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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通緝犯

李寶林 · 2009-05-13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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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通緝犯  

                           

滄桑天崖  

   

 (一)   

古都棉紡廠炸了鍋:沒有想到多年的廠級標兵張曉鋼成了公安局通緝犯。  

古都棉紡廠黨辦主任黃溢輝看到古都公安局貼在生活區廣告欄的通緝令時,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連續五年的廠級標兵和公安機關通緝的逃犯很難掛上鉤。他下意識地用手機撥通了保衛科王而科長的電話。王科長告訴他,通緝令上的張曉鋼就是那個連續五年的敬業之星。  

黃溢輝一上三樓直接推開了王而的辦公室。  

王而正在拖地。  

“這是怎么一回事?”黃溢輝急忙問道。  

“辦公桌上的協查通報,你看看。我去衛生間沖沖拖把。”  

黃溢輝瀏覽了一下協查通報。大致的內容是:3月20日在古城旬山發生了一起綁架案,案已告破,疑犯張曉鋼在逃。  

“老黃,別說你沒有想到,我看咱這古都棉紡廠老老小小幾千口人沒有一個人想到。不知這張曉鋼犯了哪門子迷糊。”沖完拖把的王而對黃溢輝說。  

 “王科長,我有一個感覺,這事有點蹊蹺。”黃溢輝向王而說出了自己看到通緝令后的第一反映。  

“但愿是這樣。老黃,早飯吃了沒有,我這里有蒙牛早餐奶。給你拿一盒?”  

  “謝謝!刷卡時間到了。”黃溢輝離開了王而的辦公室。  

   

                   (二)  

才過八點鐘,古城的陽光就燦爛了,暖暖的光芒就像跳動的金子一閃一閃,樓下花園中的幾株鐵桿海棠紅彤彤的花朵開得正艷。這個季節是古城一年中最好的季節,要不八百年前的宋朝詞人周邦彥在詞中就懷念過古城這個季節: “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  

放在往常,黃溢輝總要在窗前站立幾分鐘,欣賞一下樓下花園景色,可今天黃溢輝已沒有悠閑的心情了。他把頭靠在老板椅高高的后背上,瞇縫著眼睛,這是他多年養成的一個習慣,看書看累了,文章寫累了,或遇到什么堵心的事,就會用這樣的姿勢轉化一下情緒。他這個習慣在古都棉紡廠成為領導之間打諢的段子。開會時看到個別人精神不集中,廠長武鋼盟就會笑著說“你沒有黃秀才那兩下,也就不能犯迷糊了。”  

不但廠長認為他黃溢輝有有兩下子,凡是看過古都棉紡廠廠報的讀者,都會認為他黃溢輝真有兩下子。古都棉紡廠廠報為黃溢輝開了個專欄“半月新聞回顧”,閱讀過這個專欄的讀者就會佩服黃溢輝的文筆,他用散文隨筆手法寫就的“半月新聞回顧”成了員工愛看的欄目,他也成為古都棉紡廠公認的一支筆。  

今天是星期二,廠長和黨委書記都去參加古城兩會。古都棉紡廠是古城最老的國有棉紡織廠,文革中更是聞名遐爾,細紗車間一位擋車工竟成為中央委員。盡管這幾年棉紡織企業茍延殘喘,工人下崗的下崗,買斷的買斷,古都棉紡廠在古城還是有影響力,俗話講,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要不,古城開兩會,書記人大代表,廠長政協委員。  

只要黨委書記、廠長開會去了,就是黃溢輝輕松的日子。一個月前黃溢輝就盼著一年中這幾天,領導不在,他可以干點自己的私事。所謂的私事就是把自己發表的散文和報告文學整理一下,省作協那位大學好友答應今年紫香槐散文叢書把他黃溢輝列進入。出一本書,這是黃溢輝童年就開始做的夢。你看,書八字還沒一撇,這不張曉鋼竟成了公安局通緝的逃犯。按理說,張曉鋼成不成逃犯與他黃溢輝沒有什么關系,現在黃溢輝要出散文報告文學集,張曉鋼就與他有了關系。在黃溢輝寫過的報告文學里,他最滿意的就是發表在省報講述張曉鋼故事的那篇報告文學。張曉鋼成了公安局通緝的逃犯,這篇報告文學自然就要從書稿里撤出。  

黃溢輝慢慢地睜開眼睛,順手拿起放在寫字臺上的書稿,他要從里面抽出了那篇報告文學。  

沒有想到,當黃溢輝把那篇報告文學從書稿里抽出時,一張照片掉了出來。黃溢輝撿起一看,是一張外出旅游的風景照。這張照片他非常熟悉,2004年企業效益好,工會組織勞動競賽的優勝者到湖北張家界旅游。照片是廠報攝影記者齊祺拍攝的。背景是湖南鳳凰古城那條有名的沱江。上面的人物就是他和張曉鋼。  

看著照片,黃溢輝記起來了,就是張家界的旅游,他才和張曉鋼熟悉起來。  

張曉鋼是古都棉紡廠準備車間漿紗修機工。了解棉紡織廠生產流程的都清楚,這漿紗修機工在紡織廠可是個不簡單的角色,胚布質量的好壞,百分之七十要看經軸漿得如何。漿紗機運行正常不正常,那就全看漿紗修機工的對漿紗機的日常保養。用廠長武鋼盟的話講,寧愿得罪一個中層,也不肯去惹一個漿紗修機工。  

在黃溢輝的眼里,張曉鋼就像一個天生在紡織廠干活的料。這句話放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前人人愛聽,為什么這樣講,一是紡織廠是女人扎堆的地方,在這里當個機工,找個漂亮的媳婦小菜一碟;二是那時紡織廠效益也不錯,工資收入不比別的行業差。張曉鋼個頭不高,結結實實,除了背有點駝外就像通緝令上描述的那樣,“1米68的個子,大眼睛,雙眼皮,厚嘴唇。”  

記得那次夜宿鳳凰古城云天賓館,吃過晚飯,張曉鋼來叫齊祺喝酒,齊祺就拉上黃溢輝。  

從云天賓館出來30米往南一轉彎就是鳳凰古城飲食一條街。他們三人找到了一個臨江小酒樓走了進去。  

張曉鋼要了臘肉、山菇、竹筍三個小碟和一罐苗家自釀的苞谷酒。  

打開酒塞,一股香氣在四周漫溢。張曉鋼把每人前的酒杯倒滿,然后端起酒杯:“黃主任能賞臉,我非常感激。曉鋼是個粗人,不會說客套話,今后黃主任能用到我時說一聲。我先把這杯酒干了。”說完話,一仰脖,酒杯就空了。  

看到張曉鋼豪爽的樣子,黃溢輝和齊祺也把酒干了。  

在吊角樓喝酒對于黃溢輝他們三人來講,是他們人生的第一次。月光在資江江面跳動,不時有竹筏從樓下滑過,江風中飄蕩股股清清的桂花香氣。  

幾杯酒下肚,三個人之間的話也就活泛多了。  

黃溢輝問張曉鋼讀過沒有沈從文的《邊城》。張曉鋼搖搖頭,黃溢輝告訴張曉鋼《邊城》是中國著名作家沈從文的代表作,描述了一個善良的女子。沈從文的出生地就在這鳳凰古城。  

看著黃溢輝沿著沈從文的話題一步一步要走下去,齊祺端起酒杯打斷他的話:“要說人善良,我看曉鋼在咱古都棉紡廠算是第一份。黃主任,曉鋼不但技術上拿得起,放得下,是廠里有名的敬業之星,他還是有名的熱心人、菩薩心腸。黃主任,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曉鋼的女兒樂樂是曉鋼十多年前收養的棄嬰。黃主任,今天咱就敬曉鋼一杯。”  

“說得好,敬曉鋼一杯。”黃溢輝端起了酒杯。  

“我那點小事齊記者還記得,我可有點受不了!”張曉鋼急忙也端起了酒杯。  

喝完這杯酒,黃溢輝問道:“十年前我在渭南,曉鋼這事好像隱隱約約聽說過,今天既然齊記者提起了這個話頭,曉鋼,你就把經過講一講。”  

齊祺笑了起來:“曉鋼,黃主任想給你樹碑立傳,你就給黃主任講一講。”齊祺怕了一下手掌,“老板,再來一碟山菇和一碟竹筍。”  

張曉鋼夾了一塊山菇放在嘴里嚼了嚼,然后從扔在桌上煙盒拿出一根煙點著,在裊裊的煙霧中講述起來。  

“十三年前,我記得好像是國慶節的前一天,按理說那天我不加班,沒有想到,下班前車間主任找到我,說剛接到修機工馬天率的電話,說他母親心臟病犯了要請假。只有請我再加個班。既然主任說話了,我就再沒有說什么,下了班在職工食堂吃了碗岐山哨子面就又到車間上班。那天搞完2號漿紗車的維修不到11點,主任發話說,干完了,大家可以早點回去。我收拾好工具洗完手就出了車間。當我走到廠門口時,發現那圍著十幾個人。同車間的一名值車工見到我,向我擺擺手。我走進一看,發現人群中間放著一個包袱卷。包袱里傳出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張師傅,這里扔了個孩子,多可憐!’那天我就象著了魔似的,也許這個孩子與我有情緣。我什么都沒有想蹲下打開了包袱一個圓嘟嘟的臉露了出來,孩子停止了哭聲。我急忙把孩子抱起。孩子望著我,兩只眼睛一閃一閃。這時周圍的人都說這個孩子和我有緣分,勸我抱回去養著。就這樣,那天晚上我把孩子抱回了家。”  

“半夜抱個孩子回家,你媳婦沒說啥?”黃溢輝往張曉鋼面前的酒杯添了添酒。  

“媳婦咋能沒有意見。雖然我們結婚好幾年沒有孩子,突然這天晚上我把一個孩子沒有同她商量就抱回了家,這事放在誰身上都一樣。開頭的那幾天,媳婦就當沒有那回事,后來一看我鐵了心,心疼我,也就接受了現實。喝酒!喝酒!”張曉鋼把酒杯端起。  

酒杯碰在了一起。  

三人搖搖晃晃離開酒樓。  

這個夜晚同張曉鋼一起走進了黃溢輝記憶的還有沱江上斑駁的月亮和吊角樓彌漫的桂花清香。  

這樣一個菩薩心腸的人,怎么能成為綁架兒童當人質的罪犯。黃溢輝感覺張曉鋼綁架案后隱藏重大的隱情,從另一角度講,也給他這個文學愛好者提供了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三)  

黃溢輝中午一推開家門,愛人毛玉麗就急忙問他:“老黃,你看到沒有公安局的通緝令,張曉鋼犯事了。”  

“張曉鋼犯事不犯事,與你有什么關系。”黃溢輝回了愛人一句。  

“心里不舒服了,人家都說你吹牛終于把牛皮給吹破了。”毛玉麗也給了黃溢輝一句。  

“你也是那樣認為。”  

“我咋能那樣想,咱同曉鋼認識時間也不短了,曉鋼那樣善良的人決不會作出傷天害理的事來。”  

“為啥說夫妻心心相通,我也是這樣想的。今天中午吃啥?”黃溢輝脫下外衣遞給毛玉麗。  

毛玉麗把衣服掛在衣架上。“吃炸醬面。”  

“那就來上一大碗吧!”  

