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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君山(下部)20~21章

赤石 · 2012-02-11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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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雪夜火光  

  

  

  

  

青天一片星星亮,  

荒原一片烽火紅;  

石油工人心向黨,  

滿懷深情望北京?! ?/p>

  

天寒地凍不覺冷,  

熱血能把冰雪融;  

石油工人英雄漢,  

樂在天涯戰惡風。  

  

勇把大吊釬推著地球轉,  

揮手起風雷頑石要打穿;  

毛主席揮手我前進,  

革命前程多燦爛?! ?/p>

``````  

``````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 ?/p>

  

采礦剝離欠賬200萬的消息很快就傳到革委會?! ?/p>

楊連忠、林森非常著急,拉著老伍頭還有高興武一起來到采礦營調查。他們先到采場轉了一圈,看了東山包和下面245掌子的大肚子,又回到營部。  

聽了張成匯報后,老伍頭說:“我心里有數,采礦是欠賬,但沒想到欠這么多。這個問題必須重視,不然的話,二年以后礦山就采死了,我所以不贊成翻番就是這個原因。我看這個問題得向上面打報告,必須減產調整?!薄 ?/p>

“什么叫欠賬?”林森雖然在山上轉了一圈仍然稀里胡涂?! ?/p>

艾正仁忙接過來說:“咱礦山采礦石,就像吃核桃一樣。吃核桃必須先剝核桃皮,要拿礦石必須先把周圍的巖石剝掉。礦石出多了,巖石少剝了,就是采剝失調,就是欠帳。”其實他也是半懂不懂的?! ?/p>

林森還是沒能鬧明白,還是張成又向他解釋了一番,他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p>

李長年嘆了口氣,沉痛地看著張成說:“我早就說過了,老君山礦出問題就是咱倆的責任,事情果然照我的話來了。這幾年,為了多出礦石保選礦,巖石扔下不少,積少成多就欠下了200萬么?!薄 ?/p>

誰知張成卻爭辯說:“我可沒責任,事情不明擺著,分家后,選礦被動,不找自己問題,卻老說咱們礦石不好,林鳳山為了向中央報成績,就搞什么選礦大紅花,下令讓咱們保選礦過關,要好礦石,逼咱們哪好采哪,也不管你正規采掘不正規采掘,每次調電鏟保礦我都問你,東山包低品位怎么辦?你都說先聽上邊的吧,欠點以后再攆。文革開始,你被打成反動權威停止工作,老伍頭也被貼了大字報,不管事了,就剩下我一個,說話也沒人聽,后來你雖然恢復工作,卻又趕上批反動路線、林鳳山為了證明自己是毛主席司令部的人,拼命上產量,天天來指示保礦,誰還顧得巖石拉沒拉出去?積少成多,到現在欠賬200萬有什么奇怪的呢?”  

李長年見張成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急忙反駁道:“那時候公司一天來兩遍電話要礦,你也不是不知道!”艾正仁在一旁也跟著說:“那時候是那樣,公司天天追著要礦,還要好的,叫保選礦生產。我就接到兩次電話,都是林鳳山親自打來的。”  

“我是天天被公司調度會點名,公司抓生產的打著林鳳山的旗號,說保礦就是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這是路線斗爭的需要,只要生產上去了,胡造就變成胡鬧了,我們這派就能勝利?!崩铋L年委屈地說:“現在這撥小子也不知道都躲哪兒去了,把這欠賬的責任扔給咱們!”  

高興武聽著笑了:“可惜你沒跑了,被抓住當墊背的了。”  

伍金長回憶起當年也嘆口氣說:“那陣子為保選礦大紅花,公司還派人到山上來,看哪塊礦石好就叫采哪塊,他們管這叫手指肉,叫我們專采這手指肉,根本不管你巖石不巖石的,來回調電鏟,工人有意見,可誰聽??!”  

楊連忠說:“這么看來,我們有必要深入開展對劉鄧路線和他們在君鋼的代理人林鳳山的大批判,批判他們這些年來抓中間壓兩頭,破壞礦山生產的罪行,分清路線是非,讓咱們的干部輕裝上陣,和群眾一起大打礦山之仗?!薄 ?/p>

伍金長還是堅持打報告把礦石產量降下來,調整采場。李長年也在一旁說:“現在欠賬是林鳳山的,今后再欠賬可就是咱們的了?!薄 ?/p>

林森不高興的說:“你們就知道降產量!有點問題就降產量,還要咱們這些人干啥!”  

張成在那里思考了一會說:“要想不降產量,只有增大剝巖量,可那翻番就更難了。”  

“每年得增加多少?”楊連忠問?! ?/p>

張成估算了一下:“今年增加50萬,明年增加70萬,后年80萬?!薄 ?/p>

“增加量可都在難采的部位,不是硬,就是運輸條件差,增加一噸相當于正常部位的兩噸、三噸,這難度大家得看到?!蔽槔项^急忙補充說。  

“你是說腰條都吃完了,就剩頭蹄下水了?!备吲d武問?! ?/p>

“對,這個比喻恰當?!崩铋L年說。  

楊連忠見問題明白了,就問艾正仁:“你的意見呢?”  

艾正仁沒想到先問他,一時沒思想準備,順嘴說到:“我堅決執行革委會的?!薄 ?/p>

楊連忠又問韓衛:“你什么意見?”  

韓衛說;“事情到這個分上,不能因為我們一家影響翻番大局。沒別的辦法,只有再發動群眾。我看問題最大的還是穿爆,這些調整部位都是難穿難爆的地方,只要眼能打出來,炮能放好,采裝、運輸的潛力還有。”  

林森聽了高興地舉大拇指說:“還得是咱年輕干部,泰山壓頂不低頭,困難再大不彎腰,說,讓我們給解決什么?不行咱們再搞一次總動員,再來一次大會戰。機關全下去打小洞,修鐵路。我帶頭!”  

韓衛笑了:“大會戰一次兩次行,提精神,調動情緒,多了就不新鮮了,還容易出事故。翻番也好,還賬也好,主要還得靠我們自己。你要問我能幫上什么忙,我看有這么幾件事。一是鑿巖工,各車間都有干過鑿巖的,能不能動員他們臨時回采礦再干一段,我們現在缺鑿巖工。二是備件,特別是穿孔機用的大鉆桿,現在比過去用量大多了,咱們家只有一臺六五床子干不過來,檢修營能不能納入計劃每月幫助加工一些。再就是前段車裝得太滿,鐵路兩側掉了不少石頭,幾十公里都要清理,能不能組織家屬連會戰一次清理一下,但不要學生,他們來了安全難保證。還有就是我們正在設計牙輪鉆,一旦圖紙出來,希望檢修營能給列入計劃。其他的等我們細致研究一下再提?!薄 ?/p>

林森聽了,說:“這幾條我全答應。說干就干,明天我就叫家屬連,還有機關全體到山上清理線路?!备吲d武把胸脯一拍說:“牙輪鉆備件我包了,圖紙出來我蹲在檢修營看著,看誰敢不干?”  

楊連忠見大家思想基本一致了,就總結說:“看來,這剝離欠賬200萬是鐵板釘釘了,這給我們的翻番增加了很大難度,欠賬的原因是林鳳山抓中間壓礦山造成的,這也是不容置疑的。我們現在就是要深入批判林鳳山的修正主義辦企業路線,放手發動群眾,在實現翻番的戰斗中,把采場調整過來,實現正規采掘。對于調整,必須端正思想路線,用我們的積極調整批判林鳳山的抓中間壓礦山,積極調整不但不能影響翻番,反而會促進翻番,如果消極調整,那不但翻番實現不了,就是想保持現有生產水平也困難。”他的話顯然使老伍頭不自在?! ?/p>

  

楊連忠林森臨走時,把老伍頭和高興武留下和采礦領導一塊落實采場調整?! ?/p>

韓衛先把穿爆連楊春找來商量。幾個人本以為楊春會強調許多困難,拒不接受,沒想到他卻說:“不就是那個小山包和大肚子么,你們早說呵,只要把權下放給我,我都給你拿下不就完了!”本來,楊春就是個寧要身受苦不讓臉受熱的人,就愛干露臉的事,別人越說干不了,他越愛搶著干,不怕打硬仗,事情說清楚了,不管有多大困難也敢上,也能上。所以他聽韓衛說了情況后,感到露臉的時候到了,勁頭反而上來了?! ?/p>

“你說的那么簡單,有啥措施?”老伍頭問他?! ?/p>

“這你就別管了,我楊黑子說話算數,說完成就能完成。我還沒有說話不算數的時候呢!不過,我得有幾個條件。”  

這是大家預料到的,韓衛也希望他提條件,這采場調整不是簡單事,要是不提條件就應允,他反倒不信實,何況這楊黑子從來不放過提條件講價錢的機會?!澳闾岚?,別把我要跑了就行!”韓衛笑道。  

楊春見領導上套了,搖頭晃腦地說;“第一,你們營里要把孔眼設計和爆破計劃的權力下放給我們,由我們連根據你營里的采掘計劃進行。”  

“這個不行,都給你了,那咱營里管啥?再說,你胡穿亂放怎么辦?”張成還沒等他說完,就表示反對?! ?/p>

“你這是不相信群眾,就你是革命的,別人都是反革命?”楊黑子火了:“不提了,你們說咋干就咋干!”  

艾教忙打園場說;“讓老楊說完,讓老楊說完。”  

韓衛也示意張成讓楊春說完再發表意見?! ?/p>

楊春這才黑著老臉,也不管誰是什么態度,一本正經地說下去:“小洞還要打,不但要打,還要大打!你們要搞采場調整,就必須拿山頭,那山頭我穿孔機不能上,上去沒效率,必須鉆小洞。245掌子個別穿孔機難纏的地方也得允許我打小洞。這樣才能提高穿孔機的效率?!薄 ?/p>

“這條么``````”韓衛略微沉思了一下,又看了看老伍頭,老伍頭點點頭,于是他表態說;“可以,但是有一條,你在哪兒打小洞子必須經營部點頭才能干。”  

“那沒問題?!睏畲阂沧隽俗尣?,心想,你答應就行,到時候我自有辦法讓你們點頭。  

韓衛見他答應,扭頭看了看張成,張成這才點了點頭?! ?/p>

“第三,你們搞牙輪我贊成,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我現在還得靠叩頭鉆。所以,這檢修得跟上,現在穿孔機令修歸咱連,可要備件王老坦不愿給,老說給大中修留的。但是他的中修、大修老拖期,質量也不好,修完和沒修一個樣。所以得把穿孔機的大中小修全拿給我,加上我們自己再搞自檢自修,就能保證設備完好,提高作業率。有了作業率我就有了米道。有了這三條,你們的采場調整200萬我就包了。”  

“老楊你說話可要算數,不要放空炮,這可不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時候?!蔽榻痖L在一旁提醒他說?! ?/p>

“咋是放空炮呢?我老楊講條件是講條件,干是干,但從來不放空炮?!薄 ?/p>

高興武在一邊聽著樂了;“好,楊黑子,有種!現在就看營里敢不敢放權了?”他又將了韓衛一軍。  

韓衛扭頭看了看張德利,意思讓他發表意見。張德利說:“這么弄,我倒是沒意見,就怕王老坦不干?!薄 ?/p>

高興武卻又說:“把穿孔檢修都拿出去,他省事了,少操心還不干?要是我,樂不得的,還能有意見?”看來他是積極促成這件事的?! ?/p>

“那我看這條也可以定了。”韓衛下了決心,他看了看艾教,艾教忙點點頭表示贊同?! ?/p>

“還有,你革委會、營里搞啥會戰,凡是涉及到我穿爆的,都得以我為主,免得和我們連的安排有沖突?!表n衛聽了笑了:“凡是涉及到穿爆的,包括拿山頭打小洞會戰,都以你為主進行,我是總指揮你是副總指揮,行了吧?”  

高興武偷偷地對老伍頭說:“這楊黑子,老嫌權小,不怕大?!薄 ?/p>

老伍頭笑笑說:“不過,這小子也真能干!”  

  

  

楊春領回的任務雖然艱巨,但也讓他爭回了一口氣,不但把孔眼設計權要回來了,還把爆破權和全部的穿孔檢修力量都要過來了。他要的就是這個勁,只要他看中的東西,他千方百計也要弄到手;只要他答應的事,就一定要實現。這不,他回到連隊立即用剛到手的權力,急急忙忙地調回一臺穿孔機到好打的地方,連搶了三天米道,把這個月的任務搶出來了。緊接著他就組織大爆破排,趁一個晴天把那一大片眼看就要報廢的孔眼全放了,管他電鏟吃不吃呢。先把這兩件不正規的事干完,然后大家一齊再來正規吧。  

不過,他也果然說話算話,這最后兩件不正規的事干完,他真的正規起來。召開了全連大會重新動員翻番,把調整的內容加了進去,不到半個月,就完成了全山的穿孔機的重新布局,把中間那道即將貼臉的掌子上的穿孔機全部調下來,充實到下邊大肚子掌子面,他又從別的掌子調來一臺,這樣大肚子上一下子增加了三臺穿孔機,加上原來就在那的九號,總共四臺穿孔機在那并排干,真的形成了一種猛攻大肚子的態勢。雖然這樣,當月穿孔米道卻沒有減少,而且孔眼利用率空前提高,幾乎是100%。他又把連里的幾個鑿巖工和各車間支援來的十幾名打過鑿巖的工人組織在一起,讓老鑿巖工李仁忠當隊長,成立一支削山頭的小分隊,圍繞重點部位305米山包設計了十八個小洞,在那里拉開了削山包大會戰。林森知道了,又把機關干部分成三批輪流參加幫助出渣?! ?/p>

與此同時,營部也把電鏟的位置進行了調整,把采場中部貼臉部位的兩臺電鏟撤了下來,一臺布置到大肚子部位加強推進,另一臺升到上一道掌子出礦,礦石也要保的么。這樣一來,一場采場調整的戰役就展開了。一個月下來,礦石沒減產,重點部位的剝離量卻上去了。韓衛又連續召開了幾次運輸事故分析會,制定了些規章制度,堅決把車速降下來,把裝載量也降到六十噸,再加上林森組織機關干部、家屬連對鐵路兩側進行了一次大掃蕩,把那些亂石塊全部清理了出去,果然立竿見影,脫軌事故少多了,翻斗車的狀況也好多了。  

隨著雨過天晴秋天的到來,采礦的生產形勢開始穩定的上升,三季度攆,四季度超,到了年末,各項指標均創造了新的歷史最好水平,當然,選礦燒結也實現了超歷史,總結表彰大會上,韓衛、楊春都得到嘉獎,特別是楊春,在臺上戴著大紅花,捧著立功獎狀,那個高興勁,甭提了,美!開完會也不回家,直接回到車間,穿上勞動服,上山,抓新的一年!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這翻番的第二年頭過去三個季度了,這超設計的臺階可比超歷史的難多了。  

大雪紛飛的冬天來到了?! ?/p>

開完調度會,天就黑了,也分不清是因為冬天夜晚來的早,還是因為天上黑云密布要有大風雪?! ?/p>

采礦營營長韓衛走進采礦調度室里屋,從他特意讓人安裝的那張床的床底下,把米袋子拽出來,抖了抖。里面的米不多了,他把口袋翻過來,把剩下的米全倒在飯盒里,又把床底下的半棵白菜拿過來。這白菜還是慧蘋支援的,聽說他在山上沒菜了,特意托人送來兩棵白菜,吃了兩天,就剩下這半棵了。他摘去黃葉,連飯盒一起拿到自來水管前。他先把米淘干凈,加些水,蓋上飯盒蓋。接著洗菜,洗凈后用手撕成一片片的,碼放在另一個飯盒里,把油罐里僅剩下的一匙豬油蒯出抹在上面,放些鹽和味精,也蓋上蓋。然后走進調度室旁邊給工人蒸飯的蒸飯房,把兩個飯盒放在方型蒸鍋里?! ?/p>

從蒸飯房回來,望著床底下干癟了的米袋和空油罐,他心里盤算著,又是半個月沒回家,彈盡糧絕了,看來明天得回家一趟?! ?/p>

眼看到年末,任務還差一大截,他如何不急,這就是他半個月來吃住在山上的原因?! ?/p>

從春到秋,他沒有一天不是在緊張中過日子。每逢月末攆任務,他就會著急上火,山上吃山上睡,眼睛熬得通紅,嘴角浮起一片一片的大泡,有時還殃及嘴唇開裂,講話就淌血。他性格本來溫和平順,待人和氣,遇事也是不慌不忙的。可是自從承擔了這翻番的任務后,不知不覺的變得愛發火,特別去年支援三線職工剛走那陣子,各連長見了他就喊缺人,他只好向革委會求援,調來一部分家屬隊充實筑路隊,又下令將沒滿徒的七十名徒工提前上崗,才勉強解決了崗位缺人的問題,可這些人都是二五眼的手,冷丁上崗頂人,一下子哪能全挑起來,所以他一到現場,看見的不是這臺設備壞,就是那臺停著,他既擔心安全,又顧及任務,見到那些違章的,虎招招亂干的小崽子,毫不客氣地訓斥,他脾氣暴躁起來,以至于工人看到他迎面走來時,要先看看他的嘴起沒起泡,眼睛紅沒紅。如果滿嘴大泡眼睛通紅,那就趕快躲著他點,因為這時肯定又是任務完成得不好,營長心里煩,正到處找毛病發邪火呢。誰要是不小心撞到槍口上,讓他逮個什么錯,那將是劈頭蓋臉的一頓訓。不頂撞還好,過后他會向你道個歉;如果你嫌他小題大做當場頂撞起來,那就成了火上澆油,弄不好導致一場小災難。如果他嘴上光滑,眼睛不紅,那你盡可以和他說這道那。不過今年以來,人們已看不見他嘴上的泡和眼睛的通紅了,一是那伙小崽子成熟了,挑起大梁了,二是他已經習慣了,月月起大泡害紅眼病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現在人們是看他在不在山上住,如果他在山上住,那肯定又是在攆任務了,大家就得精神頭足點,動作就要快點,別找不自在?! ?/p>

