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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一個月圓之夜(全文)

振興社會主義之中華 · 2005-12-01 · 來源:本站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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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這是初冬的一個月圓之夜。
    夜幕降臨的時候,我走出家門,來到了村南的小河邊,河水緩緩地向東流去。我逆之而上,默默地走著,時而向夕陽望去,時而低頭沉思著。突然,一陣冷風襲來,我不禁打了一個寒戰,轉過身來,往回走去。
    眼前,咕咕流淌的河水,像游動的點點火花,在不停地跳躍著。遠處,時隱時現的白練,在不時地泛起紅光。西面天空中,火紅的太陽剛剛落下去,被她的紅光映紅的那一片片云還在映照著大地。此時,東面天空上,出門時未曾謀面的月亮卻像長了腳,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了人家的屋頂。然而,在這夕輝的余光中,它顯得那樣蒼白!在亮白的藍天上,就象是讀書人用銀粉蓋在藍底書皮上的印章。那印章印得是那樣輕率,那樣慘淡!仿佛一不留神,你會把它從藍藍的天空中抹去。
    我踏著河邊的青草往回走著。我在想:太陽啊,您就這樣落下去了嗎?剛才,您還紅彤彤地照著大地,照著這小河,照著我;剛才,您還親手點燃了天上的云,地上的河,仿佛要把這世界燒掉!剛才,您還用慈祥的目光,看著這草,這樹,和河兩岸田里的莊稼,給這一切穿上了金衣裳!可是,您走了!
    想到這兒, 我不禁回頭向西望去,這遠處和近處的一切一切都漸漸地變黑了,變得越來越模糊了。天空中在夕陽落下去的地方,不遠處,有一顆星在放光,他那樣亮,是太陽落下后在西天唯一的而又最亮的一顆星星。仿佛是太陽留下他來探望她走后的大地的。他就是人們常說的黃昏星。他是要隨著太陽落下去的,我知道,那是一個堅定的追隨者。他曾經伴著太陽一同升起,他就是啟明星,是早上的晨星。他就是九大行星之一的金星,是維納斯!
    天更冷了,我真后悔自己出門時沒有多穿些衣服,便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漸漸地,月亮升過東南面崖頭上那顆大楊樹的頭頂了。它逐漸亮了起來,把那一片天照得發白。它傲視著西方還稍稍有點發紅的晚霞的余輝,古銅色的臉上,現出了一絲輕蔑的微笑。月光瀉下來,地上象披上了銀裝,河面上仿佛是下了一場雪,寒光逼人。我明白了古代人為什么稱月亮為寒月,稱月宮為廣寒宮了。
    維納斯走了,西邊已是一片夜色。月亮獨霸了整個天空。它的光開始灑滿大地,真真的月光如水啊,你看,連我的身上不也披上了銀衣了嗎?無處不在的月光啊,不過這光與黑暗的界限實在是太模糊了,以至于我分不清水和地,分不清草和影,看不清路上的高處和低處。如果不是腳下熟,我真能走到河里去。
    月亮確是更高了,一付高高在上的樣子,仿佛他成了萬物的主宰,他是世界的光明所在了。不是嗎,遍布大地的是誰的光呢?它是真真正正的光源發散地!啊,不,你再往別處看,月亮再亮也掩不住那滿天的星星的光芒,然而,對比月亮,這星星的光實在算不了什么,他們時時眨呀眨的小眼睛一直在迷惑地看著這月光下的大地。
    月亮神氣十足地照亮大地了,即便它的光,模模糊糊的,與黑暗不甚分明。但這又礙得了什么?只要能照亮它,即使得到了黑暗的歡呼,那也是榮幸無比的。太陽就永遠得不到這個殊榮,因為她把光明與黑暗區別得太分明。人們常說,陽光是陽光,黑暗是黑暗。這便是陽光與月光的不同之處??墒?,話又說回來了,俗話所說得"給點陽光就燦爛"是否就是說給月亮的?現在,讀過幾天書的孩子都知道,月亮是借了太陽的光而已。
    月亮把太陽的光借來當自己的,還高興個什么勁兒!想到這兒,我會心地笑了!