黃溢輝打開電視,熒屏跳出的是央視六臺,正在播放《巴黎圣母院》。  

黃溢輝拿起遙控器想換個頻道,毛玉麗恰好端面出來,“老黃,就看這個頻道。”  

黃溢輝接過面吃了起來。  

“今天下午我要給學生講雨果的《就英法聯軍遠征中國給巴特勒上尉的信》。我想介紹雨果時一定要提一提他的名著《巴黎圣母院》和《悲慘世界》。”毛玉麗端著碗坐在了黃溢輝旁的沙發上。  

“這堂課一定要好好講,雨果那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他可了不起,對法國的貢獻比拿破侖還大,可以說今天法國人之所以風度翩翩,是雨果的作品奠定了法國的人文基礎。”黃溢輝趁著剝蒜的空隙告訴毛玉麗自己對雨果作品的理解。  

毛玉麗點點頭。  

吃過飯,毛玉麗還在客廳看《巴黎圣母院》,黃溢輝洗過碗,拿了本《小說選刊》進了臥室。  

雜志沒翻上幾頁,黃溢輝就合上眼睛,進入了夢鄉。  

夢中的黃溢輝變成了一個傳教士,他正在教堂作彌撒。突然眼前的人都不見了,只有一個人站在那里。這個人怎么長得和張曉鋼一摸一樣。難道張曉鋼藏在教堂。黃溢輝正要從講臺上走下去,教堂的門突然被打開,一伙警察圍著了那個人。他急忙走了上去。  

“黃教士,聽說你的兒子被他綁架了”。一個警察問他。  

黃溢輝搖搖頭,告訴問話的警察“我的兒子同這位先生是好朋友”。  

“為什么這位先生在發給你的短信中稱綁架了你的兒子,讓你拿錢來贖兒子。”  

“這是這位先生經常搞得惡作劇。”  

“你的兒子在嗎?”  

“他在外邊那棵玉蘭樹旁打秋千。”黃溢輝指了指教堂外邊的花園。  

“我們去看看你的兒子”。  

黃溢輝把這伙兒警察領到了花園。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正在打秋千。玉蘭樹寬大厚實的綠葉和飛揚的秋千構成一幅安祥的畫面。  

“不好意思打擾了!”一瞬間警察不見了,那個酷似張曉鋼的人也不見了,正在打秋千的兒子也不見了。  

黃溢輝覺得奇怪,“兒子,兒子”大聲叫了起來。  

就這么一叫,黃溢輝醒了。  

“玉麗!玉麗!剛才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黃溢輝連拖鞋沒有穿就來到了客廳。  

《巴黎圣母院》快到了結尾。屏幕的畫面是巴黎圣母院高大的塔樓,卡西莫多用繩索從塔樓上滑了下來,來到美拉達依尸體旁躺了下去。毛玉麗沒有在意黃溢輝的問話,這時他正全神貫注地盯住熒屏。  

“玉麗,我剛才夢到張曉鋼了,他怎么變成冉阿讓?”黃溢輝提高了嗓門。  

“你說你夢見了張曉鋼。而且張曉鋼變成了冉阿讓。我看是曉鋼給你托夢。”毛玉麗拿起了遙控器。  

“我有個想法不知對不對,就是我想弄清楚曉鋼到底出了啥事?”  

“那你就試試看。”毛玉麗關上了電視機。  

                  (四)  

下午上班,黃溢輝一到辦公室就給動力部管道組打了個電話,問吳渭東在不在。  

沒有想到接電話的就是吳渭東本人。吳渭東第一句話就是,“黃主任,我知道你今天要給我打電話,還是關于張曉鋼的事。下班你到我父親家咱倆好好聊一聊。”  

黃溢輝有點不解地告訴吳渭東不如找個茶社聊一聊,到家不方便。電話里吳渭東笑了,說他父親耳聾眼花又臥床不起,每天晚上都是他照顧老父親。  

黃溢輝說他知道了,就放下了電話。  

               

               (五)  

吳渭東對張曉鋼的關注從感情上來講要比黃溢輝近得多,在大伙兒的眼里他和張曉鋼是鐵哥們。張曉鋼沒有買斷工齡前,一個星期七天起碼有三個晚上他倆在一起。張曉鋼是漿紗修機工,他吳渭東是管道工,他倆之所以能能鉆在一起,就是他倆有一個共同的愛好:下圍棋。古都棉紡廠雖說也五六千人,愛好圍棋的,用廠報記者齊祺的話講總共只有“兩個半人”。除了張曉鋼、吳渭東外,那個半人就是黃溢輝。他倆很少找黃溢輝下棋,不是黃溢輝沒有時間,一是他倆同黃溢輝呆在一起有點拘謹;二是黃溢輝棋藝同他倆還有點差距,讓他兩子才勉強下個平手。  

吳渭東看了通緝令后,相信黃溢輝要給他打電話,在古都棉紡織廠只有他吳渭東最了解張曉鋼。  

下班的廣播響了,吳渭東急忙洗完手后就出了廠門,在生活東區市場買了幾個涼菜。  

   

黃溢輝敲門的聲音和客廳的報時鐘同時響起,晚上八時正。  

黃溢輝聞到了一股酒香。“吳師,你破費了。”  

“今天就這半瓶酒,還是上次曉鋼拿來的,喝完想喝也沒。”吳渭東打開酒瓶,把兩個茶杯倒滿。  

“你把棋拿出來,咱今天是邊下邊聊邊喝。”黃溢輝向吳渭東建議。  

吳渭東拿出了圍棋,把黑棋推給黃溢輝:“今天我讓你三子。”  

“老規矩,讓兩子先走。”黃溢輝把兩個黑子擺在星位,然后又在三三位下了一個黑子。  

吳渭東在星位下了一個白子。  

黃溢輝拿起黑子,突然想起了什么,悄悄問到:“咱們下棋不影響老爺子休息。”  

“沒關系。”  

黃溢輝大飛一子。  

就在這時臥室傳出了老爺子打鼾聲。  

“你最后一次見到曉鋼是什么時間?”黃溢輝抿了一口酒。“這酒不錯。”  

吳渭東也抿了一口酒:“半年前曉鋼回來看女兒,就到我這里,就和咱倆今天一樣,邊喝邊聊。”  

“那天,曉鋼說了啥?”  

“那天曉鋼的話不多,心事重重的樣子。”  

“本來他就不該買斷,現在研究生找工作都不容易,再說車間主任多次找他做工作讓他留下。”  

“還不是讓錢逼得了,”吳渭東端起了酒杯。“喝酒喝酒!”  

“曉鋼每月獎金都要拿四五百元,加上工資,壹千多,在咱這個地方日子總能過得去。”黃溢輝夾了點涼菜。  

“曉鋼那點錢過日子沒問題,關鍵的是要給女兒看病。”吳渭東指了指棋盤:“黃主任,你的大龍要被我吃掉了。”  

黃溢輝定神看了看棋盤,深思了一會兒,無奈地說:“我輸了!”  

“今天心里有事,喝酒,就不要下棋了。”吳渭東笑了笑。  

黃溢輝點點頭。“吳師傅,曉鋼女兒樂樂得了什么病?”  

“這話說起來長了。曉鋼自從抱養這個孩子后,可以說沒有舒心過。”吳渭東長嘆了一口氣,接著說了下去:“開始老婆鬧別扭,后來老婆同樂樂有感情了,樂樂可出事了。”  

“沒聽說樂樂出什么事?”  

“這你就不清楚了。那孩子看起來眉目清秀,討人喜愛,可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曉鋼給我說叫什么房間隔缺損。樂樂兩三歲時曉鋼咨詢過醫生,說這種病問題不大,不少患有這病的孩子后來缺損自行愈合。曉鋼也就沒有在意。沒有想到樂樂,就是曉鋼抱養的那個孩子,一過十歲,身體就出現不適。放學回來上個四層樓還有歇那么一兩回。曉鋼把孩子帶到醫院一檢查,大夫讓立即住院,說孩子再不做心臟手術,后果就嚴重了。”  

“心臟手術,那可要不少錢。”黃溢輝關切地問。  

幾杯酒下肚,黃溢輝感覺有點熱,就脫掉夾克扔到了沙發扶手上。  

“可不是,要不老百姓說,錢少不怕,就怕有病。”吳渭東好像想起了什么,“黃主任,我去把老父親房間的窗戶關了,看病把人看怕了。”  

吳渭東關好窗戶,又接著剛才聊的話題說了起來:“曉鋼告訴我,現在醫學水平發達了,樂樂的心臟手術不需要開刀,采用什么介入療法,費用要十來萬。”  

“我明白了,那一陣子多少人找曉鋼勸他留在企業,他執拗要走的背后就是為了能拿到這十來萬錢。”黃溢輝端起酒杯,一仰脖酒杯空了。  

“我當時勸曉鋼不如放棄樂樂的治療,不是咱不心疼樂樂,曉鋼也要為自己的后半生著想。五十歲的人,技術又單一,離開了紡織廠日子難熬呀。”  

“曉鋼肯定不會聽你的話,他的脾氣我知道,決定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頭。”  

“那天,曉鋼就給我辦了個難堪。聽完我的話,他把酒杯一推就走了。這半瓶酒就是那次剩下的。”吳渭東拿起酒瓶搖搖,發現酒不多了,就均到兩個酒杯。  

“吳師傅,你倆以后還見過面么?”  