這翻番的第二年是要超設計水平,說是群眾路線覺悟高了干勁足也好,說是革委會領導的好也行,反正前三個季度比去年都好。特別是穿爆,那些提前上崗的年輕人操作技術大在提高,設備故障減少了,作業率大大提高,現在已有五臺穿孔機提前完成全年計劃,其他的也在拼命地往前趕。眼見得各道掌子面上結存的孔眼多起來,采礦連連長金大拿也不像以前那樣總瞪著兩只金魚眼睛在調度會上大喊大叫“山上溜光鏨亮一面墻”了。穿爆連黨支部書記楊春黑紅的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神氣,時不時的指著采場西頭正在試驗的牙輪鉆,來兩句風涼話:“誰說叩頭鉆老掉牙不中用了,我看干活還得咱這老提牙的玩意兒。你看那牙輪鉆,現在成了牙輪看了,誰來誰看,玩漂弄景行,干活就變成牙輪站了。要等那牙輪鉆翻番,黃花菜都涼了!”這也是事實,不怪楊黑子搖頭晃腦的自鳴得意,今年穿爆大勝利又已成定局,穿孔米道超設計指標已提前完成,拉山頭打小洞的會戰也進行得如火如荼,這已是第三次打小洞會戰了,十八個小洞并排神速推進,十二月底前響炮也是褲襠里抓蛤蟆——手拿把掐,所以這些日子楊黑子走路都和往日不同,兩手后背,胸脯上拔,小脖向后梗梗著,沒人時還扯著他那破鑼似的嗓子喊兩聲“明知征途有艱險,越是艱險越向前``````”不過他只喊這兩句,第三句就不喊了,因為往下他不會了。  

這不,他和調度長于鐵在調度室外又喊上了:“韓營長,咱們下現場了,你去不去?”今晚穿爆連又該他值班?! ?/p>

韓衛在屋里回答:“今兒個你們走你們的吧,調度會上定的事,下去要重點落實。”  

“放心吧,你就不用下去了,有事我向你匯報?!备邆€子于鐵說,他知道營長這兩天太辛苦,說著他和楊春一塊離開了調度室?! ?/p>

韓衛站在窗前,隔著玻璃看著于鐵和楊春的手電筒光漸漸地遠去,消失在黑暗中。他回過頭來問坐臺調度高玉杰:“怎么樣,新來的調度長還行吧?”  

 高玉杰舉起大拇指稱贊道:“不是還行,而是太行了!腳勤,嘴勤,一會兒現場,一會兒電話,哪有事哪到,凈抓到點子上。條件再差,他也有辦法多弄出一趟兩趟來。”   

正在這時,對講機響了,是于鐵的聲音:“小高,二號鏟馬上就好,現在就要車?!庇阼F已到了二號鏟?! ?/p>

“二號鏟好,現在要車。”高玉杰重復一遍,抬頭看了看墻上的鐘,“二十點四十分。”他嘴里說著,拿起筆來,在調度圖表上畫了一下,記下了二號鏟修好的時間,順手又拿起運輸調度的電話,通知運輸調度:“二號好了,配車,巖石?!闭f完利落的撂下了電話。一抬頭見韓衛以欣賞的目光看著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這都是于鐵要求的,接電話要復述一遍,對方確認后,再填圖表。發令時,要簡短明確,不說廢話,這叫應答制度,避免出差。要不怎么說人家是學這個的,專業!這個調度長你算用對了。”  

“他是采礦本科畢業的,又在公司干了幾年,業務自然精通?!薄 ?/p>

“聽說他還寫了本采礦的書,正在審查,就要出版了?”高玉杰問?! ?/p>

“有這么回事,我就是在參加審查這本書時,認識他的。當時,我還不知道他在咱這勞動,會后我問他是哪個單位的,他說,韓營長,我就是你們單位的,在配管勞動,原來是公司機關的,下放到你們那里接受再教育。我當時就說,得了,你別再教育了,先教育教育咱們那幾個調度員吧,第二天我就安排他給你們講課,然后當調度長。”  

“這就對了,國家花那么多錢培養的大學生讓他去抬大管子,那不是瞎了材料了。這多好,他當了調度長后,咱班產量蹭蹭往上上,把已班李大喇叭氣壞了,正憋勁要和咱們拼呢!”高玉杰又眨著小眼睛神秘地告訴韓衛說:“李大喇叭雖然吵吵把火的能干,可和咱于鐵比起來,那還是馬奶奶見了馮奶奶——差點。”  

“那也不一定,你們別驕傲!”韓衛笑著提醒說?! ?/p>

“那還用說。”高玉杰又操起了電話。  

看來,這三班競賽的勁頭還挺足,韓衛挺高興?! ?/p>

看著窗外又飛起了雪花,他對高玉杰說:“我到小洞會戰工地看看,有事往那掛電話找我?!闭f著站起身,穿上勞動服棉大衣,戴上狗皮帽子和棉手悶子,拿著手電筒,推開調度室的門,向采場走去。  

  

大概是遠近一片片起起伏伏的白茫茫,再加上老君山采場上一處處閃閃爍爍的燈光,都反射到彤云密布的夜空,使黑暗厚重的茫茫夜空成了暗灰色。來到這寒風凜冽的室外才體會到室內的溫暖如春,冷不丁的被刺骨的老北風一吹,特別是刀子一樣的老北風里還夾著鉛彈一樣的雪粒,打在身上“啪,啪”亂響,打在臉上比鞭子抽還疼,韓衛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他把狗皮帽子向下拽了拽,又把棉大衣周身緊了緊,沿著走熟了的掌子面,用手電筒照著腳下,辯認著被雪花埋沒了的小道,向采場深處一步一步的蹣跚走去?! ?/p>

這一年多來,他首先報請革委會批準張成為付營長,又把上邊下放到配管、養路的三十多名干部和技術人員一個一個地都抽調出來充實到營部和各連,讓他們發揮特長。以周工為首的設計院來的那些人充實了技術組抓正規采掘,最近又在規劃排巖場。研究所下來的那些人成立的穿爆攻關組,在降低廢孔率,提高爆破質量方面發揮了作用,現在又在研究炸藥問題。他還把于鐵幾個人充實到生產組,設立了三班調度長,強化班日計劃,對生產進行旬檢查、月分析。各段也設了調度,強化生產指揮,使全山上通下達,有令就行,有禁必止。這些臭老九的使用使采礦生產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局面,看來老九真是不能走?! ?/p>

又是一陣風雪刮過,韓衛緊緊大衣的領子,把手電筒從凍僵了的右手換到左手。他向西山那邊望了望,透過迷蒙的風雪,那臺牙輪鉆在風雪交加的暗夜中孤令令倔強地站在崖頭,獨自地經受著風雪的考驗。夜晚,試驗人員下班了?! ?/p>

是的,這些人也太累了,一連三個月起早貪黑的干,主管設計的楊閣銘,原先胖胖的圓臉,如今瘦成了刀條了。  

說起楊閣銘,是他感到當營長以來,用人用得最得意的一筆。  

——正當他苦于找不到牙輪鉆的設計者而頭疼時,上面送來一個接受再教育的學機械制造的研究生楊閣銘。天旱就來及時雨,韓衛高興極了,第二天就把他找來,讓他當牙輪鉆的總設計師?!笆裁丛俳逃辉俳逃?,你搞牙輪就等于再教育了,這是政治任務!”那意思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楊閣銘一下子受寵若驚,本來是接受再教育的,沒成想卻讓自己挑這樣的重擔,搞這樣大的科研課題,恐怕這時沒有別人比他更清楚研制牙輪鉆對中國礦山發展的意義了。他擔心自己一個人勢單力孤,就向韓衛推薦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的指導老師喻全?! ?/p>

韓衛當然高興,親自到大學拜見那位白頭發教授,把穿孔工人多年的愿望和自己想搞新鉆機的決心向他講了。個子不高白頭發的喻教授非常感動,當即答應參與這個項目,只是要求和學院革委會打一下招呼。韓衛立即去找正在大學當工宣隊長的趙凡,自然一說就妥。就這樣以老教授喻全和楊閣銘為首的攻關小組成立了,老教授喻全是顧問,楊閣銘、張德利是付組長,還有檢修王老坦也被拉進來當付組長,韓衛自任組長。當時正趕上復課鬧革命,喻教授就把老君山鐵礦當成自己的教學基地。每次老教授來,韓衛都像捧星星捧月亮似的親自安排食宿?! ?/p>

很快,研制工作就開始了。喻全和楊閣銘都只是在畫報雜志上見過牙輪鉆,實物誰都沒見過,這次要搞新鉆機,他倆首先想到的當然是牙輪鉆。然而,這時卻有不少人主張搞潛孔鉆,還有主張搞火鉆的。楊閣銘有顧慮,覺得不能把自己的觀點先亮出,要聽工人的。于是在座談會上,他只是把各種鉆的原理、優缺點、適用范圍介紹一番,供大家選擇。結果,工人們異口同聲的要牙輪。事后,韓衛才明白,這是他的精明之處,他知道這研制牙輪鉆不是輕而易舉就可以實現的,困難太大了,他怕一旦選擇了牙輪,而屢試不成,會落下個貪大求洋的罪名,那他這個老九就真的臭到家了。而由工人師傅異口同聲地選擇牙輪,就替他上了保險。可那個一心只問學術的喻老教授卻就是一句話:搞牙輪?! ?/p>

開始,韓衛想簡單了,他無知膽大,以為要求明確了,機型也定了,剩下的不就是畫圖么?有教授有研究生,還有營里設備組制圖室全力以赴,一個月還不夠么?  

老教授笑了笑沒言語。  

楊閣銘卻用求救似的眼光看著身邊的張德利和王老坦?! ?/p>

王老坦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沒這碼事似的,神態自若的抽他的大老卷。其實他想的是,純粹說胡話,別說一個月,就是一年能拿出像樣的設計來,也算你們有能耐。反正你也搞不成,說不上哪年哪月圖紙才能出來,還興一股子熱乎勁到時候沒了,讓我加工個啥呢,犯不上為這沒影的事和營長頂牛,就是圖紙真出來我還有千條萬條理由等著呢,怕啥!所以他根本不在乎?! ?/p>

張德利卻坐不住了:“一個月,我看三個月能拿出圖紙就不錯了,這可不是玩的,一點資料都沒有,全都憑空想象呵!”  

“是呀,一點參考資料都沒有。”楊閣銘急忙跟著強調一句?! ?/p>

韓衛想了想,讓了步:“那就兩月吧,頭拱地也要拿出圖紙來。好讓老王加工。還有``````”他轉過頭來對王老坦說:“出來一張你這邊就加工一件?!薄 ?/p>

這王老坦嘿嘿一笑,指著楊閣銘說:“我倒是行呵,你問他干不干?”  

楊閣銘急忙說;“不行,不行,圖紙必須全部出來,經過審核后,才能加工,要不,各部尺寸對不上?!薄 ?/p>

“那好吧,就兩月?!表n衛下令?! ?/p>

  

然而,不管韓衛怎樣催,怎樣批楊閣銘是小腳女人走得慢,也不管張德利怎樣下山就往制圖室跑,兩個月過去了,圖紙還是沒出來。直到了五個月頭上,緊趕慢趕,頭批備件加工圖總算交給了王老坦??傻诙炀捅煌嘶貋砹耍趵咸箶傊p手說;“咱們沒鏜床,這三米長的油缸咋干?銑床咱也沒有,這旋轉大齒輪咋干?”  

王老坦一連兩個“咋干”,使楊閣銘傻了眼。是呀,連最起碼的加工能力都沒有,怎么制造這技術難度可稱為國際水準的牙輪鉆?楊閣銘為難了。他不愿意話從他嘴里說出,他正在再教育呀,他怕當歪嘴和尚。于是他采取了迂回的辦法,把兩張圖紙故意攤開鋪放在一進制圖室就能看見的很顯眼的桌子上,自己像平常一樣的哈腰在旁邊的制圖案上畫圖。  

果然,韓營長和張德利來時,一眼就看見了。韓衛問:“這幾張圖不是下去了么,怎么還擺在這兒?”  

研究生就等著他這句問呢,忙從制圖案上直起腰來,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著說:“是王連長送回來的,他說干不了。”  

韓衛聽了,忙拉著張德利一塊仔細地研究那幾張圖。他對機械不明白,但立體幾何的知識還有,再加上張德利的解讀,這幾張圖的大致意思也就明白了?! ?/p>

張德利解讀完圖紙后說:“這幾件不但王老坦干不了,就是南頭檢修營大加工也干不了,沒那么大的鏜床和銑床。就是勉強扣扯出來,精度也保證不了。”  

“那就沒辦法了?”韓衛不相信的問。  

“我看夠嗆!”張德利實話實說?! ?/p>

楊閣銘站在一旁,默默地瞅著圖紙一言不發,張德利的話表達了他的意思?! ?/p>

“這臺牙輪總的加工件多少?”  

“起碼有幾百件?!薄 ?/p>

“我們能干的有多少?”  

“我們能干的那當然不少,但技術上能干,不等于有能力干。我得優先保電鏟、穿孔機的檢修用件,抽空才能干牙輪?!薄 ?/p>

“不是和工人說好了,業余時間干么?”  

“加工是三班倒,歇人不歇馬,人業余可床子業余不了呵!”  

韓衛沒想到在研制牙輪鉆問題上,張德利和自己頂了牛。聯想到這段時間聽到的風言風語,什么不懂瞎指揮了,就知道搞名堂了,什么就那幾臺破床子還想搞洋玩意兒,真是三九天洗熱水澡——頭腦發昏了``````他感到重重壓力,但在楊閣銘和這些制圖員面前,他始終壓著火,不表現出來。想了想,他指著那些圖紙,對張德利說:“你把這些列出個表來,咱們自己能干的標出來,干不了的也標出來,最好標上哪地方能干,我找革委會想辦法??磥砉饪吭圩约菏遣恍辛?,得找外援,開展共產主義大協作,這也是鞍鋼憲法中有的么?!薄 ?/p>

楊閣銘聽了,感到還有一線希望,精神頭立刻來了,急忙表示贊成:“這就對了,搞牙輪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成功了對全國露天礦都是一場工藝革命,這么大的事,不搞協作怎么行呢?”  

