹過來的高壓風又把孔底切磨下來的碎碴向上吹出返到地面上,逐漸在地面孔眼周圍堆起一圈環型碴堆。隨著軸壓不斷增加,鉆孔越鉆越深,孔底的碴粉忽忽地往上噴著,環型碴堆越來越高。
“軸壓逐步加,別太大了,適當就行。”韓衛擔心地向司機室喊著。
“沒事,這回的旋轉電機加了過負荷保護,到一定程度會自行跳閘,不會損壞設備。”站在旁邊的電工老田說。
眼看著飛速旋轉的鉆桿不斷有力地向下進尺,楊閣銘、邢國安和兩個檢修工心里樂開了花。為了這一鉆,他們付出了多少個不眠夜呀,尤其是楊閣銘,他用一個母親注視自己孩子學走步那樣的眼光注視著鉆桿的每一寸進尺,那每一寸進尺都含著他的心血呀``````
一年前老李頭把牙輪試驗停了,這真是讓他感到扼腕可惜,經過那么多日日夜夜的研制試驗,這牙輪鉆已成型了,他堅信只要再經過幾次試驗就能成功,現在就手撂下豈不是半途而廢?后來細細體會,他感到老李頭不是沒有道理。作為一個生產車間的本來只是用于維修的小機修,加工力量太薄弱了,卻要它承擔研制牙輪鉆這樣大型設備的任務,實在是強人所難,主墳還哭不過來,哪有精神頭顧亂墳崗子呢,這話說得對!但他沒有灰心,他堅信,這礦山上牙輪鉆肯定是方向,他在作前人沒做過的事,不可能不遇到挫折,所以他沒有停止研究。好在姜濤積極性也很高,兩個人找時間一起磋商,探討,一面不斷查資料,改進圖紙,另一方面通過自己的同學和一些能力強的機械制造廠聯系以求幫助。當得到韓衛回采礦的消息,他興奮極了,對姜濤說,咱們的牙輪有救了!
果然,韓衛到任第二天就把他找去談牙輪的事。第三天就又下令抽出姜濤和包括鉗工當中的技術尖子邢國安在內的三個檢修工重新成立試驗小組,又任命他兼任檢修段付段長,讓他有實權直接調動機修段力量搞牙輪試驗。就這樣使牙輪鉆的試驗又緊鑼密鼓地搞起來,韓衛本人每三天必來過問一次。一個月來,這已是第三次試鉆了。頭一次,只轉了十分鐘,油缸噴油了。第二次轉兩小時,旋轉電機燒了。年前臘月二十五,總算覺得四眼齊了,楊閣銘才拉著邢國安一起找到韓衛商量第三次試轉。
“這次能怎么樣?”韓衛問。
楊閣銘頗有信心的說:“這次應該問題不大,起碼能連轉一個班。”
韓衛聽了不滿意:“一個班不行呵,我要的是能正常運轉,轉一個班就壞,那叫什么成功?”
在一旁的邢國安聽了說:“像別的設備那樣正常轉不敢說,轉個一個班兩班,我看問題不大。”作為鉗工他心里有底,這次一些問題都得到了解決,剛剛換上了新加工的質量過關的油缸,那是通過選礦王金彪的哥哥在君鋼總機修廠干的,各部油路也換上了高強度油管、油封,那是張德利通過關系從省城液壓廠特殊加工的,前幾次試鉆用的空壓機風量不夠,這次是檢修段長王老坦提出焊一個大風包,接在采場主風管道上,把萬事具備只欠東風的東風也解決了,大問題不會有了,所以他才敢和楊閣銘找韓衛進行再次試轉。
看著邢國安,韓衛笑著對楊閣銘說:“我給你調來的這員大將怎么樣?”
楊閣銘忙舉起大拇指稱贊說:“全仗邢師傅了,白天晚上頂在這干,點子還多,好多難題都是他和姜師傅研究解決的,我沒想到的,他倆都想到了,沒他還說不上什么時候轉呢!”
邢國安不好意思的說:“主要還是楊技術員和姜師傅,我就是干。”
韓衛見他們胸有成竹,當即敲定:“那就定大年初一試轉,算是過革命化春節。離初一還有幾天,你們再調整調整,把握再大一些,這次別再轉兩下就停了,又讓楊黑子他們笑話。”
工夫不負有心人,今天這牙輪鉆真爭氣,眼瞅著鉆桿哧哧往下鉆,只半個小時就鉆成了一個孔。楊閣銘忙又指揮姜濤挪個位置繼續鉆,半小時后又鉆成一個孔。幾個人越鉆越高興,瞅著哧哧往下轉的鉆桿,誰都不愿離開。三個小時過去了,到十一點時,第四個成孔又出來了。姜師傅下了車和韓衛、楊閣銘還有邢國安圍著孔眼仔細觀察,只見園園的孔壁規整又光滑,不由得齊聲歡呼:“成功了,成功了!”高興地鼓起掌來。
正在下道掌子指揮裝藥的楊春和張成聽到喊聲,也順著小路爬上來,當他倆看見四個整整齊齊的孔眼時,高興得鼓起掌來。
“這回真成功了,不但眼打出來了,連裝填物都有了!”楊春指著孔眼周圍的環型碴堆驚呼。張成也高興地說道:“這些碴粉充填炮孔再好不過了,爆破工省老事了,再也不用大雪天拎著鍬四處劃拉碎石了。”
“現在打的是軟巖,下午挪到硬巖上試試怎么樣。”韓衛提意。
“可以。不過旋轉速度要慢,軸壓要穩”劉閣銘囑咐姜濤。
這時,警笛聲響起來,下道掌子要爆破了,安全員楚尚和一個爆破工在爆破區周圍揮動著小紅旗,吹著警哨,提醒采場上的人避炮。
幾個人鉆到司機室里避炮,這司機室有電爐子取暖,暖和如春,控制臺和操作椅都被姜濤收拾得干干凈凈,儀表盤和操作摁鈕鉦明瓦亮,坐在操作椅上,透過明亮的大玻璃就可以清楚地看見室外鉆具的運轉情況。楊春摸摸這,看看那,高興地對姜濤說:“這下好了,你徒弟開上這牙輪鉆就牛了,不愁找不著對象了!”姜濤嘿嘿一笑說:“和我呶呶好幾回了,非要跟我來開這臺鉆不可,我說你等著吧,試鉆成功我就和楊書記要你。”
外面傳來楚尚最后一聲長哨,全山的穿孔機,電鏟,機車瞬間都靜了下來。
突然,“轟隆”一聲,大地一顫,下道掌子爆破區那邊猛的掀起一排巨大的石浪,忽悠的一下,鋪天蓋地的向下砸去,空中留下一股股濃濃的紅黃色的塵霧,慢慢地隨風飄蕩,越來越淡,越來越薄,漸漸地散去,消失了。
“好炮!”楊黑子叫道,閃身從牙輪鉆跳下來,指著下面爆破區大聲叫道;“粒度均勻,塌落面好,離鐵道不遠不近,電鏟掃路基一扒拉就過去了,咱這革命化是保質保量了!”
韓衛看了一眼也覺得這炮放的是不錯,和張成對看了一眼,二人會心地笑了。他不由得轉身問楊春說:“怎么樣,有規程和沒規程不一樣吧?這炮要是和一年前那炮比``````”
正伸長脖子張著大嘴興沖沖地向爆破區那邊張望的楊春聽了,轉過臉嘻皮笑臉的回答:“我說主任,大過年的,別哪壺不開提哪壺,咱這炮不是沒說的了么!”前年正月初一楊春那一炮沒革命化,說起來丟人,十個孔四個沒鼓動,兩個放了穿天猴,還有三個孔把筑路班放在爆破區外的鐵路拍子全給壓上了,讓那郭瞎子足足臭罵了一個月。分析原因,張成認為是爆破排長老山東李春成憑老經驗下藥量,填塞物不夠也將就放造成的,于是給他們定了幾不放制度。可楊春卻強調火藥質量不過關,老山東也罵張成又把管卡壓又帶回來了,弄得張成半個月不敢到爆破班去,幾不準制度自然也落實不下去。直到韓衛找楊春和老山東連說帶壓,那老山東才勉強接受張成的幾不放。今天韓衛舊事重提,換了別人肯定不好意思,可楊黑子臉皮厚,嘴一張就當沒那回事。
其實韓衛也不是抓他小辮子不放,而是借敲打敲打他,讓他加深認識講技術抓管理的重要。他這個人雖然能干,卻往往只顧眼前,忽視技術管理,就是眼前的牙輪鉆,他也沒少吹冷風。想到這韓衛又點撥他:“今兒這炮是沒說的了,可明兒沒眼了,咋辦?”。
“明白,明白,你是讓我把牙輪抓起來,我抓,我抓!這三小時四個眼,是叩頭鉆的七倍呀,為啥不抓?不用打硬巖,光打軟巖就行,我就用它打軟巖,把叩頭鉆都調去打硬巖,不一樣提高產量么?”別說他腦筋真快,小聰明又來了。
“你這么調度倒有道理,不過還得讓它到硬巖區試試身手,總不能老打軟的,那你又有說道了,什么老太太鉆,只能啃爛糊的。”
張成幾個聽了,都笑起來。
“其實呀,我不是反對搞牙輪,我是怕遠水解不了近渴,耽誤我翻番。我這個人哪,說是說,做是做。你們搞試驗抽人調設備,我雖然心疼,不也給了么?得了,別說那些了,下午我就和老姜把牙輪挪到硬巖區試鉆。哪兒有毛病我組織修,不等不靠!大過年的,革命化也完事了,你們就回去吧,咱主任還得上老丈人家去呢!”楊黑子勁頭真來了。
楊閣銘聽了,高興地說:“有楊書記支持,這牙輪成功不遠了!”忽然,他想起了一件事,對韓衛說:“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們,咱們的牙輪鉆感動上帝了!”
“感動上帝了!”韓衛和楊春兩個的眼光同時看著他,一時沒弄懂他說的什么意思。
“省、部領導得知咱們自力更生搞牙輪,非常佩服。已經決定立為國家重點科研項目安排專業制造廠研制,讓咱們把圖紙資料整理一下趕快送去。”楊閣銘把這消息告訴幾位。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張成聽了興奮地說。
“省部領導怎么知道的呢?”韓衛很奇怪。
“這不明擺著,穿爆現在是全國露天礦的薄弱環節,咱礦上報的“四、五”翻番設備購置計劃要的牙輪鉆,部里找遍全國也找不到能生產的廠家。咱們第一次試轉時,宣傳科陳科長不是寫過一篇報導么,標題是《中國第一臺牙輪鉆在老君山鐵礦出現了》,你看了還把我訓了一通,說還沒怎的呢就瞎虛乎,鉆不住看你怎么辦?當時你在氣頭上,我也沒分辨。其實我那是在用報紙尋幫手,驚動上帝。果然,報紙登出后,不少單位來電話找宣傳科問情況要資料,包括部里人。陳科長找我,我都一一接待,實事求是的介紹了,重點講了咱們遇到的問題和困難。部里的人回去匯報后,部領導就作出了這樣的決定。過完年還要來人和礦里商量把我調到礦山研究所參加部里組織的研制小組,這是我在部里的一個同學知道了,事先給我透的信。”
“你可不能去,你要去了,咱這臺牙輪怎么辦?”楊春擔憂地說。
“我想好了,韓主任不點頭我是不能去,要不是韓主任,我還在山上扛大管子呢。”楊閣銘感情真摯地表態說。
“行,夠意思!”楊春舉大姆指說,他放心了。
韓衛想了想,卻說:“你趕快去,去了對牙輪鉆研制有利,有你這段經驗,再加上部里支持,搞起來一定快。搞成功了,不光咱礦用,全國都用,那意義就大了。你趕快去,把咱的資料全帶去。”韓衛好像急不可奈。
楊閣銘被他的一番話感動了,帶著顫抖的聲音說:“韓主任,你心胸開闊,事看得遠,我真佩服你。你放心,不管我調到哪,我一定要讓老君山礦最先用上牙輪鉆!我走后,這里的事邢師傅完全可以擔起來,有事還可以找我,反正研究所離這也不遠,一個電話我就過來。”
姜濤聽了,高興的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你知道這些日子穿孔老師們紛紛來問我,啥時候他們能扔掉抬釬挑水的扁擔,他們早就干夠了叩頭鉆。”
“告訴大家吧,這個日子快了。”楊閣銘滿懷信心的說。
邢國安也信心十足地說:“現在看,是快了。”
見大家對牙輪鉆信心更足了,韓衛心中高興,但他又提醒楊春:“快是快了,但眼下還得靠叩頭哇。老楊你還得把叩頭鉆抓好,大米沒來,這苞米面還得吃,要不就挨餓!”
“這不用你說。”楊春忙笑著回答 。
采場上過革命化的人已經沒了,只剩下當班的崗位工人了,邢國安和另外兩個檢修工也走了。
“我們也走吧,這里交給咱書記大人,誰讓他今天值班呢,辛苦點吧。”韓衛開著玩笑對楊閣銘和張成說。
三人一前一后,順著爆破堆向山下走去。下到半山腰,回頭向上望去,午后暖洋洋的陽光下,380米崖頭上,牙輪鉆高高聳立,那鉆架穿透白云,像要把藍天刺破,鉆機尾部飄起一條小小的紅色煙云,姜濤已在堅硬的礦石區開始鉆孔了。
春天的腳步慢慢地走過來了,太陽也逐漸地大方起來,把她的溫暖一天比一天多的獻給了大地。冰雪消融了,彎彎曲曲的圣水河又響起了歡快的流水聲。先是桃李悄悄地給道道山崗披上了一片片粉的、白的紗巾,接著就是梨花大方地從條條山溝里鉆出來噴芳吐艷,再接著就是那紅的、黃的、白的,還有紫的各色野花漫山遍野地一擁而上,千嬌百媚地爭奇斗艷。山里山外,河東河西,大路兩側,小道兩旁,高高矮矮的樹木爭先恐后地吐嫩變翠,披上新綠。大塊小塊的農田里,公社社員們出動了,趕著牛馬,駕著拖拉機,吆吆喝喝地耕耘,他們走過的黑土地很快的就發綠變翠,一片新新向榮。
各種各樣不知名目的候鳥也來了,它們早已習慣了老君山上那電鏟機車的轟鳴和大爆破的顫動,毫無顧忌地忙碌在草叢里、巖石上、綠樹中間,穿來穿去、跳上跳下、嘰嘰喳喳的雌雄追逐、筑巢覓食、養育兒女,上山下山的人們只要不去騷擾,它們就會從你胸前滑過、跟在你腳后跳躍、甚至落在你的肩膀上,乞求你把飯盒里那點殘渣余粒施舍給它們。
就像今年春天來得穩穩當當的一樣,采礦這幾個月的生產形勢也是穩穩當當的,略逞逐月上升的趨勢,改變了往年那一季虧,二季欠,三季就得拚命干的被動局面。從二月到五月分,月月超額完成任務,上下一遍笑臉。
一晃到了六月末,這天接到通知,總支書記劉大然和車間主任韓衛到礦里開會,聽岳克傳達公司抓革命促生產會議精神。
原來,岳克在公司抓革命、促生產會議上介紹了《領導帶頭,深入一線,指揮靠前創高產》的經驗,中心是講他如何深入車間班組發動群眾組織高產的。
回礦主持生產才半年多,就一炮打響,岳克心中那個美勁就甭提了,傳達公司會議精神時說話聲音都變了。艾正仁最看不慣他那不可一世的樣子,坐在前面眼皮帶睜不睜的,一言不發。伍金長干脆在那里打起了鼾聲,弄得下面干部偷偷的笑。岳克傳達完公司會議精神,又講完要繼續創高產的要求后,就請軍代表林森作指示。
林森卻首先問伍金長有沒有要說的,伍金長連連擺手說沒有。林森又轉向了艾正仁,請他講講。艾正仁這回卻沒有客氣,頭往前伸了伸,用手揉了揉大下巴,不客氣地講起來:“我看千條萬條,今春生產好,主是批林整風抓的好,精神變物質,職工路線覺悟提高了,干勁就有了,生產自然上去了,這一條政工干部功不可沒。第二條是采礦主動,礦石足。要不,選礦餓肚子,拿什么創高產?我們可不要頭腦發熱,盲目樂觀,忘乎所以。”礦黨委分工,他是抓采礦的,采礦好自然有他的功勞。
艾正仁雖然話不多,卻博得在座人的認同。首先是選礦車間主任王化林,鼓動他那大喇叭嘴說道:“說得對,沒礦石咱選啥?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么!”說完還有意地向采礦車間主任韓衛擠了擠眼,那意思是,以往我說選礦生產不好都是你采礦的原因,你總不服,現在好,艾主任都這么說了,你還有何話說?其次是韓衛,他覺得艾書記今天的話公道,自己沒白費力氣,領導看到了,心里覺得熱乎乎的。再就是那些與會的車間書記們心里也很舒服,生產好本來就是抓革命促的么。坐在一旁板著臉不做聲的革委會付主任伍金長也扭過臉來向艾正仁直點頭,表示贊許,他認為艾正仁講到了點子上,要不是采礦有了一臺牙輪鉆,保住了貨源,你岳克能扎乎出個屁來?