    騙人的把戲再妙也有被揭穿的時候。聰明的人自覺聰明,其實是搬起石頭砸他自己的腳。騙子會自食其果的。
    走著想著,不覺已來到了家門口。出去的時候,我說出去走走,不想回來夜已經深了,妻竟閂了門。進得屋來,我埋怨了妻子幾句,誰知妻子還有理:怕夜里有賊。我說,大月亮天的你怕啥?妻子鄭重而又嚴肅地告訴我:不僅怕賊還怕鬼呢!我更詫異了。妻便向我講起了發生在我們村的夜故事。
   
                                      二
    妻子看我滿臉疑惑的樣子,便向我瞥了瞥眼再努了努嘴,指了指婆婆的屋,身子向我探過來,臉靠近了我的耳朵小聲說:“躺下以后,再跟你說?!?BR>    孩子早已睡著了。妻子到隔壁看了看我那老娘,示意我,老人已經睡了。我們倆收拾了一下,也上了炕,滅了燈,一起脫了衣服,躺進了被窩兒。我剛躺好,妻子就捅了我一下,讓我抱抱她。我便披了上衣坐起來,妻子竟從被子里爬起來,撒嬌似的一下子撲在我的懷里。我拉了拉被子,替她蓋了蓋露在外面的膀子。月光從窗戶射進來,在被子上留下了幾個長長的白色方塊。妻子依偎在我懷里,被子上的月光映白了她的臉,那樣嫵媚動人,她那大大的眼睛放射著光芒,直望著被子上發亮的月光,嘴張了張,嘴角上泛起了幸福的微笑,似乎在想如何向我講起她那些夜的故事。她的眼睛眨呀眨的,我看見那被月光映的有些發白的長長的睫毛在隨著忽閃忽閃地上下地動著。終于,她開口了,似乎是漫不經心卻又十分動情:
    “你記得周嫂嗎?”
    “周嫂?...她?”
    “她死了?!?BR>    “死了?什么時候?”
    “八月十五晚上?!?BR>    “怎么死的?”
    “被賊害死的。賊強奸了她,還把她掐死了?!?BR>    什么?周嫂死了?我眼前馬上出現了那個聰明美麗,年輕時被小伙子暗地里稱為村花的周嫂;那個丈夫死時,哭得死去活來的周嫂,那個因為孩子的學費到我家苦苦哀求的周嫂。她死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外打工,一年也就回來一兩次,今天剛回家,對村里的事可真是啥也不知道。周嫂死了,那她那去年剛上大學的孩子怎么辦?孩子知道了能受得了嗎?周嫂的父母能受得了嗎?說起來周嫂也真是命苦。她今年也就三十六七歲吧,丈夫死了五六年了,一個人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上了大學,她又去了。
    那還是八十年代,周嫂活潑可愛聰明能干能跳會唱可是出了名的,長的又漂亮,十里八村的沒有不知道的。小伙子把她當明星,甚至說電影明星都趕不上她。我們村的小伙兒暗地里都稱她為村花。那時,你在哪個小伙兒面前提起周嫂的名字,小伙子沒有一個不臉紅的。即便是現在,我也不敢說沒有不打周嫂的歪主意的。
    那時候周嫂和鄭哥談起了戀愛,小伙子們眼紅著呢!鄭哥按說是個不錯的小伙子,身體壯,個頭高,渾身是勁,是個種田的能手,而且能拉會唱,跟周嫂很談得來。他父親是可個老貧農,解放前給別人當長工,解放后,雖有了地可一直很窮,人民公社以后,四五十了隊里幫忙介紹才娶上個沒生養過的寡婦做老婆,不過在文革中老人可吃香了。據說貧下中農管理學校時,他經常到各個學校講課,還兼著個什么頭兒。到了八十年代,貧下中農可就不吃香了。那時城里人吃香,姑娘小伙兒都想著掙脫農村戶口;知識吃香,當然有了知識就能脫離農村;知識青年回城了,有許多人因此離了婚。總之,吃國家糧的是香餑餑。因此對周嫂和鄭哥的事有一些人看著就不順眼,不般配,總想拆散他們。特別是一些落井下石的人,一天到晚都跑到周嫂家挑動周嫂的爸媽,說老鄭家以后可能要倒霉,誰讓他文化大革命時那么火?還有人傳言,鄭哥根本就不是老鄭頭的兒子。據說有一個人在周嫂家正說得上勁,不巧正好被周嫂碰上,被罵了個狗血噴頭。從此人人都傳言周嫂厲害。周嫂和鄭哥可能都是初中畢業生吧。那時好像是因為地分了,農民缺人手。凡學習不怎么好的,初中沒畢業都就不上了,有的甚至在小學就輟了學,于是后來國家才出臺了個《義務教育法》?具體反正記不清了,總之,他們倆也就算初中畢業。周嫂的父母總拿鄭哥的學歷說事兒。其實那時,給周嫂提親的踏破了門檻,什么干部,城里人,周嫂的父母都挑花了眼,他們堅決不同意周嫂和鄭哥的戀愛,拿著當借口就是了。有幾次鄭哥都屈服了,對周嫂說,那么多好人你不找找我這樣的圖個啥?周嫂哭了,說:“我圖的就是你,你怎么就不懂呢?!”