吳渭東搖搖頭。  

“曉鋼離開企業快一年了,不知誰清楚他的情況?”黃溢輝問吳渭東。  

吳渭東想了想,告訴說:“楊立維可能清楚。”  

“你說的是不是準備車間的‘楊大嘴’。”  

吳渭東點點頭。  

“這杯酒干完我就告辭了。”   

“急什么,我這里還有一瓶西風,我去拿來。”  

黃溢輝擺擺手。他把桌上的酒杯舉起,“吳師傅,那我就告辭了。”  

吳渭東也舉起了酒杯,兩個酒杯碰到了一起。恰在這時客廳的報時鐘響了。  

“十一點,時間不早了。”黃溢輝拿起了扔在沙發上扶手上的夾克。  

吳渭東把黃溢輝送到樓道,黃溢輝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摸出兩個藥丸遞給吳渭東。“這是西藏治療癱瘓的藏藥,一個朋友送給我的, 要泡酒喝,你給老父親試試。”  

“那就謝謝你了。黃主任,曉鋼不在了,想下棋你就過來。”吳渭東打開了走廊的燈。  

                

(六)  

從樓道出來,黃溢輝覺得有點冷,他急忙把夾克拉練拉上。黃溢輝的家和吳渭東父親的樓都在古都棉紡廠的東區。繞過樓頭東邊的花園,就是黃溢輝所在的樓。  

黃溢輝走到花園邊上,看到保衛科干事小馬。小馬也看到了黃溢輝。急忙走了過了。“黃主任晚上又寫材料了。”  

“沒有,找了熟人聊聊天。今天有任務?”黃溢輝遞給小馬一根煙。  

“公安局讓我們在這里蹲守,害怕張曉鋼回來。”小馬告訴黃溢輝。  

“那你們辛苦了。”  

   

(七)  

第二天一上班,黃溢輝就給準備車間主任王集會打了電話,詢問楊立維的聯系方式。  

王主任告訴他楊立維在古城民盟中學看門。  

   

轉眼就到了星期六。  

早上起來,黃溢輝就對毛玉麗說今天他要外出,中午不在家吃飯。  

正在擦地板的毛玉麗告訴黃溢輝:“剛好中午學校的祝老師請她們辦公室的人到好享來吃西餐,原來發愁黃溢輝午飯。這樣好了,咱今天就各忙各的,各吃各的。”  

吃過早飯,黃溢輝出了家門。  

民盟中學和古都棉紡廠在一條街,古都棉紡織廠在北頭,民盟中學在南頭,那里原來是古都印刷廠,后因印刷廠效益不好,辦公樓就租賃給民盟中學。  

不到十分鐘,黃溢輝就來到民盟中學門口。  

星期六學生還上學。  

楊立維正在門口檢查學生的校牌。  

“什么風把大主任刮來了?”楊立維同黃溢輝打了個招呼。  

“我今天是專門向你討教來得。”黃溢輝笑了笑。  

“你先在門房坐一會兒,等我查完校牌咱再聊。爐子上有水,抽屜里有茶葉和紙杯,喝水自己倒。”楊立維告訴黃溢輝。  

黃溢輝來到門房拉了個椅子坐下。看來民盟中學就是有錢,門房裝修的比他的辦公室漂亮。可惜的是房子中間冬天取暖的爐子還沒有拆掉,上面放著一個鋁壺,冒著熱氣。墻上貼著公安局的六條規定和工作人員形象牌。在楊立維照片下寫著民盟中學保衛組組長。  

“現在的高中生都是些南山的核桃,一不注意,就會出問題。黃主任,喝水!”楊立維笑著走進了門房。  

“早上喝了一肚子的豆漿,水就免了。看來你小子在這里混得不錯。”黃溢輝指著形象牌說。  

“能有碗飯吃就不錯了。”楊立維顯得有點不好意思。  

“老楊,聽說張曉鋼和你一起在這里干過?”  

楊立維點點頭。  

“這么好的工作,張曉鋼為什么不干了?”黃溢輝問道。  

楊立維從抽屜里拿出紙杯和茶葉桶,從茶葉桶抓出一把茶葉放到了紙杯,“黃主任,你嘗嘗這紫陽毛尖。”  

黃溢輝接過楊立維遞過的紙杯,掃了一下茶葉,這杯子里子的紫陽毛尖的確不錯,一看就是新茶,黃豆大小的葉芽飄浮在水中,一股清香飄逸。“這茶一定是人家送到?”黃溢輝笑著問道。  

“黃主任好眼力,象我這下崗工人是不會掏錢買這么貴的茶葉。能喝上這茶,說到底還真虧了張曉鋼。”  

“難道這里面還有什么故事?我黃某人對故事最感興趣。還望楊兄一一道來。”  

“你這下可露出了馬腳,我早料到你小子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一定為張曉鋼的事來找我。”楊立維得意地說。  

“既然你楊兄把話挑明,兄弟也就實話明說,找你就是想知道一些曉鋼的事。”黃溢輝從口袋里掏出一盒芙蓉王遞給楊立維,“今天中午我請個客,咱倆去吃秦風樓的羊肉泡。”  

楊立維接過煙,打開后遞給黃溢輝一根。黃溢輝搖搖手,楊立維自己點著。  

門房一下靜悄悄的,只有楊立維噴出的煙圈飄蕩著。  

一支煙抽完,楊立維才開始講話:“自從知道曉鋼的事后,這兩天只要一閉眼,曉鋼就出現我的腦海,我開始懷疑是不是公安局弄錯了人,后來我想人一急什么事都敢干,覺得曉鋼那樣做也就沒有什么奇怪了。要說曉鋼在名盟中學那三個月,沒啥說得,他之所以后來離開民盟中學,有兩個原因,一是他自己感覺不適應在這里工作,二是可能這里的工資有點少。”  

“他為啥感覺自己不適應這里的工作?”黃溢輝疑惑的問道。  

“社會上的事和企業不一樣,從企業出來打工,在企業多年形成的觀念一定要改變。別看在學校看門,觀念不轉變也不行。我們在企業多年形成了觀念,干什么事一定要認認真真、踏踏實實。在這里看門,你不認真出了問題責任就大了;太認真,也不行,曉鋼就是太認真才惹了學校的后臺老板。”楊立維解釋說。  

“你越說我越糊涂。”黃溢輝還是不理解。  

“曉鋼那天就是沒有讓老板女子的小車開進學校得罪了老板。”  

“這是怎么一回事?”  

“一個星期四的下午三點多,我記得是上第二節課。我去巡查,曉鋼一個人在門房。就在這時一輛小車在門口直按喇叭。曉鋼出門告訴說學校有規定,上課期間任何車輛不能進入校園。開車的是個女娃,她說她父親叫牛大財。曉鋼回她了一句,那怕你爹叫虎大財,今天我也不會讓你把車開進校園。沒有想到這女娃根本不吃這一套,一個勁按喇叭。曉鋼氣的打了110。沒有幾分鐘,110就來了,硬是把車和那個女娃拖走了。第二天一上班,校長就來到門房把曉鋼叫到一邊。校長走后,我問曉鋼校長找你有什么事。曉鋼說還不是為了昨天沒讓那個女娃開車進校的事。我說這事還驚動了校長。曉鋼苦笑了一下,校長說董事長發話了,讓我以后靈活一點。這事出了沒有幾天,曉鋼又惹了一場大事,不得不離開了學校。”  

“哪又是什么事?”  

“黃主任曉鋼你清楚的他的為人,我記得你在省報講述曉鋼的那篇文章中說他是外柔內剛的漢子。這話說得好,曉鋼外表看起來溫溫柔柔,實際他的內心剛硬的很。不知是誰給華商報古城記者站打了個電話,說民盟中學亂收補課費。現在那個高中不補課。收點補課費也在情理中。我的一個外甥女上高三,每個月都要話四五百元到老師家補課,按理說學校補課,每個學生收點錢在我看來這是再為學生辦好事。可在媒體看來,沒有點社會新聞好像報紙就沒有人看了。”  

黃溢輝打斷楊立維的話說道:“這點我比你明白得多。華商報古城記者站有個叫左冰的記者,我跟他是鐵哥們。每次我倆聊天時,他說他就盼古城每天能出點事。”  

“這不,華商報的記者第二天就來學校調查。曉鋼開始按照校長的指示,堅決不讓進校門。沒有想到華商報記者嘴還真能說,什么歪風邪氣不剎,老百姓就會罵政府罵共產黨。曉鋼一聽后果這么嚴重,就忘記了校長的叮囑,不但讓記者進了門,還幫記者找了幾個學生。第二天華商報就把民盟中學亂說補課費的消息捅了出去。黃主任,你最清楚,現在老百姓有這樣一句順口溜:說什么報紙批評撓撓癢,正面報道是表揚,拿個學校說說事,學生家長直叫好!這一下事情惹大了,市委統戰部長親自發話要教育局好好查一查,多收的錢一分不少要退給學生。把吃到肚子里的東西吐出來,心里能痛快。校長當即把曉鋼叫到辦公室,說了句民盟中學廟小,讓他到財務室把當月工資清一清。曉鋼就這樣不明不白離開了學校。”  

“曉鋼的性格也不適應這里的環境,他有技術應該找個老本行的事干一干。”黃溢輝嘆了口氣后說道。  

“那天我看曉鋼垂頭喪氣的回來,我心里也很難受,就對曉鋼說,這里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楊立維給黃溢輝的杯子添了點水。  

“曉鋼離開民盟中學后的情況你清楚不清楚?”黃溢輝喝了一口水。  

“大約兩個星期后我在華潤超市見到曉鋼的愛人李莉亞,問起曉鋼,莉亞說曉鋼到旬山翼龍棉紡織廠干起了老本行。后面的事我就不清楚了。”楊立維告訴黃溢輝。  

   

時間過得真快,到了吃飯的時間。黃溢輝拉著楊立維來到了清風樓。  

清風樓離民盟中學不到200米,經營羊肉泡、羊肉燴餅等回民小吃。  

黃溢輝和楊立維在清風樓吃羊肉泡時,黃溢輝接到古都棉紡廠保衛科王而科長的電話,說負責曉鋼案件的警官叫高三龍。黃溢輝連說謝謝,“這個高三龍我認識,我們是文友。”  

與楊立維握手告別后,黃溢輝立馬給古城作協主席打電話問高三龍的聯系電話。知道高三龍的電話后,黃溢輝打電話說有事想見他一面。  

高三龍說下午六點后在古城人民湖碼頭見面。  

                   

                 (八)  

黃溢輝來到湖邊時,太陽已經西斜。三三倆倆的游人在湖堤上散步。  

人民湖是個人造湖,在古城的南邊緊靠渭河。  

黃溢輝找了一個面對碼頭的觀光凳坐下。  

這是黃溢輝在人民湖竣工后第一次在這里與人相會。  

當時黃溢輝放下電話,心中有一種怪兮兮的感覺,這樣的見面弄得和地下黨似的。他高三龍幾年沒見竟出這樣的損招。要不出于對張曉鋼案件的關注,他絕不會接受這樣的見面方式。  

黃溢輝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六點十五分了,高三龍還不見蹤影。  

閑得無聊的黃溢輝從從挎包里拿出一本雜志。多年來,黃溢輝就是這樣消磨時間。  

這是一本名為《秦都》的文學雜志,是上個星期五到古城圖書館借書,碰到拿著一沓子《秦都》的梁館長就要了一本。上面的作者黃溢輝都有印象。古城是秦始皇建都的地方,當年秦始皇動遷六國皇貴來到古城時,他絕沒有想到,二千多年后的今天,這些六國皇貴的后裔還在閑暇時搗鼓這些不能當飯吃的家什。黃溢輝想著想著,自己有了一種幽默的感覺。  

黃溢輝隨便翻看了一下雜志,一首詩歌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古城女詩人魯曦寫得《渭河的蘆葦》。黃溢輝輕輕念了起來:  

渭河邊的蘆葦啊  

且綠且黃  

蓬勃而又滄桑  

露重草長  

驚飛翠鳥一行行  

身沒濃綠里  

像陶醉在春天的海洋  

影隱秋色里  

感受那古典的滄桑  

我執著地以為  

這就是產生《詩經·秦風》的地方: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  

   水一方  

水邊那美妙的女子喲  

夢幻一樣的輕盈  

你有著怎樣的古風今韻噢  

令一個美少年如癡如狂  

為握一把  

你夢中的云裳  

愿花一生的時間  

去追逐那個夢想  

渭水邊的蘆葦啊  

像是棵棵情深意長  

那搖曳在晨風中的蘆花啊  

呼應著五千年前的那個夢想  

啊蒹葭蒼蒼  

你這醉魂銷魄的草啊  

原來隱藏著一個古典的浪漫遐想  

怪不得  

那么多人對你如此神往  

撥開葦叢  

握一把古典的蒼涼  

神魂早已被數千年前的  

那只翠鳥啄傷  

“老弟現在還看文學刊物?而且還在人稠廣眾之下吟唱,你就不怕有人在后面嚼舌頭?”  