林森最后講話,他當然贊成艾正仁的發言,況且他這黨委一把手當然不能忘記抓大事。他以總結的口氣說:“當前的大事就是批林整風,抓生產不能離開抓大事,大事抓好了,生產自然上來了。”他講話時習慣地不斷打著手式。
兩個人的講話沒有一個提到創高產的作用,眼見得自己的功勞被別人搶劫一空,岳克不由得垂頭喪氣,心中的高興勁一下子沒了一半。林森講完,他本打算再強調幾句創高產的經驗,誰知,下面聽會的早已養成了軍代表作完指示就散會的習慣,還沒等他張口,已是“噼哩啪啦”一片椅子響,全都站起身來,腳快的已經邁出門了,他也只好作罷。
回到車間,韓衛和劉大然把付主任張成和工會主席小孟找來,商量如何貫徹公司會議精神,抓好三季度生產。張成總結了上半年生產后提出:上半年生產好,虧了那臺牙輪,可它效率雖然高,但是老出毛病,下半年應該加強維護,讓它多出力。再有就是雨季快到了,要抓好防洪,重點是鐵電路保養,水泵、水泵房的檢修維護,各處防洪設施修繕,還有各種電纜都要重新檢查硫化一次,最好發動一次防洪大會戰,把這些工作都做在雨季到來之前。
韓衛聽完了他的意見,補充說:“還要解決一個事關群眾切身利益的防洪問題,那就是——”
“職工的漏房子!”劉大然幾乎和他同時說出口。
“這個問題不解決,咱們無法面對姜濤這樣一心撲在生產上的好同志。封建文人還講究當好父母官,咱們是共產黨干部,更要想群眾所想、急群眾所急,再不能讓他們住冬天漏風夏天漏雨的破房子了``````”韓衛說著說著激動起來,滿臉通紅,“咱要連這點能耐能沒有,就別干了!”
大然聽了,半晌沒言語,拿出一支煙,點上火,狠狠地吸了一口,撲的吐了一大口煙霧后,慢條斯理地說:“這事呀,挺復雜,涉及到材料、人工,還有,咱車間這么干了,傳出去,別的車間怎么辦?”
工會主席孟憲才聽了,關心地勸韓衛道:“這不是一個人兩個人的問題,要解決就都得解決,不給哪個解決也不行,弄不好又給你糊大字報,或者蔫不燈的寫密告信陰你一刀子,你這叫炒豆大家吃,砸鍋一人擔。我看算了,姜濤有困難我從工會多救濟兩錢有了,就別大張齊鼓地管那么多了,你忘了分道木頭的教訓了!”
“那時我沒經驗。沒認真地調查哪些人是真缺引柴的,哪些人是不缺的,一律打家伙都發。發時還沒把好關,讓私心大、為利來這些人鉆了空子。這次我們事先有了調查,心中有數,誰想鉆空子也不行。再說上次我沒請示,這次咱們先請示,求得領導支持。”
“領導要是不支持呢?”半天沒言語的張成,這時笑著問了一句。
“不支持也得想辦法,大不了我就再做一次檢查。我一不反黨反社會主義,二不貪污搞破鞋,能把我怎的?頂多不讓我干了!能一下子把咱車間幾十名職工漏房子問題解決了,給處分我認了。”看來韓衛決心已下,那股子犟勁又上來了。
“要真把這個問題解決了,下半年生產不用發動就能超額完成!”張成一邊點頭稱贊,一邊又擔憂地說:“就怕咱們張羅一回,半路途中讓上面叫停,那下面反倒意見大了,更影響生產。”
劉大然見韓衛決心這樣大,想來他籌劃已久,就說:“把你的打算說說,大家都聽聽。”
韓衛不慌不忙地拿出小本子,一邊看一邊對大家說:“這事我春節家訪從姜濤家回來就開始琢磨了。我已叫各段把廢道木頭、廢旁弓桿,還有每次運道木平板車上的插桿,都收集起來放在倉庫里不讓動,還有380米掌子報廢的那趟房子我也沒讓扒,還有256站報廢的那趟小房``````這些現在我們都可以派上用場。再發動職工到排土線挑點石頭,這材料不就解決了么?”
張成又問:“水泥砂子呢?”
“砂子好辦,哪里農村沒有河,去挖點就行了。至于水泥,只能是公家支援一點。支援一點我看也應該,這些人都是我們的職工呵,我看在作防洪用料計劃時多要一點也就有了。”韓衛一口氣說完自己的打算。
“蓄謀已久,用心良苦哇!”劉大然聽完,苦笑了一下,無論怎么講他都不能反對這件事。但他心里明白事情一旦辦了,影響肯定又不止礦內。
“這事要辦,得請示誰呢?”孟憲才在那里一邊嘟囔一邊撓頭。
“請示誰都不敢答應,只有找軍代表林森。”張成出主意。
劉大然沉思了一下說:“我想辦法說服林森,可那水泥``````”他看著張成笑著說:“那可是弄虛作假呀!”
張成心領神會,笑著說“沒問題,我翻一番作,弄虛作假這罪名我擔了。”
劉大然接著又有意識地看著韓衛強調一句:“這事我辦,爭取雨季來臨前干完,你就集中精力抓生產,這個月政工的事,小孟你多跑跑``````”
“你是書記,怎么能讓你管``````”
沒等韓衛說完,劉大然就打斷他的話:“別爭了,我抓比你抓強,你怕我搶你功勞呵?”大然開玩笑道。
“這哪是功勞?弄不好又是拿國家東西送人情,哪還指望功勞?不犯方向路線錯誤就不錯了!”韓衛說。
“這不得了,我來抓,保證你大主任愛兵之心落到實處,怎么樣?”劉大然話雖詼諧,語氣卻是不可爭議。
會議決定以現場會議的形式召開一次三季度抓革命、促生產動員會。
批林整風以來,林森感到這軍代表說話不如以前靈了。除了艾正仁沒有什么變化,仍然對他畢恭畢敬外,其他那些地方干部腰桿子越來越硬,對他的話也不那么重視了,特別是鄭國光、曲慶這些新干部競敢和他公開爭論了,甚至當面嘲笑他過去積極主張的“政治建廠”、“四好連隊”、“五好班組”了。而岳克、伍金長那些老干部在鄭國光曲慶嘲笑他時,往往坐在那里光嘿嘿的冷笑不表態。他心里明白,新的背后是老家伙在搞鬼。上邊支左辦也不那么硬氣了,并且不斷地往回撤軍代表。原先老君山礦有五個軍代表,撤回去了三個。當然其中有兩個是他攆回去的,因為有一個年輕的老往醫院跑,和一個小護士眉來眼去,到這來支左不是支大姑娘來了,趕快回去,出事影響不好;另一個賊饞,總愛到食堂后屋和炊事員一起吃飯,也讓他回去了;胡中祥是自己要求回去的,現在只剩下了他和高興武兩個人。這高大炮愛和工人東扯西拉,和工人一起說怪話放怨氣,犯自由主義,動不動就吵吵:“啥玩意兒,能不能來點實的,別老玩花屁眼子!”還貪貓尿,三兩下肚,就看什么都不順眼,到處罵大街。可礦里職工們卻都說他好,所以留下來了,總要有個幫手么。
昨天晚上他從食堂出來,正巧碰上高大炮站在食堂門前小樹下,歪戴個帽子敞著懷,和幾個工人比比劃劃的白乎什么,一看就知道又喝了。他生氣地大喝一聲:“高興武,你過來!”
那大炮正白乎的起勁,聽見團長喊他高興武,就知道有麻煩了,因為平常團長總呼他大炮,只有找他毛病時,才叫他大名,于是急忙跑過來問什么事。林森卻大喊一聲“立正!”
高大炮 急忙“啪”的一下來了個立正,習慣地手一抬敬了一個軍禮。
“瞅你,臉像猴屁股,還像個解放軍么,把風紀扣扣上!”當著那么多工人,林森一點面子也沒給。
高大炮趕緊把軍裝整理一下,把風紀扣扣上,又來了個立正姿勢。
“你趁幾個臭錢呀,老喝那個貓尿,什么影響?馬上回屋去,別在這兒出洋相!”林森命令。
“是!”高興武立即轉身向大樓走去。走了幾步,回頭見林森沒跟上來,嘟囔了一句:“啥了不起的,就是官比我大唄!”
第二天,早晨吃飯時,林森沒見到高興武,大概是故意躲著自己。他正想把他找到自己屋里,向他講講現在形勢不比以前,軍代表要注意自身革命化時,電話鈴響了。
是劉大然的聲音:“李團長么?我是劉大然哪。”
他笑哈哈的回答:“聽出來了。劉保皇呵,你現在牛了,采礦形勢一派大好哇!”
電話里說:“好啥好哇,就是好,也是你李團長領導下取得的,我牛你也牛唄。”大然也在調侃。
“我牛什么牛,說不上什么時候你們形勢下去了,我就完了,我得靠你們哪。說,有什么事?你無事不來電。”林森說。
電話里又說:“咱采礦要唱大戲,請你來看。”
“什么戲?你又搞什么名堂?”
“管他什么戲呢,你來吧,讓大炮也來,老不下來,你可要變修了。”
聽大然邀請自己去,林森倒也感到是對自己的尊重,況且也確實有些日子沒到山上去了,于是他一口答應。
他把電話撂下,來到高大炮屋里。
這高興武是個沒腸子的人,早把昨晚挨訓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正半躺在床上興致勃勃地聽廣播呢。
他說了一句:“走,跟我上采礦。”
大炮立即起身穿衣服跟他下樓,坐上吉普車二人奔采礦車間而來。
采礦車間辦公室里,劉大然、韓衛,還有各段的段長書記正在那里等。
見高興武也跟來了,劉大然心中暗喜,心想今天的事能成。他忙端茶倒水招呼二人坐下。這些段長書記們也紛紛上前握手問這問那。雖然林森有時會抓住一件事沒完沒了的訓人,可是在平時,特別是他高興的時候,還真是平易近人,說話隨便,再加上在老君山礦呆好幾年來了,和這些人都處出了感情了,見面自然有說有笑,融為了一體。
林森性急,寒喧了一陣,就對劉大然說:“別客套了,不是開會么,在哪開?”劉大然卻說:“今天請你倆來看戲,咱們先上山看牙輪鉆。”
高興武卻搖頭說:“看牙輪鉆呀,我這些日子天天去看,鉆得可快了,就是缺鉆頭。我給油田支左的王大頭打長途了,當年我是他班長,這小子答應支援我十個。我今天就不上去了,找小神仙上油田跑鉆頭去。”
林森聽了笑道:“你還挺好使呢,后門都走到油田去了!”
高興武咧著大嘴,哈哈一笑道:“不是吹,我在哪兒都好使,就在你手下不好使!”
劉大然忙拉住他說;“老高,鉆頭的事你寫個條給小神仙就行了,可今天看牙輪鉆,你必須得去,沒你這個雞蛋做不了糟子糕!”
高興武心中疑惑,但見大然一邊說一邊還向他使眼色,就知道這其中有用他之處,正想再問,卻見值了一宿夜班的張德利晃晃悠悠地進了門,一邊走,一邊還大聲念叼:“當官不發財,糧食掉下來,一宿搭半夜,第二天還得來。”
“說神仙,神仙就到。”劉大然忙招呼張德利說:“你來的正好,老高要給你寫條到油田跑鉆頭,開完會你就走。”說著打開抽屜拿出一張信箋遞給高興武。
高興武接過來也不坐下,就在桌子前站著寫。先寫了“王大頭”三個字,然后歪過頭問劉大然:“鉆字怎么寫?”劉大然急忙在另一張紙上寫了個“鉆”字給他,他照貓畫虎地寫了幾個歪扭扭的字交給了張德利。
張德利拿來一看,只見上面寫著:王大頭鉆頭高興武七月八日。
“就這個條,就能要來鉆頭?”張德利不相信地瞪著小眼睛問他。
“就這條就行了,我要是能寫好,官早比他大了!”他偷偷地指著背后和段長書記們說話的林森。
果然,張德利拿著這個天書似的白條到油田找到那個王大頭,也是個軍代表,可人家已是個付師長,受到了破格的招待。回來的時候,車上拉著鉆頭,肚子裝滿酒肉,這是第二天的事了。
高興武寫完條,跟著劉大然和林森,還有與會的一群人,出了車間辦公室,向山上采場攀爬上去。
遠遠地就看見牙輪鉆聳立在380米掌子邊上,高高的鉆架直沖云霄。
眾人喘著粗氣爬到跟前時,只見鉆桿“忽忽”地鉆著,姜濤正端坐在司機室里聚精會神地操作,見大家來了,把操作位置讓給付司機,下車來打招呼。
林森圍繞牙輪鉆前后左右轉了幾圈,邊轉邊向楊春和姜濤問這問那,當他聽說這臺鉆可頂四臺叩頭鉆時,高興地對劉大然說:“怪不得你牛,這一臺頂四臺,你算發了!”