韓衛看了張德利一眼,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地說:“話是這樣說,但靠誰也不如靠邊自己,靠別人說道多呵?!薄 ?/p>

張德利當然明白韓衛的意思,也知道他最近壓力大,生產任務欠了一大塊,這牙輪研制又進展緩慢。他管設備的知道得最清楚,牙輪備件屬于計劃外,拿到誰家都不愿意給安排,主墳還顧不過來,哪有空哭你亂墳崗子!出去求援也只能是靠站桌子角求援說小話,就是給你干,也是說三道四的怪話一大堆。于是他誠懇地對韓衛說:“你放心,只要咱們能維持的,我肯定逼王老坦干,省得那些爛嘴丫子瞎撲哧?!表n衛點點頭,心里總算得到一點安慰,關鍵時刻,這位老大哥還站到了自己這一邊?! ?/p>

高興武得知韓衛的困難后,二話沒說,抱著楊閣銘交給他的圖紙找到檢修營,逼著檢修營營長趕班加工。哪個件干慢了,他還親自蹲到車床前一邊和那個車工東拉西扯,一邊看著那個車工干,其實那車工知道這是翻番的關鍵件,根本不用領導說話,拿過圖紙悶頭就干。整整一個月高興武凈蹲在檢修營了,硬叫他把那一抱圖紙的加工件看出來了。通知張德利拉件的時候,他洋洋得意的說;“小神仙,怎么樣,咱大老粗就能干實事。不像他們,光嘴巴頭支持,凈玩虛的。”張德利當然要奉承他幾句,拉著他偷偷到客來順喝了一頓,說好是神仙請客,最后還是大炮花錢?! ?/p>

不管怎么樣,經過半年多的努力,去年國慶節前張德利還真逼著王老坦把牙輪在西山頭豎起來了。但是由于備件質量太差,不是這不行,就是那有問題,始終沒轉起來。雖然沒轉起來,韓衛仍然把她當成寶貝,無比珍愛。每天上山都要從她身邊走過,都要這摸摸那看看,又多了什么,又改了什么。她的每一點進度,他都欣喜在心。有時他想,自己沒結婚,沒有孩子,大概父母對自己孩子的感情也莫過于此吧。  

今兒個天太黑了,牙輪鉆那邊沒人,韓衛就不打算過去了?! ?/p>

他沿著鐵路走著,一根旁弓桿歪了,他上前用手電照著,發現是上面的縲絲桿掉了,大概不是被大風刮的,就是來回走車震動掉的。他用手電照著,在雪地上把那個縲絲桿找到,用右肩膀頂著旁弓桿向上使勁一扛,木桿回到了底鐵糟里,他順手把那根縲桿又穿了進去,使旁弓桿復了位?! ?/p>

他又繼續向前走去。  

  

老北風刮的更兇了,雪也下的更大了,鵝毛大雪在夜空中漫天飛舞,老君山采場又蓋上了一層新的白茫茫。  

韓衛小心翼翼地搜尋著腳下的路,又向上一道掌子爬去。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登,遇到陡峭的地方就一手拿著手電筒,用另一支手在靠里的巖壁上扶一把,他一口氣爬了三道掌子。這通往最后一道掌子的坡道是一條半固定用鐵棍焊的欄桿用鐵板焊的走梯的小爬梯。然而,大風雪天登這鐵板走梯還不如就著爆破堆踩出的土石道好走。雪落在鐵板走梯上滑的很,韓衛小心地抓住欄桿,腳下試探的向上登著。心里想,明天得告訴令活班,要把這走梯清掃一下,免得哪個地方開了焊,或者雪結成冰,人不小心,哧溜滑了,摔下去就是事故?! ?/p>

他終于爬上了305米掌子面,再往上就是317米全山最高的老掌子面了,其實就是一個小山包。上面高低不平,穿孔機上不去,就是上去了,作業、移動都困難,送釬送水都得推土機往上拽,地質條件也不好,結理發達,夾層太多,打起眼來,不是偏幫就是夾釬。所以,三年來這個山包也沒動過土,壓著下面的掌子不能推進,這是這次采場調整的重點,大家一致同意采用硐室爆破,既削了山頭,又增加了爆破量。一箭雙雕?! ?/p>

打小洞的會戰正進行到攻堅階段。圍繞小山包設計的十八個小洞,每個小洞的掘進量都達到了十幾米,洞口都亮著燈光。鑿巖工忙碌著從洞口一車一車的往外出碴,突突的鑿巖機聲不斷地從洞里傳出來,震顫著茫茫夜空,把飄舞的雪花震得大片大片的往下落,落在山包上,落在各個洞口,落在忙著出碴的人們的頭上,肩膀上,落在洞口的紅旗上,標語上?! ?/p>

韓衛搖晃著手電筒,來到最西邊的洞口前。幾個穿著藍勞動服的學生正在推出渣車。借著燈光仔細看,其中居然有兩個女孩子。柳條帽下,臉紅的得像蘋果,掛著汗水,脖領子里往外冒著熱氣。見來了人,不認識,但知道是個領導,就向洞里喊:“李師傅,有領導來了。”由于人手不夠,韓衛向革委會求援,林森就讓礦中抽調三十名高年級的學生上山來幫助出渣作令活?! ?/p>

隨著喊聲,從洞口爬出來一個穿著一身帆布作業服的戴著柳條帽和豬拱嘴防塵口罩的老工人。韓衛認識,是爆破班的李仁忠,四十多歲。他本來已按規定脫離粉塵二年了,這次響應翻番號召,又第一個報名重返鑿巖班參加拉山頭打小洞會戰,一定要為翻番做貢獻。按楊春當初的要求,小洞會戰由營長韓衛當總指揮,他楊春是付指揮,但他倆誰也不能總在這兒,于是韓衛就委托了張成,楊春就委托了李仁忠,其實他倆才真正是這小洞會戰總負責,兩個人合作得非常好?! ?/p>

韓衛見是李仁忠從洞里出來,忙上前問:“李師傅,身體受得了么?讓別人多干點,你指導指導就行,別老往洞里鉆了。”  

“他是帶頭干呢,勸他也不出來 ,他一釬子能打一米二,放完炮,出渣得半天;別人只能打六百、八百,放完炮幾下就出完了?!蹦莻€長著丹鳳眼的女孩子操著銀鈴般的聲音說?! ?/p>

“是么,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不過你們別把老黃忠累壞了?!表n衛心疼地說?! ?/p>

“沒事。韓營長,這些個洞我都看了,有幾個不開鼓發艮的,還有幾個結理發達需要支棚子的,我都告訴他們咋辦了。張工很負責任,每班只少來兩次。有我倆在,你就放心吧,保證到日子響炮?!崩钊手艺仑i拱嘴口罩,把脖子上的毛巾拿下來,一邊擦著汗一邊說?! ?/p>

“放心,有你們倆,我哪能不放心呢。”韓衛忙笑著說?! ?/p>

他一眼看見那個丹鳳眼正趴在另一個女孩子耳邊悄悄的說什么,那意思好像在說自己。便轉過來沖她倆說;“你們女生怎么也來出碴?每個洞口六個出渣的,咱們都要男生,沒要女生呀!”  

“女生怎么了,男女都一樣么,你這個小營長咋重男輕女呀?”丹鳳眼真敢說話,大概看韓衛年輕,競敢叫他小營長。另一個女孩子,聽了捂著嘴笑,笑得韓衛有點不好意思。  

李仁忠也笑了:“這死丫頭,怎么對你韓叔說話呢?”轉過頭來對韓衛說;“這是咱家你大侄女和她的同學,非要上來參加會戰不可!張工讓她們負責蒸飯燒水,她們卻跑到這里出碴來了。”  

“那好,這種精神值得表揚,不過女孩子還是不要進洞,不安全,在下面燒水蒸飯也是貢獻么!”韓衛勸她們回去?! ?/p>

丹鳳眼見父親讓韓衛稱自己為大侄女,已是滿臉的不高興,但礙于自己父親的面子,沒說什么。這回見韓衛真的管她叫起女孩子來了,不由得小嘴噘了起來,還沒等韓衛說完,就拉著另外那個女孩子的手,睹氣的說:“走,黃嘴丫末退,管誰叫孩子?”弄得韓衛很尷尬地站在那里。李仁忠不好意思地說;“這丫頭在家慣壞了,沒大沒小。”  

韓衛又和李仁忠嘮了幾句,就向東來到二號洞口?! ?/p>

二號洞鑿巖工王德綿帶著兩個機關干部在這里,看來進度挺快?! ?/p>

“再有兩米就到藥室了?!蓖醯戮d摘下豬拱嘴口罩說。  

“有困難沒有?”韓衛問?! ?/p>

“食堂老是土豆片、大白菜湯,能不能換換樣?”王德棉指著地上放著的裝著白菜湯和土豆片的兩個大碗說?! ?/p>

韓衛順手抓了一塊土豆片放在嘴里,覺得水拉巴嘰硬翹翹的,除了咸味沒別的,心中罵了一句,豬食!臉上卻不露聲色,說:“炊事員也不容易,現在供應緊張,除了土豆大白菜就是大白菜土豆,我明天找老于他們開會發動一下,想法搞得好一點。”他拿定主意,明天非把于老臭弄上來,讓他專管這小洞會戰的伙食,看他還做不做這豬食給大家吃?! ?/p>

他繼續往前走,一個洞口一個洞口地查看,重點檢查安全和勞動防護?! ?/p>

在八號洞口,他發現一個年輕的鑿巖工不戴豬拱嘴口罩,不由分說,狠狠地訓了一頓,逼著那個人把豬拱嘴口罩戴上了再作業。在十號洞口,他爬了進去,對里面的一段支護審視了半天,指著一根支撐對鑿巖工說:“太松,找木匠重支,不支好別干!”  

離開十號,他又搖晃著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的向十一號洞口走去。  

遠遠地看見洞口旁背風的黑暗處有火光一閃一閃的,像是有人在抽煙。他大吃一驚,三步兩步搶上前,大喝道:“誰在這抽煙!”  

黑暗里有人道:“別大驚小怪的,艾主任在這里?!薄 ?/p>

韓衛用手電筒照過去,原來是艾正仁和兩個參加會戰的機關干部正坐在那里過癮呢,艾正仁正和他們嘮著什么,旁邊還有兩個工人坐著聽,洞子里不斷地傳出鑿巖機的突突聲。  

“唉呀,你們不知道么?在這抽煙是拿生命開玩笑!趕快都掐了,都掐了!”韓衛上前逼著他們一個個的把煙掐了。怕余火不滅,韓衛又用腳上去使勁地抿了幾下?! ?/p>

“這地方背風,又沒火藥雷管,怕啥!”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韓衛仔細一看原來是陳化留,另一個是死螳螂紅眼史玉堂?! ?/p>

他心中有氣,不客氣地說:“沒火藥也不能抽,這是紀律,干部更得帶頭遵守,耐不住煙癮就換人!”他脾氣上來了,忘記了艾正仁也在這里?! ?/p>

艾正仁在旁見韓衛真的發火了,忙站起來笑著解釋說:“小韓說得對,咱們機關下來的,要給現場做個榜樣。我也忽視這點了,煙是我帶來的,大家要抽,我也不好意思不給,就這么的一人一支。還好,你制止的及時,真要因為抽我的煙出事,我還真說不清楚了?!薄 ?/p>

去年采礦實現了超歷史后不久,他就被提拔為革委會抓政工的付主任。今夜趕上他值班,忽然心血來潮,想起到革委會后,始終也沒回采礦看看。聽說山上小洞會戰正熱火朝天,想來這攻穿爆關、打小洞是自己在采礦當營教時提出來的,功勞當然也應有自己一分。趁今夜值班,何不到山上看看,一來表示老營教還關懷采礦,二來也讓革委會其他領導特別是軍代表看到自己頂風冒雪,深夜上山的這種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想到這,他換上勞動服,戴上安全帽,從報架上取下當天的《人民日報》,那上面有最新指示,這是準備到現場給工人讀的。他又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兩盒大前門。他懂得,工人抽你一支煙,就能和你聊半天,工人搶你一支煙,就能和你心相連。這兩盒煙就是準備給現場工人抽的,搶的。當然 這只能偶爾來一次,要是天天帶大前門給工人抽,他也帶不起呀!誰知,他把打小洞現場不準抽煙這條規定給忘了?! ?/p>

他坐上山的車頭來到這小洞會戰現場,已走了四個洞口了,他掏煙給大家,誰都沒拒絕。是了,不少人都沒抽,而是挾在耳朵上,說好煙難得,留下班抽。當時他還沒鬧清怎么回事。經韓衛這么一折騰,他才明白,這些人怕違章,又不好意思拒絕, 這才挾在耳朵上的。想到此,他不由得有些懊悔,這不是弄巧成拙么?可不少人都抽了,也沒事發生,于是心里又罵起了韓衛,這小兔崽子嫉妒!轉念一想,莫不是韓衛還忌恨著文革的事,派性作怪,見我提付主任他不高興?或者怕我來搶了他的功勞?就此,他心里和韓衛系下了一個疙瘩。可韓衛卻沒當回事,依然拿著手電筒,一搖一晃地巡查下一個洞口去了。  

“可算有權了,屁大事都管,好像就他革命,別人都是反革命!”陳化留望著韓衛的背影放著怨氣?! ?/p>

“瞅把他張狂的那個樣,誰大誰小都不知道了!”黑暗中死螳螂的尖嗓子說?! ?/p>

艾正仁卻很大度:“話不能這么說,人家管的是地方,出事就晚了?!薄 ?/p>

  

十八個洞口都走完已是午夜了,韓衛從東邊半固定爬梯下來回調度室?! ?/p>

雪這時越下越大,北風呼哮著,卷著鵝毛大雪漫天飛舞,風雪從山北刮過來,推得韓衛站不住腳,忽快忽慢地向前蹣跚走著。這時后背涼起來,他感到冷,用力拽了拽大衣領子,把最上邊的一個扣也緊緊地扣上,才感覺暖和一點。下面是通往259會讓站的兩條鐵路線,上下山的小路就從鐵路線上橫過。遠遠地看到兩塊大牌子隔著鐵路線互相斜對著矗立在那里,牌子上頭各有一盞大照明互相對射著,將兩塊牌子和鐵路線左右三十多米的范圍內照得如同白晝。兩塊牌子上都是一樣的白地紅字,“一停二看三聽四確認五通過”?! ?/p>

這也是韓衛自認為一得意之作?! ?/p>

籌劃305米小洞會戰時,韓衛最愁的是安全問題。這參加會戰的只有鑿巖工是采礦營的,其余全是雜牌軍,那些出渣的、送飯的、裝藥的,都是從機關、各營抽調的,對采礦現場陌生,特別是還有學校的學生,初生牛犢不怕虎,根本就不知道生產安全是怎么一回事。他一想到這,不由得就是一身冷汗。寧可會戰不干也不能出事故,他暗下決心。和李長年商量,李長年向他推薦一個人:“這人中專畢業,脾氣倔,認死理不讓人,和誰都搞不好關系,當過爆破安全員。就一條優點,敢說敢管,你敢不敢用?”  

韓衛大喜,當即讓李長年把這個人找來。原來這人叫楚尚,個頭不高,黑瘦黑瘦的,兩個大眼睛卻很犀利,老閃著那種逼人的兇光。  

韓衛交待任務后,他問:“老規章還興用不興用?”韓衛說:“新的沒有,老的當然要用。”  

“發現違章誰處理?”韓衛以為他怕得罪人,就說: “我處理?!薄 ?/p>

楚尚當即就說:“那我干不了,你樂找誰找誰?!薄 ?/p>

“那你說怎么辦?”韓衛笑了。  

“讓我管安全,那就得我處理,一是現找你來不及,二是有人到你那里說情走后門,就處理不了了?!薄 ?/p>

“那好,由你處理,我絕對支持?!薄 ?/p>

就這樣楚尚接過了安全員的重任。上任后,頭一天他就把韓衛拉到這里,指著穿越兩條鐵路線的這條小道說:“這個野道口就是最大的隱患,兩頭都是彎道,司機不好瞭望,上山下山的車都從這里經過,小洞會戰的人上下現場也必須走這個小道,機車牽引還好說,要是推進行駛,動靜小,特別是夜晚,既不容易聽見,也不容易看見,一個不注意就是重大人身傷亡事故。”  

“你說怎么辦?”韓衛問?! ?/p>

“限車速,立醒目標志。”  

“全都同意,立即辦?!表n衛不打一點折扣?! ?/p>

“機車路過這段要限速五公里``````。”  

“下山行,上山恐怕不行。這段是坡道,速度低了闖不上去,弄不好跑車了不是玩的?!表n衛以商量的口氣說?!澳且膊荒艹^十公里。”  

“十五公里吧,這段車速上山限十五公里,下山限五公,超過算違章?!表n衛敲定,“牌子馬上立,寫什么呢?”韓衛看著楚尚?! ?/p>

“當然寫注意來往車輛?!薄 ?/p>

韓衛想了想,指著前面的兩幫鐵路線說:“人們走到這里怎樣才能不出事呢?來,咱倆體驗一下?!闭f著,他和楚尚一起來到距鐵路五米的地方,“到這兒恐怕就得注意了——對,到這必須停下,這叫一停?!闭f著,韓衛朝兩邊看了看:“沒車,這叫二看?!彼职咽址旁诙?,左右兩側聽了聽,又指著下面的鋼軌說;“鋼軌沒有震動,兩邊也沒有聲音,這叫三聽,現在可以確認沒有車過來,這叫四確認,現在可以通過了?!闭f著,他拉著楚尚一起過了鐵路線?! ?/p>

“我看這大牌子就寫一停二看三聽四確認五通過,你看好不好?”他征求楚尚的意見?! ?/p>

“好,這太好了,簡單醒目。”楚尚不由得拍著巴掌叫好,也補充了自己的意見:“我看關鍵在停字上,把停字寫得大大的,能停就能看,就能聽了?!薄 ?/p>

就這樣兩塊大牌子就立在了這鐵路兩邊。還真起了作用,上下會戰現場的人們不管白天黑夜老遠地就看見了大牌子上寫的停字,不約而同地向左右兩側瞭望,聽動靜,會戰這么長時間了,一點險情沒出。后來楚尚又把這個標語進一步簡縮成一停二看三通過,在公司安全經驗交流會上進行了介紹,很快就傳到了社會上去,以至于全國各地交通要道上,都出現了一停二看三通過的大牌子??烧l能想到這項專利的發明是來自老君山鐵礦呢。  

  

韓衛過了野道口來到了采場東端,這里有一趟廢道木和石塊砌就的房子。從北到南依次是鍋爐房,推土機庫,筑路工人休息室,筑路材料庫,電器材料庫,最南面是電工休息室?! ?/p>

韓衛進了鍋爐房,只見兩個家屬工正在用鐵鍬往爐子里添煤,爐膛里的火不旺?! ?/p>

韓衛問:“溫度上來沒有?”  

一個家屬工說:“今兒個北風,咱這個爐子就犯北風,一到北風天就不好燒,不知咋回事?今晚冷,咱倆還怕把推土機凍壞了,這不緊鼓搗呢?!彼钢鵂t門前一堆新扒出的還帶點紅的爐灰說?! ?/p>

“今晚冷,勤捅點,多給點氣。別把推土機凍壞了,明天還指望它推路塹呢?!表n衛囑咐了兩句,就出了鍋爐房。走出好遠了,卻又轉身回來,對兩個家屬工說:“忘告訴你們了,今晚風大,你們扒爐灰一定要把爐灰用水澆滅,別把火星子帶出去。這一趟房全是廢道木搭的,見火就著,著了火可不是玩的!這趟房子里除了材料就是電器件,還有推土機,咱這點家底全在這兒了,千萬要注意!”  