    周嫂跟鄭哥結婚后,生了個男孩兒,小兩口的好日子就在那幾年,鄭哥又能干,又會侍弄,天天泡在那二畝地里,莊稼年年豐收,厚道人對父母孝順,周嫂的父母也就不說啥了。這好日子維持了沒幾年,種糧食不行了,村里人流行起了打工。我原來就是跟著鄭哥打工,他能吃苦,在外面什么活都干。我曾經勸他不要不要命的干。他卻說,“我們這家也少有,我這邊是獨生子,他那邊是獨生女,兩家都有老人,一旦老人有個病啥的,負擔重啊。再說我不能對不起你嫂子啊,我要讓她享福。唉,就這在家里,要照顧那么多老人,也夠難為她的了?!逼鋵?,那時鄭哥的父親可能是因為心里憋著氣,一病不起兩三年了。當然,老人不久就去世了。一年后,鄭哥的母親,也隨著老人去了。
    鄭哥可是個好人哪,有了賺錢的工,他向來都想著弟兄們。誰有了困難他總是幫忙,他個頭高,塊兒大,又能拉會唱,有了他我們感覺不到打工的煩惱。說實話,我娶媳婦時,這四間房子還是鄭哥張羅著蓋的呢。俗話說“好人不長命”,一點都沒錯??赡苁沁^度勞累,才三十幾歲就死了。他死時孩子才十多歲,把個周嫂哭的,整整成了個淚人兒,我都不忍心看她。
    鄭哥死去后,許多提親的又來了,可都被周嫂拒絕了。記得前幾年回來,妻對我說,有一個城里的富商要娶她,竟也被她回絕了。有的人勸周嫂說,你咋就那么封建呢?其實,這事兒周嫂曾經對我說起過,她說:“我和你鄭哥好了一場,山盟海誓猶在,不是我封建??!是我太愛他了。大兄弟,我跟你說,要不是你大爺大媽和孩子沒人照顧,我早就跟著他去了。他們都不明白,我決不能對不住你鄭哥啊!”談話中,她一直后悔,沒有好好給鄭哥看病,其實,鄭哥早就肚子痛,一直沒當回事。最后知道是癌癥了,鄭哥卻不治了,怎么勸都不行。他老是對周嫂說:“你們還得過呀,老人孩子都得花錢。不要在我身上費錢了。”
    去年陽歷八月份時我剛回家,那一天晚上,周嫂便來了,在我家坐了好長時間。我記著她說過的一句話:“大兄弟,你說現在生活好了,怎么愁人的事兒越來越多了?”是啊,現在誰不在發愁呢?周嫂看起來瘦了,頭上竟有了白發。她在那里坐著,沒有了以前的爽快勁兒,一臉的拘束。要走了才問我:“大兄弟,能不能再借我點錢?”那樣子,那眼神,我忘不了:頭微微往前欠著,兩眼看著我,眼眶里含著淚水,一臉期待而又不愿意失望的樣子。
    我趕緊說:“我這兒有一千?!?BR>    “一千...”她倆眼一亮,可那亮光馬上又消失了,把頭低了下去。
    “怎么不夠?那等我回去,讓大伙再湊點?!?BR>    “...”她欲言又止,猶豫了一會兒,“你看你侄子,考個大學不容易,我不能耽誤了他?!?BR>    “來得及,我明天就回的,用特快寄來。用多少?”