黃溢輝抬頭一看,正是公安局的文友高三龍。“快坐,你老兄勢扎的像德國黑背,見你老兄一下可真不容易。”  

 “我也是沒辦法。每天下了班還要在人民湖值上三個小時的班。”高三龍無奈地說。  

“沒有想到當警察還這么辛苦?”黃溢輝笑了笑。  

“辛苦沒有啥?讓人心寒的是老百姓還不理解。”高三龍在觀賞凳坐下,順手從黃溢輝的手中取過那本雜志。  

“我好久沒有看文學刊物了。剛才你念的那首詩是誰的作品?”  

“魯曦的作品。”  

“魯曦,她離開公安系統快十年。當初我要下決心也就好了。看來我的文學夢只有退休后再圓吧。”高三龍嘆了口氣。  

“不知有一件事我該問不該問。”黃溢輝對高三龍說道。  

“黃老弟,你也不是外人,有話你就直說。”  

“張曉鋼真的犯了綁架罪?”黃溢輝切入了主題。  

高三龍點點頭。  

“綁架罪可是個不小的罪名?”  

“最少也要判七年。”  

“老高,在我的感覺里,張曉鋼犯罪肯定事出有因。”黃溢輝毫不猶豫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當初也沒當一回事,認為這是一件普通的刑事案。老黃,你不知道現在是刑事案的高發時段。過去古城一年發生三五件搶劫案和綁架案就了不得了。現在只要那個月不發案,公安局長就燒了高香。張曉鋼案發后,我們一調查,發現案情不像報案人說得那樣嚴重,不到兩個小時人質就被解救。”高三龍告訴說。  

“沒有想到張曉鋼在你的手里能跑脫。”黃溢輝問道。  

“我們根本沒有見到那小子的影子。”  

“這又是一會什么事?”  

“我們根據張曉鋼的恐嚇短信,鎖定為旬山縣西北狼網吧,就急忙趕往旬山縣。一到旬山縣就和旬山縣公安局聯系,布置警力到西北狼網吧時,沒有想到龍老板的兒子睡在沙發上。我們覺得奇怪,就問網吧老板,網吧老板說他們網吧從來不讓未成年人上網。當初我們當成是他爸把他領進網吧,沒有當成那么一回事。我還跟我們的保安說,如今像這樣的父親太少了,不但自己帶著兒子上網,兒子困了,害怕兒子凍著,把自己的衣服蓋在兒子的身上。這里面有什么事情,需要抓著張曉鋼后才能弄清楚。可是目前連張曉鋼的一點消息也沒有。好像那小子在地球上消失了。”張曉鋼嘆了一口氣。  

黃溢輝把敞開的外套的口子扣好。湖邊的風就是有點冷。“老高,我想想見一見龍老板和他的兒子。你給出個主意。”  

“直接找,我看不行,這件事發生后,龍老板情緒很低落。我看你就以記者的名義采訪一下龍老板的翼龍棉紡織廠。聽說他最近開發了幾個新產品。”  

利用記者的身份,假借采訪的名義去見一見翼龍棉紡廠的老板龍天剛和他的兒子。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黃溢輝高興地對高三龍說:“看來你小子鬼點子多。我看這個方法行。”  

高三龍笑了笑:“你不是有一個香港工商時報的記者證,弄不好,龍老板把你當成香港人了。”  

黃溢輝告訴說:“現在國家新聞出版署有一個規定,記者證由新聞出版署統一頒發,拿個香港的記者證,象龍老板那樣見過世面的家伙,根本不吃這一套。我想了想,這次找龍老板,就把云天嘯叫上。”  

高三龍聽黃溢輝這么一說,高興地拍了一下手。“只要云天嘯能去,這事我看就有九分把握了。”就在這時,高三龍掛在腰間的對講機響了起來。  

黃溢輝對高三龍說道:“現在時間不早了,咱們分手。”  

高三龍點點頭,邊與對講機通話邊離開了觀賞凳。  

黃溢輝拿出手機一看,時間確實不早了,再有五分鐘就到10點。這時間也就怪,等人時,一分鐘就像兩分鐘;閑聊時,這兩分鐘就變成一分鐘。  

黃溢輝記起修建人民湖時,自己曾和張曉鋼在這里義務勞動過,也曾有過一個共同的愿望,就是春暖花開時租條小船在湖面上隨意飄蕩。  

黃溢輝沒有急于離開人民湖。他沿著石階下到了堤岸。  

人民湖如今成了古城休閑的好去處。晚上的人民湖景燈光交錯,湖光相映,加上天上那輪冷冷的月色,的確很有特色。這不晚上十點了,湖面上還有游船在蕩漾。微風中有一股花香,黃溢輝知道那是玉蘭花的香。古城紡織廠辦公樓下就有一株白玉蘭,只要一開花,辦公樓就會飄蕩淡淡的清香。有了花香,黃溢輝靈感就來了,在那段時間,黃溢輝筆下的文章不是寫出來的,而是流出來的,好像文章也有一股淡淡的花香。這花香黃溢輝寫進了講述張曉鋼故事的那篇報告文學,要不今天晚上聞到了玉蘭花的香氣后,黃溢輝對自己的選擇更有了一種自信。  

                     

                    (九)  

三天后的下午,黃溢輝和云天嘯坐車去旬山,開始了對翼龍棉紡織廠的采訪。  

旬山是古城管轄最北邊的一個縣城。312過道擴寬和旬山黑河大橋通車后,古城到旬山縣城200多公里的路程只要三個來小時。  

上車前,翼龍棉紡織廠在黃溢輝的印象里,旬山最大的民營棉紡織廠廠址一定在縣城。上車后,云天嘯無意問了一下售票員。售票員告訴說翼龍沒有在旬山縣城,而是在土橋鎮。土橋鎮在旬山縣城的南邊,離縣城八里路。  

兩個小時的時間,客車停靠在土橋鎮,黃溢輝和云天嘯倆人下了車。  

黃溢輝拿出手機看了看,下午4點15分。  

黃溢輝對云天嘯說:“云大師,現在咱們就去翼龍棉紡織廠。”  

云天嘯點點頭。  

黃溢輝就到路邊的小賣店,買了四瓶茉莉花茶,趁店老板找錢時問翼龍棉紡織廠在啥地方。  

店老板把找好的錢遞給黃溢輝,隨口說道:“一直往前走。”  

黃溢輝和云天嘯按照店老板的指點,往前走了大約500米,就看到翼龍棉紡織廠的大門。  

黃溢輝和云天嘯來到翼龍棉紡織廠的大門,問門衛龍老板在不在?  

門衛是個年齡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聽說要找龍老板,警覺的問道:“你們找龍老板有什么事?”  

“我們是古城日報記者,聽說龍老板開發了幾個新產品,報社經濟部安排我們采訪一下龍老板。”云天嘯說。  

保安的臉色可愛起來,忙吧把黃溢輝和云天嘯讓進了接待室,拿出兩瓶礦泉水遞給他倆,笑嘻嘻地說:“二位領導,你們先坐一下,我跟老板聯系。”  

保安說完話就離開了接待室,云天嘯打開礦泉水坐在沙發上喝了起來。黃溢輝掃了一下接待室。發現接待室一面墻是古城市委書記來廠視察的大幅照片。市委書記黃溢輝面熟,在市委書記旁那個一臉笑容的家伙可能就是龍老板。三面墻是翼龍棉紡織廠獲得獎狀。  

“二位老師,龍老板讓接一下電話。”保安舉著手機急急忙忙進了接待室。  

“云大師,接電話。”黃溢輝向保安指了指云天嘯。  

云天嘯接過電話。“龍老板,我是云天嘯。”  

“云記者,今天實在對不起。剛才我跟吳總通了電話,讓他接待。改日我在古城晶海大酒店謝罪。”黃溢輝聽到了電話里傳出的龍老板的聲音。  

“歡迎,歡迎!”接待室的門推開,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笑容滿面地走了進來。  

“這是吳總。”保安介紹說。  

“我叫云天嘯,這是我的同事老黃。”云天嘯握著吳總遞來的手說。  

“董事長帶孩子到古城轉學去了。二位記者就到我的辦公室聊一聊。”吳總笑著說。  

云天嘯點點頭。  

   

“沒有想到吳總辦公室這樣簡陋。”黃溢輝問道。  

“不錯了,比起董事長還要強一些。”吳總解釋說。  

“你不是跟我們開玩笑?”黃溢輝有點不相信。  

“如果二位不相信,等一會兒我讓把董事長的辦公室打開。”吳總笑了笑。  

“沒想到,龍老板在弘揚延安精神。”云天嘯調侃了一句。  

“云記者,你可說對了,我們董事長對延安精神還挺有研究。用董事長的話講,翼龍能發展到今天,延安精神起了作用。就拿這次金融危機,東南沿海紡織企業紛紛停產關門,在旬山開辦這樣大的棉紡織廠,市場好的時候還能湊合過去,形勢不好,日子就難熬了。”吳總表情有點嚴肅。  

“別的企業我不好說,龍老板總是有辦法。”云天嘯說道。  

“什么辦法都想了,可是效果不大。”  

“我聽經濟部康部長講,你們開發的抗輻射布市場銷路不錯,價格也不低。”云天嘯問道。  

“這就是董事長的過人之處。”吳總用鼠標點擊了放在辦公桌上的電腦,然后說道:“我們是在去年四月感覺市場正在悄悄發生變化,當時情況是有個別客商都來電要求減少訂貨量,并同意給企業一定的損失賠償。董事長感覺有點怪,就開會決定減少大路產品的產量,組織人員開發新品。防輻射布就是那時開發的,沒有想到我們歪打正著。可以說防輻射布救了企業。上個月省紡織辦召開了會議,讓我們就如何搞好新品開發發言。材料在我的電腦,等一會兒我給你打出來。”  

“企業效益不錯吧?”黃溢輝突然問道。  

“按理說是有點錢,可是防輻射布要批量生產,不添臺漿紗機就拉不開栓。要不,龍老板的寶貝兒子也不會被張曉鋼綁架。”吳總無奈地說。  

“龍老板的兒子被綁架的了?”黃溢輝疑惑地問吳總。  

“你們不知道這事?”吳總半信不疑地說道。  

“隱隱乎乎好像有那么點印象。”云天嘯補充說。  

“如果不進設備,把錢給工人發工資,也不會把張曉鋼毀了,那是一個多么好的人。”吳總說話的很傷感。“要不是張曉鋼,翼龍防輻射布就很難試織成功。翼龍的兩臺漿紗機是從古都棉紡廠買來的五十年代的淘汰貨。生產大路產品還湊合。防輻射布紗支在120支以上,光漿軸這一道工序就過不去。張曉鋼不愧在國營大廠干過,硬是憑著技術讓漿軸過了關。”  

“張曉鋼在翼龍干了多長時間?”黃溢輝問。  

“去年八月來廠的,到出事大約干了10個月。”  

“他為啥綁架龍老板的兒子?”  

