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虎說
有華南虎者，產于中國，體形壯碩，色彩斑斕，威嚴無比，曾嘯傲山林，譽為獸類至尊，叢林之王。乃國人之圖騰，華夏之驕傲。民間但有美譽之詞加于人者，常好以虎為喻，曰虎將，曰虎威，曰虎子，曰虎腦，曰虎步雄風，曰虎踞龍盤……凡此種種，無以勝記。
至現代，野虎漸絕跡于中華，其因果原由，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天朝恐此祥物絕于當代，有愧子孫，貽笑黎民，遂立法保護，尊為一級國寶。收效甚微，唯圈養虎，存不逾百。野生老虎，絕跡于叢林，迄今二十有余載矣。
陜西鎮坪獵戶，周正龍者，出沒深林，捕鳥躲獵，以為生計。時逢鎮坪有異響出于山谷，聲如虎嘯。府衙疑惑，邀考察隊至于當地，慕正龍之名，聘為向導。又秘語其曰：但有尋獲華南虎者，賞銀百萬。正龍喜，益加勤于打探，雖風餐露宿，絕無怨懟。忽一日，正龍巡山，遙見一物臥于樹叢，狀如山貓。正龍急拍照留影，以為見證。此物驚恐，疾步遠遁，不復見矣。正龍遂得些數模糊照，狂喜，以為發達有日，急呈照于衙門。當地官吏聞訊狂歡，以為天降祥瑞于鎮坪，示吉兆于華夏。急急申報上級，趁機討要巨款，名曰：保存虎種。懸將模糊照“藝術”加工，公諸于世，以壯聲勢。賞正龍銀元二萬，又于鎮上立一牌匾，上書：“聞華南虎嘯，品鎮坪臘肉。”如是，天下震動。
有網絡好事者，幾經辯證，群起質疑，戲稱正龍曰：周老虎。又于《辭海》增一詞條：正龍拍虎，以喻弄虛作假之意。正龍急，以首及擔保，府衙力挺之。未幾，有“猛虎臥瀑圖”現于世，與正龍虎相差無幾。府衙公信受挫，遂拘正龍于牢獄，依律懲罰。
至庚寅年正月，正龍又宣示天下，必將斃殺真虎，拖至京城，以證清白。余觀正龍也，鄉野村夫，見識短少，才智一般，斷然做不出那偽虎照片。其中隱情，必定曲折。思索再三，感慨良久，遂行走時空，至一從林茂密之地，人跡罕有，鳥獸相鳴。忽見一物，狀如野貓，隱伏于林下，瑟瑟發抖，惶惶不安，卻不正是吊額金睛的華南虎？
余大喜過望，不由得奮起武二神威，沖上前去，雙手揪住虎耳，摁在地上，旋又騰身騎上虎背，擂起石鼓樣的拳頭便要打虎，卻聽得老虎告饒：“先生饒我一命！”余驚奇，細看之，卻不正是名揚天下的那只周老虎？
余大怒：“孽障卻隱匿于此，害得正龍陷獄，府衙為難，此罪難逃，必然重打。”周老虎曰：“吾確是正龍公所見之華南虎，然則吾遁于此間，未敢見人，實出無奈，先生聽吾細言之。正龍陷獄，實非我之過也。其心貪利，急于求成，因是受人愚弄，故有此禍，安能怨我哉？”
余憤憤然而言曰：“世俗之人，誰不好利？正龍跋山涉水，宿露餐風，尋覓虎蹤，倍償艱苦，冒險拍照，所獲不過二萬，懸又被追究刑罰，名利兩失。君不見堂堂乎居于廟堂者，所事不過涂改描模，造假弄虛，卻欲騙取巨款，提高政績。正龍公與其相比，實小巫與大巫之別也。然則事露，其責不過免虛職，俸祿無缺，侍遇未少，未幾復出，安然無恙。與正龍公所受責罰相較之，有天地之殊。吾以為爾等畜類，天良未泯，必能再次現身鎮坪，以證正龍之冤，不料孽障卻藏于此等隱蔽之所，銷聲匿跡，任由正龍陷獄，可見是害人非淺。”
卻見周老虎凄凄然而言曰：“先生息怒，非是吾不肯現身，使正龍洗冤，兼得百萬銀元也。倘能與人和平共處，亦為吾虎族之幸也。吾族原本興旺，虎丁繁多，威風凜凜，笑傲從林，朝擒野豬，暮食山麂，其樂融融。不料近代以來，吾族卻遭滅頂之災，森林被毀，棲身無處，獵物被奪，食物難尋。又有奸商，窺準市場，時常捕殺老虎一族，或做虎骨酒，或熬虎骨膠，剝皮做虎椅，抽筋取虎鞭，盈利多多，不嫌殘忍。吾虎族由是虎丁銳減，幾近滅絕，實不敢再與人遭遇也。”
余益發怒氣沖沖，“孽障胡言，休得擾亂人心，開國以來，天朝為保護爾等不受侵害，已經將老虎做為保護動物，位列一極，尊如國寶，但凡小民，有殺虎者從重抵罪。又有動物考察隊，遍行九州，尋覓爾等足跡，但有捕獲者，皆送入動物園，專門供養，好生款待。又派田鼠專家，小心伺候，為爾等防病消毒，使爾族綿延不絕。吾今日就將你送入園中，以證我所言不虛。”
周老虎聞言大悲，號啕而言曰：“先生謬矣，欲使我存活，救虎族于滅絕，若送吾入園中，未若放吾于山中。虎族生于山中，雖難免風霜雨雪之苦，卻能自由快意，日則覓食于森林，夜則棲息于山洞，食能飽腹，睡能安眠。雄踞一方，虎威不減，或能繁衍生息；將來老死于山野，亦能保全全尸，免卻剝皮之苦，無那抽筋之痛。亦無油鍋煎炒之慮，酒壇浸泡之愁。先生倘送吾于動物園，屈辱于克扣虎糧的奸商手下，日食不過一雞架，蝸居不過一鐵籠，食不飽腹，睡不成眠。瘦骨嶙峋，虎威掃地，命不長矣。及至餓死，必遭剖皮剔骨，抽筋獻血，熬湯釀酒，以供貴人壯陽健體，淫樂無度。吾早聞東北虎兄弟，久困于沈陽動物園中，飽受虐待，餓死者十有八九，但有存者，皆要學那嬉皮笑臉之態，恭喜做揖，以圖寵幸。似此英名見辱，誠生不如死也。”
余沉思良久，又想那前日新聞中，有老虎咬食伺養員一事，不由得又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揮拳打下，罵曰：“爾輩獸性猖狂，人類死于爾等之口，不可勝數，都言是：猛虎口中刺。前日猶有伺養員死于爾輩利爪之下，汝安敢詭辯狡賴？”
周老虎苦笑曰：“兔急尚且咬人，虎餓何不食人？”余愕然，無言以應。周老虎見余沉思，乘余無備奮力掙扎而起，狂嘯一聲，遁入山林，了無蹤跡。昔有圣人言：“苛政猛于虎也！”余觀今日之世態，不乏仁政，奈何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奸商當道，一虎尚不能相容，何能容天下百姓哉？此所謂：“奸商猛于虎也！”
周正龍欲斃虎鳴冤，申冤必無日矣！
華丹
201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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