    “那就兩千吧,不,兩千二吧,讓孩子多帶點兒。頭一次出那么遠的門,別苦了他?!彼吲d了。
    “行?!?BR>    “那我讓小[兒]過來,跟你絮絮,太感謝大兄弟了。”
    后來,我從她兒子哪里了解到,入學通知書早就來了,她兒子曾經想瞞著媽媽,可他不忍心看媽媽那天天盼望而又天天失望的樣子,最終還是告訴了她。孩子挺懂事,托我妻子照顧他媽媽,當時,我們都流了好些淚。孩子說,以后他要當一個政治家,讓所有的人都不要發愁,讓人人看得起病,讓人人上得起學。但愿孩子能實現他的理想。
    回想了這么多,我不覺流下淚來,妻子卻沒覺察。繼續說:
    “這賊也太蹊蹺了,據說,周嫂鎖在抽屜里的五百元錢一點兒沒動。說起來我都害怕?!?BR>    我問:“破案了嗎?”
    “沒有,現在破案哪有這快?不過,有人說,周嫂是自殺?!?BR>    “自殺?不可能?!?BR>    “是啊,我也覺著不可能。她孩子剛上大學,正需要她吶,以前她就對我說要供出小[兒]上大學的。”
    妻子說起來還是那樣的漫不經心,好像在講著天外的故事。
    “我告訴你,啊,還有更蹊蹺的事兒呢!艾大媽和鄧大爺都死了?!?BR>    “是村東錢家的艾大媽,村南鄧矮子家的鄧大爺嗎?”
    “嗯?!?BR>    “他們不是半身不遂好幾年了?”
    “是啊。不過,他們的死與黃鼠狼和鬼都有關系呢?!?BR>    “啊?”我震驚了。

                                           三
    妻子回應了我的驚愕,說:“艾大媽死之前據說有黃鼠狼附身的。”
    “瞎說?!?BR>    “不,村子里都傳遍了,說的可邪乎了。”
    “是嗎?”
    “他們說,艾大媽死之前好幾天就不行了,送老衣早就穿上了。死的前兩天晚上,忽然自己能動了,要爬起來。你想都躺了兩三年了,現在要爬起來,她兒子還不嚇壞了。他一面用手按住艾大媽,不讓她起來,一面派人找到西村的‘二神仙’。‘二神仙’說,可得壓住了,不然她起來,抱著誰死誰。等‘二神仙’到了他家,便吩咐用盛滿水的大盆,壓住艾大媽的胸口。聽說:‘二神仙’還跟艾大媽問了許多話,艾大媽說話時聲音都變了。”
    “那盆壓著胸口,艾大媽能說話嘛?”
    “可不是,人家‘二神仙’聽明白了。從問話里知道:黃鼠狼的窩在河南岸崖頭上那顆大白楊樹底下。附在艾大媽身上的黃鼠狼自稱黃姑,還說她的黃子被艾大媽家的黃狗給咬死了。別說,艾大媽家的黃狗還真的咬死過一只黃鼠狼。你說,真神了?!?BR>    “別聽‘二神仙’瞎白話?!?BR>    “有人說,還真在大楊樹底下見過黃鼠狼呢!”
    “嚯,還有人這么捧臭腳?”
    “自從咱們這兒那赤腳醫生陳大夫死了,‘二神仙’可火了,真成神了?!?BR>    “當年,她在陳大夫那里呆過,誰還不知道她那兩把刷子,就個嘴皮子。沒半年,讓陳大夫反映給大隊把她攆走了。陳大夫是個好醫生,才四十歲就死在出診途中,英年早逝??!他死時,有多少人為他流淚啊。十多年了吧?”
