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之六:犯罪、贖罪和“得罪,得罪”
《西游記》前七回講的是一個有為青年如何轟轟烈烈走上“犯罪道路”的經歷,第八回交代了天蓬元帥、卷簾大將和西海龍子三位仙界成員墮落失足的緣由,到了第十一回,再“隆重”推出又一位仙界重量級人物——如來二弟子(也就是金蟬子、唐僧)迷失信.仰的可怕下場(未生即孤、落生被棄、輪回十世)。
給幾位“罪人”的罪行定個性,可以看到:孫悟空雖有一些偷盜行為,但他的主要罪行是要奪玉帝的位子,那些偷盜行為也更多是體現為叛逆和僭越。因此,他是個典型的“政.治.犯”;天蓬元帥是生活作風問題;唐僧是信.仰不堅定。
需要仔細探究的是卷簾大將和西海龍子的“犯罪”性質。卷簾將是打碎了玻璃盞,龍子是燒了殿上明珠。這兩個行為都有一個共同點:將“透亮、明亮”的東西破壞了。這就是一種隱喻,即棄明投暗或陷“澄明”于“混沌”,用佛教的說法是墮入“無明”(第22回:“失手打破玉玻璃,天神個個魂飛喪。”天神本已修為高深,精神超凡,而一旦陷于無明,則無異于“仙命”的終結,自然要“魂飛喪”了)。特別是卷簾將的職責本來就是“卷簾”——讓空間更光明、敞亮。因此,給這兩位犯了如此抽象的罪、也就是最純粹的罪的懲罰,也是最嚴厲的:前者是“玉帝把我打了八百,貶下界來,變得這般模樣。又教七日一次,將飛劍來穿我胸脅百余下方回,故此這般苦惱”;后者則更重“玉帝把我吊在空中,打了三百,不日遭誅。”
這五位都是仙界人物,本該為世人楷模,卻犯了思想上、精神上的罪,所以,受到了天界的嚴懲。這實際上是吳承恩以如來般的法眼,燭照世相,然后挑出這樣五個罪行(五個人是歷來就定好的,不用挑),表明三界已病入膏肓,病如骨髓,病入根本。而對他們的真正懲罰卻是修行(“一體真如轉落塵,合和四相復修身。”),用一句現代術語來調侃就是“思想改造”,正好和他們“罪行”的性質匹配。
但是,三界病入膏肓的原因并非仙人犯罪,恰恰相反,仙人的罪行只是三界病入膏肓的后果之一。那些仙人手里也并沒有拯救三界的靈丹妙藥,這也正是孫悟空能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原因。三界真正的病因是由于劫運輪回的定數,用今天唯物主義的話說:任何事物都遵循著事物由發生、發展到毀滅的必然規律。而在吳承恩當時,能夠清醒預見到災難將至的人并不多。所以,作者才帶著濃厚的憂患意識,開篇第一句就說:“混沌未分天地亂,茫茫渺渺無人見。”
“天地亂”,并不是原初混沌未分的結果,那時還無所謂天和地;而是澄明的世界重陷混沌的結果。這種趨勢雖不是人人看清了,卻是大家都有所感覺的,于是各人(五眾、涇河龍、李世民、地獄判官、地獄中的罪人、地上的妖怪、偷偷下凡的神仙、仆役、為名為利的世人……)因著各自的感受不同而各行其事,突破舊框框卻是共有的特點。但這些突破都建立在自私的前提下,絕對不符合善的標準。可以肯定的是,吳承恩也不期待一場洪水來“解決”舊世界。作者希望的是:“覆載群生仰至仁,發明萬物皆成善。”就像取經的原初目的是超度地獄中的冤魂一樣,創作《西游記》的目的也是希望用至仁至善的成就來突破現實的文化困境,從精神上降魔除怪,開辟治國平天下的偉大事業,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所以,他親身投入到探索、“發明”的行動中,以自己“西游釋厄”之旅,贏得了真經。再借如來造經,五眾取經的故事形象,傳播真經。其良苦用心,正是要借五眾贖罪重生之旅,來召喚人們來一同“取經”,一同“釋厄”,創造“開辟從茲清濁辨”的新天地。
正是出于突破—創造的動機,在西行路上,盡管有那么多的天界成員突破規矩,下凡犯罪,但孫悟空都以一種包容的心態不做深究,只要不再干擾取經大業,拱手道聲:“得罪,得罪。”也就放其一馬,各奔前程了。
篇之七:敢問路在何方
五行山壓住孫悟空五百年后,在盂蘭盆會上,如來開示傳經之意,觀世音菩薩主動請纓,要去尋找取經人。如來指示道:“要踏看路道……須是要半云半霧……謹記程途遠近之數,叮嚀那取經人。”(第8回)意思就是要觀音菩薩掌握取經路線的大概情況,記住總的里程數就可以了。具體的行程就由取經人和其他相關人員見機行事去完成了。也就是說,如來并不關心長安到靈山有多遠,也不掌握這個數據,需要觀音菩薩就地踏勘;而觀音菩薩也一樣不清楚這個數據,只有實地走過才知道。這是否和這兩位神圣的法力不相稱呢?