劉大然卻說:“你光知道一臺頂四臺,可你不知道老姜為這臺鉆,家都不要了,他又一個月沒回家了!”
“哪有一個月,到今天才二十六天。”姜濤不好意思的更正。
“為啥?”林森有些奇怪。
姜濤嘆了一口氣說: “這鉆是叩頭鉆改的,備件缺,壞一樣少一樣,運轉總不正常,老得跟人修。檢修人手又不夠,我只好也算一個。常了,我比他們檢修的還熟,他們一下子找不出來 的毛病,我能找出來 ,所以設備一有事就找我。回回都是我剛到家,設備又有事了,又把我叫回來,就這樣一晃二十六天沒回去了。”
“老不回家,屋里的不提意見哪?”林森開著玩笑說。
“提意見也沒辦法。開始以為我出啥事了,就跑來看我,見是活忙,才放心回家,臨走時瞞怨我,有事也不說一聲,讓她牽掛。”姜濤說著臉紅起來,“可第二天她又來了。”
“他又來干啥,拉你回家?”林森還是開著玩笑。
“給我送衣服來了,把我身上穿的從里到外全剝下去拿走了。”
“你真攤上了個好老婆!”林森贊嘆道。
劉大然見火候已到,忙接過來說:“你想不想見見她?”
林森怔了一下,還沒鬧明白怎么回事,站在他身后的高興武卻明白了,急忙竄弄說:“太應該見見了,給咱們做這么大貢獻,不當面謝謝還行?”
大然也不管林森愿意不愿意,趁機拉著他和高興武說:“這么辦吧,這會先讓韓衛他們開去,我陪你倆到老姜家走一趟,見見這個女人。你去了,就是把礦黨委的關懷帶到她家了么!”
楊春也慫恿道:“林團長要是去了,姜濤老婆得高興壞了!”
說著劉大然領頭,順著右邊另一條小路直接上山來到公路旁,卻見林森的小吉普車正等在那里。
林森奇怪地問司機;“你怎么在這里?”
司機說:“劉書記讓我停在這里等你。”
林森似有所悟道:“大然,你這葫蘆里賣的哪付藥哇?”
劉大然笑道;“沒什么藥,只是想給大領導創造個了解下情的機會,看了后,你會感謝我的。”說著他告訴司機往云托山開。
小李子一踩油門,小車順著公路向云托山駛去。
山上,韓衛領著各段段長書記繼續參觀開會。
首先眾人來到了穿爆車間爆破班。高個瘦瘦的,額上滿是皺紋的爆破班長老山東李春成介紹了制定爆破操作規程、提高爆破質量的經驗。他指著昨天新放的爆破堆,操著山東味自豪地對大家說:“怎么樣,還行吧?這回我們是狠上咧,眼不夠深,水沒打凈,抵抗線沒挖凈,說出娘叫喚,俺也不放!”
“還有填塞物不夠也不能放!眼睛向內越干越對,這后一條別忘了?”韓衛提醒他。
“對,填塞不夠,俺也不放。”老山東急忙補充,這句聲音卻不如前面的高。
誰都知道前三條是別人的事,只有后一條是他自己的事,見他說別人時氣壯如牛,說到自己時聲細如貓,眾人不禁一陣哄笑。
韓衛又領著大家參觀五號鏟和85號機車新制定的各種規程。
看完83號機車新規程,韓衛招呼張德利:“來,把你的寶貝給大家看看。”
誰也沒注意到張德利上山時還拎著個破兜子。這時他不慌不忙地走出人群,站在電機車頭前,面向大家說:“我今天帶來個寶貝。”說著他把手伸進兜子里,一支手沒拿動,彎下腰又伸進一只手才把那東西拿出來,雙手舉過頭讓大家看:“這就是寶貝。”
眾人仔細看去,原來是一塊紅色的列車制動閘瓦。
“對了,這就是一塊酚醛樹脂做的列車閘瓦。咱們現在用的鐵閘瓦,兩班就得換一次,列車下坡時,鐵閘瓦一磨就紅,紅了就變滑失去制動力,常常造成跑車事故;這種酚醛樹脂閘瓦耐磨不說,見熱能變軟變粘,把車輪死死抱住,列車再快也能剎住,有了它,就不怕下坡跑車了,不但雨季,就是冬天大風雪行車,也保管叫在哪兒停,列車就停在哪兒。”
“有那么神奇?”運輸段長蔡亮聽說,忙上前將那閘瓦捧在手里左看右看,仔細掂量一番:“試過沒有?”
“在這85號試一個月了,你瘋子段長官僚,不信問問他們。”張德利指指車上司機說。
“一個月換幾次?”蔡亮又問:
“四次就行了,以前最少十五次。”張德利得意地介紹說。
“這可解決大問題了。”蔡亮非常高興。
見蔡亮稱贊,韓衛知道火候到了,接過話頭說:“這叫塑料閘瓦,是新技術,國外也沒幾家有。是咱們陶技術員從部里弄來的資料,張師傅他們試了十幾次才成功的,不但能解決山坡露天礦雨雪天跑車問題,更能為國家節省大量鑄鐵。現在的問題是,東西搞出來了,可得有人有設備生產哪。我問張師傅了,只要有七個人,兩臺五十噸的壓機,再加一個反應釜,他們很快就能讓全山列車都換上這種瓦。我想這點事也別麻煩革委會了,免得叫領導笑話,咱車間自己挖潛解決算了。”他看著站在人群里的運檢段書記說:“何書記,你們心里有數,這事干成了,你們運檢段不但成本下降,還能省下好幾個換瓦的,便宜最大!所以,你們得出大力``````那樣吧,七個人你們出四個,外面再支援你仨,壓機么,讓檢修段老王支援一臺,你自家再擠出一臺。”
人群中那王老袒急忙拿出小本子記上了。
“那反應釜呢?”何書記忙問。
“咱們鋼板不缺,鉚工你們有,反應釜你們發動大家自己干一個得了,加工件你們自己干不了的,也讓老王幫你們干。其它的么,你們就眼睛向內不出門吧,好不好?”
那王老袒趕忙又往小本子上記了一筆,嘴里怨氣哄哄地嘟嚷一句:“反正就那臺破六三,干這不干那,干趴下拉倒!”
那何書記因臉上有麻子,人稱鐵嘴麻書記,是運檢段老書記了,站在人群里笑道;“韓主任,你真會算帳,就給三人外搭一臺破壓機,就要解決運輸跑車問題,這也太便宜了吧?”
代理段長張德利更是站在那里叫苦連天:“ 咱這不又成了武大朗開藥鋪,自己配藥自己吃了?”因為他始終入不了黨,只好當代理。
“要不要?不要還不給呢。”韓衛半真半假地嚇唬著。
“要,要,不要白不要,不過你得把陶技術員調來,現在人家還是業余幫忙呢。”張德利不等書記說話連忙表態,他心里明白,就是不要,這任務也推不掉。不過他又提了一個條件,哪能放過這個機會。
“那當然,讓老陶調過去當付段長,這也是落實知識分子政策么。人物都給了,你得說說,什么時候全山翻斗車都能換上新閘瓦?”韓衛又叫和。
張德利卡巴卡巴小眼睛,回頭問麻書記,那麻書記卻奸滑地推辭:“你說,你說。”張德利瓣著手指核計了半天,才表態說;“年末吧,年末全換完。”
“年末就年末。”韓衛心里有數,就是年末也夠嗆小神仙喝一壺了。
離開85機車,韓衛又領大家又來到筑路班,參觀郭瞎子貼在墻上的各種規章制度。郭瞎子比比劃劃地指著墻上那些他求人花了半個多月工夫寫的各種規程、崗位責任制,得意洋洋向大家介紹:“大家知道咱養路工沒文化,所以咱定的章法都簡單,好記。但是咱養路工也實在,定一條辦一條,決不含糊。你們看這一陣子,掉道少多了。”
站在后邊的蔡亮聽了,悄悄地對采礦段段長金大拿說;“總算說點老實話,從前可不這樣,一掉道就是車度快。”
正在前面介紹得高興的郭瞎子看見蔡瘋子和金大拿嘀咕,就知道他倆沒好話,心里一動,別讓這倆小子抓住話把!他話頭一轉說道:“為啥現在還有掉道呢,那就不怨我了,在山上移動線行車跑得比中長路還快,那還不十八歲小伙——竄出去呀?還有那電鏟掃的路基,像卵子皮似的,除了包就是坑,咱筑路就倒了霉了,干墊不平,那車輪上去還不煽呼?一煽乎不掉道哪跑?”他說出這幾句,才覺得舒服,才覺得該說的都說了。
本來,韓衛聽他講的很好,正想夸他幾句,沒成想他最后來了這么一套,把題說走了,氣得一揮手說:“得,得,老不忘你那三字經,什么速度快路基差的,純粹老鴰落在豬身上——光看別人黑,看不見自己黑!”
“他看別人看自己都黑。”蔡亮大聲地說了一句,大家哄地笑了起來。
眾人從筑路班出來,順著東山北坡的小路下來,經過那“一停二看三通過”的大牌子,向山下走去,來到運檢段列車檢修班。
這列檢班是個大班組,有百十號人。一到列檢院里,大家就被一片緊張有序的繁忙景象吸引住了。這里橫七豎八的有六幫檢車線,其中一條線上,正有兩伙人在忙碌,一伙正用吊車分解一臺剛從山上下來的事故車,這臺倒霉的車,門子砸壞了,膀子裂了;另一伙正在給一個修好的翻斗車噴漆。有兩幫線上面停放著兩組修好的翻斗車,還有兩幫線路停放著兩組待修的車輛。修車場地上,放著幾臺看來是自制的土設備。東面一臺是列車舊風缸做的平整車門子用的平整機,西邊一臺是堆焊車輪輪沿用的自動堆焊機,它旁邊是一臺切削輪沿的土車床,此外還有各種形狀的小土玩意兒十幾種,都整齊有序地擺在修車場上。再仔細看每臺設備都標有名稱、用途,最主要的是都標明了安全操作規程。大家對那臺自動堆焊機和削輪沿的土車床很感興趣,紛紛圍上去向操作者問這問那。
列檢班班長余利敏外號小算盤,是個瘦小枯干的老鉚工,先給大家表演了堆焊車輪,然后又給大家表演切削輪沿,表演完了,用一塊抹布擦了擦手,站在土車床前回答大家提出的問題。
“這些土玩意兒誰搞的,腦袋瓜不簡單哪!”突然,他身后有人大聲問。眾人注目一看,原來是林森,他身后還站著劉大然、高興武,他們三人不知什么時候來到了這里。
“大家一塊核計的,還有咱小神仙段長。”他指著在人群外靠墻站著美滋滋的過煙癮的張德利。
“不是段長,是代理。”張德利也學著林森以前的腔調更正說。
林森沒答理他,走到前面拍了拍余利敏的肩膀夸獎說:“不錯不錯,還是咱工人有辦法,要不怎么能領導一切呢!”
張德利看林森心情還好,臉上充滿笑容,也就放肆一點,站在人群外高喊著說:“說是領導階級不敢當,可偶爾也能干一兩件好事,總不能讓領導老跟著咱犯錯誤哇!”說完沖著眾人神密地嘿嘿一笑。
眾人心領神會,也跟著笑起來。
林森不但沒生氣,反而也跟著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指著張德利:“你小神仙注意了,別讓我抓著你!”
“抓著又咋樣?”小神仙走過來故意問。
“抓著,我就利用我的講臺,大會講,小會講,天天講、反復講,一直把你講臭拉倒!”林森惡狠狠地說著,說完又笑起來,眾人也跟著笑了一陣子。
林森對韓衛說:“閑話少說,書歸正傳,別影響你繼續開會。”
韓衛笑著說:“你一來,會議氣氛更活躍了,效果會更好。”
林森連連擺手,讓韓衛繼續開會。
韓衛、劉大然領著大家進了列檢班的男休息室,大家頓感眼前一亮。寬大的休息室四壁粉刷的雪白,中間一趟長桌,四周一圈長凳,都擦得干干凈凈,桌子上的水壺、水碗,還有一落落毛選和學習筆記擺放得整整齊齊。南側是木板草甸子大鋪,各色裖單光彩照人。靠墻里一排被子疊得像一塊塊豆腐塊,鋪底下的臉盆牙具也擺放的井然有序。北側是一排整齊的更衣箱。往墻上看,正面是毛主席像和走五七道路的指示,其他三面貼著各工種的崗位責任制和安全操作規程。一張群眾參加管理的網絡圖最吸引大家,上面標明這個班組有政治宣傳員、生產安全員、質量檢查員、材料員備件管理員、班組核算員、生活管理六大員,還有政治學習、備件材料管理、生產安全、質量檢查、成本核算、生活管理等制度。旁邊還掛著幾個大本子,封面寫著《安全生產記錄》、《質量分析記錄》、《備件材料臺賬》和一本《成本核算簿》。再看隔壁的女休息室,好像和這邊的男休息室比賽,鋪上鋪下,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整齊,陽光一晃,絢麗耀眼。
這些段長書記們不少都是文革后上來的,很少見過這些東西,有伸著脖子聚精會神往墻上看的,有把那些本子拿下來翻著研究的,有幾個干脆拿出小本子記。
林森見這屋子布置得象軍營一樣,當時就高興起來:“這才叫學解放軍呢,同吃同住同學習同勞動,四同!”又看到墻上“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八個大字,就更高興了,贊不絕口地說:“好,就是要把解放軍三八作風學到手!”
高興武更是拍手稱贊;“趕上咱戰士營房了,趕上咱戰士營房了!”
當看到那些管理網絡和規章制度時,高興武驚奇地說:“這企業畢竟和部隊不一樣啊,有這么多事要做?”看著墻上這些東西,聽著身邊段長書記們的議論,已在企業里干了好幾年的林森,對墻上這些東西也就明白大概了,不由得也感嘆地說:“要是全礦班組都這樣就好了,咱們就省心了,這就叫群眾參加管理。”
見大家參觀的差不多了,韓衛和劉大然就把林森和高興武讓到桌子前坐下。列檢班長余利敏過來給倒了兩杯水,又給韓衛、劉大然各倒了一杯。
韓衛拍拍手,讓大家分別落座。大鋪太干凈,誰都不好意思上去坐,紛紛擠在長板凳上,個別幾個見實在擠不下,就把大鋪上的褥子掀起一角坐下。
韓衛清了清嗓子,看著大家說:“今天咱這臺戲,已唱了好幾出了。其實, 這幾出都出自鞍鋼憲法。今天的重頭戲還是列檢,看戲看戲,有看的,還得有聽的。大家剛才光看沒聽,不過癮,所以現在就請小算盤,啊,得說大號,請列檢班長余立敏再給咱們唱一唱,讓咱們再聽聽,品一品,夠不夠味。”
余利敏站起來鞠了一躬,正要說話,劉大然在旁拉了一下他的衣角:“坐下說,坐下說。”余利敏笑笑說:“我還是站著吧,站著說痛快。”他額頭上已經冒出了汗珠。他用手擦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說:“沒怎的,先冒汗了!”