兩個家屬工又是點頭又是保證的。  

韓衛這才放心離開,頂著呼嘯的北風煙雪,踏著碎瓊亂玉,順著往南的小道,向亮著燈光的調度室走去。手電筒的光亮已經很弱了,好在雪光如銀,他又是順風走路,看清前面并不困難。他感到肚子餓了,渾身麻冷,他想起了自己那盒大米飯,還有暈油蒸白菜。軟參參的大米飯就著熱氣騰騰的暈油蒸白菜吃到嘴里,燙燙的,甜甜的,吞到肚子里暖乎乎的就別提多舒服了,他想著,腳下的步子加快了。  

  

韓衛倚在床上睡著了,嘴里還含著半口大米飯,一只手捏著一把小勺子,飯盒和菜盒躺在桌子上,他太乏了,太困了``````。調度員高玉杰悄悄走過來,沒有驚動他,把一件勞動服棉大衣輕輕地蓋在他身上。  

  

韓衛忽然覺得自己渾身暖洋洋的,睜眼卻發現楊慧蘋站在身邊,微笑著對他說:“別睡了,天晴了!”拉著他來到外面。  

呵,雪已經停了,老北風也不刮了,天晴了!那么多星星在閃亮。往采場望去,一片云霧繚繞。撥開眼前的云霧,他看見,一道一道的掌子面好整齊呀,山頭沒有了,下盤的大肚子也沒了,一排一排地向前推進,既沒有超前的,也沒有落后的?! ?/p>

“這才叫正規采掘呢!”他頗為自豪地向楊慧蘋自夸著?! ?/p>

再細看那掌子邊上,一排一排的孔眼,密密麻麻多得是,而靠掌子里面,已爆破完的礦石、巖石堆積如山,前一堆、后一片,一眼望不到頭?! ?/p>

這時,就見楊閣銘用手一指道;“營長,咱牙輪鉆上山了,孔眼有得是,想放哪就放哪,明早要放炮,今晚現打眼就趕趟。不信你看!”  

順著他的手指往西山崖頭望去,果然一臺牙輪鉆冒著白煙正在那兒呼呼地轉著。再一看,所有掌子邊上的叩頭鉆全沒了,都變成了冒著白煙的、紅煙的呼呼轉著的牙輪鉆了。各掌子面的電鏟都興高采烈大聲吼叫著,揮動著巨大的鏟斗在裝車,一列列滿載的翻斗車,在云里霧里滿山穿行``````  

又是一個高產!韓衛別提有多高興了,“看來,穿爆關過了,礦石翻番是沒問題了!”他激動地抓往楊慧蘋白嫩的雙手,“咱們進京向毛主席報喜去!”說也奇怪,他的兩只胳膊立刻變成了兩只翅膀,楊慧蘋的胳膊也變成了兩只翅膀,兩個人一煽一煽地騰云駕霧飛起來了,向北京飛去。咱們唱支歌吧!他一邊飛一邊提議,唱什么呢,唱敬愛的毛主席,我們日夜想念你``````  

還沒等唱呢,就見五號電鏟司機李大腦袋穿云破霧地跑過來大喊大叫:“營長,前面沒玩意兒了,趕快放炮呵!”他忙安慰李大腦袋:“沒關系,我們有牙輪鉆,明天放炮,今晚現打眼就趕趟!”說著他就向崖邊飛去,也不管前面有沒有路,說也奇怪,他想到哪,就騰云駕霧似的到哪,眨眼工夫就到了牙輪鉆前面。卻見姜濤正在修什么。他著急的說:“快修呵,明天要放炮呢!”  

誰知,楊黑子不知從哪里鉆出來,對他大呼小叫:“什么破牙輪鉆,不好使,老壞,還是用咱的老伙計叩頭鉆吧!”說著他一揮手,全山的牙輪又都變成叩頭鉆了?! ?/p>

這時,李大腦袋又來了,大喊大叫的:“這叩頭鉆一下一下的,啥時能放上炮?翻番,翻番,翻個屁吧!”  

韓衛忙說:“不要緊,我還有小洞呢,那邊大爆破一響——黃金萬兩,就有貨源了?!彼话牙畲竽X袋就去看打小洞的會戰現場。  

果然,小洞現場的人們正在緊張地裝藥,填塞,聯線,準備起爆。突然,韓衛發現鑿巖工王德綿在洞口抽煙,煙頭又紅又大像個大拳頭,眼看就要觸到火藥上了。  

他忙上前制止:“別抽了,危險!”  

誰知王德綿不但不聽,還笑嘻嘻地說:“這是艾主任給的,你咋不讓抽?”說著,像是故意氣他似的,又使勁地抽兩口,接著就氣哼哼地把又紅又大的煙頭隨手一扔:“不抽就不抽!”  

韓衛順著他扔煙頭的方向仔細一看,不看則已,看了大吃一驚。原來那王德綿的大紅煙頭正扔在火藥堆上,立即點著了一根導火索,哧哧地冒起黑煙來,眼看火藥就要爆炸。韓衛什么都不顧了,大吼一聲:“快閃開!”一下子把王德綿撲倒在地``````  

  

就在這時,他被調度員高玉杰推醒了,原來是個夢。他捂著咚咚亂跳的心臟暗自慶幸?! ?/p>

“你魘著了。”小高說?! ?/p>

“是呀,我從小落下這個毛病?!逼鋵嵥约褐?,這毛病是在當胡造守樓時得的。  

  

他下了地,來到外屋看看調度臺上的圖表,問:“今晚還行吧?”  

高玉杰說:“行,別看大風雪,沒耽誤多少事,就是排巖線掉了一次道,一根軸,好救,蔡瘋子帶行車班長找王八處理去了,估計很快就能完。”正在這時,排巖調度的電話響了,“可能救上來了。”小高說著就去接電話。“果然好了?!彼芨吲d這條排巖線又通了:“看來上秋的線路翻身仗沒白打,往年到下雪的時候,到處停電、掉道,電纜放炮,今天到現在為止還沒出現呢?!薄 ?/p>

 “是呀,抓生產也像部隊打仗一樣,要掌握主動權,水沒來先迭壩,礦山生產季節性特別強,冬季大風雪來臨之前把各項防寒工作做好,風雪天來時,再大再猛也不怕,心里有底么?!表n衛既像是對小高說,也像是在自我總結經驗。  

小高聽了點點頭,他很佩服這位年輕的營長,甚至有點崇拜,雖然他只比韓衛小了兩歲。他見韓衛又打了個哈欠,就說:“韓營長,睡一會去吧,天快亮了,明天還一大堆事呢。”  

韓衛點了點頭說:“我上趟廁所。”說著,向門外走去。韓衛披上大衣,出了調度室,往廁所走去。  

外面真冷,雪花大得出奇,被北風卷著往人的臉上身上猛打猛抽,滿山的高壓線被抽得嗚嗚亂叫?! ?/p>

韓衛站在廁所邊上胡亂地方便一陣,正準備往回走,忽然他驚呆了。他看見采場東端推土機庫旁邊的鍋爐房后面,竄出來通紅的火苗,火苗伴著黑煙被北風刮著向南面的推土機庫,還有材料庫狂舔亂竄,眼見得這一趟房子就要遭殃。他大喊一聲:“不好了,推土機庫著火了!”拎著褲子就往調度室跑,拽開門就喊:“小高,快喊人到推土機庫救火!命令水車立刻上來!”喊完他也不等小高回答,轉身就向東邊火光處跑去?! ?/p>

腳下到處是方的、園的、尖的、扁的,大石頭、小石頭、亂石頭,破管子、廢道木頭,也不知絆了幾個跟斗。他氣喘吁吁地跑到鍋爐房前,只見兩個女家屬工一個嚇得躲在一旁,哆嗦著,大睜眼睛說不出話來,另一個發了瘋似的拼命大喊:“救火呀!救火呀``````?!薄 ?/p>

火是從鍋爐房背后燒起來的,一個人正在那里用鐵鍬拍打。近前一看,原來是推土機司機馬文林,臉讓煙熏得漆黑,只剩下牙是白的。韓衛見了,大叫一聲命令他:“快把推土機開出來!”  

一句話提醒了馬文林,他急忙跑到推土機庫,把庫門打開,呼的一下子,迎面撲過來的全是煙,這煙一見火,又呼地一下子著了起來。馬文林抬腳就要向煙火里鉆,被韓衛一把拉回來,說:“這個庫不行了,開下一個!”馬文林急忙把第二個庫房打開,這屋子也滿是黑煙,火光透過墻縫射進來?!翱焱忾_!”韓衛命令。  

馬文林二話沒說,就上車發動,好在鑰匙在上面,他沒費多大的勁就把2號推土機開出來了。他剛開出來,1號推土機庫就“轟”的一聲塌下來了,火苗一下子竄到了2號庫?! ?/p>

“趕快過來開3號!”韓衛指揮著。  

馬文林把2號開到安全地方停下,立即過來和韓衛一起去開3號庫。打開后,卻發現是一臺正在檢修的推土機,發動不起來?! ?/p>

“開四號,快!”韓衛又命令?! ?/p>

馬文林打開四號庫,韓衛打著手式,指揮著他把4號推土機安全地開了出來。接著又打開五號庫?! ?/p>

“沒有鑰匙!”馬文林回頭看著韓衛說?! ?/p>

“拆了,把火線對上開!”韓衛喊?! ?/p>

馬文林急忙拆開操作盤,把扯斷的兩頭火線對接起來,轟隆,轟隆,5號推土機也開了出來。  

這時,火勢更加猛烈,水車已經上來了。于鐵指揮放水工用水管子向火場猛嗤。從四面八方跑過來的人們也紛紛用鐵鍬、木棒沖上去撲打。怎奈北風太大,剛撲滅的火,很快死灰復燃,甚至更旺,已經燒完了推土機庫,正向筑路休息室撲去。再往南就是電器材料和筑路材料庫,更可怕的是隔道那邊還有一個臨時小火藥庫。本來韓衛已經下令不許再用,可是小洞會戰以來,不但白天用爆材,夜班也要用,而夜班從山下往山上運爆材實在是既不安全也不方便,于是才重新啟用了這個小火藥庫,里面存放著當班用的雷管、導爆線和火藥。還有那兩個庫房的材料備件,特別是那些電器件要都燒光了,那今冬明春的生產靠啥呢?要保護,要搶救,能搶出多少就搶多少!韓衛腦子里一下子就剩下三個字——往外搶!  

“老馬,把推土機開過來一臺,要那個帶棚的?!彼暗?。  

馬文林幾步就跑過去,爬上那臺帶棚的推土機,鉆進駕駛室,拉起操縱桿,“轟隆,轟隆”地開過來聽命令?! ?/p>

韓衛指著還沒有燒起來的兩間筑路休息室;“從這里往山下推,推出一道口子,不讓火再往南竄。”  

馬文林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要他打一道防火墻。他把操縱桿往懷里一拉,推土機立刻揚起大鏟,“轟隆,轟隆”向筑路休息室的北墻角沖了過去,一下子就把北墻角撞倒了。它又退回來,再往前又是一鏟,接連三鏟,房梁一下子坍了下來。熱刺刺的黑煙、火星、還有嗆嗓子的灰塵“撲”的一聲,四面噴射。鉆進他的嘴里,眼睛里,嗓子眼里,嗆得他兩眼睜不開,嘴張不開,“咳,咳”直咳嗽,鼻涕眼淚一齊流下來?! ?/p>

“不行呵,喘不過氣來!”馬文林一手捂嘴,一手拉操縱桿,邊咳邊對韓衛喊。  

韓衛在車下聽了,大睜眼睛向四下看看,煙霧中發現駕駛室后面掛著幾塊破抹布。他急中生智,立即爬上車來,扯下那兩塊抹布,一把就捂在馬文林的嘴上。告訴他:“別著急,從墻角開始推,只要推出縫來就好辦。”  

馬文林嘴雖然被捂住,氣味難聞一點,卻不嗆了。他一拉操縱桿,提起大鏟,向前推去。一鏟又一鏟,一連十幾鏟。韓衛緊靠著他,斜著身子一手拿抹布捂他的嘴,另一支手也捂自己的嘴,兩個人在火里煙里來回進出著。一根一根的舊道木被推下山去了,一片一片房架子被推下去了,終于馬文林用力一鏟,前面透出亮來。他又猛地回車,又狠狠一鏟,一個大豁口出來了,把火源和南邊的庫房隔離開了。  

這時于鐵指揮水車的放水工,還有用水桶、木棒,用亂七八糟東西滅火的人們,也隨著推土機沖上去撲打一處一處的余火?! ?/p>

馬文林推著推著,忽然覺得捂在嘴上的抹布掉了。他回頭一看,韓衛趴在他肩膀上一動不動,亂蓬蓬的頭發掛滿灰塵木屑,滿臉黑灰,眼睛緊閉,已不知昏過去多長時間了。他急忙向車下救火的人喊:“快救營長,他昏過去了?!薄 ?/p>

于鐵急忙爬上推土機,和馬文林一起把韓衛抬下來```````。

 

  

第二十一章,道木風波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一個好姑娘,  

人們走過她的帳房,  

都要向那不停地張望  

``````  

``````  

  

——加強團結,落實政策,準備打仗。  

  

等韓衛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張德利,于鐵,調度員小高圍在床前,還有楊慧蘋也在旁邊。馮英穿著白大褂屋里屋外的忙著。  

韓衛張口第一句話就問:“火燒的怎么樣?老馬沒事吧?”說著他就要起來:“我不能躺在這里,我得上山看看。”就在他要起身時,突然感到腰部一陣疼痛,迫使他又躺下了。他用左手摸摸頭,頭上纏著繃帶,右手也纏著繃帶。  

見他醒過來,大家都很高興,于鐵過來告訴他:“火早救完了。鍋爐房完了,兩臺推土機完了,其他的全保住了。”   

“幾間破房子燒就燒了吧,原本就想拆了的,那臺巴克夏也是老掉牙的,淘汰得過了,只可惜了兩臺推土機了?!表n衛心疼地說?! ?/p>

“兩臺推土機我詳細檢查過了,機關都沒壞,主要是駕駛樓子和電器部分燒了,可以恢復,不像艾正仁說的那樣,兩臺都報廢了?!睆埖吕参空f?! ?/p>

韓衛忙問:“艾主任來了?”  

“來了,還有楊主任和李付團長都來過了,讓我告訴你別著急出院,好好養一陣?!庇阼F說?! ?/p>

“老馬怎么樣?”韓衛急切地想知道馬文林受傷沒有?! ?/p>

“老馬么,抓起來了!”張德利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憤不平?! ?/p>

“抓起來了,為啥?”韓衛大吃一驚?! ?/p>

“說是他放的火!”聽口氣張德利對這種說法抱著極大的懷疑。  

“怎么會是他呢,這不可能?“韓衛也不相信這是真的?! ?/p>

“怎么不可能?他對革委會心懷不滿哪!”馮英在一旁接過來說?! ?/p>

“不滿他也不可能!”韓衛堅定的說,又半真半假地對馮英說;“闊大夫,不要因為老馬整過你,就對人家耿耿于懷。”  

“狗特務這回徹底出氣了?!睆埖吕膊豢蜌獾刈I諷馮英?! ?/p>

“他整人整的,這是對他的報應!”馮英真是幸災樂禍?! ?/p>

“你可別落井下石。”韓衛這回是嚴肅地提醒馮英?! ?/p>

見韓衛,張德利和馮英說的這些話別人插不上嘴,又見韓衛精神尚好,于鐵和調度員小高就告辭走了?! ?/p>

他倆走后,張德利才嘆了一口氣說:“趕上老馬倒霉。他因為狗特務的事被撤職當工人,不知為啥看開推土機好了,找我非要上咱采礦來開推土機不可。我想不管怎樣,一個戰壕呆過一回,人家低潮時候,咱得幫一把,正趕上推土機也缺人,我就同意了。他學的倒挺快,已經能獨立拿車了。昨晚是他的夜班,到后半夜,風雪特別大。他怕推土機凍壞了,就到鍋爐房要氣??墒莾蓚€家屬工說啥也燒上不來氣。他就幫著捅了一陣,見爐膛里灰太多,就幫著扒。他怕扒出來的煤渣死灰復燃,就又用水澆了兩遍,見沒火星了,才用鍬撮出去堆在鍋爐房后面的渣堆上,回去睡覺。誰知他點悖,水澆過的煤渣不知怎么被風一吹又燒起來,鍋爐房的墻是舊道木搭的,沾火就著,就這么的,這火就燒起來了。人保組來人了解情況后,向領導一匯報,林森當時就跳起來,罵馬文林被撤職當工人心懷不滿,故意放火燒推土機破壞翻番。艾正仁本來就恨我們這些胡造,乘機也跟著添油加醋。老馬不服氣,說他用水澆了兩次,又用鍬扒拉好幾遍,確認一點火星沒有了才把爐渣撮出去的,咋會死灰復燃呢?著火一定另有原因??烧l聽他的,被疤瘌眼候成貴打了兩個嘴巴子,扣上手銬就帶走了?!薄 ?/p>

“這疤瘌眼絕不是物,??搭I導眼色行事,我也叫他打過,他打嘴巴子可疼了!也好,叫馬大鼻子也嘗嘗挨嘴巴子的滋味。當初他怎么打我來的!”馮英又在那里幸災樂禍,他管馬文林叫馬大鼻子。  

“馬文林怎么能破壞生產呢?搶救推土機他非常英勇呵!”韓衛著急地說?!薄 ?/p>

“你說他英勇,艾正仁和疤瘌眼卻說那是假象,故意給別人看的,好讓大家不懷疑他?!睆埖吕麚u搖頭說?! ?/p>

“楊主任怎么說?”韓衛又問?! ?/p>

“楊主任說,破壞倒不見得,對兩個長頭發使勁倒有可能,掛著和人家套近乎,幫人家捅爐子,又光顧和人家泡了,稀里糊涂把帶火星的爐渣扔在房后,造成死灰復燃。”  

韓衛低頭想了想,說:“楊主任這話怎么理解都行,表面上是罵老馬奔長頭發使勁,實際是幫他爭口袋。不管什么動機,老馬是發揚風格去了,沒幫好,幫倒忙了,好心辦壞事?!表n衛說著又看了一眼馮英,對他說:“雖然老馬以前有錯誤,但各是各碼。咱可別昧著良心干落井下石的事?!彼礼T英這陣子和一些領導走的都挺近,包括以前對他印象不好的軍代表現在都和他來往密切,他怕馮英運用自己的影響借機給馬文林加罪。說完他又轉過頭對張德利說:“張師傅你報損失一定要客觀,實事求是,別怕人家說咱有派性。還要把那兩臺推土機盡快修好,也好減輕老馬的罪過。”  

馮英一邊笑了,說:“放心吧,我是恨馬大鼻子。不過我不像他,專門對人落井下石。我的看法和楊主任一樣,他馬大鼻子好色,愛在女人面前顯能耐,在醫院當工宣隊長時就愛和那些女護士粘糊。說他破壞生產,他還沒那個膽!”  