    “十二年了,咱媽老惦著他,說那才叫醫生呢。唉!現在那‘二神仙’可黑了,賣藥貴得...”
    “哪兒都一樣?!毕袷窃诔靶ζ拮拥臒o知,我很快打斷了妻子的話,問道,“壓在大媽身上的盆什么時候拿下來的?”
    “艾大媽讓那盆給壓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就沒氣了。有人在那兒幫忙,看見艾大媽死時瞪著眼,可嚇人了?!?BR>    “艾大媽給折騰死了。他們可真...?!蔽液喼睔鈶崢O了,“他那三個兒子可得意了?!”
    “可不是?他們可是解脫了。第三天出殯時,又放炮,又演戲,滿街吹喇叭?!?BR>    “哼,好氣派!”
    “別說,誰讓人家的大兒子是村長呢?”
    “他娘活著的時候,好好孝敬啊!死了擺什么闊?”
    “人家圖的就是這個。聽說酒席辦了幾十桌,可熱鬧了。她那三個兒子見了誰都說,老人八十高壽,喜喪,喜喪。”
    “無恥!記得艾大媽沒八十歲吧?!?BR>    “無恥不無恥,十里八村都羨慕呢。鄉里的頭頭都來了。”
    “羨慕?羨慕村長?恐怕背后罵的人不少吧。不是他們為老娘的醫藥費爭執的時候了。去年春天弟兄三個不就打得鼻青臉腫?!?BR>    “咱娘就老跟我念叨:什么黃鼠狼?他們把親娘都害了,畜牲??!”
    “養老難啊,不過,他們也太狠心了?!?,我插了一句。
    “今年夏天,老大把老二的門牙都打掉了。老二覺著老大有錢,讓他多出,老三就賴著說他家窮,不出錢。你也知道,老三吊兒郎當,橫行霸道,老大拿他沒法兒,還得用著他。其實自從艾大媽躺在床上,弟兄三個就斷不了吵??偸抢洗箢欀孀?,多出錢。為這事兒他老婆可沒少跟錢老大鬧騰?!?BR>    “看來,艾大媽的病也夠他們受的?!?BR>    “是啊,據說為老娘治病花了不少錢。就這,艾大媽還有個村長兒子,看病方便,一般人誰看得起?”
    “唉!一般人只能等死了?!?BR>    “這等死也不是法兒,總得兒女伺候吧,平常也得吃藥吧?雖然便宜,總得花錢。鄧大爺就那一個兒子,簡直能把兒子兒媳要累死!老人不能說話,又好著急,動不動就打飯碗,兒子兒媳都不敢吭聲。有時候,他兒媳到咱家找我訴苦,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說要有個婆婆就好了。為了照顧老人,丈夫也不能出去打工,就指著那二畝地。有點錢都花在老爺子的病上了。攤上這樣的老的也沒法兒。他那兒媳,雖然丑點,也配得上他那矮兒子,很賢惠的。”
    “老人也是不甘心哪,想當年他被選為我們隊五小隊的隊長,干活出力是一把好手,沒想到才六十七八歲,竟得了這種病:半身不遂。你想老人家能不著急嗎?”
    “著急歸著急,兒子兒媳豈不更遭罪?前些日子,老人見吃藥就打碗,見打針就奪針,索性連飯都不吃了。兒媳哭了:‘爹啊,難道兒媳對你不好?你怎么這么讓兒媳為難?’說著都給老人跪下了:‘再怎么著,也得治病,也得吃飯??!’只見老人搖著頭,啊啊亂叫,兩行眼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月光逐漸移到了被子的下部,那明亮的白色方塊斜斜地躺在覆在我們腳上那凹凸不平的被面上。妻子的臉看不很清,她講得有些激動,把手從被子里拿出來擦了擦臉。我也揩了揩眼睛,順勢又給她蓋了一下弄開的被頭。此時,我們都沉默了。
    好一陣兒,妻又說道:“沒有幾天,老人家眼看著就不行了。他兒子急得沒法兒,只好到西村找到了‘二神仙’?!裣伞f老人可能是鬼附身了,鬼是誰呢?是生產隊時候就去世的五保老人史國正。因為他兒子說,鄧大爺含含糊糊的老對他喊史國正的名字。你還記得史國正嗎?”