林森一看,站起來親自給他倒了一杯水,鼓勵說:“喝點水,別緊張,慢慢說。”
余利敏沒有稿子,只是指著墻上的那些圖表和制度講。
——過去咱工人只是聽喝,干活,把自個兒活干好了,就算完成任務了。什么管理不管理的,那是干部的事,操心不經老!現在毛主席號召咱工人階級領導一切,就連學校醫院都要工人去管,那這班組是咱自己呆的地方,不管好了怎么行?這就是大家學習時提出來的,咱們要自己管好自己,替工人階級爭氣,替毛主席爭氣!
林森帶頭鼓起了掌聲。“好,好!”
——咱們不懂就找明白人,韓主任讓苗會計給咱們講成本,讓陶技術員給咱們講技術,請他們幫咱制定規章制度,咱們得向一切有知識懂管理的人學習呀!
“好,深刻!”林森插話。
——六大員是群眾選的,不脫產,都敢說敢管不怕得罪人。因為是大家自己選的,所以大家也捧場,沒不服管的。你要想管別人,首先你自己得做到,不然,你管別人就蜷舌頭。所以有了六大員后,咱班組干活就不用我操心了,大家都自動自覺地把自己那攤活干利整,干當中還互相檢查,互相幫助。所以效率提高了,成本也下來了,所以``````
他一連說了幾個所以,看來他講話愛用所以。
——雖然山上產量不斷增加,可咱們沒增人沒增設備,照樣保證了車輛周轉。你們都看到了院里那些土設備,那臺堆焊機和削輪沿床子,就是為了降低成本修復車輪用的,僅這項就使上半年成本降了一大半。所以,咱們嘗到了甜頭,又聚思廣議制作了大小土設備十多臺,搞修舊利廢。原先我們只能干中修,聽說大修外委困難,送哈爾賓、大連,人家說忙,送去半年也修不回來 ,我們就搞了一個百噸整平機開展大修。第一臺大修車是過革命化春節干出來的,到今天已干了三臺了——現在咱們能自己大修翻斗車了,不求人了!
下面一陣掌聲。“好,講得太好了!”高興武高興地站起來鼓掌。
“還有呢,讓他繼續講。”劉大然拉了他一下,讓他坐下來。
——咱工人不但要管好企業,還要自己搞福利。你們看到了,咱們學解放軍全體搬到廠里住,當然一星期要回家一趟,說好聽的,回家取點東西,說得難聽點,別讓老婆閑著,所以``````。
這句話不怎么樣,一片笑聲,幾個女同志罵道:“不要臉!就想那點事。”
——業余時間干點啥?除了學習,搞文藝活動,打撲克、下象棋,再就是開荒種地搞福利。所以,我們在東山坡開了二十畝荒地,入夏以來,豆角茄子沒斷過,眼看土豆也快起了``````所以咱們現在已是個人帶米,集體供菜,到秋后苞米打下來,咱們就連菜帶飯都免費供應了。當然,老吃窩窩頭誰也受不了,所以,還得從家里拿點大米來。
會場活躍起來,大家互相交頭接耳地議論著,稱贊著,臉上都充滿羨慕。
——還有,年初我們抓了仨豬崽子,現在都一百多斤了,年底全殺,歡迎大家來,咱們豬肉酸菜燉血腸!可今天只能給大家一碗白開水。
又是一陣笑聲。余利敏講完了,會場響起了一陣經久不息的掌聲。
余利敏講完,那麻書記又補充了一段,話里話外無非是講學支部如何蹲點抓列檢班的,講支部就是講他,因為代理段長張德利還不是黨員,其實他半年多,只來過三次傳達文件,倒是張德利三天兩頭蹲在這里和大家琢磨那些土玩意兒。
劉大然講話:“怎么樣,諸位?今天的戲大家看也看了,聽也聽了,有沒有感想,受不受教育?”沒等人回答,他又往下說:“反正我是受益非淺,余利敏沒搞子,說的卻都實實在在,讓人聽了有一種非學不可,非趕快學不可的沖動,大家說是不是?”
“是。”大家紛紛點頭。
“老余講的就是鞍鋼憲法里說的,開展技術革新技術革命,群眾參加管理。而要讓群眾自覺地開展技術革新、參加企業管理,就要想他們所想,急他們所急,解除他們的后顧之憂。不要小看老余他們開荒種地這件事,這件事讓他們吃菜不花錢,秋后苞米下來,吃飯就不用糧票,這就解決了不少人家里孩子多、糧食不夠吃的問題!你們知道么,他們班一個工人家住農村,房子漏了,是老余利用星期天領著全班幫助收拾的,解除了后顧之憂,這個人才搬進廠和大家一起搞革新的。在廠里住有吃有唱又沒了后顧之憂,誰不愿意來?”說到這里,劉大然激動起來,伸出手指頭數著說:“可目前,咱車間有七十多名職工家里房子漏,眼看就到雨季了,病老婆、漏房子,誰攤上誰夠嗆,老黃牛姜濤就是一個``````”
大然剛講到這里,林森就激動地站了起來對大家說: “姜濤同志為了解放全中國,扛著槍從東北打到海南,又跨過鴨綠江到朝鮮爬冰臥雪吃炒面,轉業后扎根礦山第一線,在最艱苦的穿孔機一干就是十多年,黨指向哪里,他就奔向哪里,哪里有艱險就在哪里戰斗,可就這樣的同志,現在家里房子像鼓風樓子似的,四下漏天,眼看就塌了,老婆病得起不來炕,孩子東一個西一個,叫誰看了不心酸?我是軍人,流血不流淚,可我流淚了,我沒想到和我一塊爬冰臥雪的戰友,家成了這付樣子!我自責,有愧,甚至感到犯罪!平常光知道叫大家干,干,從沒問問大家生活有沒有困難?糧食夠不夠吃?家里有沒有病人?有的人實在熬不住了提出來,咱們不但不理解,還說這些人是私心大,就是給解決一點也是有限,可不管怎么樣,這些人總算得到一些幫助啊,而像姜濤這樣寧可身受苦,也不向組織開口的,反而被人忘了。長此以往,他們勢必有一天油枯燈滅,撐不住倒下來``````” 說著說著他又熱淚盈眶了。
“我看姜濤就要撐不住了,咱們再不幫就是犯罪!”高興武不失時機地插上一句。
“我支持你們幫職工收拾房子,有困難找我,犯錯誤我頂著。不但支持你們,我還要讓后勤統計一下,全礦有多少姜濤這樣的,我都要解決!”林森激動地用手一揮,結束了插話。
會場猛地響起了熱烈的掌聲。會場外院子里正端著飯盒吃午飯的工人們不由得一個個伸頭向屋里看,他們不知道是誰講話,更是納悶這講話為什么這么受歡迎。
劉大然見自己目的已達到,高興地看了看韓衛。韓衛會意地沖他點了點頭,就把三季度生產任務布置了下去,重點講了幫困難戶修房子的事。
講完了,韓衛慣例地請林森作指示。林森這時情緒穩定了,笑著說:“剛才插話已經說完了,不講了。”
見會議結束,大家都把筆記本收起準備起身走了,韓衛卻笑著說:“麻煩大家還得把本掏出來,我想起幾個事,你們必須一字不漏記好了。第一,幫助困難職工修房子雖然分工書記抓,但段長必須全力配合。第二,每個困難職工所需的材料由黨支部審定,報車間孟主席那里,由工會統一發。各段即便有,也不準私自發,要收歸車間統一處理,沒有的,當然你也不用著急了。第三,所有到困難戶家幫工的一律自帶飯盒,自帶煙,不準吃困難戶一飯一菜,不準抽困難戶一支煙。困難戶如果感到不過意,可以給熱熱飯,燒壺開水喝。這幾條要當成鐵的紀律嚴格執行。”
“好,這才叫學解放軍。”高興武舉起大姆指稱贊。
“天氣熱,弄點茶葉或者白糖水解解渴行不行?”于慶問。
“不行,茶葉也挺貴,好幾元一斤,白糖還要票;就是白開水待客,最解渴了。”韓衛堅決的說。
“但必須燒開呀,別喝完跑肚拉稀!。”劉大然笑著補充說。
眾人說笑著往外走時,已是午后一點多了,這時大家才感到肚子咕咕叫。于慶高聲告訴大家食堂留了飯菜。
林森邊走邊對張德利說:“小神仙,下回來你這兒開會,咱可不吃食堂,你得給弄豬肉酸菜燉血腸。”
張德利拍胸脯說:“年末你來,保管吃到豬肉酸菜燉血腸,就怕你不來!”
第二十五章,風波又起
瀏陽河,彎過了幾道灣,
幾十里的水路到湘江,
湘江,有個湘潭縣啊,
出了個毛主席領導人民求解放啊,
``````
``````
——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如果我們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么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對,我們就改正,只要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
大概是君山市這幾年形勢好吧,大打礦山之仗取得了很大成績,君鋼改造也順利完成,鋼鐵產量連年超產,市民供應一年比一年豐富,可以說市場繁榮、物價穩定,江禾和李棟在君鋼革委會成立不久就分別提拔走了。接替他倆當一、二把手的是軍代表陳明和從外省調來的老干部何濤。這何濤,是被打倒的老干部,重新解放后分配到這君山市當二把手,五十多歲的年紀,個不高,大顴骨,寬下巴,面相雖不和善,說話卻和氣。剛來時行事低調,不論碰到老干部還是新干部,總是先檢討一番自己曾經執行過反動路線,是個犯了錯誤的老干部,大小干部會上,他都感謝廣大群眾把他從泥坑里拉出來,給了他第二次政治生命,還有名有姓的說,自己和當初沖擊過他的一些造反派,關系處得如何如何好,現在還經常來看他。對軍代表陳明更是尊重有加,百依百順。不久,陳明也回部隊了,他就成為君山市一把手兼君鋼黨委書記,又來個軍代表是二把手。
當年君山市的林鳳山、王杰、谷鳴這時也解放了,林鳳山強烈要求回君山市工作,上邊卻沒答應,和王杰、谷鳴一塊被安排到別的省市去了。據李道槐說,何濤上任之前曾特意拜訪過林鳳山,向他討教治理君鋼的謀略,林鳳山向他建議,要靠君鋼老干部。來了以后,也先找到他,了解君鋼老干部的情況。而從楊連忠那些造反派干部那里傳出的消息說,何濤上任前曾拜訪過江禾李棟,來了以后也曾向他和辛永紅等表示,要重視發揮新干部作用。兩個渠道的消息雖然不同,但何濤和林鳳山、江禾溝通過的事,看來是真的。
何濤當上一把手后,很快,魄力顯示出來。第一件事便是把李道槐提為君鋼黨委常務付書記,主持君鋼全面。又把原是市委委員的王懷錄提為常委進市委班子,接著就按名單,把原市委和君鋼各部門那些老處長,都找回來歸位,文革前干什么現在還干什么,理由么,就是落實干部政策。那些文革上來的么,當然也要落實政策,有點垃圾草刺的處理了一批,沒能力的下去一批,那些瞅著還順眼的,也都適當的調整了崗位,比如楊連忠,排到李道槐后邊去了;辛永紅呢,連話都說不完全,就別當市委付書記了,委屈他當個君鋼工會主席吧。然后他就審視現有體制,王杰曾跟他建議,應將君鋼分而治之,他也感到君鋼成立黨委后,又在重新形成和市委對峙的局面。恰在此時,部里提出為了開發礦業,大打礦山之仗,應該把君鋼所屬的幾個礦山劃到一起成立君山礦山公司,歸部和市委直接領導,計劃由部里單列,這個意見和何濤不謀而合。于是他就積極推動成立了君山礦山公司,擺出了一付同君鋼并駕齊驅平起平坐的架式。正好,那個只會摔帽子的市委付書記甄有德不是會搞礦山大會戰么,就讓他下去當君山礦山公司黨委書記革委會主任吧。
然而市委副書記兼君鋼革委會主任金洋和甄有德心里都清楚,君鋼不能沒有礦山,礦山也離不開君鋼,你礦山生產出來的礦石沒人要有什么用?而君鋼也不可能舍近求遠到別的地方調撥礦石。所以他倆以礦山剛獨立,還需要君鋼代管一段時間為由,堅持君鋼對礦山的領導權。甄有德也堅持要掛君鋼付書記的銜,更不愿放棄市委付書記革委會付主任的職務。他知道,沒有市委撐腰,他這個礦山一把手一天也干不了。至于部里么,遠水解不了近渴,只要來了好生接待就行。可誰知他的這一指導思想讓他吃了大虧,后來置他于死地的,恰恰是部里的人挑頭。何濤當然要尊重這兩個付書記的意見,因此君礦成立后仍歸君鋼代管,黨政大事仍然向君鋼打報告,付處干部君鋼批,正處以上市委批。
君山礦山公司成立后當然也要搞斗批改,自然也是先拿體制開刀。然而如何開刀,甄有德首先想到了礦山的兩個老人,一是李道槐,二是楊連忠,私下里先征求他們的意見。
這時李道槐已是市委付書記兼君鋼黨委常務付書記,掌握了君鋼的黨政大權。老君山鐵礦付主任岳克早就向他灌輸過將老君山鐵礦再次一分為二的觀點。因為岳克早已不耐煩在林森和艾正仁手下充當二流角色了,眼看林、艾二人哪個一時也走不了,而且二人大有配合默契挾制自己的勢頭,他感到越干越沒勁。常到他家閑坐的專案組長疤瘌眼候成貴看出他的想法,就向他獻了這分家之策。他聽了正中下懷,暗自盤算,南北重新分家,艾正仁必然回北頭采礦,那南頭選礦自然是自己牽頭。林森是軍代表到哪邊無所謂,就是留在選礦,沒了艾正仁也是孤掌難鳴,自己再想法把他老一個攆走就容易了,那時自己就是一把手了,這就是他的如意算盤。所以自從君山礦山公司成立那天起,他就頻頻向李道槐吹分家風。李道槐原本就有恢復文大前體制的想法,二人一拍即合,所以在甄有德向他征求意見時,就說了這個主意。
甄有德聽了后又問楊連忠,楊連忠這時是君鋼黨委主管政工的付書記,他也認為老君山鐵礦現有體制有敝病,采、選、燒在一起,線長面廣抓不透,應該分開。
于是甄有德就打發調研室到下面召開座談會征求意見。自然先找到艾正仁、岳克、伍金長等人。艾正仁的想法是分開后,林森肯定留在南頭選礦,自己的北頭采礦一把手是手拿把掐,所以舉雙手贊成。伍金長受夠了岳克的氣,想回北頭采礦,自然也是贊成。機關干部本來就因為把文革前兩個縣團單位的機關硬合到一起,弄得現在一個科室雙套人馬,成天為是你牽頭還是我牽頭,是南頭人說了算還是北頭人說了算勾心斗角,這回聽說是要分開,都樂壞了,恨不得當即就分。特別是那些感到自己有資本應該再上一個臺階的和那些因為沒位置可安排還在再教育的,更是歡欣鼓舞;唯一反對的是軍代表林森,他要堅持文革的成果,但事情到此已由不得他了。