“就是變個招想要回他的工資。”  

“張曉鋼幾個月沒有發工資?”  

“可能是五個月。”  

聽吳總這么一說,黃溢輝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吳總和云天嘯不清楚,他心了明白的像鏡子一樣,放在以前,五個月的工資對張曉鋼來說也許沒太大的壓力,只要有飯吃,他就能應付。可現在就不一樣了,女兒樂樂手術后急需錢,五個月工資最少五六千元,張曉鋼能不急嗎。“龍老板就沒有想到五個月不發工資,工人拿什么養家糊口?”黃溢輝盯著吳總說。  

“企業一困難,銀行就變臉,同銀行說好的貸款,后來銀行就找借口婉言謝絕。再說,那時漿紗機正在安裝,有錢也就先僅工程用。董事長不是不急,那幾天他急得上了火,滿嘴燎泡。現在借錢比借老婆都難。出事的那天董事長求爺爺告奶奶和一位朋友說好拆解五百萬元,借條還沒有寫完,張曉鋼要錢的短信就發過了。”  

“你們知道不知道這五個月的工資對張曉剛來講,那可是要命的錢。”黃溢輝有點激動。  

“張曉鋼女兒心臟手術的事我們也是后來聽說的。這不,董事長讓我搞個簽名,要求公安機關從輕處置張曉鋼。”吳總說完,從案頭的文件夾里拿出一沓紙遞給黃溢輝。  

黃溢輝接過一看正是翼龍棉紡織廠職工要求從輕處置張曉鋼的請求書,龍玉貴列在第一。“吳總,這份請求書能不能也給我復印一下。”  

“沒關系。”吳總叫了聲“小謝”。一位年輕的女子走了進來。吳總從黃玉輝手中要過請求書,“把董事長在省上會議的發言和這份請求書復印一份送過來。”  

小謝點點頭急忙接過材料走了。  

辦公室沉寂起來,每個人的呼吸都能聽得見。  

   

(十)  

黃溢輝和云天嘯謝絕了吳總請吃晚飯的邀請,借口縣委宣傳部已安排好了,就坐著翼龍棉紡廠的普桑到了旬山縣。  

黃溢輝和云天嘯下車時,鮮活的月亮掛在天空,縣城口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胡椒味。  

黃溢輝建議先找了飯店添添肚子,然后找個旅店安頓好后再行動。  

云天嘯向黃溢輝抱抱拳:“旬山之行就全聽老弟的安排。”  

“到旬山不吃羊肉饸饹就沒有來到旬山。今天咱就嘗嘗這旬山的羊肉饸饹。”  

“沒麻達。”  

倆人準備沿著老街尋找飯店。  

突然一陣嗩吶聲從前面的巷子里傳出,很快走出了一支身穿孝衣的隊伍。  

云天嘯急忙從背著的挎包里取出了數碼照相機。云天嘯知道在旬山縣安葬人前,要去祖墳招魂。這是關中道傳承幾千年的風俗。如今在古城四周已經很少見到。云天嘯除了古城日報記者外,還是省民俗攝影協會的理事。今天碰到這樣難得的機會,云天嘯蘊藏在內心的藝術沖動被激起。  

黃溢輝靜靜地立在馬路邊看著這支隊伍一點點地走進。發現走在最前面的那個人手中舉了個三米長的柳枝,上面糊了一個像鶴又不似鶴的大鳥,大鳥的翅膀吊著長長的紙錢。后面跟著長長的孝子隊伍,隨著嗩吶的節奏起伏呼喚著自己親人的名字。  

黃溢輝瞬間不知為什么想起了莊子《逍遙游》。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鳥也。那招魂的隊伍就像大鳥長長的尾巴。  

云天嘯把相機放到包里,推了黃溢輝一把:“我肚子餓得咕咕響,咱們該找個地方喂喂肚子。”  

黃溢輝擠吧了眼睛,向四周看了看,突然用手把手指了一家飯店:“咱就到旬山人家饸饹店。”  

云天嘯順著黃溢輝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個幌子在晚風中輕輕晃動,上面用魏碑寫了“旬山人饸饹店”六個字。  

一只腿剛跨進店門,“老板吃點啥?”坐在收銀臺的一位年輕女子笑盈盈地問道。  

“來兩碗羊肉饸饹。”黃溢輝說道。  

“我們這里的紅肉很有名,要不要來一盤。”笑容還在年輕女的臉上涂著。  

“紅肉?”黃溢輝問了一聲。  

“別的地方叫醬肉,在我們旬山這個地方叫紅肉。”笑盈盈的年輕女子解釋說。  

“那就來上一盤吧。有肉沒酒不行,再上一瓶當地的酒。”黃溢輝用筷子敲著桌子說道。  

不到一支煙的功夫,當地有名的酒金醇古和紅肉一起  

端上了上來。同時上來的還有一小盤芫荽和一小碗油潑辣子。  

黃溢輝打開酒瓶,先給云天嘯的紙杯倒滿,然后把自己面前的紙杯倒滿。黃溢輝舉起酒杯:“云大師,兄弟先敬你一杯。這次能勞駕老兄陪兄弟到這鄉野小縣,佩服老兄的俠氣。”黃溢輝一口氣喝了一半的酒。  

云天嘯沒有推讓,也舉起杯喝了一半。  

這酒一喝,黃溢輝的話就像沖破堤岸的水。黃溢輝問云天嘯去過沒有唐家大院,他聽說那是旬山名揚三秦的名勝。唐宗弼那小子為旬山人長了臉。就像今天的黃光裕。  

“黃光裕哪能和唐宗弼相比。唐宗弼發財靠自己的拼搏,那象黃光裕全他媽的官商勾結。”云天嘯夾起一塊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嚼了起來。  

“看來旬山這個地方還真不簡單,這肉還真有特色,色鮮肉香。”黃溢輝也夾起一塊肉嚼了起來。  

“兩位老板對旬山還很熟,要不怎么知道我們旬山的唐家大院。我聽老一輩人說,唐家商號曾遍及秦、隴、川、徽、閩等13省50多個縣,人稱‘匯兌中國13省、包捐知府道臺銜;馬走外省不吃人家草,人行四川不歇人家店’。”年輕女子笑著插話。  

“饸饹好了就趕快上,吃完了我們還要找地方休息。”黃溢輝告訴老板。  

“饸饹已經下到鍋里了。馬上就好。”女子拿起鏡子修飾了一下自己的面容,然后說道:“兩位老板要在旬山過夜,我推薦一家旅店,保管二位老板滿意。”  

“離西北狼網吧遠不遠。”黃溢輝問。  

“就在西北狼網吧樓上,吃住玩很方便。要不我打個電話安排一下。”  

“那你就打電話聯系一下。”  

“好吧,今天飯菜算我請客。”女子拿起電話。  

   

吃過飯,黃溢輝、云天嘯在年輕女子陪同下來到了黃土酒店。她說得沒錯,西北狼網吧就在黃土酒店的一層。在酒店大廳,有一個門通向網吧。門上電子廣告屏滾動著西北狼網吧的形象廣告,什么雙核處理器,22寸三星液晶顯示器……  

“沒有想到一個旬山小縣還有么高檔的網吧。”黃溢輝發出贊嘆聲。  

“不瞞二位老板,每逢周末省城西安還有人開車到這里休假。這兩位客人是熟人,房價優惠優惠。””女老板對收銀臺的姑娘說。  

“你張老板介紹的,按老規矩打七五折。”收銀臺蹦出銀鈴般的笑聲。  

   

                   (十一)  

在房間稍事休息了一下,黃溢輝和云天嘯就下樓來到了西北狼網吧。  

剛推開門,一位身穿保安制服的中年人迎了上去。“二位有什么事?”  

“沒啥事,我們進來看一看。”黃溢輝打了個招呼。  

“那就隨便看一看。”保安退回了原來的位置。  

網吧的燈光灰蒙蒙的,空氣中漂浮一種酸膩膩的味道。黃溢輝和云天嘯順著網吧中間過道走了過去。  

看來剛才小飯店女子的話沒錯,這里的設施放在古城也算第一流。黃溢輝知道這幾年旬山蘋果創出了名聲,一年四季都有客商。有了客商,就要把把客商留住,他們多住一天,就是實實在在的經濟效益。  

今天是星期四,網吧的人不多,上網的都是一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不是在玩網絡游戲,就是在聊天。  

云天嘯輕輕對黃溢輝說:“我想把我剛才下車時拍攝的照片貼在我的博客。”  

黃溢輝點點頭:“好吧,我也想上上烏有之鄉看看。你坐下,我去辦卡。”  

黃溢輝來到吧臺,一個小姑娘正在網上聊天。黃溢輝用手指敲了敲吧臺。“開兩個機子。”  

“交二十元。”小姑娘頭也不抬。  

黃溢輝從錢夾里取出二十元遞給小姑娘。  

小姑娘接過錢,順手遞出兩張卡,隨口說道:“九點前一個小時2元,九點后1元。”  

黃溢輝把一張卡遞給云天嘯后,就在他的旁邊打開了電腦。  

黃溢輝很快就進入烏有之鄉的網頁。天下的事也就那么湊巧,烏有之鄉的一篇網評引起了他的注意。這篇網評是對東莞發生的一起大街劫持案的點評。一個劫持案能引起網友的點評。肯定這不是一般的劫持案。他沒有急于看網評,而是打開百度搜索引擎,嵌入了東莞大街劫持六個字。  

很快顯示屏出現一長溜東莞大街劫持的條目。黃溢輝打開一看,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在東莞打工十來年的湖南籍張氏兄弟,為了給自己的母親看病,在大街劫持一位年輕女子。  

新聞就那么百十來字,而有關這條新聞的跟帖有幾千條。黃溢輝原想也跟個貼,沒有想到在寫字框打字時,他放棄了跟帖的打算。扭過頭對云天嘯說:“云大師,這里有條新聞很有意思。”  

  云天嘯的注意力全在熒屏上,他正在自己照片下敲打標題。他發往自己博客的照片編輯得很有特色:灰蒙蒙的天空舞動一根招魂幡,招魂幡猶如晃動的問號。云天嘯給這張照片起了一個很有意思的標題:魂在何處?  

