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見魯迅
（散文） 上 ， 村野老朽
本文純屬虛構。一般虛構的東西都是小說劇本之類，但我又寫不來小說劇本，那是作家們的吃飯本事，與我毫不相干，為避免說我狂妄計，略略沉思了一陣子，覺得還是權作新版的《關公戰秦瓊》的好，這般的確定既過了自己的文癮，又沒有了口實，所以自覺得：很好，很妥當。以下是正文——
夢這玩意兒你還別說，真是神奇得不得了，現實中得不到的東西、實現不了的愿望，在夢中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而且這夢還有些堅韌和執拗，來了你就甭想趕走它，像爛泥、像膏藥似地貼在你的大腦里，給你歡樂，給你刺激，給你享受，給你……總而言之，做夢是睡眠時的意外所獲，不浪費你的一分一秒的生命時光，所以我武斷地說一句，不想做夢的人恐怕一定是少之又少，幾乎是沒有的。也就是在幾天前，深夜里我做了個夢，夢了些啥呢，說出來羨慕死你：我夢見了大文豪魯迅。若照常例常理論，這很荒唐與太自大自高自負；但因發生于夢中就顯得很合情合理了?！ ?/p>
“先生好?！蔽耶吂М吘吹貙︳斞赶壬f，并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瓷先ィ壬苁乔鍙C，卻又十分的精神，特別是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閃爍著深邃的思想和智慧之光；臉龐自然是憔悴的，先生畢竟已生了多年的肺癆；那一道黑、短、硬的胡須，活脫脫地象征著先生的剛直與不屈。在先生的跟前，我真覺得自己如同大漠里的沙粒一樣了?！ ?/p>
“找我嗎？”先生有些詫異，說，“你好像，我……”
“先生，你不認識我，但中國人中如我一般的年齡者，有幾個不認識和熟悉你呢？”我說?！ ?/p>
“哦——，哈哈哈哈……”先生大笑了，邊笑邊說：“那我也是名人啰？我啥個辰光成的名人呢？哈哈哈哈……，既來之，則坐之，請坐??！”先生接著提過來香煙，這真使我受寵若驚了?！ ?/p>
“先生，我想向您請教幾個問題，可以嗎？”看到如此和藹可親的魯迅先生，我的膽子大了，問道?！ ?/p>
“問題，我還會回答問題么？”先生說，“什么問題呢？”
“首先是關于做人的問題，特別是年輕人，我也有兒子嘛?！蔽艺f?！ ?/p>
“看來你也是個認真的人了。”先生道，“前幾日阿Q 來看過我，……”
聽到“阿Q ”二字，我忘了禮貌的規矩，竟然打斷了先生的話，好奇地問道：“阿Q？先生，您不是讓他死了嗎？”
這時先生的臉從和藹變回了嚴肅，吸進一口煙，然后緩緩地吐出來，說：“怎么是我讓阿Q死了呢？他又怎么會說死就死了呢？總之，他是來看過我了，的的確確的事，就在幾天，對了，三天前。阿Q進城了，做了工人?！薄 ?/p>
我見先生的臉色輕松了許多，我的心也就放了下來，然而因為我是阿Q大名人的忠實粉絲的緣故，還是著急地問道：“先生，阿Q頭上的癩瘡疤還在嗎？身上還有虱子嗎？討老婆了沒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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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見魯迅（續篇）
（中）村野老朽
魯迅先生悠然自得地抽著香煙，像在思考著什么，然后回答我說：“看阿Q的行頭，身上的虱子怕是不會有了，他頭上戴著帽，不是紹興的烏氈帽，是呢帽，至于老婆嘛，我沒問他，估計還沒有討罷?！薄 ?/p>
我于是回敬了先生一支煙，“但愿阿Q一切大順吧”——我在心里想；而后又想起了我的提問，便向先生重問道：“先生，我的第一個問題……”不料先生還沉浸在對阿Q的回顧中，而對我有所忽視了，但這我并不怪他，先生一定有他的道理，一定還有相關阿Q的話要講，我只需洗耳恭聽便是了。是的，這次我的判斷是對的，先生繼續說起了阿Q?！ ?/p>
“阿Q對我說，外面有人在罵我?！毕壬届o地說，“我對他說，皇帝都有背后之言呢，何況我魯迅乎。罵就罵唄，早先我也寫文章罵過人的，一報還一報，也就誰也不欠誰了，好極了?！毕壬謫栁遥骸澳懵犝f過有人在罵我的事嗎？”
我無所適從地回答道：“先生，聽說是聽說過的，就連，就連……”我吞吞吐吐起來，本想說有人寫文章罵他的事，考慮到先生的貴體，欲言又止了。
先生卻不高興了，重復起他早先說過的話來：“有缺點的戰士終究是戰士，完美的蒼蠅終究是蒼蠅，幾只營營的蒼蠅！”
我于先生的老話中感悟了戰士與蒼蠅的區別，盡管此時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名身體虛弱的戰士，然而他卻像松樹般地堅強和高山般的魁偉，給真正的中國人以鼓舞和啟迪，我覺得。我的心顫抖了，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p>
彷佛先生也在沉思，但只過了一小會工夫，先生忽然朗聲道：“被人罵是好事啊，好事，只要你自己不做壞事。咱中國不是照樣在罵聲中前進么？！”