很快,君礦公司的報告被批準了,老君山礦重新分為老君山鐵礦和老君山選礦廠。但是兩個一把手的安排卻出人意料,艾正仁被任命為老選廠革委會主任兼黨委書記,伍金長任付書記付主任主抓行政;老君山鐵礦那邊林森任黨委書記,岳克任革委會主任兼黨委付書記抓行政,劉大然任付書記抓政工。
艾正仁一看就明白,這是君鋼黨委里楊連忠和李道槐又斗爭又妥協的結果,經驗告訴他這時候啥也不能說,服從分配,況且自己提了一把手,管他南頭北頭呢,在哪兒不是一樣。
岳克卻大發雷霆,他沒成想把自己安排到北頭。南頭多好,人多廠大,更別說自己的人大部都在那邊。而到了北頭,自己就人單勢孤,連個通氣的都沒有``````他猜想這一定是楊連忠搞的鬼,怕自己在南頭成氣候,硬把自己調到北頭來,說是行政一把手,可在黨委班子里卻是付書記,實際還是二把手,黨是領導么。再說劉大然本來在北頭就根深蒂固,別說還弄了個付書記,就光是政工付主任這個頭銜自己就爭不過他,遇事那還不甘拜下風?他急忙去找李道槐活動。誰知,話還沒說完又挨了一頓訓:“你還有臉說呢,就這個安排我費了不知多大勁。誰讓你從干校一回來就朝人家要你那間破辦公室,朝人家軍代表要你那套破桌子,你那套破亂怎么那么值錢!你要他干啥?人家說你這是賊心不死,想搞復辟,要把你重新送回五七干校?是我力排眾議,說你是個有嘴無心的老同志,在基層工作多年,經驗豐富,又暗地里讓干部處給你重新考核,這才通過對你的提拔。這次對你是提拔懂不懂?文革前你只是個付處,現在是正處!”李道槐說到正處時特意加重了語氣。接著又安慰他:“那幫人死活不讓你抓政工,沒辦法,我只好讓你先當革委會主任抓行政,這等于過去礦長的角色。過段時間林森肯定走,再把那個什么劉大然的往哪個處里一調,你就是黨政一把手了,著啥子急?”又告誡他:“這段時間你得把你那張臭嘴管住了,相也要裝住,別老是怨氣沖天,像誰欠你二斗稗子似的,讓人家老抓小辮子!”李道槐的一番教訓,說得岳克心里一陣陣發毛,再也不敢說什么,只好乘乘認命,回到老君山鐵礦上任。不管怎么樣,這李老歪說得也對,好歹也是提了級,付處變正處了,面子也過得去。
在俱樂部分家大會上,君礦公司黨委書記甄有德宣讀了兩個一把手名單后,再由林森和艾正仁分別宣讀老君山礦和老君山選礦廠(以后就簡稱老選廠)干部任命名單。韓衛提為老君山礦革委會付主任主管生產。鄭國光任老君山鐵礦抓后勤的付主任兼抓工會,曲慶任老選廠抓政工的付主任。王德龍任老選廠革委會付主任抓工會。原選礦車間主任王化林提為老選廠革委會付主任主管生產。原采礦車間的段都改為車間,段長、書記都提為車間主任、書記,科級待遇。機關干部能提的也都提了,陳化留、史玉堂都提為正科級,龔亞芝到老君山鐵礦當了工會付主席也是正科。南頭疤瘌眼候成貴這回鬧了個干部科正科長,掌握了干部大權。總之,上下倒也皆大歡喜。
韓衛把管理方面的事交給岳克,把后勤方面交給了鄭國光,擔子似乎輕了許多,一心一意抓起生產來,只是原先需要礦里協調的采選之間的關系現在得由礦山公司來調解,好在他和伍金長是老關系了,遇事沒說的,二人電話里一核計就解決了,故此倒也沒有什么不順手的。
一晃又到了年末,老君山鐵礦各項生產技術指標全面飄紅,提前一年完成了四、五翻番指標,全礦上下皆大喜歡。開大會,慶勝利,獎功臣,鬧騰了兩天,接著又抓開門紅。就在這時,已調到礦山研究所的劉閣銘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一機部已制造出兩臺牙輪鉆,君礦公司要求立即上山安裝生產。果然幾天后,兩臺新型牙輪鉆相繼運到,韓衛忙組織檢修段會戰突擊,只用了一周,兩臺鉆就都豎起來了。姜濤立即上車試鉆,不見高山,難知平地,這兩臺的效能比礦里自制那臺強多了,一臺能頂六、七臺叩頭鉆,在新的一年開門紅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新的投產了,舊的當然就不愿意再用,姜濤對韓衛說:“那臺舊的愛壞,效率也低,誰都不愿意開,扔掉又可惜,咋辦?”韓衛笑了:“那就淘汰么,讓它下山,它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該休息了。”姜濤又說:“應該留下作個紀念,讓后人知道咱們是中國第一個搞牙輪鉆的。”韓衛又笑了,說:“沒必要,咱們求的是早日攻下穿爆關,改善穿孔的作業條件。現在,穿孔工人扔掉了扁擔水桶,不用風里雪里的抬大釬挑大水了,穿爆過關也指日可待了,咱們的目的就算達到了,這就是最好的紀念。”
幾天以后,那臺礦里自制的牙輪鉆被運下了山,拆散,扔到廢鐵堆里,又被拉到煉鋼廠進了煉鋼爐,它完成了歷史使命,涅磐了,沒人再議論起它、記得它了。然而,在熊熊的烈火中,在熾熱的鋼花里,它新生了。
就在新年開門紅后,高興武奉命調回部隊,等人們得信后,這高大炮卻已不聲不響地走了,弄得不少干部群眾想送來不及,不由得噓吁感嘆懷念不已。他走后不久,林森被提到君礦公司任抓生產的付主任,接著劉大然被任命為老君山鐵礦黨委書記。剛開完歡送林森的歡送會,又傳來一個好消息,韓衛被選中到君礦公司革委會當付主任主抓生產。
事情是馮英第一個知道的。他自從“三馮”事件被平反后,更加注意了和上層人物的交往,從干部部門的熟人中得到了這個消息。這個熟人告訴他,根據十大精神,市里要給君礦公司配備一名年輕干部,經過干部部門廣泛考核篩選,發現韓衛是同級干部中最年輕而閱歷最豐富,群眾反映又最好的一名,幾年來的工作業績也相當突出。市委為慎重起見,又決定讓干部部門再一次到基層考核。當到君礦公司了解時,林森說了不少好話,到君鋼公司了解時,楊連忠當然評價更高。就這樣對韓衛沒有打撥拉楔子的,就又回到了市里。市委再次討論,一致認為此人年輕,勘稱優秀,有培養價值,決定任命為礦山公司付主任主抓生產,重點培養鍛煉。馮英聽到消息后,興高采烈地拉著張德利來找韓衛,見了面就笑嘻嘻地報喜。韓衛聽了半信半疑,說:“你說的這事不一定準,就算有這么一回事,夜長夢多,說不上明天誰貼張大字報,后天就黃了,不能當真。”韓衛雖然這樣說,當然心里也是滿高興的,不管怎么說,有這個輿論,就說明自己干的不錯,組織上看到了,群眾對自己的評價也很高。
張德利聽了韓衛的話,想了想說:“你說的對,這事不能亂講,省得消息傳開,哪個壞小子上去種你一家伙,或者弄一張大字報貼出去,煮熟的鴨子就飛了,這事現在不能張楊。”他從內心里替韓衛高興,也太希望韓衛能上去了,要是有韓衛這樣的兄弟當上君礦公司領導,他能不跟著沾光?所以他得替韓衛想得周到一點。馮英聽了,覺得有道理,“那咱們就先保密,誰也不要說了。”
沒有人寫密告信,也沒誰貼大字報,半個月后的一天,韓衛接到通知,調他到市委工農兵干部學習班學習。這一期的學員都是年輕的正處級以上的干部,外界立即輿論這是一期苗子班。幾乎在進苗子班的同時,市委的文件下來了,任命他為君山礦山公司黨委常委革委會付主任。市委付書記甄有德把他從學習班找回礦山公司代表市委正式談了話,分工他主抓生產。在甄書記向他介紹班子成員時,當介紹到和他一起任命付書記的軍代表趙敏時,韓衛卻發現這新來的付書記就是幾年不見的軍代表趙向東。原來趙向東本名叫趙敏,從老君山鐵礦出來后,幾經轉輾,又回到了礦山。如今他在部隊已經是師的付政委了,人還是那樣英俊帥氣,一口北京話,只是談吐間顯得更加成熟和穩重,故人見面當然都非常高興,自然有一番親熱,問長問短,回憶起當年,感慨頗多。
談完話,韓衛仍回到學習班里學習,要等學習班結業后才能正式上任。
韓衛提拔的消息像長了腿似的,立即傳遍了整個老君山地區。“老君山出了個人才,小伙子年輕有水平,聽說文革前就是苗子,現在是重點培養,將來還能上``````”
奇怪地是,平時那些對他有看法的現在嘴也變過來了,異口同聲地夸獎韓衛是個人才。雖然他還在學習班學習,晚上不回家,可是這些日子家里天天晚上不斷人,都是來打聽消息攀親套近乎的,主動問楊慧蘋有什么要幫忙的,一坐都坐到很晚。弄得楊慧蘋雖然心里煩,嘴上又不好說什么,只能多燒點開水,陪著東拉西扯地嘮。更有甚者,提前來托關系走后門,求韓衛幫忙辦事,弄得慧蘋哭笑不得。
岳克聽了這個消息忙到李道槐處問,為什么接連兩個缺都沒輪到自己?
李書記告訴他:“我的想法是君礦公司成立后,缺主管生產的付主任,現在管生產的林森很快就要回部隊,就不回部隊他也不行,不懂!我想讓你干,所以提劉大然當書記時沒反對。可提你到礦山公司抓生產這個事,楊連忠和我有分岐,他堅持提李長年。一時沒統一,決定讓干部處去考核。誰知就在這時,十大精神來了,要搞老中青三結合,選年輕的進班子,這樣韓衛就占點了,誰讓你比他大二十多歲了呢?”
岳克聽了,憤憤不平:“歲數大怎么了?歲數大經驗豐富,是黨的寶貴財富。凈選那些黃嘴丫沒退的毛孩子,懂個屁?要年輕的,干脆到幼兒園里找去,那里的年輕!”
李道槐聽了又氣又樂,指著鼻子罵他:“你這蔣介石挨斗還沒挨夠是不是?一張破嘴總改不掉拿過來就嘞嘞的臭毛病,這話要是在外面說,還不抓你攻擊新生事物,排斥新干部哇?年輕干部是新生事物你懂不懂?再說了,據干部部門考核,你們那個韓衛也是很優秀的么,不知你掌握的情況怎么樣?”
岳克聽了,倒也點點頭說:“說實話么,這小子文革前是團干部,倒是挺能干,又有頭腦,班對班當中是拔尖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他上的太快了,簡直是坐飛機了```````”說著說著他的氣又上來了:“他就是再有能耐,總有個先來后到吧,我這個革命多年的老處級還沒當上公司付主任,他算老幾,捷足先登了!”說到這里他又放低聲音,帶著一點神秘的表情看著李道槐說;“還有,你知道么,他是胡造,是造反派!他上去了,對咱們這些老家伙肯定不利。”
李道槐聽了,卻說:“那也沒辦法,除非找到他什么大毛病。再說,咱們也不能見年輕的就反對,就是造反派也要團結他,爭取他,把他拉到咱們這一邊來。現在不是講傳幫帶么?你為什么不傳幫帶呢?”李道槐沖著岳克意味深長的一笑。“再說,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講“胡造”、“老爭”的,現在是——不管哪派,能聽咱們的,就是咱們的人。你看我這屋里,經常來的胡造也不少。我聽說常往楊連忠家跑的老爭比胡造還多,就你家那個小客廳里,抽煙喝茶水的也不光是老爭啊。”
這回岳克是被點透了,回到礦里,對韓衛的提拔再不說一句不服氣的話,反而是一味的贊揚,并大講韓衛的進步有他培養的功勞。這一點也能令人信服,因為分家前他是主管生產的付主任,韓衛是車間主任,分家后他當了革委會主任,韓衛是管生產的付主任,始終是他的部下,當然韓衛的成長離不開他的提攜。
臘月二十六,學習班提前放假過春節。韓衛還沒有正式到公司接任,心里牽掛著老君山鐵礦,沒有到家就直接來到了礦里。
老君山鐵礦的辦公室還在小白樓。樓雖舊,經過簡單的裝修,白墻亮瓦,窗明幾凈,精神抖擻地座落在老君山腳下,注視著面前國道上南來北往的各種車輛和人流,向世人展示著老君山礦的存在和風采,今天她格外精神,似乎在歡迎自己的老友歸來。
韓衛一路走來,街上迎面遇見的人頻頻和他打招呼。進了小白樓頭一個碰見的是宣傳科長陳化留,他正站在一樓大廳和工會孟憲才比比劃劃地布置春節的宣傳形式。見韓衛走進來,他頭一個搶上前抓住韓衛的手緊緊握住不放,那種親熱勁就別提了。小孟在旁邊干著急,插不上嘴。好不容易,韓衛掙脫了他,才和小孟道了幾句寒喧。這時走廊里又過來了幾個人,韓衛和他們一一握手,簡單地回答他們的問話,無非是什么時候上任、學習班里凈學什么內容等話題。
正巧岳克從樓上下來要出去,見大家圍著韓衛問這問那,忙熱情地招呼:“韓衛來了,快,到我屋里坐!”
韓衛當然想看看老領導,但又怕耽誤岳克出去辦事,就說:“今天學習班放假,我沒事過來看看,別影響你的工作,你忙你的,岳主任。”
岳克過來熱情地拉著韓衛的手說:“來吧,來吧,你來了,我有事明天辦。”邊說邊拉他到自己的辦公室,先讓韓衛坐下,然后,從柜子里拿出一盒茶葉來,對韓衛說:“這是上好的龍井,朋友從杭州給我捎來的,還沒啟封呢,今兒個咱倆一塊品嘗。”
韓衛在岳克手下已經干了三年了,從來也沒見岳克對自己這樣熱情過,自然有點受寵若驚,連連擺手說:“岳主任留著自己喝吧,我這個人不懂茶,喝不出什么味道來,白浪費了!”
岳克一邊彎腰給韓衛沏茶一邊說:“喝點,喝點,你高升了,現在是咱們領導了,今兒別走了,食堂殺了十口大肥豬,今天中午會餐。說來這也是你的功勞呢,要不是春天你搞大種大養,哪來的豬肉吃,我還是跟你借光呢。”岳克說這話時,也是真心的。
韓衛接過茶杯,用嘴吹了吹呷了一小口,也沒感覺到什么特殊味道。可是嘴上卻說:“果然好茶,味道真不錯。”岳克笑著說;“別急,泡一會味道更好。”韓衛放下杯子問:“劉書記在家沒有?”
“他正忙著蓋樓的事呢,去年咱們的礦石翻番了,維簡費提得多,公司批準蓋一萬平住宅,四棟大樓,改善職工住房條件。他說我忙生產,主動要求幫老鄭頭抓建房,恐怕正在工地上呢,我把他叫回來。”沒等韓衛說話,岳克就操起電話要建房 工地,果然,劉大然在那里,岳克對他說:“大然哪,你的老戰友韓衛來了,你回來呀?”