 黃溢輝沒有驚動云天嘯。當云天嘯把照片貼上博客后,他拍了云天嘯肩膀說道:“云大師,你扭過來看看這條新聞。”       

云天嘯扭過頭掃了黃溢輝那臺電腦一眼。也許這樣的新聞對任何人來講都是撼動人心的。云天嘯用腳蹬了一下,椅子往前靠了靠。  

“看來張氏兄弟和張曉鋼演得是同一出戲。”云天嘯看完后說。  

“沒有想到天下還有這樣碰巧的事。”黃溢輝也有同感。  

正在兩個人說話期間,保安端著兩杯水放在電腦桌上,輕輕地說:“請喝水。”  

“謝謝!”黃溢輝叫住準備離開的保安,問道:“我想打聽個事。”  

“什么事?”  

“你抽煙嗎?”溢輝從口袋里掏出一盒煙。  

“我們這里不許抽煙!”保安搖搖手。  

“兩個星期前,你們這里是不是出了點事?”黃溢輝問道。  

“沒有出什么事?”保安疑惑地望著黃溢輝。  

“聽說在你們網吧發生了一起綁架案。”這下黃溢輝單刀直入。  

保安一下笑了起來。“原來你問這事。這事我清楚,3月11,不,是3月12日。那天翼龍棉紡織廠老板的兒子的確被人帶到了我們的網吧,后來被一伙兒警察弄走了。公安局說是綁架,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的綁架,有吃有喝有人陪著上網。”  

“你是不是覺得這是有點怪?”云天嘯問道。  

保安點點頭。  

“你忙你的去吧,替我們謝謝你們老板。”黃溢輝對保安說。  

保安走到吧臺對收銀臺的女娃不知說了些啥,就又走了過來。  

“王英說她第二天打掃衛生時,發現了一個本子就順手扔到了裝廢飲料瓶的袋子。說不定是那個人留下的東西。”保安告訴黃溢輝。  

“我們找一找行不行?”黃溢輝問保安。  

“就在那。”保安指了指網吧安全出口處。  

黃溢輝拉了云天嘯一把。  

黃溢輝和云天嘯在保安的指點下來到了網吧安全出口處。保安指了指出側面的一個木門,“廢瓶子都放在這里。”  

黃溢輝拉開木門,一股酸甜的氣味就像開閘的洪水涌了出來。  

“要不要我幫忙?”云天嘯問黃溢輝。  

“我一個人就夠了。”黃溢輝揉了揉鼻子就進了收藏間。  

還好,黃溢輝才翻了兩個蛇皮袋就找了那個本子。  

“我洗個手。”黃溢輝把本子遞給了云天嘯。  

黃溢輝從洗手間出來,把上機卡遞給保安:“麻煩你把機子關了卡退了,剩的錢你倆買夜宵,算我們犒勞。”  

                

  (十二)  

從西北狼網吧出來,黃溢輝和云天嘯直接回到了房間。  

一進門,云天嘯就對黃溢輝說:“我先從沖個澡,本子我放在攝影包。”  

“你抓緊時間,沖完我也沖一下。”黃溢輝打開了攝影包。  

本子很熟悉,是古都棉紡織廠生產日記。黃溢輝知道在古都棉紡廠每個技工都有一個,那年他到準備車間采訪,張曉鋼手里就拿著這個本子。當時他隨意翻了一下,記住了本子扉頁上張曉鋼工工整整抄寫著葉劍英元帥的那首家喻戶曉的“攻城不怕堅,攻關不怕難,科學有險阻,苦戰能過關。”的詩。  

如今拿在手里的本子有點變形,散發一股淡淡的酸膩味。  

黃溢輝扭開臺燈看了起來。  

扉頁那首詩還在。里面的內容越記越亂。慢慢地黃溢輝看出了點名堂。除了一些關鍵的設備維修記載外,就是給樂樂治病借錢的情況。可以看出今年三月是張曉鋼借錢特別頻繁的一個月。看著看著,黃溢輝睜大了眼睛,他在本子上發現了兩組讓他吃驚的數據。  

一組是張曉鋼統計在自己在古都棉紡織廠工作三十五年的收入。73年到74年為學徒期,第一年每月18元,第二年每月20月,加上兩年的服裝費40元,不到伍佰元。75年到85年為第一個十年,張曉鋼統計的數字為每年平均收入1800元,十年為18000元;86年到96年為第二個十年,每年平均收入3600元,十年36000元;97年到2008年3月張曉鋼買斷,每年平均收入7500元,十一年82000元。三十三年一共收入不到14萬元。  

一組是女兒樂樂治病的支出。張曉鋼給女兒樂樂支出的第一筆醫療費是2000多元,時間是2007年12月。在這筆支出的下面,張曉鋼還寫了一段話。  

“不論明天結果如何,我一定盡我的全力為女兒治病,就是砸鍋賣鐵,我也不后悔。樂樂,爸爸愛你!”  

第二筆錢的數量比較大,76320元,時間是2008年8月16日。也就是自主擇業安置金發放的第二天。  

最后一筆錢只有1800元,時間是2009年1月12日。在這筆錢的下面,張曉鋼也寫了一段話:  

“樂樂女兒,今天爸爸才知道天底下錢最難借。要不你問爸爸為什么這段時間爸爸的白發一下多起來。爸爸整天為錢發愁,可以說這白發是愁出來。不管再難,爸爸一定要治好你的病。放心吧,我的好女兒樂樂!”  

黃溢輝的心情沉重起來,他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在本子最后的幾頁,寫著相同的話:“樂樂,為了能拿回辛苦的工資,爸爸要玩一種危險的游戲。”  

“危險的游戲?”黃溢輝沉思起來。  

“你怎么哭了?”披著浴衣的云天嘯問黃溢輝。  

“心里有點堵。”黃溢輝摸了一下眼睛,扭過頭看了云天嘯一下,把本子合上。“我沒有想到張曉鋼這么難。”  

“你也趕快洗一洗。”  

黃溢輝進了衛生間。  

   

洗過澡,黃溢輝和云天嘯躺在床上聊了起來。  

云天嘯問黃溢輝他為啥對張曉鋼這樣感興趣。  

黃溢輝給云天嘯講個這樣的一個故事。  

從前,有位老太婆建了一座茅庵,供養一位和尚修行。 多年來,她常令一名妙齡少女噓寒問暖,送衣端飯。后來有一天,她決定試試這個和尚的修行究竟怎樣。她叫那個女子抱住和尚問:“你這個時候感覺怎樣?”女子遵照老太婆的指令去做,和尚嚇得戰戰兢兢,說:“枯木倚寒巖,三冬無暖意!”女子回來,將情形如實稟報。老太婆聽了生氣地說道:“看來,我白白供養了他二十年!他對你的需要漠不關心,不聞不問,他雖不必表示熱情,但至少也得表示同情!于是,老太婆一氣之下,放了一把火燒了茅庵,把這個和尚趕走了。  

云天嘯聽完黃溢輝講得故事,笑了笑,然后說道:“老黃,看來我對你的了解還不夠。”  

“現在關燈睡覺。”話音沒落,黃溢輝就把燈關掉了。  

   

   

 (十三)  

一晚上黃溢輝沒有睡踏實。天剛蒙蒙亮,黃溢輝輕手輕腳地穿好衣服出了賓館。  

 旬山的早晨靜悄悄的,黃土賓館所在地屬于旬山縣的中心,除了兩三個早吃攤在做開業前的準備外,顯得有點清涼,路上沒有幾個行人。  

黃溢輝沿著黃土賓館西面的馬路慢慢跑。不到五分鐘,他就來到了312國道和旬山縣道的交匯處。這里是旬山縣的解放廣場,廣場的中間立著一座紀念碑。  

黃溢輝順著紀念碑的石階繞圈子。當黃溢輝繞到第五圈時,太陽爬出了山頭,幾片霞云在猶如鴨蛋心的太陽的四周漫延,紀念碑披上了一層淡淡的霞光,上面文字可以看清了。  

這是一座紀念旬山暴動紀念碑。碑文背面篆刻了1928年旬山紅色暴動簡況。  

黃溢輝走到碑文的背面,想看一看碑文上的小字時時,口袋里的手機響了。黃溢輝一看是云天嘯的號碼,急忙回話。  

云天嘯說旬山縣委宣傳部通訊組李組長已在賓館房間,請他們去吃旬山豆花泡饃。  

黃溢輝告訴云天嘯,他在廣場散步,現在就回房間。  

   

黃溢輝趕到黃土賓館門前,通過玻璃門一眼就看到坐在大廳沙發上的云天嘯和旬山縣委宣傳部通訊組的李組長。  

云天嘯也看了黃溢輝。“老李,黃主任來了。”  

旬山縣委宣傳部通訊組的李組長急忙站起。“黃主任好習慣!”  

“麻煩李組長了。”黃溢輝握著了李組長的手。  

“咱們就到旬山賓館,那里的豆花泡饃不錯。車在外邊停著。”李組長說。  

   

黃溢輝沒有想到旬山縣委常委、宣傳部楊部長竟在在旬山賓館等他們。  

看到云天嘯從車上下來,楊部長高興地說:“云大記者你讓我想死了。”  

“是不是劉書記又給你壓任務了?”云天嘯也是一臉笑容。  

“這不,一下讓你說對了,上個星期五縣委開常委會,劉書記說咱旬山縣招商引資今年爆了冷門,可以在《古城日報》頭版露露臉了。這事還得仰仗你云大記者。”  

“沒麻達。”云天嘯笑著說。  

四個人剛在包間做好,豆花泡饃就端了上來。  

黃溢輝第一次吃豆花泡饃。看到一碗紅紅的辣子油,黃溢輝拿起筷子沒敢動手。  

看到黃溢輝窘像,楊部長就對黃溢輝說道:“黃主任,你不要看這滿碗紅紅的,吃到嘴里滿口香。”  

黃溢輝不好意思了,用筷子抄起一塊豆花放到嘴里,這豆花就像楊部長說得那樣,不是沒有辣味,而是辣味被香味裹著,淡淡的,吃到嘴里,一股濃濃的香味在食道竄動,食欲一下被勾了起來。  

黃溢輝再沒有停筷子,直到一碗豆花吃完,額頭滲出黃豆般的汗珠后,才由衷地說了句:“好舒服呀!”  