對呀，中國不是在罵聲當中照樣前進著么？！我對先生肅然起敬，這，才是真正的中國人。但不知怎的，先生還是放不下阿Q，又說了起來：“雖說阿Q進城做了工人，其實也不怎么的，城里畢竟不是他的家，他買得起房子么？買不起，買不起喲！阿Q咯小鬼對我說，他的老板很小氣，喜歡欠工人們的工錢，特別是到了年底時還要欠，他說‘有錢的老板為何還要這么小氣？’我對他說，越有錢越小氣，越小氣越有錢，你們像牛，吃的是草，出得是血是汗是奶，沒有大多數人的辛苦，哪來少數人的發財和享盡榮華富貴啊?？上?，這個道理阿Q是不大懂的?！薄 ?/p>
聽了先生的這番話語，我以為事情的確是這樣的，我的大娘舅是資本家，唯利是圖的小氣鬼，外甥在他的工廠里做工，生了病之后，要叫他回鄉下去，這不印證了先生的話嗎？回想起我的童年是那么的貧窮，而娘舅卻是有錢的大老板，世道有時候似乎不那么公平，很是讓人想不通，也搞不明白。但我又想起先生還未回答我的問題，于是又想再一次提問，不料這一次倒是先生先說了：“你說的關于如何做人的問題，我的回答如是——不管一個人是窮是富，誠實和勇敢，勤勞和豁達，當是不可或缺的，沒有這些，那就真是愚笨的牛了；牛是要當的，但不可愚笨。滿意嗎？”
我對于先生的回答“滿意嗎？”是的，我做得到誠實，卻缺乏勇敢，做到了勤勞，又難以豁達，使自己成了一個矛盾體，若將先生的詩句“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蹦脕硖自谧约旱念^上，我是會被壓死的。先生不愧為是青年的導師與楷模，又是不恥下問的典范，我真是三生有幸了。但我還有問題就教于先生，因為榆木腦袋需要高人的指點，智者的引導?！ ?/p>
續篇（三）
夢見魯迅
常言道做人要識相點，而“見好就收”也是一說，但我似乎貪得無厭，又張口叫了聲“先生”，——先生回過頭來看了看我，一臉的正色，直了直腰，言道：“有事但說無妨。”可我反而膽怯了，假如妨礙了先生的貴體，那就是我十惡九不赦的罪孽了；不過“箭”在弦上，倘若不發就錯過千載難逢的時機了，我終于極心虛地小聲問道：“先生，寫文章到底有沒有訣竅？能指點一、二嗎？”
“問這個啊，”先生看著我說，“勤奮地寫不一定能寫出好文章來，而不勤奮一定寫不出好文章。人如牛，筆如犁嘛。”
我這下真的該識相了，再說受益已經匪淺，告退已是必然，起身離座向先生鞠了一躬，說：“多謝先生指教，愚夫我三生有幸，先生曾經說過，無端的空耗別人的時間，無異于謀財害命。愿先生保重貴體！再見了先生?！闭f罷，我轉身朝大門口走去。但無巧不成書，剛走到大門口，竟與一個來者幾乎撞個滿懷，他是急呵呵地進來的，臉上顯得有些不高興，出于好奇的我竟又站住了?！ ?/p>
“先生，先生，”他連聲地叫先生，一種地道的紹興口音?！ ?/p>
“阿Q，你怎么……”先生詫異的問。
啊，是阿Q！尋找不如碰巧，我心目中的大名人終于被我見著了，這又是幸事一樁。于是回過身去瞧他，但見他的頭上戴一頂半新舊的呢帽，身著灰色工作服，下身是牛仔褲，腳穿一雙工作皮鞋，這打扮確實與《阿Q正傳》里的阿Q截然不同了，是一個與時俱進版的阿Q了。哪他為何一臉的不高興呢？
“先生，我來向您告別?！卑說，“不想再在城里呆下去了，伢要回鄉下去?！薄 ?/p>
“是誰惹了你了？究竟是什么事呢？”先生問道?！ ?/p>
“反正，反正是老板小氣，只顧伊自家賺錢發財，叫我加班、加班，當我是牛??！還有那個房東老太婆……”阿Q說到這里，話被先生打斷了。
“阿Q啊，做人要有禮貌，講話要有分寸，不要叫老太婆，應該叫老太太才對，懂嗎？”先生批評阿Q道，“房東老太太怎么啦？”
阿Q分明顯得有些委屈，但又無奈地說：“房東老太——太也只顧要錢，原先一間屋里住兩個人，后來住三個、四個，再后來住五個六個，現在要住八個了，人又不是雞籠里的雞。我向伊提意見，伊講‘住得不舒服你自己買房子去住好了’，這種閑話真讓我戳心；所以我想還是回家賣臭豆腐干去，省得淘別人的氣。所以來向您告個別?！薄 ?/p>
先生聽了阿Q的話之后若有所思，緩緩地吐著煙霧，然后對阿Q說：“這樣做也對，也好。樹有根，人也有根的，回去吧，好好地去做，會有好日子過的，我預祝你發財了！”
其實阿Q所說的那些我都知道，是從廣播中聽來的新聞，這實際上毫不奇怪，退一步講，仁慈的老板也不是全無，出租房屋的房東也無可厚非。若將藍天比作背景，大地當作舞臺，蕓蕓眾生看作是演員，那么每天每時都在上演各種各樣的活劇，只是主角只能有極少數的人來扮演罷了。由此我又想起了吳媽，祥林嫂，魏婆子，也想起了老六，閏土，孔乙己以及趙老爺等等人物來?！ ?/p>
“先生，您保重！”阿Q決計要走了，要回他的老家去了，臨出門前卻又冷不丁拋出一句話來，“先生，昨天我上班去的半路上，好像看見了假洋鬼子，他也進城了，可能?！薄 ?/p>
后院哐當的一聲音響，將我從睡夢中驚醒，狗也同時叫了，一睜開眼睛，只見到一片漆黑的顏色，開燈一瞧，時間正好是凌晨兩點。我索性坐了起來，細細回憶著剛才的大夢，覺得這正是一個荒誕不羈的夢，不是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可我怎么會在白日里思到今晚夢中的一切呢？——這是一道無解的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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