不一會,劉大然推門進來,一身灰塵,見到韓衛伸出雙手笑哈哈道:“行呵,升官還沒忘了老家。”韓衛笑道:“怎么敢忘了老家,別說還沒上任,就是正式上任,這老家也要經常回來的,還得靠你們支持我工作呢,特別是岳主任,老領導了,別瞅我的笑話。”
岳克聽了這話感到很受用,得意的表態說道:“你就放心吧,老君山只要有我在,你說話就得好使,看哪個敢不聽?”劉大然聽了也說:“你是咱礦出去的,咱們不支持你,誰支持你?支持新干部就是支持新生事物么。”
韓衛關心地問大然身體怎么樣?血壓多少?說到身體,大然淡淡一笑,表情雖然有點慘然,但是還是很自信地說:“這陣子扛住了,血壓高一點,不過習慣了,不感覺怎么的了。”
岳克聽了搖搖頭對韓衛說:“大然還真得注意,這些天有空就去工地,大夫說他心臟不好,讓他休息他也不休,還是和別人一樣拚命干。”
韓衛知道大然由于在干保衛工作時,長年沒白天沒黑夜的,再加上多次運動挨整,造成心臟不好血壓高。于是關心地勸他:“那最好是療養一段,磨刀不誤砍柴功,養好了再工作不遲,身體可是本錢哪。”
大然從懷里拿出一盒大前門,抽出一支遞給岳克,自己也叨了一支,劃著火柴,先給岳克點上,然后自己也點燃,抽了一口,吐出白煙后,用感激地眼神看了看韓衛,卻以開玩笑的口吻說:“眼下還不至于垮,岳主任雖說分家前也管過采礦,但細情不熟。你調走了,我再休息,那不等于亮咱岳主任臺么?再說了,這新分家鋪攤子,獨立支家過日子和原先僅是個車間大不同,爛屁股事一件接一件, 我又怎么能去療養呢?過段時間再說吧。”
韓衛見他抽煙又狠又重,深深一口吸進肚子里去,只吐出很少一點白煙,三口兩口,半支煙就沒了。就又勸他:“少抽點煙吧,對心臟不好,還喝酒不?最好都戒了。”
“誰都能戒煙戒酒,他呀,戒不了。”岳克取笑著說。
“是呀,睡不著覺,喝兩盅就睡著了。看材料、開會,不抽兩支就打哈欠沒精神。你說怎么辦?”劉大然一手挾著煙,一手打著手式,一付無奈的樣子,說得三人笑起來。
“盡量控制,盡量控制。少抽少喝,還得靠咱們搞現代化呢。”韓衛邊笑邊說道。
正在這時,門開了,原來是鄭國光和于慶進來了。鄭國光這陣子又忙建房又忙食堂,也是風塵仆仆。
于慶現在已是福利科長了,看見韓衛,高興地問:“么時候來的,真有口頭福哇,知道今天會餐?”
韓衛笑著說:“聽說你殺了十口大肥豬,特意來找你要血腸吃。”
“十口?正月十五還要再殺五口咧!俺年初抓了二十個小豬崽,死了三個,剩下的這回俺都送它回老家,只留兩口別空圈,空圈再抓不好養活。”于慶操著他的山東味得意的說:“上秋那時節,職工每人已分了五斤黃豆,二十斤地瓜,二十斤苞米碴子咧,你都撈著了吧?”這于老臭比比劃劃毫不謙虛的顯白自己:“這可都是俺農場的功勞!職工可高興咧,門衛老胡頭家里三個半打孩子,老能吃咧,糧食老不夠,月月上黑市買苞米,這回高興壞咧,說回北頭算是回對咧,要是在南頭,上哪分這些東西?解決老大問題咧。”
“各車間怎么樣?”韓衛問他。
鄭國光接過來說;“下面比機關強,人多辦法也多,到處開荒種地,豬養得嘎肥!小神仙他們分的是大米。”
“哪來的?”韓衛驚奇地問。
“他把苞米拉到黑市上賣了,買大米回來給大家分。”鄭國光解釋說。
“又投機倒把了!”韓衛笑道。
鄭國光和于慶是來問岳克機關會餐幾點鐘開始的。
“有酒沒?”岳克突發奇想。
“沒有。”
“想法搞點,一人對付二兩。一年到頭了,晚點開飯不要緊,好飯不怕晚么,韓衛也在這吃。”岳克說。
大然在一旁點頭表示贊成。
“那只有找小神仙,他郊區酒廠有人,給他弄臺車準能搞來。”于慶見領導要搞酒急忙獻計。
岳克一擺手:“那趕快去,現在十點,兩點鐘開席。”
張德利不知用什么手段,果然從郊區酒廠弄來了四大瓶六十度老白干,足有四十斤。瓶子是從醫院要的裝醫用酒精用的,自然瓶子的主人馮英也跟著來湊熱鬧了。
就在正午時,林森坐著吉普車來了,還帶了三個人,一個是公司生產處長李義倫,四十多歲,面白微胖,一臉忠厚。一個是調度長張懷仁,瘦小枯干,兩腮癟前嘴拱,兩個斗雞眼卻滴溜溜亂轉,煞是有精神。還有一個是司機小耿。林森下車就直奔岳克辦公室,見門開著,他也不客氣,帶著李處長就進了門,邊走還邊大聲地嚷著;“劉保皇讓我中午來,有什么好事呀?”
岳克,大然和韓衛正在說話,見林森到,三個人忙起身迎接讓坐。
林森見了韓衛,對李義倫和張懷仁介紹說:“這就是韓衛,過完年就到公司上任,你們先認識一下。”說著他把二人介紹給韓衛。
韓衛不認識李義倫,因為他也是新調君礦公司的。對張懷仁倒是很熟,他在公司生產處當調度長,經常到老君山礦現場找韓衛談生產。韓衛熱情地上前和他們握手,謙虛地說:“我啥情況都不了解,過去后,還望兩位多幫助哇。”李義倫誠懇地說:“你放心,我保證支持你,處里我已經開會了,對你這位年輕領導一定要尊重、支持,別的領導的話可以不照辦,韓主任的話一定要照辦。”張懷仁在旁邊笑笑,點點頭,沒說話。
林森拍著韓衛的肩膀對李、張二人說;“這也是我培養出來的,現在接我的班了,將來肯定比我強!”說著哈哈大笑起來。他這也是真心話,到地方這幾年,他始終對韓衛印象不錯,有過批評有過表揚,個人之間的關系也很融洽,眼看著韓衛成長起來,如今自己就要回部隊了,看著自己親自培養的人來接自己的班,他怎么不高興呢?
“長江前浪推后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是歷史規律么!”張懷仁眨眨斗雞眼頗有感觸地從旁贊嘆了一句,可那神情給人看起來既像是羨慕又像有幾分忌妒。
“走吧,就等你了。”劉大然站起身來,笑哈哈地對林森說:“今天會餐請你來不是打溜須,是因為年初咱們提出給職工辦好事是你支持了一把,你是功在老君山礦呵,今天咱們吃肉不敢忘了支持過咱們人哪。”
林森拍著大然的肩膀說:“好,好,交朋友還得交你這樣的,不是人一走茶就涼,甚至人末走茶就涼了。”
岳克在一旁聽了忙說:“看你說的,咱礦可沒那種人!”頭幾天他就聽說了,林森要回部隊的消息在公司機關傳開后,不少人就開始對他說三道四,這些天他說話已不靈了。
眾人說著笑著下了樓,來到了食堂。
會餐的機關干部都來了,八個人一桌,足足坐了二十多桌,還有兩桌客人。一桌是老君山公社的王主任、李書記,派出所的李所長,商店的劉經理,糧店的趙主任,還有外號一笸籮又白又胖的客來順飯店的女經理高蘭。這些人由鄭國光、龔亞芝陪著,馮英、張德利也被龔亞芝拉到這桌陪客。還有一桌空著,是給林森和他帶來的人準備的。
大然、岳克、韓衛、林森四個人由辦公室主任曹流領著,和客人們一一見面握手寒喧。大然有意突出韓衛,重點向客人們介紹。
這些客人們見韓衛只有三十左右年紀,中上身材,一套半舊的灰制服整齊干凈,紫紅面,臥蠶眉,口鼻端正,一臉正氣,談吐瀟灑自如,待人謙和 有禮,風度毫不遜色于林森和岳克,眉宇間卻另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英氣,不由得個個肅然起敬,互相舉大姆旨稱贊,好一個年輕干部,令人羨慕。
那邊于慶見人已到齊,向灶房一聲呼喚。就聽見里面一陣鍋勺亂響,炊事員們各顯身手,炒的炒,顛的顛,烹的烹,炸的炸,哪個不想在領導面前露一手!不一會,一道一道香氣撲鼻的隹肴就端了上來。雖說是食堂比不了飯店,但大師傅們今天個個精心,人人爭勝,那味道與平時窗口賣出的自然大不一樣。于慶又指揮著每桌上來兩瓶老白干,眾人“哇”的一聲,眼睛一亮,平日里哪見過這個?不由得精神一震,整個餐廳情緒頓時熱烈起來。
沒有酒杯,就用二大碗當酒杯。坐在窗戶旁邊的陳化留站起來,一邊興致勃勃地給同桌的分酒一邊說:“這可真是破天荒,書記主任開恩了,會餐還把這東西拿出來了!”
坐在對面的史玉堂卻嘿嘿冷笑一聲,沖著領導和客人那兩桌一拱嘴說;“咱這是跟領導和客人借光呵!”
“誰從哪弄來這么多酒,看來咱礦是真有能人哪。”很少說話的張經冷不丁陰陽怪氣的冒出一句。
史玉堂聽了,跟著又說了一句:“說不上給人家多少好處呢。”
陳化留卻端起碗來說:“管他呢,不喝白不喝。來,大家干一個。”
客人這張桌上,龔亞芝一面給客人倒酒,一面興沖沖地告訴大家:“這酒是張師傅從郊區酒廠弄來的,真正高粱不上頭,大家多喝點。”
張德利坐在那里,裝著沒聽見龔亞芝的夸獎,得意洋洋地抽著一支馮英遞給他的大前門,二朗腿晃得椅子吱吱響。晃著晃著,他想,咱這桌都是客人,看得出一個個都是喝茬,二斤肯定不夠,得多要點。于是他向正在忙虎的于慶招招手。
于慶以為他有事,忙跑過來問。
他趴在于慶的耳邊說:“老臭,這兩桌都是客人,能喝。二斤肯定不夠,多來點。”
于慶一聽樂了,也趴在他耳邊說:“俺看別人都夠,就你小神仙不夠!”
張德利一推他:“去你的,臭魚。”
馮英見了,奇怪地問:“你倆嘀咕什么,神神秘秘的?”
于慶剛要說話,張德利急忙接過來:“我夸他今兒個的菜味道不錯。”
于慶果真又偷偷地從后屋端出兩瓶交給曹流,告訴他:“還有咧,不夠再找我。”
劉大然代表礦黨委致詞,他首先感謝上級和兄弟單位對礦里工作的支持和幫助,然后說:——同志們,咱礦今年打了三個大勝仗。第一是提前一年實現了“四、五”翻番。第二是為職工辦了幾件實事。給七十八戶農村困難職工的修了危房漏房,他們不用怕下大雨大雪了!開展大種大養,每個職工分到糧食100斤,肉五斤,豆油五斤,咱礦職工不用到黑市買高價糧了!今天 我們會餐的肉、蛋、糧全是自己生產的。咱們機關是最后一家會餐,各車間都已經會完了,他們的標準都比機關的高,也就是說,一線的工人吃的比我們機關好!
他說到這里時,林森帶頭鼓起掌來,整個餐廳立即掌聲如雷。
——第三個勝利是咱們自己研制的牙輪鉆發揮了作用,全年打了兩萬米,國家研制的牙輪鉆也上山開始發揮威力了,我們再也不愁沒孔放不了炮了!
又是一陣掌聲。
“還有喜事呢,咱們的二萬平住宅樓基礎全打完了,明年十一住進去,咱礦職工住宅問題就基本解決了!”
這回下面是一陣長時間的掌聲。
——讓我們為勝利,為明年的更大發展,干杯!
說著,大然端起了裝著老白干的飯碗,全場的人都站了起來,紛紛端起酒碗,互相碰著,祝福著,說著一些平常不輕易聽到的喜慶話。
劉大然和岳克首先向林森、李義倫三人敬酒:“今年有這樣的成績,一是老領導你的打底,二是公司成立以來正確領導的結果。來,干。”說著大然一飲而盡。
岳克見大然一飲而盡,也是一樣,一揚脖子,也是一飲而盡。林森在部隊里喝酒從來都是干,當然也是一飲而盡。到了李義倫卻不行了,勸之再三,才喝了一口。韓衛也是不能飲酒的,正好隨著李倫,也喝了一小口。
倒是張懷仁,見林森干了,也跟著干了。登時,臉就像猴屁股似的,干完了還問:“怎么樣,劉書記,岳主任,夠意思不?”二人連連點頭說:“夠意思,夠意思!”張懷仁又伸手拿過酒瓶,往自己碗里倒了半碗,又把韓衛的酒碗拿過來,也倒了小半碗,舉到韓衛面前說:“這兩年你在下面抓生產,我在上面抓生產,老熟人了!這回你成了我的頂頭上司,來,咱倆單獨干一個。你放心,我保你上來后一切順利。”說著一干而盡,干完了又趴在韓衛耳邊小聲說了一句:“我也是造反派。”
韓衛笑了,他聽說元旦前公司提拔了幾個處長,本來有他張懷仁,可是別人都批了,就他沒批。據說在考核時有人說他心術不正,同幾任主管礦山生產的領導都關系緊張,君礦公司成立后,也只知道巴結甄書記和趙敏,所以才從八卦嶺把李義倫調上來當生產處長。他呢,還是科級,心中自然老大不高興。韓衛理解他的心情,也知道他挺能干,今后工作中也需要幾個得力的部下,所以沒推辭,說了一句:“好,我干。”就把他倒給自己的酒喝了。
林森笑道:“什么保密事,還小聲說。”
張懷仁包牙一吱,笑了笑,顯示出和韓衛特殊親密的樣子:“這是咱兩人的事。”
接著劉大然和岳克拉著林森、韓衛,一塊到客人這張桌上來敬酒。大家干了一圈離開時,公社王主任卻單單一把拉住韓衛不讓走。說:“韓主任在老君山干了這么多年,咱們還是頭一次見面,得敬你一杯,祝你高升,到新崗位工作順利,前途無量。來先干為敬!”說著半碗酒一飲而盡。
韓衛見了不由心慌,自我思忖,這半碗酒下去,豈不是要醉倒,想不喝又怕失禮。忙說:“王主任,很對不起,我不會喝酒,但是你既然說到這,我舍命陪君子。”說著站在那里,喝了一大口,看樣子是盡了最大努力了。王主任自然嫌少,紅著兩眼,一定要韓衛再喝。
這時,這桌上的鄭國光已和大然岳克一塊到別的桌敬酒去了,龔亞芝怕韓衛喝醉,忙上前解圍說:“韓主任年輕不會喝酒,快別讓他喝了!”