“為什么古城有錢人一到周末開上車到我們旬山來吃豆花泡饃,圖得就是這股爽勁。”李組長告訴黃溢輝。  

“李組長說得這是豆花的一大好處,吃得爽。豆花還有兩大好處,叫耐得饑和補得旺。云大記者你清楚,黃主任不一定知道。”楊部長說。  

黃溢輝點點頭。  

“楊部長說耐得饑,就是旬山當地有一句順口溜:早上一碗豆花,拉車上原不怕。旬山這個地方的地貌,典型的黃土高原。你站在縣城朝四周望去,溝溝壑壑,拉車上原在旬山屬于重體力活。吃了豆花,拉車上原都不拍,可見豆花頂飽。”云天嘯接著楊部長的話說了起來。  

“補得旺,我知道了,就是說這豆花有營養。”黃溢輝說。  

“豆花不但有營養,而且對糖尿病、高血脂有明顯的療效。要不旬山人可以一個月不吃肉,不能三天不吃豆花。”云天嘯說。  

“云大記者,這次二位來旬山不單單是為了采訪翼龍吧?”楊部長話鋒一轉。  

云天嘯把碗里最后的一點豆花撥進嘴里,然后對楊部長說:“我來就是采訪翼龍,黃主任有點私事。老黃,楊部長、李組長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說了。黃主任是為張曉鋼的事而來。”  

聽云天嘯這么一說,楊部長和李組長的臉色凝重起來。  

“楊部長,云記者說的一點也不錯,我是為了張曉鋼的事才來咱旬山的。但請二位領導放心,我們不會為張曉鋼的事給咱旬山添任何麻煩。我是張曉鋼的朋友,我想弄清楚這件事的原委。”  

“聽黃主任這么一說,我們就放心了。二位不知,張曉鋼的案件其實就是那么一回事,縣上害怕媒體一捅,對招商引資帶來負面效應。”李組長解釋說。  

“今天我陪二位到爺臺上轉一轉,那里槐花正開,很有看頭,正是不與桃花艷色爭,潔如綴玉向云橫。”楊部長舒展了眉頭。  

“爺臺山,這次就不打擾了,我陪著黃主任在縣城轉一轉就趕回古城。”云天嘯說。  

“云記者,就讓李組長陪著二位轉一轉,旬山沒有什么土特產,就把李組長家的烙面帶一點,回去讓嫂子娃娃嘗個鮮。”  

“好吧!”云天嘯笑了笑。  

   

(十四)  

坐上旬山開往古城的汽車,黃溢輝就有了看看張曉鋼妻子和女兒想法。隨著汽車離古城的距離越近,他的這種念頭就越強烈。  

車到古城才下午一點多鐘。黃溢輝打開家門,屋里靜悄悄的,  

毛玉麗沒有在家。黃溢輝喝了口水,就又出了家門,在廠門口的菁華超市買了一箱蒙牛草莓奶和一包旺旺雪餅。  

他要去找張曉鋼的愛人李莉婭。  

張曉鋼住在古都棉紡廠的東區20號樓。這種樓可以說是古都棉紡廠的獨創。外表看起來很像單身樓。一個房間就是一家,20來平米,有衛生間、廚房。一層住40家,六層就是240家。  

黃溢輝在樓頭問了張曉鋼具體的房號。  

張曉鋼家住四樓206號。  

黃溢輝來到四樓,找到206號,發現門關著。黃溢輝把門敲了敲。  

隔壁的門開了,走出一個女人告訴說李婭利半個月前回娘家。  

黃溢輝問她知道不知道李婭利的娘家。那人隨口說了聲可能在匯龍小區六號樓就進屋了。  

   

匯龍小區,黃溢輝清楚,那是古城最早開發的安居工程,在古城北面二道原上。  

不到十五分鐘,黃溢輝就打車來到了匯龍小區。  

黃溢輝問小區門衛古都棉紡織廠李婭利她娘家在六號樓的幾單元幾層。  

門衛說在一單元一層東面的門。  

黃溢輝剛走到六號樓的樓頭,就看蹲在地上的李婭利。  

黃溢輝走進一看,李莉婭正在砸核桃。  

黃溢輝輕聲叫了聲:“婭利”。  

李婭利也抬頭一看是黃溢輝,急忙站起來。“黃主任找我有啥事?”  

“我來看看樂樂。”幾個月沒有見,李莉婭瘦成了這個樣子,好像只要有點風,李莉婭就會像一張紙被風刮起。黃溢輝關切地問道:“李師傅,你要保重身體。”  

“我沒有病,一累就是這個樣子。黃主任你坐。”李莉婭走進樓道拿了個馬扎遞給了黃溢輝。  

“曉鋼的事樂樂知道不知道。”  

“沒讓孩子知道。”  

“這就好了。樂樂的病情怎樣。”  

“手術不錯,就是身體有點虛,有人給我介紹了一個土方子,把核桃仁磨成粉加在牛奶里,每天當水喝。”  

“我去了一趟翼龍棉紡織廠,龍老板他們簽名一個請求書,要求從輕處罰曉鋼。”  

“不知道起不起作用。”李莉婭叮囑黃溢輝說話小聲點。  

“我看管用。”  

“每次回來,曉鋼總是夸龍老板知道心疼員工。旬山蚊子多,龍老板自己動手給員工宿舍裝紗窗。暑天還把會議室的空調打開,讓員工在里面休息。”李莉婭嘆了口氣,“我知道曉鋼想錢快想瘋了,要不是醫院下達不交錢就停藥的單子,曉鋼也就不會那樣做了。樂樂是他的命。”  

“你知道不知道曉鋼現在在哪?”  

李莉婭搖搖頭。  

黃溢輝問李莉婭,當初她為啥同意收養樂樂。  

李莉婭把砸好的核桃放到碗里。嘆了一口氣。“那天晚上曉鋼把樂樂抱回來,我的眼睛一下直了。曉鋼那人,黃主任你也清楚,事情要么不干,干了的事情從不后悔。開頭一賭氣我就搬回了娘家。我人走了可心里還惦記曉鋼和樂樂。大約一個星期,曉鋼和車間王主任來接我回去。誰讓我的心軟,當時一看到曉鋼疲倦的樣子,我的心就硬不下去,神差鬼使的跟曉鋼回家了。看了人的命天注定。這樂樂好像天生是我和曉鋼的孩子。那天,我一回到家了,隔壁的瑞粉把樂樂送來。瑞粉說這孩子就是怪,剛才還哭得兮兮,一聽到你和曉鋼在樓道的說話聲就不哭了。我從瑞粉手里接過樂樂一看,淚痕還沒有干,兩只眼睛一閃一閃的望著我。看到孩子這個樣子,心中對曉鋼的埋怨一下云消霧散,一下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  

“看來不是一家人不吃一鍋飯。我去看看樂樂。”黃溢輝說。  

黃溢輝跟在李莉婭的身后走進了她和樂樂的房間。  

這是堅朝北的房間,有八九平米。靠西墻放著一個老式的鋼架床,床的對面是一個三斗桌,上面擺滿了學習用品。不用說是樂樂學習的地方。  

樂樂正坐在床上看書。一看有人進來,就把書合上,兩只眼睛打量著黃溢輝。  

“黃主任,地方小,你就坐在床上吧。”李婭利也坐到了床邊。  

“樂樂想不想爸爸?”黃溢輝問樂樂。  

“三十八天沒有見爸爸了,我想的要命。黃叔叔,你知道不知道我爸爸在哪里的打工,我好想給爸爸打個電話。”樂樂問。  

“黃叔叔在古都棉紡織廠,他怎么知道你爸爸在哪打工?”李莉婭說。  

“爸爸給我許愿說今年暑假要帶我去鳳凰古城,還說到了鳳凰古城帶我去看沈從文的故居。黃主任,我最愛沈從文的作品。”  

聽樂樂這么一說,黃溢輝看到樂樂合上的那本書正是沈從文的《邊城》。  

“沈從文的書叔叔那里都有,下次叔叔多給你拿點?”黃溢輝撫摸了一下樂樂的頭。“叔叔有事要走了,樂樂一定要聽媽媽的話,把病養好,好讓爸爸帶你去鳳凰古城。”  

“謝謝叔叔。”  

“你看你的書,我送一送黃叔叔。”  

樂樂朝黃溢輝搖搖手笑了笑。  

   

走到匯龍小區門口,黃溢輝對李莉婭說:“李師傅,樂樂治病需要錢你只管說,再難也要把樂樂的病治好,樂樂是古都棉紡廠的孩子。”  

“我知道。”李莉婭的眼眶充滿了淚珠。  

   

( 十五)  

星期四上午九時三十分時黃溢輝接到了一個令他震驚的電話。電話是甘肅西峰公安局刑偵科打來的,詢問古城棉紡織廠有沒有一個叫張曉鋼的人。黃溢輝告訴說,張曉鋼去年11月已經買斷。  

西峰公安局刑偵科的同志告訴黃溢輝,張曉鋼昨天因為一場車禍已經離開了人世。情況是這樣:在西峰縣一個叫馬甲的小鎮,昨天下午六時左右,天下著小雨,一輛貨車突然失控沖向人行道,恰好人行道有幾個打著雨傘回家的學生。就在災難即將發生的一瞬間,一個在路邊小吃攤打工的中年人急忙沖了上去,推開學生,自己倒在了車輪下。事情發生后,在這個人的住所發現的失業救濟卡上才知他是古都棉紡廠下崗工人張曉鋼。  

西峰公安局刑偵科充的同志滿感情地語調說,張曉鋼舍身救人在西峰引起極大的反響,他們希望黃溢輝能盡快幫助找到張曉鋼的親人,西峰縣一位副書記已帶人趕往古城。  

黃溢輝通完話后,就急忙來到黨委書記路新生的辦公室。  

路書記聽完黃溢輝的話,就打電話給保衛科王科長,讓他立馬來辦公室。  

“黃主任,張曉鋼這事你有啥想法?我記得黨委機關只有你同張曉鋼熟悉。”路書記問黃溢輝。  

“不管張曉鋼是不是公安局的通緝犯,我看就憑他在西峰救人這一點,我們都要堅持把他當成自己的工人把后事給辦了。”黃溢輝說。  

“你說的有道理。”路書記話音沒落,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黃溢輝說道。  

王而推門進來。  

 路書記指了指沙發,“王科長,有個事,咱們商量一下。叫黃主任把情況簡要說一下。”  

黃溢輝把西峰公安局的電話內容又說了一遍。  

“王科長,你是老保衛,我想聽聽你的意見。”路書記對王而說。  

“咱自己的人自己清楚,不是我吹牛,當初我就對古城公安局馬局長說,張曉鋼劫持人質,地球人沒有一個人相信。馬局長還說我袒護張曉鋼。這不證據來了。不是我王而有什么先見之明,而是張曉鋼的人品高尚。這一點黃主任最清楚。”王而笑著說。  

“看來二位意見一致,西峰來人黃主任接待,黨委的意見按企業員工把后事辦了。古城公安局有什么,王科長給咱溝通。”路書記拍了板。  

                       

(十六)  

 從書記辦公室出來,黃溢輝讓王而到他的辦公室坐一坐,有點事想問一問。  

一到黃溢輝的辦公室,王而就嚷著讓黃溢輝把好茶拿出了。  

黃溢輝從辦公桌拿出一盒西湖龍井。王而搖搖手,“把你這里最好的茶拿出來。”  

黃溢輝把西湖龍井放進辦公桌,從里面拿出一盒六安瓜片。“這就是我這里最好的茶。今天我就犯一點接待紀律。”  

“我想喝的就是六安瓜片。”王而笑了。  

“喝了我的茶,問的事你可要照實說來。”黃溢輝拿出紙杯給王而沏了一杯六安瓜片。  

六安瓜片香氣飄逸。  

王而用鼻子吸了吸:“好茶!”  