韓衛聽了,贊揚道:“就你這幾句話,就值得我又是沙崗又是北京的替你跑!”  

張德利聽了,用大拇指指自己:“別忘了,還有咱小神仙的功勞呢?!薄 ?/p>

  

韓衛坐乏了,想變一個姿勢躺著,剛扭動一下身子,腰間一陣酸痛,他急忙又恢復原來的姿勢,問馮英:“我這腰疼得厲害,怎么回事?”  

馮英說;“你來時昏迷不醒,我們主要解決昏迷發燒的事,別的沒查。明天給你全面檢查一下,腰部排個片看看有沒有問題。今晚再到你家告訴大嬸一聲,讓家里來看看你?!敝粡谋黄椒春?,他和韓衛走的很近,去過韓衛家?! ?/p>

“別告訴我媽,免得她著急上火,過兩天我就出院。”韓衛忙說?! ?/p>

“那誰照顧你?”  

“有人,用不著你操心?!睆埖吕衩氐貨_著楊慧蘋一拱嘴。  

正在給韓衛削蘋果皮的楊慧蘋臉一紅,故意裝作沒聽見,用小刀割了一塊蘋果遞進韓衛的嘴里  

  

  

眾人都走了,只剩下韓衛和楊慧蘋兩個人,韓衛握住楊慧蘋的手問:“你怎么知道我住院的?”  

楊慧蘋說:“山上火光沖天,機車亂鳴亂叫,又是水車又是救護車的,誰不知道山上著火了,我披上衣服就往礦里跑。一打聽,說你受傷送醫院去了,就急三忙四地趕過來。正趕上馮大夫給你輸氧呢,躺在病床上,死挺挺的,嚇人,臉讓煙熏的漆黑,鼻孔里嘴里全是草棍和灰,嘴張著,眼睛緊閉著,一點氣不喘,死人一樣,我當時眼淚就掉下來了,心想這人不完了么!馮大夫說別哭,別哭,脈還跳,有救,又打氧氣又電擊的,鼓搗了好一陣子,你才哼了一聲,真嚇死人了``````?!彼f話很快,描述著當時搶救的情景,關懷之情溢于言表,使韓衛深受感動?!拔疫@人命大,死不了!”韓衛笑著說?! ?/p>

“還說呢,救火就救火唄,干么死心眼光顧人家不顧自己,傻呀你!”慧蘋嬌媚地瞪了他一眼,把削好的一個蘋果塞到韓衛手里?! ?/p>

韓衛接過來咬了一口在嘴里嚼著,望著慧蘋粉白的園臉,起伏的胸部和關切自己的神態,忽然覺得這表情好象在哪里見過。他想呵想,一下子想起來,那是在學校臨畢業前一次下農村勞動修河壩,從壩下往壩上抬土,同學們互相比著干,趕上和韓衛一付架的男生瘦小單薄,在后面的韓衛就有意的把系筐的繩子往后串了一截。等到休息時,大家脫下衣服涼快,別人肩頭只是紅印,而韓衛肩頭卻是一片紫砂,在旁邊拿鍬裝筐的黎湘偷眼瞧見了,就是用這樣的眼光和表情瞪了他一眼,說了一句,“干么死心眼兒,光顧別人不顧自己,傻呀!”  

她現在干啥呢,婚后幸福么?她要是知道我今天因救火負傷會不會來看看呢?來看了,又會說些什么呢?韓衛呆呆地盯著楊慧蘋,心里卻在把她和黎湘暗暗的比較,看她哪些地方和黎湘相似?! ?/p>

楊慧蘋見他呆呆地盯著自己,不由得臉紅心跳起來,羞怯地說:“干么這么看人家,不認識呀?”  

韓衛一下子從胡思亂想中回到眼前,也不好意思起來。沉思了半晌,他說:“咱們結婚吧,也好互相幫助?!薄 ?/p>

“這``````沒有準備呀!”楊慧蘋說出了一個很無力的理由?! ?/p>

“準備啥呢,現在新事新辦,找間房子,行李往一塊一搬,弄點糖果大家吃吃,不就得了,以后天天在一起互相照應。要不,你牽掛我,我想著你的,多難受!”韓衛握緊了她的手說。  

“你說得簡單,這結婚是人生大事,就這么了了草草的,挺大個姑娘就白給你了?”楊慧蘋抽回自己的手,用手指在韓衛腦門上戳了一下。  

“那不這么簡單還怎么簡單!”說著韓衛伸出胳膊,一把將楊慧蘋摟在懷里:“難道你還不愿意?”  

楊慧蘋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和韓衛擁在一起,把頭靠在韓衛胸膛上,聽著韓衛胸腔里咚咚心跳的聲音。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護士來送藥。  

  

眨眼一星期過去了,這天吃完晚飯,還沒等楊慧蘋把飯盒收拾過去,楊連忠、林森、艾正仁、鄭國光、曲慶,還有劉大然推門進來了。見楊慧蘋在這里,林森取笑說:“這是什么人哪,服務態度這么好?”  

楊慧蘋笑著回答:“為人民服務么,態度不好點怎么行?”  

“趕明兒讓你天天為他服務,看你態度還好不好?”林森用手點著她的腦門說?! ?/p>

“那你說了不算?!睏罨厶O一甩頭,咯咯地笑著,捧著飯盒到水房清洗去了?! ?/p>

“你看我說了算不算,到時候你倆登記我不給開介紹信!”林森又大聲地嚇唬說。眾人聽了都哈哈大笑?! ?/p>

韓衛忙讓護士幫忙搬來幾把椅子讓大家圍著病床坐下來。  

“怎么樣,聽說腰跌得不輕?”楊連忠關心地問。  

其他人也都跟著問這問那。  

“腰是跌了一下子,不過不要緊,明后天我就出院。編筐織簍全在收口,眼看到年末了,任務緊,我不能在這呆著?!表n衛對幾位領導說。  

“家里事我頂著,你就別著急了,把傷養好,磨刀不誤砍柴工?!眲⒋笕唤舆^來說,他是接替艾正仁到采礦營當教導員的。因為他是老公檢法,林森堅持讓他離開人保組。正趕上落實老干部政策,艾正仁當了革委會付主任后,就把劉大然安排到采礦營當教導員?! ?/p>

“生產還有老李頭頂著,你就別掛心了,養好身體再干,工作還有個完哪?瞅你瘦成這個樣子,臉都長長了``````。”鄭國光心疼地說?! ?/p>

“別忘了身體是本錢,再瘦下去沒人嫁你了!”林森眼睛瞟著洗完飯盒走進病房的楊慧蘋說?! ?/p>

大家又笑了一陣子。  

楊慧蘋忙著給大家倒水?! ?/p>

“你今年二十幾?“艾正仁突然問韓衛?! ?/p>

“毛歲二十六,周歲二十五,你知道的?!表n衛有些奇怪他為什么問這個問題。  

“歲數不超,正好?!卑蕦α稚f?! ?/p>

“什么正好?”韓衛更加疑惑了?! ?/p>

“啊,沒什么,我隨便問問。前兒市委整建團領導小組來人,問起咱礦的老團干部,提到了你。我說這人很能干,現在當營長抓生產呢,年輕有為,他們問你多大歲數,我說二十五、六歲吧,看來我還多說了一歲。”  

“現在抓整建團了,革委會分工艾主任管,趕是你要抓共青團就算老干部了,現在老干部又吃香了!”鄭國光沖韓衛使了一個眼色,怪聲怪氣地解釋著,又故意瞅了艾正仁一眼。別人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搞鬼,可就是韓衛沒往心里去。  

韓衛又問起了馬文林,別人都沒說話,只有老鄭頭怨氣哄哄地說:“蹲大院吃窩窩頭去了!誰讓他馬大鼻子見長頭發走不動道,放輕閑不干,好不殃的幫老娘們捅啥爐子?別人做好事是學雷鋒,他馬大鼻子幫人干活就是居心不良,打人家壞主意,趕是了,誰讓他當過胡造呢!我早就說過,人嘴兩層皮,說你啥就是啥 !”他嘴上說著,眼睛卻氣惱惱地瞟著艾正仁?! ?/p>

艾正仁心里明白,老鄭頭的話是對自己來的。但他裝做沒看見,也沒聽明白。他不愿意和鄭國光打嘴仗,一是鄭國光群眾威信高,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一大片;再則他覺得鄭國光是個老工人,自己是個老干部,不是一個檔次,要是和鄭國光公開沖突起來,那不掉了自己的價!  

本來,他內心里對那些老造反從來也沒有過好看法,認為那都是些痞子、調皮搗亂的。當馬文林把老胡造馮英揪出來時,他感到很解氣,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可不久馮英又被平反,馬文林反被撤職下放當工人,他又認為這是胡造內部狗咬狗,都不是好東西。因為他對馬文林早有看法。當初他在磨礦車間當支部書記時,馬文林從部隊轉業入廠當球磨工,把部隊愛提意見的那套帶到了地方,在黨的生活會上老愛放炮,弄得他多次下不來臺,恨得他牙齒癢癢,可表面上還得笑臉相對,人家是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么,有什么辦法?一直到離開磨礦車間,才算聽不到馬文林的“幫助”了。冤家路窄,趕巧前段時間他在采礦當教導員,馬文林被撤職下放到他的采礦營當工人,正想借機把馬文林放到最艱苦的穿孔機改造改造,也好出出那幾年老挨他“幫助”的惡氣,可是小神仙張德利卻搶先通過營長韓衛把他弄去開推土機,這不是派性作怪是什么!艾正仁雖然不高興,可耽于營長面子只好埋在肚子里。不過,穿長袍哪有會不著親家的,于是他就細心觀察這個馬文林,就想著一旦抓住點什么就狠狠地整治他一下。沒想到這馬大鼻子裝老實,一天到晚就知道干活,啥話也不說,直到他離開采礦到革委會當付主任,也沒找到人家什么毛病,欲加罪而無辭,這口氣也一直沒有出來。這回山上失火燒了推土機,正應了那句話,撞到自己槍口上了,他抓政工主管這件事,正好劉大然這時也不在人保了,想替馬文林說話也不能夠了,機會難得,他能輕易放過么?再加上軍代表林森經過“三馮”事件,對這些老胡造眼見眼煩,掛在嘴邊上的一句話是“凈跟你們這些人犯錯誤,凈跟你們這些人犯錯誤”。審時度勢,他就暗示專案組長候成貴提出要按“對紅色政權不滿,蓄意放火破壞抓革命促生產”定罪。  

今兒下午革委會討論時,林森為首的軍代表全都支持艾正仁。曲慶怕別人說自己有派性開始沒敢說話。鄭國光卻火了,當時就蹦起來反對,他的理由就是馬文林是學雷鋒做好事去了,好心辦壞事,應該從輕處理。見鄭國光說話了,王環、曲慶也跟著替馬文林喊冤叫屈,會議形成兩派。楊連忠雖然是一把手,但一個是軍代表一把手,一個是主管政工的付主任,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要嚴懲,鄭國光雖然堅決反對,可也講不出什么硬理由,他也只好走中間路線和稀泥,定馬文林一個越崗操作、違章作業造成重大損失,給予判刑三年、開除廠籍的處理,報請上級批準。鄭國光會上沒爭過林森和艾正仁,心里還帶著氣,所以才有剛才那些牢騷話?! ?/p>

韓衛雖然從鄭國光的話里聽出了一些味道,但他還不知道革委會已經做出了決定,仍然誠懇地對楊連忠、林森和艾正仁說:“老馬還是屬于好心辦錯事,決不是有意破壞?,F在看損失又不是很大,那幾間破房子多少年了,早該扒了,再用也不安全。那兩臺推土機正恢復呢,估計這兩天就能修好干活。再說救火時,要不是他英勇奮不顧身,連搶帶奪的,那幾臺推土機,還有那幾庫房材料就都一把火沒了。所以,請領導對馬文林要全面看,從輕處理?!薄 ?/p>

艾正仁聽了沒有言語?! ?/p>

林森接過來說:“你要相信革委會能正確處理這件事,要講救火保護國家財產,我看你才是奮不顧身呢,我要在全礦大會上大講特講,讓那些老造反向你學習,別成天不著吊,凈想歪門邪道,爭權奪利!”  

鄭國光聽了剌耳,當即反駁他說;“多數是好的,不著吊的只是少數!”  

曲慶在旁也點點頭,表示贊同鄭國光的說法。  

“一條魚腥一鍋湯呵!”楊連忠嘆了一口氣:“確實有一些造反上來的干部,手中有了點權就不知天高地厚,老子一貫正確,天下第一,在群眾中造成了很壞的影響,馮萬中是一個,這馬文林也算一個了;要是都像小韓這樣的,那我們的事就好辦多了?!薄 ?/p>

韓衛聽了忙擺手,不好意思的說:“我差的遠,歲數小不成熟,得向老干部學習。你們幾位都是老領導,要多幫助,發現我有錯就幫我糾正,以免大發了,救不過來。我要是不犯大錯誤,將來好一個一個地送你們退休回家,安享晚年。”  

“再給我們送花圈,開追悼會,致悼詞!”林森跟了一句,大家笑起來?! ?/p>

“要按小韓這年齡,到我們這么大歲數,說不上升到哪了!”艾正仁感嘆地說了一句。  

“到那時,別見面不認識,哪來的老家伙,去!”劉大然又是一句笑話?! ?/p>

笑聲中,病房里的空氣輕松起來,大家又扯了些家常?! ?/p>

楊連忠看看手表,已是九點多了,就說:“不早了,讓小韓歇著,咱們走吧。”  

他們走后,韓衛看了看表,已是九點多了,他拿起護士送來的藥片,接過楊慧蘋遞過來的開白水,一揚脖吞下,對楊慧蘋說:“你也走吧,天太晚了,還沒到紅袖添香伴夜讀的時候。”  

“臭美你,再胡說八道,明天不來了?!薄 ?/p>

  

又經過兩天治療,主要是休息,韓衛身體很快復元了。本來他也只是受了一些皮外傷,主要是這么多天來沒得到很好的休息,已經是頭昏腦脹疲乏過度了,哪再經得起那天的煙熏火燎,一時背過氣去。他原本年輕力壯,稍事休息就恢復過來是自然的事,只是腰部還疼痛。他回想起來,那是在向著火的地方跑時,踏在了一塊園石上,蹬空了跌坐在那里,當時只感到腰部一陣麻木,然而,火光在前,他哪顧得上自己的腰,急忙爬起來繼續向火場沖過去。馮英給他排片后,才發現跌出了腰間盤突出癥,從此他一到下雨陰天,或者搬搬扛扛,不小心都會犯,疼痛難忍直不起腰來。馮英給他打牽引復位,疼得他臉上汗珠子直淌,要打石膏他死活不干,馮英也就罷了,囑咐他要少活動,這樣又過了幾天,他才覺得腰部癥狀得到緩解?! ?/p>

馮英是天天到他這病房來,親自和大夫們商量診斷處方,沒事陪他閑聊。不斷有人來看他,采礦營的、革委會機關的、還有那些老同志,張德利幾乎是每天一趟,吃完晚飯就上他這兒來坐一會兒,抽支煙,聊一陣子才走。  

這天晚上,張德利又來了,坐在靠窗戶的椅子上抽煙。不一會兒,馮英也進來了,“怎么樣?還疼不?”他也在窗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好多了,只是還有點酸麻?!薄 ?/p>

“他要下地活動,我沒讓?!睏罨厶O說:“這才剛好,再犯怎么辦?”  

“沒怎的,就管起來了!”馮英取笑說。  

“再犯就沒法娶媳婦了?!睆埖吕哺鸷??! ?/p>

“去你們的,老大哥不像老大哥?!睏罨厶O紅著臉說,她本來是個大方的姑娘,但沒成想兩位老大哥和自己開玩笑,借口打水,拎著暖壺出去了。  

他們倆已經知道韓衛要辦喜事了,所以才開了慧蘋一陣玩笑?! ?/p>

“家里有什么新情況?”  

