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 賜
長山有閻姓者,娶婦多年不育。閻固無兄弟,姑嫜每詬之。一日,婦浣歸,于窗下晾衣,偶聞室內有細語,乃婆婆說夫休己也。婦恚,歸白與母。其母素悍,持杖質親家,言不合,大打出手,兩相傷也。婦愴呼而不能止之,情急而以腦摜廊柱,眾視之,顱裂,血如注,探之已死。蓋因其地有俗規,凡非命者弗入門,即不以七為限,于院中入殮葬諸墳山。
舁棺過山角,觸巖,棺內人蘇矣。然苦新傷乏力,百呼而罔應。婦既葬,兩親家俱有悔意。
閻之近鄰與閻宿有隙,聞閻婦歿身,竊喜。彼知土葬不合新規,潛報官。有司著地方責之,限三日內自行火化,逾期強拆焉。閻商于岳丈,曰:“此山新墳頻起,無葬而再啟之先例。況窮鄉僻壤,鮮有火葬者。官府今出此令,將何以對之?”翁曰:“有司行令于法雖有據,然于小民則無度。公與不公,在于錢眼大小之間。爾當措金打點上下,以瞑其眼,靜待之,或緩漫之也。”
翌日明旦,閻疲而晏起,聞窗外有人呼:“爾婦新墳為人掘矣!”閻趿履往,十余數荷鋤者,已掘墓開墳,婦之新棺現矣。閻怒,見地方亦在其中,欲趨前,為數人阻。掘墳者一聲呼喝,棺蓋已啟。閻頓覺金花亂舞于空際,一聲長吼,嘔血倒斃。一眾圍觀者為閻掐穴捋胸,須臾,蘇。開目已無掘墳者蹤影,婦之尸身棄于新土之上。一村人曰:“棺遽啟,爾婦睜目而視,一人大呼‘有鬼’,眾頃刻作鳥獸散矣。”閻趨前,跪地而祈之曰:“庸夫無能,生無以養,死無以護,縱為人子,情何以堪?定當擇地厚葬汝,且結廬相伴,不離不棄。”抬目,倏見妻有新淚至耳際,探之,少有氣息于口鼻,再探,心口溫如生人。狂喜,疾呼村人以棺蓋舁之歸。且雇車于百里外覓來明醫看視。
三數日,婦已能言,未一月,愈矣。兩親家喜出望外。
某日,婦語于閻曰:“初,妾落葬之時,尚能隔棺聞鞭炮聲,久之,聲漸遠,感疲困已極,思睡。忽暗中有物,潔如白絮,輕似鵝毛,飄蕩于天際,漸近,妾以身就之,頓覺舒坦及骨髓,乃隨風化去。俄至一城,宮殿嵯峨。殿上有王者,憐妾新傷,予座。王者曰:‘爾壽數未盡,不當死。然爾命薄,籍無子。本王感爾之烈,今將鄰人子賜與爾,當悉心養育之。’命白無常送妾歸。至殿外,聞白無常喝道:‘咄!’未知其以何物擊妾頂,轟然有聲,覺白光刺目,未敢少啟。俄頃聞夫君‘不離不棄’之言,心滿意懈,復睡。”閻曰:“賢妻得死而復生,已在為夫望外,父母亦悔過矣。于子嗣,勿復耿耿。”
未久,婦曰:“欲嘔,每思鮮食。有喜來,亦未可知呢。”二人趨醫所驗之,果有六甲于身。足期,生下一子,面如粉團,啼聲洪亮。夫妻憶及前情,取名閻賜,乃感閻君之恩賜也。
是夜,鄰人三歲兒無疾暴亡。
異史氏曰:“接木移花,閻君行調包之計;施因種果,鄰人賈報應之禍。無鄰人首官之因,則無地方掘墳之果;無掘墳之因,則閻王無憑借之資也。冥冥中果報不爽,噫!”
又曰:“《韓非子》記:楚人有賣其珠于鄭者,為木蘭之柜,薰以桂、椒,綴以珠玉,飾以玫瑰,輯以羽翡。鄭人買其櫝而還其珠。此可謂善賣櫝矣,未可謂善鬻珠也。火化者,在于一化了之,‘但存方寸地,留與子孫耕’。今之喪葬,雖有土、火之別,實無化、葬之分。正如鄭人買櫝還珠,重表而非里也。既化之,仍葬之。活人之房產,經城市拓展農村,死人之陵地,由農村包圍城市。無辜者,止土地也。況火化、土葬,生者吃二遍苦,逝者受二茬罪,民眾負擔倍重,所肥,陰間開發商,殯儀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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