“老王,你知道不知道張曉鋼他兩口子為啥沒有孩子。嫂夫人在醫院婦產科,她清楚不清楚?”黃溢輝問。  

“這是古都棉紡廠公開的秘密。”王而用嘴吹了吹茶杯漂浮的葉片,喝了口茶后繼續說道:“黃主任你一天想到是國家大事,放在往常,這樣的事就是說到你耳邊你也不會聽。我聽我老婆講,開頭懷疑李莉婭有問題,后來一檢查,李莉婭沒有問題。張曉鋼一檢查,問題出來了,中心醫院的大夫說他那玩意受了傷,畸形了,要動手術。”  

“沒聽說那玩意還能受傷?”黃溢輝有點好奇。  

“天下的事就是怪,什么好事都讓張曉鋼這小子碰上了。張曉鋼那玩意咋受得傷。我清楚。那時我剛復員,跟著他當下手。好像是一九七五年的九月。那個年代,古都棉紡廠特別忙,一個星期要開20班,根本沒有星期天。就在這節骨眼上,一臺漿紗機卡軸了。漿紗機卡軸,放在往常關機修理,正在上漿的軸就當回絲處理。現在可不行,一車軸撕成回絲那可要了車間主任的命。這是一批外貿產品。貨要在九月十五日發到天津新港,這是軍代表在省革委會主任面前拍過胸脯的。當時軍代表、廠革委會主任都在現場。軍代表問車間主任不關車能不能處理。車間主任說聽說過上海嘉豐這樣干過。軍代表當場決定就像上海嘉豐那樣處理。方案提出來了,讓誰鉆進幾百度高溫的漿紗機后車處理卡軸。車間主任想了想,決定自己干,當他脫衣服準備鉆漿紗機后車時,一轉身看到張曉鋼提來一桶水往自己身上一到,把兩只帆布手套往手上一套,拿起工具鉆進了漿紗機的后車。我敢說當時現場的人都被張曉鋼這樣的舉動驚呆了。還是車間主任第一個緩過神來,讓車間書記給廠衛生所打電話,讓醫生帶上治療燙傷的藥品趕到準備車間。事后得知,漿紗機卡軸發生的原因是轉動鏈條出現脫節,只要把脫節的鏈條換好就行了。張曉鋼整整在后車煎熬了八九分鐘才把鏈條接好。張曉鋼從后車出來,臉上沒有一絲血絲,渾身像被暴雨淋過,一下癱倒在地上。張曉鋼的問題出就出在癱在地下的那一瞬,塊翹起的地板把他那玩意咯了一下。可惜的是張曉鋼也沒有在意,在家休息了半天就又上班了,才釀成那樣的后果。”  

“廠里沒有給張曉鋼點補償?”  

“那個地方有病誰也不愿說,再說張曉鋼也是一個要面子的人。”王而拿起杯子喝了幾口茶,說道“黃主任,沒啥,我還要到庫區檢查一下防火,上午剛進了五十噸原棉。”  

黃溢輝拿出一個信封,把六安瓜片到了半包遞給王而。“謝謝!”  

“自己人還客氣什么?”王而邊說邊走出了黃溢輝的辦公室。  

   

(十七)  

經過協商,張曉鋼的尸體放西峰火化。時間放在明天上午。  

西峰公安局的車接走了李莉婭和樂樂。車走的時候,黃溢輝看到樂樂背了一個繡著苗家姑娘的線包,他記起了,那是張曉鋼那年在張家界給女兒買的禮物。  

張曉鋼在心里說:“樂樂真是個好孩子,這個時候還惦記著學習。”  

黃溢輝代表古都棉紡廠隨后也趕到了西峰。  

第二天,黃溢輝和在西峰公安局幾位女警察的攙扶下的李莉婭母女倆來到了停尸間。  

張曉鋼買斷工齡離廠后,黃溢輝再沒有見到過他的面。沒有想到,同張曉鋼見的最后一面竟在西峰殯儀館停尸間。雖說那里黃土不埋人,可黃溢輝心里堵得很。他靜靜地立在張曉鋼的尸體前,他有許多話要對張曉鋼說。  

今天說再多的話也是徒勞的,張曉鋼一聲不響躺在玻璃罩中,黝黑的臉龐泛著幾縷紅色,那是化妝師的功勞。他那張布滿老繭的手向人們敘說人生的滄桑。張曉鋼上身穿的是一件古都棉紡織廠五十年廠慶發的那件偉志西服。黃溢輝記得昨天一到西峰,李莉婭就要到殯儀館看張曉鋼。在殯儀館李莉婭拿出這件廠服讓給張曉鋼換上。當時黃溢輝還勸李莉婭,說西峰公安局給曉鋼買的西服多莊重。李莉婭堅決地搖搖頭,說張曉鋼雖然買斷了工齡,可他的骨子里還是古都棉紡廠的工人。  

抽泣的李莉婭和淚流滿面的樂樂被攙走了,一聲“起靈”,張曉鋼被放到了運尸車,黃溢輝忽然想起了什么,喊了聲等一等,就急忙跑出停尸間,瞬間拿了個本子進來,朝著張曉鋼的尸體鞠了三個躬,說了聲“曉鋼,你放心上路吧,樂樂,由我們照顧,樂樂是古都棉紡廠的女兒。”然后把本子塞進了張曉鋼廠服的口袋。  

看到運尸車緩緩地滑進火化爐, 黃溢輝才走出停尸間。  

走出停尸間的黃溢輝一眼就看到李莉婭和樂樂坐在殯儀館的涼亭下。幾只他叫不上名字的雀兒在涼棚屋檐上跳來跳去。  

黃溢輝聽見有人喊道“煙囪冒煙了,樂樂,快跪下!”  

 黃溢輝順著聲音看去,只見抽泣的樂樂,不但沒有跪下,反而抱著那個來到西峰后從沒有離身的線包,快步向煙囪對面的土堆走去。  

李莉婭驚嚇地大喊樂樂的名字。  

樂樂好像沒有聽見似的,一個勁向前走。幾個警察飛似地來到樂樂的身邊,要拉樂樂回去。樂樂不知同這幾個警察說些什么,警察輕輕跟在樂樂的后面向土堆走去。  

 土堆是西峰殯儀館二期工程開挖地基堆積而成的,有六七米高。樂樂很快來到土堆頂。  

樂樂解下掛在脖子上的線包跪在地上,朝煙囪磕了三個頭,然后從線包拿出了一沓用紅絲繩扎著的千紙鶴。  

樂樂解開紅絲繩,叫了聲“爸”,抓起千紙鶴向空中撒去。  

就在這時,一陣風刮過。  

風是千紙鶴的翅膀,千紙鶴在空中飛舞。  

“樂樂……”李莉婭又大聲叫著,聲音中充盈著一種無法言及的悲涼。  

四周一片抽泣聲。  

   

                  (十八)  

早上上班,黃溢輝在生活區布告欄了看到一張舉辦文學講座的廣告。他記住了聯系電話。  

中午一進家門,張曉鋼就告訴毛玉麗說:“賈平凹要來古城舉辦文學講座。”  

“咱們一塊去聽聽。”正在廚房炒菜的毛玉麗說  

“我想再帶一個人?”黃溢輝說。  

“現在還有誰能跟你去聽文學講座?”毛玉麗笑了笑。  

“我想帶樂樂去。”黃溢輝說。  

“好,我百分之百同意。”  

“那我就和樂樂聯系。”  

   

 星期六的早晨,黃溢輝和毛玉麗打了車帶上樂樂一起來到了古城技術學院會議廳  

 文學講座九點開始,現在八點三十分。聽講座的人陸陸續續來到會議廳。  

黃溢輝和毛玉麗選了避風的地方就讓樂樂坐在他倆中間。  

樂樂今天顯得很快樂。  

“樂樂,聽你黃叔叔說你的文章寫得不錯?”毛玉麗悄悄的問。  

“文章湊合,老師說我的詩寫得還可以。”樂樂興奮說。  

“那天把你的詩歌讓你黃叔叔看看,他于《秦都》雜志主編魯曦很熟,讓他給你推薦一下。”毛玉麗告訴樂樂。  

“阿姨,我這里就有一首。”樂樂把手中的筆記本遞給毛玉麗。毛玉麗打開,看到了樂樂的一首詩:  

五月鮮花開了   

而您  您卻走了  

從此  

天上人間  地獄天堂  

哭也無望  笑也惆悵  

彈也凄涼  奏也悲壯  

那一夜  您裝飾了我的夢  

夢里您笑了  

那一夜  您粉碎了我的夢  

醒來我哭了  

模糊的  是我的雙眼  

清晰的  是我的記憶  

長長的  是扯不斷的相思線  

深深的  是測不盡的相思井  

您快回來  請春風捎信給你  

別讓自己丟落在風聲里  

您快回來  請春雨留情給你  

別讓女兒淋濕在淚雨里  

今年  五月又來來了  

而您  您究竟在哪里  

天堂的父親  

我想您  

“老黃,樂樂這孩子不簡單,她寫的詩讓我好感動。”毛玉麗把本子遞給了黃溢輝。  

黃溢輝接過本子也看起來。看完后把本子放在樂樂的手里。“樂樂,叔叔看了你寫的詩,評介就是一個字‘棒’。”  

“黃叔叔,我還寫了不少詩,等會到我家我拿給你看。”樂樂說。  

“好!”黃溢輝爽快答應了。  

“老黃,我看咱們缺女兒,就把樂樂當成干女兒吧。也算咱給曉鋼幫點忙。你看好么?”毛玉麗問黃溢輝。  

黃溢輝喜悅地點點頭。  

毛玉麗輕輕地彎下腰,趴在樂樂的耳朵上說;”樂樂,你給我當女兒好么?”  

樂樂明亮的大眼睛望著毛玉麗一閃一閃,就在這時文學講座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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