“沒什么,有的,你已經知道了。馬文林被抓起來了,先是按破壞生產,后來又按責任事故,也定不上,因為他不是當班燒鍋爐的,是去幫忙的??闪稚瓐猿忠獓缿汀S懻搧碛懻撊ィ€是艾正仁會起名,叫做心術不正,越崗操作,企圖強奸婦女未遂,造成重大損失。還說應該追查是誰把他安排到推土機這樣一個好崗位的。”  

“開推土機算什么好崗位,又爬山又倒班的,純粹胡扯六拉!”韓衛氣憤地說。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瘪T英終于說了一句公道話?! ?/p>

正說著,病房門一開,進來一個人,韓衛見是楊閣銘,急忙招手讓座:“你來了,正好,牙輪鉆怎么樣了?”  

“張營長也在這呀?”楊閣銘沒回答,和張德利打了個招呼?! ?/p>

韓衛把楊閣銘介紹給馮英:“這可是咱采礦的寶貝,搞牙輪全靠他了,北京畢業的研究生,學礦山機械的,搞牙輪正好發揮他的特長?!薄 ?/p>

馮英忙搬過一把椅子讓楊閣銘坐下。這時,慧蘋也打水回來了,韓衛又向她介紹楊閣銘,慧蘋笑著打量了一下楊閣銘,點了點頭夸獎說:“早就聽說過你了,高水平,只要工人說出來,你就能劃出來,真了不起!”  

楊閣銘急忙擺手說:“不行,和工人師傅比,我還差遠了!”  

“這兩天進展情況怎么樣?”韓衛迫不及待地想聽牙輪鉆試驗的新情況。  

張德利坐在那里,又是擺手又是使眼色,示意楊閣銘不要說。但楊閣銘沒明白意思,反倒以為張德利讓他如實反映情況,于是他就實話實說:“我來正是向你匯報呢,牙輪試驗又停了?!薄 ?/p>

“怎么又停了?誰停的?”韓衛問,他又把頭轉過來,用疑惑又不滿意的眼光看著張德利,很明顯他認為又是張德利停的?! ?/p>

楊閣銘忙解釋說?!安皇菑垘煾?,是楊春停的。今早接班他就讓姜師傅把牙輪開到一邊去,找個不擋礙的地方停了。姜師傅問怎么不干了?他說,穿檢班人少,跟隨牙輪鉆試驗的三個檢修工得調回去修穿孔機,我是火燒眉毛,只能顧眼前了。”       

張德利接過楊閣銘的話,進一步解釋說:“是這么一回事,昨天調度會上,楊春提出來馬文林失火是越崗操作造成的,穿孔司機修穿孔機也是越崗操作,出了事誰負責!安全員楚尚說誰出事誰負責。楊春聽了當時就說,今后自檢自修我們是不能干了?!?nbsp;  

“那老李頭怎么說?”韓衛急忙問?! ?/p>

“老李頭早就不同意穿孔機司機搞什么自檢自修,所以,楊春一提他就表態說,就咱穿檢那幾個檢修工,主墳還哭不過來呢,還去哭什么亂墳崗子!搞牙輪那是科研,咱們哪有那個能耐?年末任務這么緊,都火燒眉毛了,那搞名堂的事就撂一撂顧顧眼前吧!可能楊春就按這個意思到現場把牙輪試驗停了?!睆埖吕卮鸬馈! ?/p>

“搞牙輪怎么能是搞名堂呢?這是穿孔工人多年的愿望, 也是咱采礦當前的關鍵哪!”韓衛又焦急又氣憤?! ?/p>

“聽螻螻蛄叫不種地了,你呀,好好養病吧。好了,讓干就咱干,不讓干,到別的地方也一樣干。這采礦有啥遭人愛干的,成天不是爬山,就是圍著石頭轉,一年四季比別人多跑壞兩雙鞋。”張德利勸他說。  

韓衛聽出張德利話中有話,忙問:“你說什么讓干不讓干的,有風聲么?”  

“風多了,聽那些干啥,聽螻螻蛄叫`````”  

“都什么風,說說,我這幾天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你都說說?!表n衛逼著張德利說?! ?/p>

張德利本來不想說,見韓衛直逼,再加上他這些日子肚子里也憋得夠難受了,也就不管那個了,把自己的牢騷全放了出來:“多了,這些天,革委會開了路線分析會,搞什么一把火燒兩頭,又是提意見又是貼大字報的,反派性加驕傲,燒來燒去,燒到咱下邊來了,第一件就是說你搞名堂,弄什么牙輪鉆,現在變成牙輪看,牙輪站了。第二件是說你不懂礦山,心中無數,冒懵接受翻番,放空炮瞎指揮,好大喜功。第三件是說這次失火是營里管理跟不上,派性作怪,讓有問題的人去開推土機,出事還包庇,替他評功擺好。一句話,說你毛太嫩,不懂,管不好這個山頭,還得老李頭來干。”張德利氣憤地一咕腦都放出來?! ?/p>

“你怎么不告訴我?”韓衛回頭責怪楊慧蘋。  

“告訴干啥,讓你聽了上火呀?”  

韓衛心中一時不知什么滋味,眼淚差一點掉下來,不由得感到一陣寒心,這一年來,自己一心一意抓翻番,可以說是憚精遏慮、廢寢忘食,一心想改變采礦的面貌,去年第一步超歷史,實現了。今年第二步超設計,現在看,也十拿九穩地能實現。這些人怎么能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呢?自己干不干是小事,但總不能拿不是當理說。明明是圍繞穿爆關搞牙輪怎么能是搞名堂;明明是勇于接受國家四、五礦石翻番的偉大任務,并為之奮斗,卻變成了好大喜功、放空炮;明明是英勇救火奮不顧身搶救國家財產,卻成了責任者;明明是只說了幾句公道話,卻被說成包庇壞人``````這外界與論和自己想的干的反差咋這么大呢?他寒心之余,也感到氣憤。  

“我還聽到一個風,”馮英插嘴道:“是機關大樓放出來的,說讓你還回去當你的團書記去。我說,那不是太讓人寒心了么!可人家說,韓衛也沒干好哇,成天凈傻干,也不知道靠近軍代表,機關下去他也不正經接待,牛哄哄的,怨誰?”  

“當團委書記更好,級別和營長一樣,成天領著小青年學毛著、搞活動,沒壓力還不得罪人,將來漲工資也不能少了,比沒白天沒黑夜的當這個破營長強多了?!睏罨厶O一旁聽說,不以為然,反倒高興。  

“我看也挺好,團委書記級別和營長一樣,可比營長好干多了,你又是老團干部,干起來輕車熟路,玩的一樣。就憑你,從團這個渠道你肯定能上的快,將來到市里、省里抓團都是可能的,老守著這山頭有啥意思!”馮英不知是鼓勵還是安慰?! ?/p>

“我可不想回團委,成天耍嘴皮子,一點實的沒有!何況現在回去,好像犯錯誤下去似的,這口氣咽不下去!”韓衛憤憤地說?! ?/p>

“別急,趕明兒我到老鄭頭那掏掏底就知道了?!睆埖吕f?! ?/p>

韓衛嘆了一口氣,對劉閣銘說:“別管別人怎么說,劉技術員你趁試驗暫停的機會把牙輪的圖紙資料整理一下,看有哪些還要改的。我想這牙輪肯定是方向,我就是不當這營長了,也要想方設法鼓吹這件事繼續干下去,你千萬不要灰心淺氣。你沒看見那些穿孔機的老工人是怎樣盼這牙輪成功的么?千萬不要辜服了他們。”  

楊閣銘聽了,激動地說:“韓營長,你放心,這件事我是搞到底了。在老君山不行,我還有同學在別的礦山,我找他們去也要把這個事搞成。穿爆是當前我國露天采礦的薄弱環節,把牙輪搞成,穿爆關一過,礦山立即就變樣了,這點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我佩服你敢想敢干,別的地方都下放知識分子,你這里來一個用一個。研制牙輪鉆在礦山史上具有戰略意義,你敢把這樣重要的任務交給我一個初出茅廬的學生,我真感榮幸,這叫知遇之恩。就從這點,我也要把這件事搞到底。我和姜師傅商量好了,營里要是不支持,我們自己搞,白天沒空晚上搞,一定搞成功。決不讓穿孔師傅們失望,也不辜服你對我的信任。”  

“你不要感謝我,我是代表革委會、代表組織做工作。要感謝就感謝革委會、感謝組織吧。”韓衛聽了他一翻肺腑之言也很激動,同時也帶有一點批評的意味說;“革委會要不派我來當營長,我怎么能點名讓你搞牙輪呢,所以你要領革委會的情,別領我個人的情,你說是不是?”  

“是倒是這么個理,不過感謝革委會那是虛的,來實的要感謝你么!”張德利見楊閣銘聽了韓衛的一席話,有些不好意思,一時不知說什么時候好,就從旁插了一句,解了劉閣銘的圍?! ?/p>

韓衛又對張德利誠懇地說“還有張師傅,我住院,家里老李頭抓,這是個好老頭,你一定要支持他,支持他就是支持我。他是老干部,開始抓工作未免縮手縮腳,這時候最需要大家支持。等別人來看我時,我跟他們也說說?!薄 ?/p>

“這你放心?!睆埖吕焐蠎?,心里卻說,用不著你支持,人家現在干得比你在家時歡多了,但他沒出口。  

  

大家走了,楊慧蘋對韓衛說:“我看你回團委更好,沒壓力,你又是老熟套,好干。當個破營長,成天起早貪晚的,一到月末攆任務著急上火,抓狠了得罪人,不抓狠又完不成任務,有啥意思!將來結婚了,要是還這樣成天不著家,里里外外全撂給我,那不把我坑了。”  

“你想的倒遠,照你這么說,抓生產的就不好找媳婦了。”韓衛笑道。  

楊慧蘋扭過頭去沒答理他?! ?/p>

韓衛又告訴她說:“你不知道我的想法,誰能一輩子當團干部?早晚還得轉業干別的。這采礦生產我好不容易抓熟套了,按我這套路子,翻番指日可待,就這么半路途中下來,我怎么能甘心?”  

楊慧蘋噘著小嘴說:“我咋不知道你,就愛爭強好勝!你也不想想,年輕輕的,統領兩千來號人,誰服氣?再說,咱們路長著哪,先當幾天團書記,喘口氣,說不定哪天,還興請你回去呢?!薄 ?/p>

韓衛聽了說:“倒是這么回事,不過,心里總不是滋味,就是下來,也得和他們說道說道,問個為什么!”  

“說道啥?當前形勢不明擺著,老干部上,新干部下,不想用你,千萬條理由跟著,你還鬧個不服從分配,最后還得去。干脆,叫干啥干啥算了,讓他們心里核計去吧!”  

韓衛想了想,嘆了一口氣,說道:“可也是,那就聽天由命吧。”  

楊慧蘋這才松開緊崩著的小臉,把頭靠在他肩上?! ?/p>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大概是護士送藥來了?! ?/p>

“天晚了,你早點走吧?!表n衛推了她一把說。  

  

不知為什么,一連幾天沒人來看韓衛了。這天,是個陰天?! ?/p>

窗外小北風呼呼刮著,病房里暖氣也不怎么熱乎,手放在上面一點也不燙。韓衛把被緊緊地圍在身上,又把棉大衣壓在被上,總算暖和了。伸手從床頭柜里拿出一本選礦學,半躺半靠地看。  

這兩年,他的挎包里總要裝一本采礦專業書,他已經把采礦專業大學本科教材全部自學完畢,選礦學屬于采礦專業邊緣學科,最近他正在看。正看得專心,忽然房門被推開,馮英領著兩名穿警服的人進來?! ?/p>

韓衛忙把書放下,起身下地迎接。馮英急忙一把拉住他說:“就在床上躺著吧,免得把腰再抻著。”  

兩個穿警服的也說就在床上躺著談談吧?! ?/p>

馮英向韓衛介紹說:“這兩位是市人保組的。”又對兩個市人保說:“他就是韓衛。你們就談吧,我院里還有事。”說著就出去了?! ?/p>

韓衛心生疑惑,馮英這明明是躲出去了,難道發生了什么大事,還驚動了市人保。他腦子迅速地轉著,一下子又想不出?! ?/p>

 “什么事驚動二位到醫院來?”韓衛也不寒喧,開門見山問道?! ?/p>

“有點事,想找韓營長落實一下。這事我們已找了礦革委會艾主任,他說他不清楚細情,讓來找你?!薄 ?/p>

“什么事一定要找我?請說吧?!表n衛聽說艾正仁都不清楚這件事,感到有點奇怪。  

“是這樣,昨天鐵路局人保給我們來電話,說發現不少扛著道木上通勤車的人,他們以為是偷路局的,就把這些人扣留了。經審問這些人都是老君山礦職工,道木是公家發的,回家當柴禾燒的。他們不信,就打電話問我們有沒有這回事,我們也說不清楚,就過去了解情況。那些道木我們看了,不少都是好的,有的還是岔枕。我們回來就到你們礦找軍代表,軍代表開始不認賬,說這些人是冒充你們礦的。后來把艾主任找來,才知道這些人確實是你們的人,也真有發道木這碼子事。軍代表林森氣壞了,要嚴肅追查,我們說那是你們礦自己的事,我們的責任是弄清怎么回事,好向領導匯報。你們艾主任見林森發火,就說當時是營長積極主張發點道木頭給工人當生爐子的引柴,他雖然認為這是物質剌激,不應該發,但因為自己家住市內有煤氣不用引柴,怕堅持不讓發,會被群眾說他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不把職工困難當回事,就沒有堅持到底。具體發放都是營長搞的,他不清楚,讓我們來找你。”  

這兩個人可也不瞞著藏著,把林森和艾正仁的態度和說法一咕腦全端了出來,看得出來,他兩個對林森,艾正仁一推二六五很是不滿。  

“鐵路抓的人,二位知道都叫什么名字不?”韓衛著急的問。  

“總共九個,都是跑通勤的。為首一個是擺旗的,個頭不高,瘦小枯干,瞅著風一刮就能卷走,可他扛的那塊比誰的都大,是個大岔枕,難為他怎么扛上車的!”高個一點的人保譏諷說?! ?/p>

“你說的這人叫石辛大,外號叫私心大,干活說道最多,別說是一根岔枕,就是電機車頭,只要你說給他了,他也能想法扛家去!”韓衛說?! ?/p>

“那你就把詳細情況說說吧?!眱蓚€人保要求?! ?/p>

  

——事情是這樣,今年開春,我發現上班遲到的職工特別多,就是那些從來不遲到的,也有不少遲到,而堅持不遲到的那些職工不少都是空肚子來上班?! ?/p>

那天,我在山上看見電鏟司機李大腦袋電爐子烤冷窩窩頭吃,就問他為啥沒吃早飯。他說,操他媽的,煤場要黃了,木柴都沒有!早晨老娘們生不著爐子,上哪吃早飯去?我聽了,感到這是個事,就親自到山下煤場去問,果然賣煤的老頭說,今年煤緊張,好煤更進不來。現在賣的都是多年前剩下的煤底子。木柴也一樣,木柴廠限電,電鋸停了,成材不出,哪來當燒柴的邊角料啊?回來后我把這事向革委會管后勤的鄭國光付主任反映了,要求他向市里反映,然而反映也就是反映了,一點結果沒有。  

可巧有一天,我到排土場查看線路,無意中看見一群農村婦女領著小孩在排土場下面的廢石堆里的撿道木頭。我心里一動,咱礦山幾十公里的采場移動線,每天都有一些廢道木頭下來:有被列車掉道壓壞的,有被電鏟裝車掉大塊砸壞的,有放炮崩壞的,還有每次拆鋪移道更新下來的,這些廢道木只有少部分被回收,大部分混在廢石里扔掉了。周圍農村的婦女小孩來撿一些也只是表面的,混在巖土里的就只能長埋地下了,豈不可惜?要是把這些碎木頭回收起來,發給職工不就是生爐子的引柴么?我把這想法在營部班子提出來,老礦長李長年頭一個贊成,說這是為群眾辦了一件好事。說實話,那時艾教還沒走,他反對,說;“道木頭是公家的,你看扔了可以,但是往家拿不行,這叫公私分明。發給職工當引柴,這弄不好是物質刺激,犯方向路線錯誤。再說,煤場沒木頭咱們向上級反映了,就算盡到責任了,自有后勤部門去解決,咱們不要操心過頭了。”  

艾教這么一說,李長年又猶豫了,他嘆了一口氣說“好事是好事,可炒豆大家吃,砸鍋一人擔哪,咱們可別穿新鞋走老路,成天批物質刺激,現在又要明知故犯,要慎重,慎重。”  

其他同志卻異口同聲表示贊同。付營長張德利還比比劃劃地說:“那些廢道木扔了也是扔了,少部分便宜老農了,大部分送給土地爺了,可誰也不領情不道謝。咱們把它劃拉回來發給工人當引柴,就能解決眼下群眾吃不上飯問題,使工人上班不遲到,保礦石翻番,為啥不干?不能啥都叫物質刺激!”  

見大家都投贊成票,李長年又把口氣調過來,說:“是呀,這礦區職工早上生不著爐子作不熟飯也真是實際問題,不像市里有煤氣,一根火柴解決問題,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呀!”  

艾正仁聽了李長年的話,態度軟了下來,說:“我不是不同情職工吃不上早飯,無奈這是原則問題,那么辦吧,咱們打報告請示革委會,上邊同意了再辦。”  

當時,我說,這事要辦就咱營里自己做主,要請示那是給領導出難題,同意吧,物質刺激,不同意吧,又不關心群眾生活?! ?/p>

張德利聽了忙說:“可別打報告,打了報告上邊就是同意了,也得讓咱們把廢道木頭拿出來全礦均分,那狼多肉少,咱營還能剩多少!”  

