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的“躲避崇高”其實是羞羞答答地“追求墮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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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避崇高后的種種惡之果　　

主持人：王蒙在評價王朔的時候，還提到這樣一個觀點，他說王朔之所以會玩文學，會表現出玩世不恭的態度，是因為此前的新中國30年過程中有一些人褻瀆了崇高，所以王朔的作品不過是撕破了崇高的假面。　　

韓老師：這里有一部分道理，當時確實有一部分人打著崇高的名義，打著君子的名義做著墮落的事情。是不是因為這些人的存在就否定崇高的存在呢，這才是要害。進一步說什么東西不被利用呢？自由難道不被利用嗎？能不能夠因為一些人濫用自由，我們干脆就從頭否定自由呢？　　

主持人：那在這里，王蒙是不是就徹底否定了崇高？　　

韓老師：對。王蒙還否定“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的說法。他說誰有資格塑造別人的靈魂，你有資格嗎？所以誰也沒有資格去塑造別人的靈魂，誰也沒有資格把自己的價值觀強加于人。按照王蒙的思路推理，流氓、痞子、妓女、土匪都是平等的人，不能說他們就是壞的。再后來就說“妓女”也是種歧視性的稱謂，得說是“性工作者”；甚至不能說誰是“土匪”，因為“土匪”這個詞就帶有道德批判的含義，你只能說他是“用槍工作的人”，這才是對的。所以按照王蒙所說一切人做任何事都是可以的，你不要加道德評論，只要他不違反法律就行?！　?/p>

主持人：那這個就叫“人格流氓化”?！　?/p>

韓老師：對，它客觀上會造成整個社會的人格流氓化。如果有些人是高尚的，有些人是墮落的，有些人是君子有些人是小人，這個社會人格上就不平等了。不過王蒙的邏輯推理到這的時候，確實暴露出“平等”這個概念的內在缺陷。盧梭當年提出這個概念本來主要是利益上的平等，經濟上的平等，但是后來被放大濫用到精神上是否平等，最后怎么辦？那么就有兩種平等法，一種是大家都成為君子，都是高尚的，這是平等的。一種是干脆我們都墮落，這也是平等的。顯然，都高尚的平等暫時不太容易實現，都墮落的平等比較容易實現，所以當王蒙深深地認同平等并把它濫用放大之后，一定會出來一個結論：人格流氓化的社會是個人人平等的社會?！　?/p>

主持人：這樣是不是就有矛盾了？我們在說“自由”“平等”的時候都是正面的價值評判，我們都會很向往這些東西。但是當把“自由”“平等”推到了極致之后，卻又出現了整個社會人格流氓化的傾向，這樣的社會問題不是太大了嗎？　　

韓老師：對，所以你看，一方面是西方的自由、平等、人權、民主作為“普世價值”進入中國，另一方面是全社會的道德淪喪，全社會的人格流氓化。所以，這里還有一個悖論：當大家都是流氓的時候，經濟上恰恰非常不平等，因為有大流氓、有中流氓、有小流氓，有強流氓、有弱流氓。強流氓搶弱流氓的時候，兩極分化就出來了。這就是我們今天的社會現狀。所以，王蒙和王朔不知不覺地為經濟上的私有化、自由化、市場化，為經濟上的兩極分化作了文化鋪墊?！　?/p>

主持人：由此看來，就可以理解今天這個社會“自由”的本質是什么，就是你不敢去做好事，不敢去救死扶傷，不敢去見義勇為……我們不知不覺喪失了“做好人” “做好事”的自由。比如2006年南京的“彭宇”案，包括2009年又出現天津的“許云鶴”案。本來他們是去做好事，去幫助人的，可被救者反倒是反咬一口，說他們撞的。法庭審判的時候，也是“流氓邏輯”，他說不是你撞的你怎么會去救他？　　

韓老師：沒錯。最近又出來了一個保護條例是吧，大概是衛生部出臺的《老年人跌倒干預技術指南》，說老年人跌倒的時候，要分情況處理，不見得馬上去救。這個就是以國家政府的法律條文的方式去承認“社會流氓化”的現實。都是流氓啊，怎么辦？所以那就只能讓法律來干預吧?！　?/p>

主持人：對，在出臺了這個條例之后，大家都在質疑，衛生部怎么能出臺這樣一個條例呢？這不是讓大家以后都不敢去做好事了嗎？　　

韓老師：對，這種情況其實就是法律越來越多，道德越來越墮落。而道德越來越墮落又迫使我們法律越來越多，形成一個惡性循環。首先是因為道德淪喪，然后大家都不講理了。不講理了就會出現各種沖突糾紛。沖突糾紛出來了怎么辦呢？道德已經不在了，只好用法律來解決這個沖突和糾紛。所以說，自由、民主、人權和法制都建立在人人利己的概念之上。為什么要法制社會呢？因為假定這個社會已經沒有道德了，那必須用法律來相互約束。問題是法律是不是能夠規范所有的日常行為？法律規范不了，怎么辦呢？所以最后又出臺了新的“法律”，就是那個技術指南。老年人跌倒干預的技術指南就出來了。整個社會就是這樣淪喪下去的。　　