要知道,500年前,如來和孫悟空打賭時,孫悟空一個筋斗十萬八千里也沒跑出如來手掌心,如來想要知道同樣長度的取經里程數,確確實實是易如反掌;而觀音菩薩還沒離開靈山,就對靈山腳下的金頂大仙預報了取經需要的大致時間是“約摸二三年間”,這說明觀音菩薩也是大致了解這個里程數的,只是不確定取經人的速度快慢而已。
從最終的結果來看,觀音菩薩預估的時間是太過于樂觀了:“二三年”,連實際時間的零頭都不到,最后卻說要湊五千零四十八日,以合“藏數”。這未免有把巧合渲染成“英明”的嫌疑了。甚至金頂大仙也說:“我被觀音菩薩哄了。”
觀音菩薩并沒有“哄”金頂大仙的動機和必要,她是確確實實沒想到取經會用這么長的時間。取經人自己同樣也沒想到。唐僧出發時對御兄唐太宗說:“只在三年,徑回上國。”跟菩薩的預估是相符的。實際上,如果按照千里馬的速度行進,一百天也就走完全程了。按三年來預算,相當于提供了9倍的余量。這應該說不是太樂觀,而是相當保守了。
那么是誰讓菩薩失算了呢?是妖怪們嗎?
把五千天減去菩薩預算的一千天(約三年時間),這多出來的四千天就是純粹被耽誤掉的時間,如果是妖怪造成的,那怎么也得有千八百處妖怪才做的到!單憑書中所記錄的幾十處妖怪是沒那么大本事的。如果是那樣,就算拿4000天除以80難,每一處也平攤到50天。想想看,五十天是什么概念?哪怕妖怪不吃唐僧肉,唐僧也都餓成肉干了。那樣,沒有百八十個唐僧,經是別想取回來了。
影響取經進程的無非外因和內因兩類。外因包括妖怪(含神仙和人間的人為因素)、天氣、路況等,菩薩早給了9倍的時間來克服它們,即使再翻一番,頂多6年時間足夠了。這已經是極限了。因此,取經路上的耽誤,大部分應該都是內因,即取經人自己造成的。這怎么可能呢?
這一點,吳承恩在取經人剛上路的時候就已經暗示給我們了:
“眾僧們燈下議論佛門定旨,上西天取經的原由。有的說水遠山高,有的說路多虎豹;
有的說峻嶺陡崖難度,有的說毒魔惡怪難降。三藏箝口不言,但以手指自心,點頭
幾度。眾僧們莫解其意,合掌請問道:‘法師指心點頭者,何也?’三藏答曰:‘心
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第十三回)
而在一路上,悟空幾次提示我們:
“只要你見性志誠,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
“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甚至早在第一回猴王訪仙求道的地點也是:“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即“心”。
把這幾段話聯系到一起來看,就會悟出:取經路就是心路,妖魔就是心魔。心魔別說耽誤取經人十年八年,就是耽誤一生也很平常,甚至可以是十世!
原來,敢問路在何方?路,就在心里!
這樣,菩薩也好,如來也好,無法正確預估心路的里程也就不足為奇了。
人心,世界上最奇妙、也最模糊的地方,神也好,佛也好,都不能搞懂它。唯一能主宰它的就是你自己。取經,也就是取自己的心經!
那么,小說中為什么要先說取經大約要“二三年”,最后,卻來個“十四年”、“五千零四十天”呢?從種種情況來看,吳承恩最后寫《西游記》很可能就是用了十四年。這艱難的五千多個日日夜夜,最終換來了不朽的名著。以致作者也不禁感慨萬千,忍不住要用所謂“藏數”來顯示隆重之意。
五千多個日日夜夜,歷盡艱難玉汝始成,飽含著鮮活的生命體驗和真實的生命歷程。如此,才成就了一部偉大的奇書!天書!
那么,那究竟是怎樣神奇的生命之旅呢?在接下來的篇章里,筆者將陪伴各位朋友一同體味這場穿越千年的心路旅程,也同時嘗試去解開吳承恩匠心獨運、編織在這部世界上最大的密碼書中的無數巧結暗扣。因此,這也應該同時是一場智慧之旅。奉勸各位親愛的讀者朋友,如果你不想錯過讓自己的生命獲得提升、智慧加點的機會,請不要坐等筆者的文字自動送到你的眼前。請你先把《西游記》原文讀起來吧,至少不要比我更新的慢。而且還請邊讀邊想,多多琢磨,盡量自己去解開其中的關竅,那么,當你看到我的文字時,就不會懊惱地嘀咕:“NND,居然被這小子得了便宜。”
為了提高大家的興趣,筆者將不定期預先提出一些趣味問題,恭請大家友情參與。在隨后的篇章中,我將提出自己的答案和大家相互借鑒。鄭重聲明:標準答案屬吳老先生所有。感興趣的朋友請自行搜索他的郵箱,向其索取。我的答案如與吳老先生的雷同,將純屬巧合,文責各負。
本期問題:第十三回,兩界山鎮山太保為什么叫“劉伯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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