李長年也說,既然大家都同意,那就集體承擔擔子,別上報了,免得給革委會找麻煩。  

艾教見大家意見一致,就沒再堅持意見?! ?/p>

我也怕有人鉆空子,特意專門組織了一伙人負責回收、發放。我還在大會強調,“一人半截廢道木頭,不準多拿,不準拿好的,不準以好充廢,誰不按規定拿要嚴肅處理?!薄 ?/p>

年初發一回,沒出問題,這回入冬天冷了,我們又發一回,按理說也不應出問題,但不知這私心大是怎么把岔枕扛走的``````能是岔枕么?他也聽到我的講話了,真是窩瓜膽子,敢把岔枕往家扛!——  

  

兩個市人保聽到這里,笑著說:“我們親眼見的,那還有假!事情再簡單不過了,領導是好心,給職工解決問題,但是總有人鉆空子。你說每人發半截,他就拿大半截,你沒說這半截多長?。〉粢粋€頭也是半截么。你說拿廢的,他就專找那長時間沒用的,沒用就是廢的么。岔枕也是道木哇,只不過長一點。你能說出我什么毛病來!”  

“嗯,你分析的有道理,這私心重的人就會鉆空子,不過絕大部分職工還是按營里要求拿的。”韓衛先是點點頭,表示贊同兩位人保的看法,不過,又補充一句,爭辯了一下?! ?/p>

“那請你給寫個材料吧?!比吮Uf?! ?/p>

“可以。不過,我有一個要求?!薄 ?/p>

“請說。”  

“被路局拘留的那幾個人,雖然可恨,可畢竟是咱們職工,這道木頭咱營也確實發了,是我這個營長好事沒辦好,讓他們鉆了空子。所以請你們把這幾個人要回來,交給咱營里自己處理。我愿意承擔這次發道木頭的一切責任,給什么處分都行``````。”韓衛用哀求的語調說。  

“這個``````你的意見可以向你們革委會說,回頭怎么處理,我們會征求你們革委會意見的?!蹦昙o大一點的人保被韓衛的誠懇感動,帶一點暗示地說?! ?/p>

不一會兒,韓衛就把發放廢道木頭的經過寫完了,二人看了表示滿意,站起身來和韓衛又握了握手,走了出去?! ?/p>

他們剛走,馮英就進屋來,關切地問:“他們都問啥了?”  

“是發道木頭的事。”韓衛說。  

“我知道是道木頭的事。艾主任來電話讓我領他們找你。他說這事大了,市人保找上門來,林付團長發脾氣了,說路線覺悟哪去了,凈干這些犯錯誤的事?!瘪T英告訴韓衛。  

“領來對了,我把事情和他們說明白了。要不然,咱營那幾個倒霉鬼還得在鐵路局蹲小號,說不定還讓人家收拾一頓呢?!薄 ?/p>

“收拾收拾也好,私心大也太可恨,好事找不到他,壞事少不了他,讓他吃點虧,接受點教訓?!瘪T英在山上時了解石辛大的為人?! ?/p>

“不管怎樣也是咱的職工,老婆孩子肯定跟著上火著急,我這個營長不出頭要,誰要?我得趕快給林付團長掛電話,請他出面把這幾個人保出來。到礦里自家人,怎么處理都好說,別在鐵路那邊蹲著了。”說著,韓衛下了地,一手捂著腰,一手扶著床和墻,馮英扶著,推開房門,向有電話的辦公室走去?! ?/p>

電話通了,韓衛當然是一翻說明、解釋、連聲地檢討,可是當說到把私心大幾個人要回來時,對方大概不同意。反復爭取了幾次,就聽見對方說,市人保我不熟,你找楊主任吧。電話里的軍代表林森,雖然沒管這件事,卻指了條路子。他的話提醒了韓衛,笑著對馮英說:“你看,我光顧著急了,這市里的事找楊書記不比找他強!”說著韓衛撥通了楊連忠的電話?! ?/p>

楊連忠聽了他的一番檢討后,好像沒發什么脾氣,只是說了一句什么,韓衛連連稱是,大概楊連忠答應去市里要人,因為韓衛一張緊繃的臉松開了,有了笑容,一口一個“太好了,太好了”,就把電話撂了?! ?/p>

“楊書記答應了?”馮英問?! ?/p>

“滿口答應。他還說,我正要了解這件事呢,正好你來電話了。既然真是咱們的人,我這就打電話要回來,省得在那邊遭罪。責任么,先由革委會承擔,我們向市革委會打報告作檢查。至于你,小韓,回頭再和你算賬,事先為啥不和我們打招呼?”韓衛學說楊連忠的話?! ?/p>

“這才像領導,肯替下面承擔擔子,對你的批評也對,這是真關懷,不像林森,光知道訓人,不解決實際問題。”馮英豎著大拇指贊揚說。  

  

  

林森從市里開會回來一進屋,曹流和小李子就看出,這林付團長準是在上邊挨恪了,臉崩得像茄子,兩道眉毛緊鎖,進屋就叫氣哼哼地叫曹流下通知;“立即召開緊急會。”  

曹流聽說召開緊急會,但不知都哪些人參加,忙問:“全體委員都來么?”  

林森瞪了他一眼,一擺手,沒好氣的說:“來那么多人干啥?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凈跟他們犯錯誤!就叫付主任來?!本o接著他又補充一句:“軍代表也叫來?!薄 ?/p>

曹流再不敢多問,急忙操起電話通知。頭一個找到伍金長,馬掌老頭問:“幾點開?”倒把曹流問住了,他忘問林森幾點鐘開了,想再去問,又怕林森嫌自己啰嗦,靈機一動,順口說道:“緊急會議,馬上就來。”  

不一會八個付主任還有楊連忠都到了,各自找位置坐在那里邊喝水、抽煙,邊等著開會。半個小時過去了,要開會的林森還沒來?! ?/p>

楊連忠對曹流說:“去看看林付團長怎么回事?”  

曹流十二分不愿意去,怕碰釘子,但主任吩咐了,沒法子,硬著頭皮去敲林森的房門?! ?/p>

誰知敲了半天,林森才從屋里探出頭來,揉著睡紅了的眼睛問:“什么事?休息一會都不讓!”  

曹流忙說:“林付團長,你不是要開緊急會么?人到齊了``````?!彼麤]敢說出就等你了這句話。  

林森聽了,瞪大了眼睛說:“不是晚上開么,怎么現在就來了?”  

曹主任當時就弄傻了眼:“這個``````大家聽說緊急會,就都趕來了。”他自圓其說?! ?/p>

“這地方事真怪,說緊急就馬上到,不說緊急就給你拖拖拉拉,連磨帶蹭。也好,今后開什么會都說是緊急會議,看這撥玩意兒還像不像有吃乳孩子的娘們,拖拖拉拉!”林森一邊穿上衣一邊說:“既來了,就開吧。”  

林森傳達上邊指示,他說:“市工交組開會把我找去了,組長軍代表肖參謀長是我的老首長,他批評咱礦生產任務虧欠太多,把采礦那么大的一攤子,交給一個二十幾歲的毛孩子,膽子比窩瓜還大,競敢把礦山生產急需的道木分給工人當柴燒,這樣一點政策觀念沒有的人,怎么能管好礦山?馬上換人!”  

“給工人發幾塊破木頭當柴禾燒,算啥事?也值得大驚小怪的!”林森剛傳達完,高興武就在那里發淺不滿。  

“你懂個屁?就知道說怪話!”林森瞪了他一眼?! ?/p>

“官大嘴大!”高興武嘟囔一句,不吱聲了?! ?/p>

大家你瞅瞅我,我瞅瞅你,沒人言語。  

憋了半天,伍金長打破沉寂說:“要說小韓這段工作還是很賣力氣的。產量雖然拉下一些,但和去年比,增長幅度相當大。也怪他年輕氣盛好大喜功,帶頭承擔了翻番。我當時就說,這翻番話好說,嘴一張,就博得一片掌聲,可要實現那就難了,打臉在后頭。這不,照我的話來了,今年就見叫了,本來和去年比增產幅度相當大,可由于翻番的臺階太高,還是達不到指標。這么高的指標,誰干都難,老李頭不也在采礦么,也沒拿出什么好招哇!我看這翻番的事應重新考慮。至于發道木頭的事——外面一傳就了不得了,細底領導不一定清楚,咱們應該趕快打報告說明實情以正視聽,根本不存在把好道木分給工人的事。”  

鄭國光聽到這也接過來說:“我聽說發道木的事后,特意到采礦了解,哪像上面說的發什么好道木,都是從爆破堆里撿出來的碎木頭!就是私心大鉆空子扛走的那塊岔枕,也是彎曲變形不能用的,放在那里多少年了,要能用,早用了,外人不明白就說是好的。趕是了,這肯定不對,不能用在生產上,還可以干別的??删退阌腥税押玫哪米吡?,那也只能是個別的,咋說分的都是好道木呢!”  

坐在他對面的曲慶因為處理“三馮事件”時替馮萬中說話,攻擊韓衛進京反映情況是北頭整南頭,受過市調查組的批評,所以心里對韓衛總是耿耿于懷。這時見軍隊首長點名批韓衛,心中很是幸災樂禍,盼不得一時將韓衛撤職查辦。見鄭國光出頭替韓衛爭口袋,當即振振有詞地反駁說:“這分道木的事對錯不說,事先應該請示。既不請示也不匯報,眼睛里還有這個革委會沒有?他在采礦買群眾的好不要緊,選礦聽說了,就把一趟庫房扒了,把房梁、窗戶門砸碎分給工人。燒結也聽說了,就把兩池廢重油挖出來分。檢修營和幾個直屬連沒啥分的,這兩天就跟在我屁股后面呶呶要,這樣下去,不亂套了?”  

“趕是照你這么說,眼看著職工吃不上飯不管就對了!”鄭國光見曲慶落井下石,心里非常生氣?! ?/p>

“管也要請示匯報哇!”曲慶針尖對麥芒?! ?/p>

“請示你?你——有屁辦法?還不是用——嘴拱,啥多作思想工作呀,克服暫時困難哪,那一套??朔?,克服,克服到啥時候是——個頭?”鄭國光唾沫星子噴出來:“我看小韓敢給群眾解——決困難,還真值得大家學——學呢!”  

“感情是么!光玩虛的不行,得來實的。”高興武贊同?! ?/p>

在座的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 ?/p>

有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那里不表態。一個是楊連忠,他邊聽大家的意見邊思考著。另一個就是艾正仁,他早已把市人保要嚴肅處理的要求向林森匯報過了?! ?/p>

林森沉著臉,表情嚴肅地坐在那里一邊抽他的大前門,一邊聽大家的爭論。這段時間他沒少挨上頭訓,心情非常不順。前兩天,他聽完艾正仁關于市人保要嚴肅處理發道木頭一事的匯報,自然又是無名火起,一邊聽一邊就開始嘟囔;“凈跟這伙人犯錯誤,凈跟這伙人犯錯誤!”自從出了“三馮事件”,他這句話就掛在了嘴邊上。他真后悔來這地方支左結合,現在他就盼著早點離開老君山礦這個鬼地方,哪怕回不了部隊,換個地方支左也行,這個破地方人太鬼,關系太復雜,咱當兵的斗不過。“還是回部隊好,省得跟他們犯錯誤?!弊罱:推渌ё蟮膽鹩颜f這句話?! ?/p>

本來他對韓衛印象還不錯。去年討論翻番時,他在部隊支左辦召開的務虛會上高高興興地把翻番的任務領了回來。他接受得很簡單,江禾問他:“礦石翻番能不能完成?”他想都沒想,就敬了個禮說,“保證完成!”可回來向革委會班子一傳達,登時開鍋了,惹來一片反對聲,尤其是馬掌老頭伍金長,話里話外說自己不懂``````。弄得他很惱火,也很納悶兒:翻番不就是多干點唄,有啥呢?就像部隊攻山頭一樣,原先攻一個,現在攻兩個,無非是費點勁罷了;領導信任你才讓你攻兩個,孬包草包想要兩個,領導還不給呢!哪成想任務領回來卻遭到這么多人反對。總不能再回去向領導報屁說完不成吧?那還不如讓自己犧牲在戰場上呢!說實在的,自當兵以來,他還沒有完不成任務的歷史呢!就在他不知如何下臺時,韓衛站出來給他解了圍,帶頭接受了翻番,讓他如釋重負可以向首長交差了,這樣年輕有為的好干部,他能不高看一眼?  

而這次他確實惱火。韓衛的漏子捅大了,捅到市里去了,尤其聽艾正仁說曾要求韓衛事先請示,韓衛卻不聽,他就更生氣了,亂彈琴!三大紀律哪去了?如今漏子捅得自己都跟著受連累,再不給點顏色看看怎么行?但他還沒有想到要撤掉韓衛?! ?/p>

可艾正仁又拿出兩個文件。頭一分是關于進一步落實老干部政策的文件,提出李長年原先是礦長正處級,現在還是個付營長相當于付科級,應該進一步落實政策。他問了一句;“你看這李轉軸怎樣用好?”艾正仁根本不正面回答,而是說“這還是領導考慮,市里來電話說岳克還要回來呢,老干部一步一步都要安排,不少都官復原職了。當然,我的意思并不是說讓李長年和岳克官復原職,而是要適當安排,李長年當付營長顯然不合適。”  

“那你說怎么辦?”林森也不傻,他明白艾正仁是想讓自己嘴里說出他想說的話,他呢,堅決不說,把球又踢回艾正仁手里。  

艾正仁見林森又反問,心想,這東西也奸滑了,于是就把手里的另一個文件遞給了林森。  

林森接過一看,原來是一份關于整建團的文件。林森看了不解說:“這于李轉軸的落實政策有什么關系?”  

艾正仁解釋道:“根據這個文件精神,要成立整建團領導小組,按規定我這個抓政工的付主任是組長,可我事多忙不過來,得另找一個人,市里要求最好是老團干部,當然年齡要適合。”  

“那你的意思是讓韓衛去抓共青團,李轉軸當采礦營長?”林森恍然大悟,一時不小心脫口說出。  

“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你倒提醒了我,這還真是個好主意。李轉軸當營長雖然只提了一級,可那是原先老君山礦的一攤呀,等于官復原職了。采礦有他這個老家伙抓,咱們心里就有底了。韓衛抓團也是重操舊業,輕車熟路一定能干好。要是這樣,我看我這個整建團領導小組長的虛名也別掛了,讓給小韓算了,一來他有這個能力,二來面上好看,找小韓談話也好說,這等于重用么,換別人抓整建團,我這個組長還不能讓呢!”  

林森真后悔自己嘴快,又上艾正仁的當了。不過細細想來,他覺得艾正仁這主意也不失為一個點子,既符合上頭精神,又能使李長年和韓衛各安其所,解開了他心中的難題。于是就說:“你說得對,就這個主意吧。我這就和楊主任碰頭,明天開會定,免得夜長夢多,剎氣漏風。”  

誰知,楊連忠不贊同。理由是采礦營雖然攤子和文大前老君山礦一樣大,但黨政財文大權都沒有,仍然是一個車間體制。再說,采礦生產點多線長面廣,營干部要成天山上山下的跑,極為辛苦,還是年輕力壯的干合適。像韓衛這樣年輕懂采礦又肯吃苦的干部是難找的,找到了就應該下決心放在第一線培養,不要輕易弄到上邊來。至于給李長年落實政策,是全礦甚至是全市范圍內平衡的問題,僅當個營長也不合適,起碼應到革委會來當付主任,這需要和上面協商?! ?/p>

林森一向很尊重楊連忠,特別是三馮事件發生以后,更覺得楊連忠辦事沉穩老練、政策水平高,再加上本來也沒有要拿掉韓衛意思,所以他也就沒有堅持。  

誰成想昨天市工交會上,先是挨了老上級肖參謀長一頓批不說,可恨的是那個管供應的地方干部市革委會付主任王懷錄也來湊趣,批評老君山礦發道木,還發狠說,在沒處理之前不再供應老君山礦道木了。他自然又急又氣,散會就想找那個人稱壞兔子的付主任理論。誰知,那人放完炮卻不知溜哪去了,一不小心迎面又碰上肖參謀長,問他找誰,當他說壞兔子不了解情況瞎放炮時,老首長火了,這回是沒鼻子沒臉的一頓臭罵,罵他出了事還不虛心``````真是馬點悖時放屁都穿稀,人點悖時喝涼水也塞牙。官大一品壓死人么,他強忍著一聲也不敢吭,憋著一肚子氣窩著一肚子火,只好回礦張羅開會研究對策。一路上不由得又把氣生在韓衛身上,真是膽子比窩瓜大,這些胡造不能用,凈跟他們犯錯誤。這才下決心要撤換韓衛?! ?/p>

現在見參加會的并不都支持自己的意見,于是,他把頭轉向艾正仁尋求援助:“老艾,別光聽別人講,你抓政工管干部,你說說么?!薄 ?/p>

艾正仁見林森點名,干咳了兩聲,清了清嗓:“我還沒想好什么主意。正好,上面來了兩個文件,要求在革委會上傳達,今天大家都在,就傳達一下吧。一個是進一步落實老干部政策的文件,一個是整建團文件?!闭f著他就讓曹流念文件?! ?/p>

他的這番動作讓在座的感到可笑。  

鄭國光看不慣,說;“艾主任,趕是你有啥話就直說得了,別拿文件作晃子。今天研究生產,你讀什么整團文件呢!”  