王蒙，精神上一直沒長大的“文化部長”　　

主持人：那我這里還有一個困惑，王蒙是在1985年到89年之間是擔任文化部部長，而且他還擔任過兩屆的中央委員。我在想，像王蒙這樣的人既當了文化部長又擔任過中央委員，那中國共產黨的宗旨是什么呀？文化部又是干什么的呀？他這樣的一個人，早在14歲就參加了中國地下黨，在1953年又寫過《組織部來了個年輕人》，還寫過《青春萬歲》這樣的作品。這樣一個早期追求理想、踐行理想的人，怎么到最后又去否定理想，否定自己曾經的追求呢？而且好像不止是他一個人是這樣的情況。　　

韓老師：王蒙這種現象，倒是多數人的狀況，因為多數人是跟著潮流走的。當潮流高尚的時候他追求高尚，潮流變得墮落的時候，他又會變得向惡變得墮落。就是說人大概有這么幾類：一類人是“知惡行善”。他看了很多不平的事，他就立志要去改變這種狀況。他是獨立的、主動的去追求改造社會，主動地去追求正義和崇高，這個叫“知惡行善”。還有一類人是“知善行善”。像王蒙這樣，因為當年有一個引領中國人民走向光明的共產黨，這個黨是好的，他就加入共產黨，然后去參加地下工作，后來參與祖國建設?？墒呛髞沓绷髯儔牧?，，中國共產黨內部出現了一些高級將領，老將老帥們打下江山要坐江山了，他們不再愿意為人民服務了，他們越來越背離共產黨人的宗旨。王蒙看在眼里，跟著就墮落了。因此王蒙至今人格都是不獨立的，他一直被潮流裹著走。其實引領這個世界向惡的也是少數人，引領這個世界向善的也是少數人。王蒙一直是跟隨者，至今也還是跟隨者?！　?/p>

主持人：像剛才老師說到的，人是兩類?！爸獝盒猩啤钡闹鲃右ジ脑焐鐣倪@些人就是革命理想特別堅定特別明確的這些人，像毛主席、周總理他們這些人?！　?/p>

韓老師：這些人其實見多識廣，久經考驗，不會被騙。但是王蒙這樣的人就容易輕信，比如一個人說得很好，他就相信了，以為他真是好人，一旦發現這個人是壞人的時候，王蒙就說上當受騙了，所以干脆連當初說的那個話他都否定。所以王蒙這種狀況，其實還沒有到達一個狀態——就是孔夫子當年是說過的，“吾于始也，聽其言而信其行”。這是王蒙早年的情況，后來王蒙又進入了第二個階段，就是“見其行而否其言”。其實孔夫子有更成熟的表達，“吾于終也，聽其言而觀其行”。其實王蒙沒有做到這個階段。所以我說他一直沒有長大就是這里道理。王蒙可能當初是抓住“言”去否定“行”，后來抓住一點點的“行”去否定整個人格。所以，王蒙其實一直在走極端?！　?/p>

主持人：這樣的一個人，始終沒有搞清楚自己想的是什么，然后這樣一個人格不獨立的人去引領我們的文化，引領我們的精神導向，中國就走向了今天這樣一個物欲橫流、道德墮落的境地?！　?/p>

惡果累累的當今中國呼喚“新啟蒙”、“新覺悟”　　

主持人：當初以“躲避崇高”為代表的“惡之花”在中國的土壤上，已經結出了累累惡果。　　

在這樣一個人類整體的“囚徒困境”的境況下，我們是不是應該有一種新的文化？或者一場新的文化革命？　　

韓老師：也可以說叫“新啟蒙”，“新覺悟”運動。但是，比較困難的地方是，真的崇高不太可能是運動。因為它必須通過身體力行，相互影響、感染才能逐漸形成的一個風氣。如果說鋪天蓋地的宣傳賴寧，特別容易作假。王蒙居在文化部部長的高位上，他對那種鋪天蓋地的、一窩蜂的去宣傳英雄有戒心，這個我認為可以理解。因為崇高首先要做，要身體力行，而不是“說”，說出來就容易作假。崇高像泰山，我們可以向往泰山的高度，但多數人可能會在泰山腳下。爬泰山的過程是向往崇高、踐行崇高的過程，但是離崇高可能還有一點距離。崇高相當于路標和航標燈，只能用日常生活、點點滴滴的積累逐漸去接近它。過于夸張的靠輿論工具進行的宣傳常常會起到適得其反的作用，會讓人覺得反感?！　?/p>