坐在她身邊的飯店經理高蘭卻拉了她一把說:“他們男人的事,咱別參和。”那王所長、糧店的李經理、商店的趙經理,也都干完自己的酒,站起來勸,弄得韓衛沒法,只好將剩下的酒也一飲而盡。
喝完了剛要走,坐在一旁沒有端碗喝的客來順女經理高蘭這時才站起來,用手拉了一下龔亞芝:“來,龔主任,他們男人敬完了,這回該咱女的敬了。”她不由分說,拿起酒瓶又給韓衛倒了半碗,然后端舉起自己的酒碗,沖韓衛一舉說:“對不起,韓主任,男的敬酒你干了,咱女的是半邊天,你也得給面子!我也是先干為敬!”一揚脖子,半碗酒下去了,臉不紅、心不跳。龔亞芝卻難了,端起的酒碗不知如何是好,喝吧,等于和她一塊起哄;不喝吧,不管怎么說這高蘭也是客人,客人起杯不喝也是不禮貌,沒辦法也跟著喝了一小口。
韓衛哪敢喝,急忙解釋說:“高經理,我確實不會喝酒,剛才你也看到了,我已經喝不少了,再喝就醉了。這樣吧,你是女同志給我敬酒,怎么我也得表示一下。”說著在嘴邊呷了一小口。還沒等韓衛放下酒碗,這高蘭就連嚷不行:“男的面子你給了,為啥不給咱女的?不行,不行!”
還是小神仙站起來解了圍,他一把將韓衛推走:“你走吧,那邊等你呢!這兒交給我。”說著轉過身來對高蘭說;“老笸,我老在你飯店喝酒,你從來也不給我敬杯酒,今兒個見了韓主任你就敬酒,你是嫌我官小哇!我可告訴你,官小膫子可不小,就等著你哪。”在座的人聽了都哈哈笑起來。高蘭打了他一拳,罵道:“去你的,說說就下道了,這是啥場合?”
“啥場合,這桌人哪個你不熟?是所長你不熟?還是社長你不熟?還是狗特務你不熟?咱們這些人個個官不大,膫子可都不小,都等你哪。來吧,先和我干一個再說。”說著,端起酒碗就要往高蘭嘴里灌。這些個所長、社長、經理們當然也不光看著他倆熱鬧,也不管龔亞芝在一旁如何說情,一個個也端起酒碗頻頻向女經理發起進攻,你一碗,我一碗,不一會工夫,一笸籮的舌頭就硬了起來。
轉眼之間又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了。
今春由于有了牙輪鉆,老君山礦的穿爆很主動,穿爆主動了,正個礦山生產都跟著主動,除了開化時節運輸出了幾次脫軌事故外,其它基本正常順行。
韓衛走后,老君山鐵礦主抓生產的付主任空缺,岳克只好暫時以帥當車,親自到一線指揮。不親自指揮不知道,這一親自指揮,岳克頓感這第一線抓生產可真是辛苦。早晨要頭一個來開碰頭會,晚上不把最后一個重點工作落實不敢走。那么多具體事、扯皮事、撓頭事都得你去扒拉,去擺平;哪一個環節照顧不到就有人唬你,就要出紕漏,就要影響大局。他從來沒有具體地抓過生產管理,弄得他手忙腳亂,焦頭爛額,僅一個月下來,一量體重,足足掉了五斤。他急忙找到劉大然商量:“趕快給我配個生產付主任,別讓這些鎖碎事把我纏住,我畢竟是行政一把手,還有好多大事要抓呢。”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
大然也認為應該給他配個抓生產的付主任,于是兩個人商量人選。劉大然提出來的是穿爆車間書記楊春。岳克卻提出應該提趙懷德,理由是他在沒分家前已是大車間主任,現在幾個大車間主任都提了,只有他沒提。大然想了想,說:“那樣吧,政工這方面也應該提個付主任給我當個助手,老趙是老政工了,雖然年紀大點,干勁還有,就提他吧。”
說到這眼鏡趙懷德,原本也是文革前老君山鐵礦政治部的老人,和劉大然當時同為科長,反動路線時也差點被打成保皇派。后來參加了胡造,算是站正了隊。革委會成立安排他在大學校當付校長,可是在“三馮事件”時因為沒有阻止學員揪斗馮子然,犯了錯誤。在處理馮萬中的時候,打魚捎帶鱉,也把他從大學校付校長位置拿下來去支農辦公室,管送學生上山下鄉和干部走“五、七”道路的事。就在這段時間里,由于他經常到“五、七”干校去,結識了岳克,幫助岳克解決了不少生活上的實際困難,也替岳克說了不少好話。岳克感恩,重新工作后,想重用他,就把他調到燒結車間當主任。因為他不懂生產,就知道開會動員大干放高產,講話老給人一種虎著著的感覺,工人就管他叫趙大唬。兩頭分家按理說他應該留在南頭老選廠,只因他一是和艾正仁歷來不睦,靠不住;二來也是看到這兩年老家伙越來越吃香,不少像自己這樣的都提了,就連劉大然都弄了個處座,他不服氣,就想到南頭靠著岳克再上個臺階。
正趕上北頭老君山鐵礦的團委書記張經不知怎么弄的,被上級團委以“水平低,歲數大”為由,要求必須換人。劉大然沒法,將黃玉瑋提拔到團委當書記。張經的外號叫蔫巴壞,很臭,可哪沒人要,只好暫時還留在團委給新書記小黃當下腳。成天打水掃地的,這張經嘴上立即起滿了大泡,腮幫子也鼓了起來,只好又去艾正仁家的客廳蹲冷板凳。漚得艾正仁實在煩了,只好找劉大然商量要這個人。岳克知道了,立即把趙懷德要回北頭的事也向大然說了,提出用眼鏡換。
劉大然和趙懷德本來都是文革前老君山礦政治部的老人,知道他雖然歲數大了,性格粗一點,可還有干勁,能干事,比張經強多了,自然同意。就這么,眼鏡換蔫巴,貨換貨,兩頭樂。趙眼鏡到北頭老君山礦后,因為主要崗位都有人了,就剩下工務車間還缺個書記,岳克就勸他暫到工務當書記,許他有機會再提。趕上這次選生產付主任,岳克自然就提了他。見劉大然提議讓他當政工付主任,岳克正愁政工方面沒自己的人呢,豈有不贊成之理。
那張經呢,到南頭選礦廠當了宣傳科長,總算有了個滿意的位置。可內心里對劉大然的忌恨如何得消?想來想去,他就寫了封密告信,列舉了劉大然十大罪狀,其中一條說劉大然和龔亞芝亂搞兩性關系,說得活靈活現。還有一條是劉大然為了慶賀韓衛升官動用鋼材換酒,大吃大喝。寫完了,又怕人家認出他的筆跡來,就逼著他念小學的女兒用復寫紙歪歪斜斜地抄了一份,郵給君礦公司黨委。過了一個月,見沒動靜,又郵了一份。還沒動靜就又郵一份,一連郵了七、八份,見還沒動靜,就改向君山市委郵,以淺私憤不題。
卻說穿爆車間書記楊春,自打牙輪鉆上山之后,那張老黑臉變得春風滿面了。因為雖然這牙輪鉆經常出毛病,可是只要保證50%的作業率,一臺就能頂五臺叩頭鉆,打出的孔眼又規整又光滑,連充填物都準備好了,穿爆老被動挨打的局面一下子改觀了。過去領導一提到穿爆拖后腿,為把責任塞搪出去,他就咬這個,怨那個,和前后左右幾乎所有的兄弟單位都咬遍了,吵遍了,人送外號黑狗咬。隨著穿爆的主動,如今黑狗咬卻變得黑狗溫了,到處假惺惺地征求意見:“看咱穿爆還有哪些不足,老兄別客氣,多提提意見。”特別是當消息靈通的王恩清偷著告訴他,公司正在考核他,準備提他當革委會付主任后,更是謙虛溫和得可愛,一張黑臉見人不笑不說話。要是見到劉大然和岳克,更是謙恭有加,盡曲意逢迎之能事。張德利沒事逗他:“今年什么年?黑狗咬咋變成哈巴狗了!”
誰成想公司批下來 抓生產的付主任不是他而是張成,理由是落實知識分子政策。
原來,張成是李道槐老婆的一個外甥,春節時張成去看望姨媽,李道槐見了高興,當即操起電話找甄有德,讓他照顧。在這次討論老君山鐵礦干部時,甄有德想起了這件事,順水賣了個人情,提出讓張成當生產付主任,理由是落實知識分子政策。韓衛對張成印象也很好,表示贊成,就這樣張成提了付主任抓生產。抓政工付主任的人選也沒批,干部部門意見要找一個年輕的。劉大然和岳克核計來核計去,這些科級干部中新上來的團委書記黃玉瑋占了俏了,雖然閱歷淺,但年輕!于是報了上去,還真就批了。
消息傳開,全礦上下一片嘩然,氣得楊春一張黑臉變成了紫茄子,回家一頭扎在炕上,一躺就是一個星期。
劉大然去看他,他吱吱唔唔說是得了感冒。大然當然知道他的病根,做了些思想工作,希望他正確對待。他心里哪服氣,表面卻又說不出。
大然走后,岳克來看他,先環視了一下屋內,說:“這房子得換換了。”
楊春老婆聽了,急忙上前來訴苦:“可不是,一家老少三輩擠這么兩個小屋,岳主任,分房時你可得想著咱老楊啊。”
岳克大包大攬:“沒問題,老楊攻穿爆關有功,我保了。”
他坐下來,先嘆了一口氣,接著就大罵君礦公司有眼無珠,賞罰不明,專提拔溜須拍馬屁的小綿羊,壓制苦干實干的老黃牛,不要說楊春這樣焦玉錄式干部上不去,就是自己多年老革命也是受排擠。
楊春聽了,心里舒服,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叫老婆炒了四個菜,拿出一瓶山西杏花村的汾酒,留岳克吃飯。這岳克本也是個好酒的,人不親酒親,一見這陳年老汾酒,哪里走得動,嘴上推辭,腳下卻沒動作,被楊春拉住,脫了鞋,盤腿上了炕里,二人坐下喝起來。
你一盅,我一盅,借著酒興,互道衷腸,互相吹捧,正說得臭味相投,門簾一掀,一個人從外面探頭進來,卻是王恩清。見岳克在座,忙不好意思地說了句:“唉呀,不知道貴客臨門,打擾了!”說著拔腿就要往外退。
楊春忙叫道:“進來,進來,岳主任也不是外人,一塊來吧!”
岳克也認識王恩清,只從分家到老君山鐵礦后,王恩清不知怎么弄的,居然也成了岳克家的常客。這回在這里遇見了,岳克熱情地往炕里挪了挪,騰出個位置道:“趕上了,就一塊喝兩盅。”畢竟是在下屬干部家里吃飯,傳出去容易引起誤會,影響自己形象,所以他有意向王恩清解釋道:“老楊病了,我今天來看看,誰知弟妹不讓走,連扯帶拽的,非讓我在這吃飯不可。”
楊春一邊給王恩清倒酒,一邊也幫著解釋道:“老王,你說說,要不是我有點病,岳主任能到我這破地方來?這是緣分!好不容易來一趟,又趕上晌午頭,要不在這吃完走,我心安,你大嫂心也不安哪!”
“那是,岳主任是老革命,哪能不給群眾這點面子,這也是聯系群眾么。岳主任輕易不來,來了,你倆好好嘮嘮,嘮透,我不打擾你們。”王恩清假意推辭著還要走。
“一塊來兩盅吧,既然是緣分。”岳克為了顯示出在楊家吃飯確屬偶然,也極力相讓。
見岳克再次相讓,這王恩清才半推半就地坐了下來,道了個不好意思,在下首坐下了。他端起老楊給他倒的一盅酒道:“我來打擾你們了,先自罰一盅。”說完一揚脖子倒進了肚子里。
“既然認罰,一盅不行,要連干三盅,和咱倆找平。”楊春說著又給他倒了一盅。
就這樣,三個人你一盅、我一盅地喝了起來。
這王恩清是有酒量的,但他人前從不暴露,總是邊拒邊喝,即不失禮,又保持清醒,到了一定時候,他會以佯醉代拒,實際上他心里仍然清楚,一點事沒有。楊春酒量本來不行,加上在王恩清來之前已喝了幾盅,有了酒了,這回架不住王恩清左一個能干,右一個有功之臣的敬起來,很快就忘乎所以了。岳克這時也到了半是清醒半是醉的時候了。
王恩清借機大肆吹捧岳克是老革命、有水平,要不是文化大革命,早當一把手了,就是君礦公司一把手也應該是咱岳主任的。
岳克遇到知音,借著酒勁大放起厥詞來:“林彪摔死了,這回讓楊連忠這伙胡造,到溫都爾汗找他們祖師爺去吧,哈哈,我要是當了君礦公司的頭,老楊,我立刻讓你當老君山鐵礦一把手,老王你也弄個科長干干。我看你倆的水平都比他們高,現在不用你們是屈了材料了,是楊連忠他們派性作怪!”
楊春聽了,醉眼朦朧地說:“其實,咱們大家都——擁護你——當礦里書記,劉大然——狗屁!大飯桶,啥都不懂,連中國話都說不全,你們聽他作過長篇報告么?他作不了!哪像岳主任你,講起話來,頭頭是道,群眾都豎著耳朵聽;他就會和——稀泥,捧——林森臭屁,他和楊連忠、韓衛穿-——一條腿褲子。”
說到劉大然,王恩清瞅瞅窗外,回過頭看著二人,神秘地眨著眼睛問:“劉大然搞破鞋你們知道么?”
岳克聽了眼睛一亮,忙說:“這事可不能瞎說。和誰?有證據么?”他先不讓瞎說,卻又分明表現出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王恩清又看了看窗外,低聲小氣的對二人說:“和公鴨子!幾年前就有人看見他倆在辦公室里一呆就是大半夜,從那以后,劉大然對公鴨子就另眼相看了。公鴨子經常到劉大然辦公室嘮,一嘮就關門,一關門就是小半天,通訊員進去兩個人都紅頭脹臉,忙著轉身系褲子。”他說得活靈活現。
來來回回端菜上湯的楊春老婆聽了,也插嘴道:“劉書記兩口子老干仗,他那屋的聽見他老婆罵他,夜不歸宿,老開會,哪來的那么多會,偏偏要在晚上開?還聽見罵他,你讓那個妖精抽干了,回家就像死人一樣,就知道睡?”
岳克聽了哈哈大笑:“看不出這劉大飯桶表面一本正經,肚子里也是一團花花腸子呀!”
楊春更好像是恍然大悟,團著舌頭氣憤憤地說:“怪——不得,他老愛辦脫家學習班,不-——讓咱們大家回——家,原來咱不回家是——真不回家,他不回家是——礦里有黑——家呀!趕明兒我上班就通知——咱車間學習班不辦了,回家——摟老婆去!”