艾正仁也不管大家什么眼光,也不管大家怎么譏諷,還是堅持讓曹流讀下去。讀完后,他就坐在那里不言語了,旁人交頭接耳,互遞眼神他只當看不見聽不著?! ?/p>

“完了?”林森問?! ?/p>

“完了。”艾正仁答道?! ?/p>

“那你的意見呢?你倒是說說呀!”林森著急的說,他希望他發表意見支持自己?! ?/p>

“我的意見,咱們還是認真學習,發動群眾,想辦法把虧欠補上去``````”艾正仁被林森逼得沒法,只好談了一氣大道理,可越談大家越聽不著邊際,見大家聽著聽著感到索然無味,不注意自己的發言了,他便適時結束了,還是坐在那里聽別人的?! ?/p>

真是個滑蛋!林森心里罵?! ?/p>

不過有人卻明白他讀兩個文件的意思,誰呀,當然首先是林森,其次是楊連忠,因為林森和他碰過這件事?! ?/p>

還有伍金長,他是悟出來的。把礦山生產和兩個文件一起聯想,自然得出結論提李長年為采礦營長,調韓衛抓整團。看來,艾正仁是不愿意話從自己嘴里說出來,怕得罪韓衛、鄭國光一些人。心想,也真難為他了,想出這么一個招法。伍金長不由得看了一眼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楊連忠。他知道,艾正仁這是在給楊連忠出難題,如果要是舍棄韓衛,那對楊連忠是違心的,對韓衛也不公平,更何況還有鄭國光一些人也決不會服氣。可不舍棄韓衛,他一時又怎樣頂住上下的這一片壓力呢?  

就在這時,會議室的門被推開,一個人探頭進來,沖著伍金長招了招手?! ?/p>

伍老頭起身出去,和那個人在走廊上嘀咕了半天,回身進來,一臉氣急敗壞的對楊連忠和林森說:“楊主任,林付團長,剛才生產組的人告訴我,部里給礦山調來四臺穿孔機,市工交組卻說咱礦有牙輪鉆了,這新穿孔機就不給了,原定給咱們的兩臺調給別的礦山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這叫啥事呀,咱自己動手搞牙輪還他媽的有罪了!”高興武帶頭,會場一片嘩然。  

“還有哪,”伍金長苦著老臉說;“部里發來十車道木,一車也沒給咱礦,理由是咱礦把道木都分給工人當柴禾燒了``````”  

滿屋子人簡直憤怒了?! ?/p>

“這不是整人么?”鄭國光一拳頭砸在桌子上,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濺了一桌子。  

“說到家,就為分道木這點事,市里對咱礦看法大了!”曲慶晃著瘦腦袋,自作聰明的說?! ?/p>

聽了大家的話,楊連忠抬起頭,用深遂的眼光掃了大家一眼后,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嘆了一口氣說:“好吧,把韓衛調出采礦當整建團小組組長,對上面呢,”他看了一眼林森和伍金長:“你們樂怎么說就怎么說吧。由李長年當采礦營長,馬上行文上報下發。另外,人保組立即把采礦分道木頭的事寫成報告,連同我們革委會的檢查一塊上報,要快,要多發,有關部門都送,市領導每人一分。同時召開群眾大會,我在會上作檢查,向全礦職工說明真相以正視聽。”  

鄭國光張嘴還要說什么,被伍金長扯了一下衣角,沒說出來?! ?/p>

“韓衛的調動我來談?!睏钸B忠瞅了瞅鄭國光說。  

散會時,林森沉著的臉總算松展開了,輕松地向會議室門外走去?! ?/p>

艾正仁卻毫無表情站起來,只是在走出門時,步子邁得很自信?! ?/p>

鄭國光氣得拍桌子質問楊連忠:“稀里糊涂就把人撤了,是哪部書?”  

楊連忠反駁他一句:“不是撤了,是上調,當整團小組組長?!币娝麣獾媚槹l白,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你呀,還不明白?不動韓衛難以平官憤哪!這官憤不平,受影響的就不止一個采礦營了,要顧大局呀?!薄 ?/p>

那邊高興武卻咧著大嘴譏諷說:“啥玩意兒呀,這么多老夾板子不出頭,卻抓一個小年輕的頂杠!”  

“你這是丟車保帥吧?”伍金長嘿嘿冷笑一聲,他頭一次見楊連忠這樣決定問題,心中不高興?! ?/p>

“你說是就是吧!”說著,楊連忠瞅了走在前面的林森一眼?! ?/p>

  

  

轉眼又是半年多過去?! ?/p>

這半年多可把艾正仁忙壞了,又是落實干部政策,又是整建黨,還有沒完沒了的大批判?! ?/p>

楊連忠和林森也對他越來越信任。  

特別是林森感到他比那些造反派干部順手多了,聽話,明白意思,一點就透,遇事辦法還多。  

他呢,也真是使出了十二分解數來應付這陣子上邊來的那些紅頭文件和會議精神。當然,他也有他自己的干法。  

選擇了一個適當時機,首先提出把陳化留調進宣傳組寫大批判稿,因為大滑溜這陣子和軍代表勾搭的挺熱乎,和造反派處得也很好,沒費勁就通過了。接著就讓他當了宣傳組組長,把這大批判事就讓他抓去,昨天批劉,今天批陳,管他批誰呢,他要騰出手來重點抓落實干部政策和整建黨這兩件事,這是大權,里面油水大。  

趁那天晚上值班,調度傳來消息說生產任務完成的好,林森高興,他又跟林森吹風說:“史玉堂是管了多年干部的老干部科長,情況熟,要想把干部政策落實好,非他不可。”林森心情正好,就點頭說:“那就抽上來先讓他搞搞摸底調查工作么,行了就當組長?!钡昧耸ブ己螅执蛄稚钠焯柡蜅钸B忠說這件事,楊連忠聽說林森是同意的,當然沒反對。過了不久,就又說服林森任命史玉堂當了干部組組長。  

有史玉堂作幫手,很快,他就把那些過去和他關系密切的老科長一個一個的重新用了上來。這些人上來,紛紛上門表示感謝,那些還沒有上來的,看到這形勢,也都上他這來走門子。很快,他家又是門庭若市,家里的小客廳又是天天人滿為患?! ?/p>

然而,也有使他喪腦筋的地方。這史玉堂腦子里老有“北頭”干部有水平,“南頭”干部窩囊廢的印象,在落實干部政策提名時,對原北頭的干部提得多,提得早,重要崗位安排的多;對原南頭的干部想的少,提得晚,不起眼的崗位安排的多;對造反上來的新干部更是看不上眼,在他看來,這些造反派干部一個一個的不是有這個毛病就是有那個問題,扒拉來扒拉去也沒有象樣兒的,有不少還不是黨員,不是黨員當然不能當干部,只好下去當工人。政治建廠時,就有不是黨員的當了連長、營長,甚至還有的當了指導員,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因而在建黨委、建支部,體制重新變回車間、科室時,他就不客氣地把這些人大部拿下了。像革委常委王環,由于不是黨員,建黨委時就沒進去,現在只剩下個空頭革委常委,人保也不讓他干了,現在不是時興備戰么?讓他領一伙人打洞去了。還有采礦的張德利,也只能下去當個付段長,說是付段長,其實并不在編,屬黑干部,這還是李長年力保的結果。還有選礦的范大包``````  

艾正仁的名聲就不好起來,原南頭的干部就說他是愛老北,而那些新干部就罵他是愛大砍。一句話,說他不公正,派性大。他才不管那些呢,只要軍代表信任,楊連忠說好,那些人都是自己意愿沒達到、私心膨脹瞎哄哄?! ?/p>

這天,楊連忠在黨委會上提出,上面有意讓在五七干校學習的岳克回到老君山礦,讓黨委討論個安排意見?! ?/p>

聽說蔣介石岳克要回來,會上立刻炸了鍋。  

以林森為首的軍代表主張接受,回來抓生產。  

曲慶卻蹦起來吵吵說:“批了好幾年蔣介石,現在又讓他回來,那不是復辟么?”  

鄭國光也是堅決反對。  

伍金長聽說讓岳克回來抓生產,顯然是因為自己抓生產不得力,坐在那里睹氣半天不說話。當問到他時,不知怎么崩出來那么一句:“那還不如把李長年提起來呢,抓生產比岳克強!”  

“這意見我也說了,”楊連忠道:“要用也得先用李長年,他原來是正處級,別說抓生產,協助我主持全面也行,可上面堅持要先安排岳克,說咱礦黨委班子里選礦干部少?!薄 ?/p>

曲慶聽了這話時,又在那邊直點頭?! ?/p>

而他艾正仁坐在那里一直沒表態。林森問他時,他說;“干脆兩個都安排算了,不就是板凳長一點么,有什么了不起。要是嫌人多架瓜,我還回采礦去,叫岳克抓政工。”他用很豁達的口氣說。  

“那不行,這蔣介石究竟轉變得怎么樣,還得看一看,還是讓他管生產?!绷稚戳肃崌夂颓鷳c一眼說。實際上,他是對老伍頭老頂撞他,說他不懂生產,煩了,早就想另找個人頂替他?! ?/p>

“那就兩個人一起打報告吧,李長年協助我抓生產,岳克協助老艾抓政工?!睏钸B忠最后拍板。  

  

晚上艾正仁回到家,一進門,就見張經又坐在小客廳里了。這張經這些天成了他家的???,天天來他這里,一坐就是一個晚上,也不說話,只是聽別人下巴喀。艾正仁心中雖然煩,又不好攆,就簡單招呼一下,進屋吃飯去了?! ?/p>

當他吃完飯出來時,小客廳里又多了幾個人,為首的史玉堂正抻著脖子和大家議論蔬菜供應不如文大前,買大茄子還得站排,商店店員凈走后門什么的。見他吃完飯出來,停了話頭,一個個搶著跟他嘮起來:這個說他接的那攤子太亂了,前任凈胡干亂干,揩屁股事太多;那個說這陣子他作了幾件什么事,單位形勢如何喜人;還有的吱吱唔唔地說自己原來是正科級,現在只安排個付職,誰誰原來只是個付科級,這回卻讓他牽頭,這樣安排太不公平。  

艾正仁從不在家里談工作,他只是喝著茶水,光聽,很少表態,偶爾才插上一兩句,目的是盡快地把這些人打發走。這些人也都知道他的習慣,也不指望他答復,一個個的把要說的話說完了,卻也不多坐,先后走了?! ?/p>

當屋里只剩下史玉堂和張經時,艾正仁轉頭問史玉堂:“有事么?”  

“有點事``````”史玉堂欲言又止,同時瞅了瞅呆坐在那邊的張經。  

張經倒也知趣,站起身來說:“我也走了?!闭f著就走出去了。  

沖著他的背影,史玉堂把嘴一撇說:“也不管人家煩不煩,整天坐在那里聽下巴喀?!薄 ?/p>

艾正仁說;“還不是為他那點事,好一陣子了,天天在我這里漚,嘴又笨,還不好意思說,也難怪,看見別人一個個都安排了,他能不著急呀?”  

“不好辦,我真不清楚當初他這個付科是怎么弄到手的,窩囊廢加草包,我找好幾個單位了,一提到他嘴都咧得像個瓢似的,說他啥事也干不了不說,還蔫巴壞,誰都不要,真沒法安排?!薄 ?/p>

“不管怎么說,那陣子也跟咱們干來的,你再想想辦法,我都答應他好幾次了,瞅著也怪可憐的?!卑屎喼笔窃谥v情,這在史玉堂面前還是頭一次?! ?/p>

“那我看看吧,得找機會。”史玉堂答應。接著神秘地問:“聽說蔣介石要回來了?”  

“你怎么知道的,消息這么快?”  

“我早就聽著風了,今天下午林森找我打報告,我才知道準了?!薄 ?/p>

“你怎么看?”艾正仁問?! ?/p>

史玉堂放緩了語氣,眨巴眨巴細眼睛說:“這倆人,一個是雞蛋掉油缸里,滑得找不到縫,成天就知道替自己打算。另一個是天上王大,地下王二,眼睛里從來不裝別人,請神容易送神難哪!怎么安排我奉勸你可要想好?!薄 ?/p>

“這話怎么說?”艾正仁一怔,問?! ?/p>

“楊連忠早晚要上調,林森是軍代表也是飛鴿牌的,現在形勢看,他們走后,這一把手肯定是你的。要是讓李、岳二人進班子,這變數就大了。為啥我對李長年的安排始終壓著,遲遲不向黨委提見議,就擔心他是正處級,資格老,文大期間又挨過咱們整,和楊連忠、劉大然這些人關系比你近,他要是進班子肯定排在你前面,楊連忠一走他就成了一把手,那還有你的份呀?這回又來個岳克,情況就更復雜了?!薄 ?/p>

“這個``````我倒沒想那么多,都是老干部,趕上落實政策不容易,能幫說話就幫說說唄。”  

“那可不對,李轉軸和咱們本就不是一條心,整他的不是人家胡造,是咱們。他對這事老是耿耿于懷,就像咱們挨胡造整過一樣。他上來對咱們能不報復?再說蔣介石岳克,他那人服過誰?”  

艾正仁聽了,沉思了一會說:“黨委已經定了,就是沒定我也說了不算哪?”  

“那就趁沒批前趕快找上面說話呀。”史玉堂提醒說?! ?/p>

艾正仁心里明白他說的上面指的是誰,就說:“上面意思當然是讓安排呀?!薄 ?/p>

“讓安排也不一定都到老君山來呀?”史玉堂又說?! ?/p>

艾正仁想了想又問;“那你說要是留一個的話,誰留在咱礦好?”  

“那當然是岳克了,不管怎樣,岳克只是付處級,在老君山又是被打倒臭著出去的,造反派都煩他,沒法和你競爭?!薄 ?/p>

“這個``````”艾正仁瞅了瞅史玉堂,心說你也是擔心李轉軸上來后對你不利才來找我的,說來說去也是為你自己。于是他假裝嘆了一口氣說:“我這個人哪,心軟,遇事老是愛替別人著想,那老李頭雖然滑點,和咱們老像是隔一層,可不管怎么樣是正處級,又那么大歲數了,要是其他單位沒位置安排不了,這輩子不就完了,能在咱們這安排就都安排了吧。”可他心里卻暗暗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是星期天。一早起來,艾正仁早早吃完了飯,就走出家門?! ?/p>

秋陽和煦,秋風送爽。順著路旁林蔭道,踏著腳下黃葉,繞過幾道彎路,他來到了李道槐家?! ?/p>

打倒的市級干部中,李道槐頭一個落實政策安排工作,現在是市革委會付主任,主抓原君鋼這一片。是他一個老首長也是市軍代表李棟的老首長找李棟給他說的話。老首長說話了,李棟哪能不聽,就這樣李老歪的官比文大前反倒升了,權反倒大了。自打李道槐恢復工作,艾正仁就和老領導又接上了關系,成為李家座上一???。鋼廠不少像他這樣的干部,有已經安排了工作的,有沒安排的,還有安排了不滿意的,每天都有那么七、八位在李家客廳里坐著喝茶、抽煙、發牢騷、放怨氣,操爹罵娘的。艾正仁從不參與發牢騷罵娘,只是聽風,聽上邊精神。岳克要回礦的事李老歪早就向他透露過,只是聽說上面沒答應,他也沒放在心里。昨晚聽了史玉堂一席話,他半宿沒合眼,反復琢磨還是死螳螂的話有道理。他暗自慶幸自己早于李、岳二人官復原職,現在掌握了主動權,由自己去影響他二人的安排,要是由他二人中的任何一個去安排自己,他相信決不會有自己的好果子吃的。所以,他一早就奔李家來了。  

正好,來得早,李家客廳還沒人來,李老歪剛吃完飯正坐在沙發上喝水,剔牙。見他來了,讓他坐下,寒暄幾句,話嘮到正題上。他對李老歪說;“這老君山鐵礦原是兩單位,現在合并到一起干部太多了,兩個單位的老干部都要落實政策,新上來的造反派也得用,這么多干部怎么安排?就說黨委班子吧,本來板凳就夠長的了,現在還要安排李長年和岳克,也太架瓜了,能不能外調一兩個?”  

李老歪聽了,“呸”的一聲吐出嘴里的火柴棍,破口大罵;“凈軍隊瞎弄,好好的一廠一礦合什么并!現在可倒好,兩套班子再加上那些上來的胡造,三套!怎么能不架瓜?將來還得分開!就像好好一個君鋼,非要拆散歸市里管,怕鬧什么獨立王國,君鋼本來就是獨立的么!一個個狗屁不懂,還在那里搞斗批改。什么斗批改,我看是斗批敗!這回好,上面有精神了,君鋼還要恢復,馬上就要成立君鋼黨委了,看他們還怎么說!”他罵完了,回頭對艾正仁說:“你那里的蔣介石和李轉軸拿出來一個吧,我和干部部門說,正好八卦嶺缺個管生產的,你看拿誰好?”  

“那就李長年吧,他懂生產?!卑拭ν扑]?! ?/p>

“行,就這么辦。你回去也不用和別人說,就聽信吧?!崩罾贤嵴f。  

艾正仁目的達到,也就不再多坐,便告辭出來,邊走他邊想,君鋼成立黨委,楊連忠肯定上調,那``````他心情舒暢,一路哼著小調回家?!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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