主持人：這是不是也像當年王朔的作品能夠走紅一樣，實際上是有一個社會心理基礎的?！　?/p>

韓老師：對，毫無疑問，最重要的社會心理基礎就是毛主席時代是一個艱苦奮斗的三十年，這艱苦奮斗的三十年里產生了大批的英雄、大批的勞動模范和戰斗英雄。包括像錢學森、錢三強那樣一批不計名利的科學家。但是，這個過程當中，確實有很多人，他覺得累了、疲了、不想奮斗了，想享受了。這是王塑的小說之所以流行的社會心理基礎?！　?/p>

主持人：王蒙也說了，你看王朔的小說，它也沒什么營養，但是會讓你覺得，活得不再那么傻、那么累。　　

韓老師：對，就是整個社會覺得艱苦奮斗比較累，勞動光榮比較累，那么享受就不累了。結果發現享受出現了“享受之累”。什么叫“享受之累”呢？享受之累就是攀比之累。你有洗衣機，我也要有洗衣機；你的洗衣機是海爾的，我的洗衣機是西門子的，所以我比你高檔。因此，你就覺得自卑，你就要去掙更多的錢去買西門子洗衣機。后來去比汽車，后來去比房子。比汽車、比房子本來就很累，到了過年、過節的時候，送誰什么禮物，不送誰什么禮物，這個就很傷腦筋。一過節，天天絞盡腦汁要想辦法送禮。還有怎么送、編什么詞，全是一套虛情假意，他也累得很。所以你就會發現，你沒有那種生產創造的累，但是你有攀比、消費、挖空心思、勾心斗角的累，這兩種累不一樣。其實在我看來，生產創造之累是身體累，心不累?，F在這個社會，因為是享受，身體不太累，但是心其實累得不得了?！　?/p>

主持人：社會是從一種累跳到另一種累?！　?/p>

韓老師：身體之累是建設性的、創造性的，其實心之累，特別是攀比之累、勾心斗角的心之累，它是破壞性的、墮落性的?！　?/p>

主持人：剛才老師也說了，向往崇高、追求崇高實際上是比較難以達到的，可能需要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但是，人的成長是需要搭起一個心靈的腳手架的，需要一個前進的目標的?！　?/p>

韓老師：我現在體會，一個好人，真要墮落，也不是太容易，他有很多心理障礙需要突破。反過頭來講一個壞人變好無非也是不那么容易，都是一個習慣、一個積累的過程。人哪，往下可以墮落成魔鬼，往上可以上升到天使。這個中間有無限的空間，就像天和地之間的距離極其遙遠一樣。多數人處于什么狀態？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所以，你真認真去看，哪怕王蒙，他真的墮落嗎？我看他也有某些高尚的成分，王蒙要真墮落就別寫文章了，別去引導社會風氣了。王朔就真墮落嗎？至少2000年以后的王朔跟90年代的王朔有重要的區別。2000年的王朔說我們大家都流氓化吧、都墮落吧、都世俗化吧。可是到了2000年之后，發現真墮落以后，出現了弱肉強食，官商勾結、黑惡勾結，王朔也受不了。王朔說“我為什么要流氓化，我要追求平等啊”?，F在這個社會這么不平等，他生氣了。所以他說他一生最崇拜的人是毛澤東。非常搞笑。因為這個社會這么不平等之后，王朔也不滿意。他為什么要流氓化，因為他要追求平等啊。　　

主持人：他當初寫這些東西想否定崇高、追求流氓化的時候，以為是要追求平等。但是他看到了社會不平等之后，他又懷念起毛主席來了?！　?/p>

韓老師：他又懷念起毛主席“造反有理”的道理了。　　

主持人：他會覺得今天這些小青年都沒什么精神氣?！　?/p>

韓老師：沒有陽剛之氣，也不敢反抗。但這個就是當初他追求墮落的結果，反抗是需要英雄氣概的。墮落，或者說屈服、投降，這種奴顏婢膝，不就是墮落嗎？這是王朔你自己倡導的，結果你又不認賬。所以你看，是這么一幫沒長大的人在引領中國的文化潮流，這個是非常可悲的事情?！　?/p>

主持人：看來王蒙當初一句“躲避崇高”的口號在中國的思想文化界還非常深遠、非常持久的影響?；蛘邷蚀_的說，應該說是流毒甚廣吧。聯系到中國近些年來社會上出現的種種怪現狀，聯系到我們當前的精神文化土壤，聯系到我們的道德土壤上不斷結出的這些“惡之果”，我們真的是應該去追問一下，當初究竟是誰種下了這些“惡之花”。如果任由這些“惡之花”繼續生長下去、自由地綻放下去，中國社會的明天又會是什么樣子呢？我們應該鏟除毒苗、拔掉毒根，只有這樣，在今后的中國社會，才能開出真正的理想之花、崇高之花、正義之花、光明之花?！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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