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態生活的繪畫——談張潤世的作品
作者:易英
 張潤世《不平等的人》2006-2009年 布面油彩 500×240cm
初看張潤世的畫都會覺得很特別,不是說他畫的俗,而是畫的題材俗。現在都不這么畫了,大家都是從照片上找題材,或者是找個題材拍照片,還說是寫實畫派,不如說是寫照片畫派。現實是什么?現實就是我們日常生活。張潤世的“俗”就是畫了我們的俗事。從有些方面看,張潤世還是畫得很傳統,他表現的形象既不是來自寫生,也不是來自照片,而是想象,把生活中的感受用想象的方式畫出來。形象是寫實的,又有些變形,題材是現實的,卻又有些虛構和荒誕。他的顏色也很有意思,既沒有調子,又不是民間,似乎是生活色彩的如實搬照。在他的畫中。看不到油畫的規矩和制約,而是自由的想象和生活感受的直接表達。
張潤世說:“我的畫都是憑想象畫出來的。”他的意思是說畫面是想象出來的,不是照搬照片,這不是當前寫實繪畫的流行搞法,也不是傳統現實主義那樣,寫生造型,戲劇性合成。張潤世的想象是很獨特的,別人畫不出這樣的畫,盡管也可以憑想象。有兩個因素決定他這樣畫,一個是身份來源一個是現實經驗。說到身份,也有兩個層面,一個是淺層的,一個是深層的。張潤世原來是學版畫的,在畫油畫之前是做文學插圖,所以他的油畫不是很專業,但想象力很充分,沒有那些條條框框。文學插圖對他很有幫助,場景的想象和敘事的要求有機結合,與他的文學經驗十分不開的。另一個身份也與想象有關。想象作為主觀的表達,不只是直接的想象展開,總是包含了直覺、經驗、記憶等潛意識的因素,在張潤世的作品中,直接的想象體現在畫面的構成,而形象的表現、題材的選擇和顏色的配置等方面都反映出它特有的生命經歷的影響。張潤世來自農村,父母都是地道的農民,農村生活在他生命中留下深深的烙印。他的作品有很多怪誕之處,似乎是一個遠離我們生活的場景,然而這正是他獨特的體驗,沒有這樣的經歷,不可能想象出這樣的生活。如作品《葬禮》(2006-2007),場面雖然熱鬧,卻使人毛骨悚然,這種棺材上的舞蹈卻是來自真正的生活,不過被他極度的夸張了。現代生活正在侵入傳統的鄉村,文明與愚昧的沖突導致鄉村生活的失衡,葬禮、婚禮、樂隊和艷舞這些奇怪的事物混合在一起,既是真實的再現,又是真實的變形。
張潤世的這種敘事性的復雜畫面在當代藝術中已經很少見了,他表達的不僅是感受,還有認識,正是有認識的基礎,才決定了畫面的敘事性和復雜性。但他又不是如實地記錄或假裝真實的再現,那些變形的人物和混亂的場面隱含著某種民間的意味,學員出身的他完全可以畫出一個鄉土現實主義場面,但他沒那樣做,因為他更重視主觀的表達。張潤世的充滿象征和隱喻,表面是寫實的場面,時間上荒誕的呈現,而實質則是隱含的真實。《刮目相看》(2008)畫了一個奇怪的場面,一個老農和一個洋妞擁抱,旁邊還有取笑的和掩面不看的人。這當然不是真正的事實,農民和洋妞是各自不同的象征,傳統、落后、封閉與開放、現代、西方在這兒碰撞,本身也演化出許多荒誕。張潤世的表現也體現出他的雙重經驗,鄉村的成長經歷和他對鄉村的熟悉,城市的生活經驗和對現實的觀察。不過,他的隱喻并不復雜(盡管畫面有些復雜),表達得非常直白,猶如符號的拼貼。
這在他精心打造的大型作品《不平等的人》(2006-2009)中體現得更加明顯。作品的題材應是盡人皆知,他把社會上各種不平等的現象集合在一起,大款與小蜜,貧困與暴富,乞討的人抱著鳥籠,時尚的少女摟著煙桿,絕望的農婦想找回淪落風塵的女兒,惱怒的農民要砸掉筆記本電腦,還有生了兒子的狂喜和精神病人的囈語。遠處是現代化的高樓,為這一切的發生提供了一個現實的空間。實際上,張潤世的作品大多是圍繞這一主題,在當代藝術中表現這個主題的也不在少數,但張潤世的表現是獨特的,他既不是傳統的再現,也不是波普式的復制,而在于他獨特的視角。他的視角不是看到了什么樣的社會現實,也不是抓到了什么樣的題材,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實,而在于他對這些事實的在場的觀看。何謂在場,在場就是主體的顯現,不管是顯性的還是隱性的,我們都感覺到主體的存在。主體的在場也就意味著主體的目光,主體所看到的事物,以及他對事物的評價。張潤世的在場是以他獨特的形式來暗示的。他的畫面沒有主題的中心,像是意識流的羅列,想到哪兒畫到哪兒,一個不平等的現象連著一個不平等的現象;顏色的配置也沒有規律,純粹的顏色不加調和地搬上畫面,就像鄉村的集市,令人眼花繚亂。人物的造型也很隨意,不僅相互之間沒有聯系,而卻也有意放棄了準確,只求那種爆發式的動感。事實上,張潤世不僅組合了各種社會現象,還組合了來自鄉村的各種視覺現象,集市、年畫、鄉村的時尚、都市底層的艷俗,加上他那意識流一般的造型,一切都來的自然而真實,而且是來自主體的真實。他的這種感受是不可替代的,它從鄉村、土地生發出來,在都市社會的壓力下,顯得荒誕和變形。
張潤世的作品還是像他的插圖,不過是把插圖極度的放大了。與文學插圖不同的是,故事是由他自己來編寫的。他的故事就是他自己的經歷,他像一個進城的民工,記錄了自己的遭遇和目睹的怪現象。當然,這個民工是想象的,不管他的身份怎樣轉換,他總是會把自己放在民工的位置,不然那些怪現象就不會畫的像他自己的遭遇,而且還是用那種帶有泥土和鄉村的味道表現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