楊春老婆聽了,高興地接茬說:“這就對了,辦啥辦,凈扯淡!就你們穿爆還傻乎乎地在礦里當和尚,人家趙大唬天天回家,啥都不耽誤,要不是歲數大,老婆肚子早鼓起來了。”
岳克眨眨紅紅的眼睛,想了想,既像是勸阻又像是暗示的對楊春說:“這學習班還得辦,不過,批林整風么,別空對空,可以發動群眾聯系礦里實際么。”
楊春聽了,立刻心有靈犀一點通,半醉不醉地說:“對,這礦里的階級斗爭——蓋子,早該——揭揭了,批林整風總不能老——空對空,得反極左,反——派性呵!
王恩清用手抹了一下腦門子上被酒精燒得溢出的汗珠子,假作糊涂的問:“你們說的聯系實際,是不是給劉大然寫大字報?”他是在有意的劃龍點眼。
“話不能說的那么白,誰有派性反誰么!”岳克神秘地一笑。
王恩清好像這才弄明白,故意沉思了一下說:“那得有材料,咱這些人誰掌握劉大然的材料?要是沒干貨,也打不倒人家呀``````”
“打——不倒,也打跑!你這個——人,就是膽小,有岳主任你——怕啥!”楊春打了一個酒嗝,訓斥王恩清。
岳克聽得出王恩清話里有話,忙打了個手勢對楊春說:“讓老王繼續說。”
王恩清就等這句話呢,又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才裝模作樣慢條斯理的說下去:“不是怕,我是擔心打不著狐貍惹來一身燥。要干貨,還得從胡造那里邊找。這幾年,劉大然沒少整那些不著吊的造反派,有的降職,像小神仙越干越小;有的拿下來當工人,像李大刀想到俱樂部把大門都不行,非讓他回崗倒班不可;卻把大滑溜、死螳螂、蔫巴壞都重用了,人稱代代紅的公鴨子,就因為和他有一腿,就破格提拔`````那些造反派肚子早氣得鼓鼓的。就說咱車間趙書記吧,也是胡造,資格還老,本來這次到北頭也應該鬧個付主任,就因為對劉大然一眼沒瞧起,沒當上不說,反被發配到二等車間工務當書記,憋了一肚子氣,這回見墻頭草張成和小崽子黃玉瑋都提了付主任,自己卻被撇在一邊,氣就更大了,成天在那里罵劉大然狗眼不識金香玉,后悔不如留在南頭選廠``````這些人都是干柴,又都是敢干的茬兒,只要點上一把火,他們自己就串聯了,什么寫大字報、整材料,一個來一個來的,咱們就一旁瞧好吧!”
“好,好,叫他們耗子動刀窩里反。”岳克不由得稱贊,趙大唬對劉大然不滿他當然知道,他不由得對這個王恩清刮目相看,嘴上夸獎說:“沒看出來,你對礦里形勢看得這么清楚,真是個人材!”心里卻說,今后得注意這小子。“可這把火怎么點呢?”他有意又問。
“這好辦,我弄瓶酒,楊書記請客,把他們找來喝一通,中途岳主任再來湊湊熱鬧,那第二天學習班的火就起來了。”王恩清出完了主意,詭譎的一笑。
岳克聽了,也哈哈一笑,腦子里想象著劉大然挨大字報的狼狽樣,覺得很開心。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別光給飯桶寫,多少也給我蔣介石來兩張,免得讓人懷疑我是后臺。”
“你到咱礦才幾天,能找到你什么毛病?要說從前,從前咱不知道那沒辦法,總不能瞎編吧?”王恩清用狡黠的語氣說著,三個人會意地又哈哈大笑起來。
一個星期后,穿爆車間批林整風學習班貼出了大字報。其中兩張引人注目。一張是派性頭子劉大然丑態十宗,列舉了劉大然搞派性,搞唯生產力論,生活作風問題等。生活作風問題中的女人沒點名,寫的是XXX,不過這XXX是誰,大家一看也就明白。另一張是寫給岳克的,說岳克膽小怕事腰桿子軟,對劉大然是百依百順,不敢與之斗爭,云云。
這兩張大字報使久以平靜的老君山風波又起,上下班的職工紛紛圍著觀看。
有些人就是那樣,對別的內容并不怎么理會,就是對生活作風問題感興趣,很快劉大然搞破鞋,就成了俱樂部門前、客來順飯館里、商店糧站柜臺旁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中午,陳化留在食堂吃完飯正要往外走,遇見史玉堂弓著螳臂腰從對面走來,見了陳化留故作驚訝地問:“老陳哪,你說氣人不氣人,有人說穿爆那張大字報上寫的XXX是小龔,我和他們爭辯說不是,一來小龔不是那樣人,二來老陳你知道了也不能讓,可他們就說是,還和我起誓發愿的,你說氣人不氣人?”
幾句話說得陳化留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氣得干張嘴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冒出一句:“大字報不是沒點名么?沒點名我答理他干啥?他說是我老婆,我還說是他老婆呢!”一甩袖子走了。
看到陳化留氣呼呼的背影,史玉堂一陣奸笑:“甘當王八的貨!”
陳化留雖然當著史玉堂說不答理,心里終究不痛快,晚上回家一進門就往床上一躺,既不燒水也不做飯。
女兒梅艷先放學回來,見爸爸躺在床上忙關心地問:“爸,你不舒服呵?”他只說了一句:“沒啥。”就不再言語了。
女兒懂事地給他倒了杯開水,就回自己屋里寫作業去了。
就在這時,龔亞芝回來了,進門見他躺在床上,到廚房一看水沒燒飯沒做,以為他不舒服,不愛動,就自己燒水做飯弄菜,足忙了個把小時,她把飯菜端上桌來叫女兒和丈夫上桌吃飯。女兒很快過來了,可陳化留還是躺在那里不動。她又叫女兒梅艷過去喊丈夫,梅艷回來說:“爸說讓咱們先吃,他不餓。”龔亞芝聽了就和女兒先吃起來。不一會,母女吃完了,女兒又回屋寫作業去了。她便走到屋里推他道:“你怎么了?倒是吃不吃呀?”陳化留氣哼哼地說:“不吃了,我不餓!氣都氣飽了,還吃什么吃?”
龔亞芝聽了一愣,問:“啥事?跟誰?”
陳化留猛地從床上坐起來,瞪著小細眼睛對她吼道:“跟誰,跟你!”
“跟我,我咋的了?”龔亞芝驚奇地問。
“你咋的你自己知道,自己做的埋汰事還好意思讓別人說!”陳化留沖她大聲吼叫,一臉的輕蔑鄙夷。
見陳化留發脾氣,龔亞芝一下子猜到了事情的緣由,大概這大滑溜在外面聽到了閑話,回家來找邪火。她內心里不由得涌上一陣酸楚,心想,我在礦里聽風言風語就夠嗆了,回家你不知道體貼安慰我一下,反倒也向我發難,別人不了解我,這多年的夫妻你難道不了解我?本來,這些天她也是強忍著,一來大字報沒點到她名下,她不能自己前去對號。二來她也擔心她要是鬧起來,對劉大然有影響。于是她耐著性子裝著沒看見那些大字報,別人指指點點的她也裝著沒聽見。可今晚大滑溜這么一挑釁,她的火騰地一下全起來了,不由得用手指著陳化留罵道:“大滑溜,你不要臉的東西,上有天,下有地,當著孩子的面,你說說我做了什么埋汰事,你要說不出來,我就和你沒完,不行——咱倆就上法院離婚。你說,你說呵!”
陳化留自覺理直氣壯,有意把嗓門放大,好讓左鄰右舍聽見他因為大字報的事和龔亞芝打起來了:“還用我說,大字報也貼了,滿街筒子都傳遍了,簡直家喻戶曉人人皆知了,還厚著臉皮讓別人說呢!”
龔亞芝聽了火更大了,心想你不怕聲大我又怕什么,索性大罵起來,“抓賊要臟,捉奸要雙,哪個不怕亂手指頭的讓他寫去,哪個不怕亂嘴牙子的讓他傳去,我腳正不怕鞋歪,我不像有的人,半夜三更敲人家大老笸的門,讓人家拿棒子攆到家里``````”
龔亞芝剛罵到這里,陳化留一把捂住她的嘴,驚慌地向窗外看了看,審問的聲調頓時變成了哀求:“得,得,別說了,別說了!我的姑奶奶,我怕你行不行?”
龔亞芝一把推開他,罵的聲音更大了:“要講埋汰事,咱們就講個痛快,看誰的埋汰事多,看誰的埋汰事是真的。我和劉大然關系就是好,能咋的?但咱們沒那事,他也沒半夜三更敲咱家門!”
二人的吵鬧驚動了女兒,開始她沒過來,以為二人爭吵一通就完了,誰知越吵越兇,就進屋來大聲說:“爸爸媽媽你們別吵行不行?還讓人家學習不?你們老這樣吵,什么時候是個頭?”
見女兒進來,陳化留一下子得到了救星,借機對龔亞芝說:“你別喊了,別喊了,影響孩子學習。是我錯,是我錯,還不行么?”要不是孩子在旁邊,看樣子他就要下跪了。
看著他那又可笑又可憐的樣子,還有女兒期待的眼神,龔亞芝又氣又痛,心中一種說不出的滋味,捂住臉大哭起來``````。
第二天,龔亞芝早早地來到穿爆車間,一把抓住剛開完碰頭會的楊春,雙眉倒立,杏眼園睜,氣哼哼地問;“你們的大字報誰起的草?”
楊春見她氣勢洶洶,知道來者不善,吱吱唔唔地推說:“這——我不知道,是學習班大家湊的吧``````”
“我不管是大家湊的,還是哪個鱉蛋編的,我就找那個起草的!”這公鴨子耍起潑來,也真是夠人嗆的。“找不著就是你寫的,你給我說明白,和劉大然搞破鞋的那個XXX是誰?這事是誰揭發的?你不說明白我今天就和你算賬!”
楊春一聽也急了,他仗著大字報沒點名,也撕破臉皮瞪大眼睛一把推開龔亞芝,故意大聲地喊道:“誰揭發的能怎么的?寫大字報是群眾的權力,事有沒有還得落實,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不管牽涉到誰都得正確對待,大字報也沒點你的名,你發什么神經病?大小你還是個礦工會付主任,這么鬧還讓不讓咱們批林聯系實際?”
他的吼叫聲果然招來了不少人,紛紛進來勸說。畢竟是在他楊春一畝三分地,這些人的勸說明顯的向著自己書記,那個小安子甚至說出“撿錢撿米,哪有撿破鞋的!”
這句風涼話使這龔亞芝聽了更氣得發瘋,越發不讓,大吼一聲:“我看就是你這小兔崽子寫的,你說誰是破鞋!你說誰是破鞋?”說著就向小安子撲過去。
小安子哪見過這陣式,嚇得一溜煙跑了。
人越多,楊、龔二人越互不相讓,到了后來二人簡直就是在互相對罵了。還多虧小安子跑到外面找了個電話將情況向礦黨辦匯報了。不一會兒,劉大然和鄭國光還有岳克兩前一后的趕了過來,二人這才有所收斂。
原來劉大然接了電話后,急忙讓辦公室主任曹流告訴岳克一聲,自己拉著工會主任鄭國光就來了。問明情況后,劉大然當即批評龔亞芝說:“這大字報是給我寫的,我都沒著急,你著什么急?群眾給我寫大字報說明關心我,關心黨委建設,至于內容是不是屬實,水分大不大,那要經過調查。我們應該相信群眾相信黨,一定會弄清的。咱們腳正不怕鞋歪,即使有人別有用心搞名堂也不要緊,天也塌不下來,早晚水落石出的時候,他就遭報應了。”
見劉大然被大字報誣陷后仍然面不改色大義凜然的規勸自己,龔亞芝心里暗暗佩服,不由得感到自己莽撞沉不住氣,于是把話拉回來說:“他們車間出大字報,我們工會來了解情況,難道不應該么?”
楊春聽了,氣又往上撞,說:“有你這么了解情況的么?你是來興師問罪的!幸虧大字報不是給你寫的,要是給你寫的,你還要把咱們吃了?”
鄭國光聽了,有意把事情化解,就把責任攬過來,說:“這事怨我,是我讓她來了解情況的,下面出現大字報了,咱工會也應該掌握點情況不是,可是怎么了解我沒交待明白,怨我,怨我!”
岳克聽了,感到當和事佬的時候到了,忙上前勸阻道:“算了,算了,都是為工作,少說幾句算了。”
楊春見岳克出面說話了,這才不言語了。
劉大然見楊春態度軟下來了,就又用教訓的口氣說;“老楊呵,我想和你說的是,批林整風聯系實際我不反對,但是一定要在黨委領導下進行,當前尤其要注意把群眾的勁頭引導到抓革命、促生產上,對那些沒有根據的似是而非的東西不要以學習班的名義貼大字報,對哪個領導有意見可以通過組織程序向上反映么。當然,因為我身為礦里一把手,不能說出不準給我貼大字報的話,但給我貼不能牽涉別人!”
岳克聽了,在旁說了一句:“對我也可以貼。”
岳克滿以為他的話會得到劉大然的贊同,誰知劉大然卻堅決地跟上一句;“不行,對岳主任也不準貼!”
“那有人非要貼怎么辦?”楊春不服氣的問。
“那就以個人名義貼,黨支部必須態度鮮明,堅決反對以學習班名義貼。”劉大然說得很嚴肅。
從穿爆回來,劉大然還感到不托底,就把班子幾個人找來統一思想。
岳克以為自己曾經挨的大字報最多,對挨大字報最有發言權了,特別是穿爆的大字報牽涉自己并不多,就帶著輕松超然的口吻說:“大字報么,我經的最多了,沒什么不起,我不還是我么,有人沒事他就是愿意捉摸點事,有的沒的給你貼兩張,你有什么辦法,能不讓人家貼?貼就貼唄,最后組織上不還得落實么?怕什么!”
鄭國光主張不管大字報內容對不對,都應該鼓勵:“當領導的對大字報不能怕也不能壓,管他什么名義的。要習慣在四大中生活么。趕是的,你有問題就怕?”
張成卻反對說;“什么群眾大字報,就是楊黑子搞的鬼!”
劉大然聽完大家的意見,為說服大家,重伸自己的觀點:“現在咱礦剛分家不久,百業待興,百事待舉,極需安定團結的好局面。再說了,咱們班子是上級黨委新批的,能有什么問題?就是被腐蝕變修也得一段時間哪!不能讓一兩個私心膨脹的官迷、派性十足的小丑攪了我們的局。我們要敢字當頭,態度鮮明的維護安定團結。”
他又在下午接連召開機關干部和支部書記兩個緊急會議,尖銳地指出:“批林整風聯系實際要在黨委領導下進行,不經黨委批準不得以學習班名義寫大字報,對某領導有意見,可以通過正常組織形式向上反映,防止別有用心的人利用大字報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的大好形勢。
工務車間支部書記趙懷德見風頭不妙,開完會急忙回車間找到工會主任孟憲才和王恩清,告訴他們把準備好的大字報收起來,暫時先別貼了,看看風向再說。
就這樣,一場大字報風波總算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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