    “記得。我小時候,史爺爺可能有七十多歲吧,經常把我們整在一塊兒講故事。有時候學校里組織什么集會。鄭大爺經常請史爺爺給我們憶苦思甜:講他孩子和媳婦在舊社會是怎么死的。記著史爺爺的最后一句話總是:你們要好好學習啊,要珍惜我們的幸福生活,要保衛我們的社會主義啊。鄧大爺為啥老提他呢?”
    “是啊,‘二神仙’說是史國正的鬼魂附到了鄧大爺的身上了,讓鄧大爺的兒子到史國正的墳前燒燒紙。他兒子就帶了幾刀紙,到史國正墳前燒了。那天回來,鄧大爺一直望著兒子,嘴一張一張說不出話。他兒子對他說,他已經到史爺爺墳上燒了紙,鄧大爺便閉上了眼,再也沒醒來。有人說,‘二神仙’就是神?!?BR>    “是啊,神,夠神的。是個殺人的神!”我憤恨地回了一聲,然后對妻子說道,“我小時候,鄧大爺對史爺爺特別好。史爺爺沒兒沒女,是五小隊的五保戶。鄧大爺經常自己帶飯到史爺爺家去一起吃。特別是逢年過節,鄧大爺總要去的。鄧大爺忘不了史爺爺,當時也是一段佳話?!?BR>    “哦,原來這樣?!逼拮雍孟衩靼琢耸裁?,一會兒,又嘆了口氣說,“唉!兩位老人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BR>    “是啊,走了。走得好啊。不再在人間受這份洋罪了。死了無疑是一種解脫。”我喃喃地說。
    妻子沒有回我的話,我卻陷入了沉思:人來到世上難道就是受罪?我真不知道,一擲萬金的富人是否也會想到窮人會這樣的愁!想到了一首歌:月亮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可今天的月是圓的?。?BR>    不一會兒,我的懷中傳來了妻子微微的鼾聲??磥恚拮拥囊构适乱驳酱私Y束了。不過,夜還沒有結束。我把妻子放下,給她蓋好,便躺下了。然而,確是睡不著的。
                    
                                  四
    我躺了一會兒,確實睡不著,就坐了起來。被子上的白色方塊不知何時移到了東面的墻上,月光無力地照著那有些發黑的墻面,原來還比較方整的方塊現在變了形,原來那雪一樣的白色也顯得發烏了許多。我索性穿好衣服,小心地下了炕,披了件大衣,輕輕地走到了院子里。
    剛出堂屋門,感覺毛茸茸的東西向我腿前蹭了過來,嚇了我一跳。低頭一看,原來是我家的狗。這條狗不大,有兩尺長,通身黑色。本來養狗是看家護院的,但我家這狗從來不叫的,象個啞巴。我沒有理會它,把房門帶上。
    走到院子中間,我仰望天空:滿天星斗疏疏密密,一條銀河自東北飄向西南,月亮斜掛在西部天空,已經失去了先時的神氣。我想,月落西天,他大概也想象太陽那樣染紅天空和大地吧?但是月亮下去了,天空中并沒有什么變化。滿天的星星,閃呀閃,怎么看都象是在嘲笑月亮:你也不就這樣走了嗎,神氣個啥?
    太陽總歸是太陽,任何人都是不能挑戰太陽的。
    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了。院子里的梧桐樹黑黝黝地直沖向天空,樹葉婆娑,微微顫動著黑色的影子,沙沙作響。暗藍色的天空中,星星們眨巴著眼睛,都在努力地增加著自己的光亮,它們或者也想照亮這沒有了光明的大地。然而,這一點點一點點分散的光,無論怎么努力,都是枉然,都是徒勞!我敢說,只要他們放棄自我,聚在一起,那一定是一團炙熱的烈火??上?,它們只不過是些喜歡各自為政的星星,大地只能在黑暗中等待著太陽。
    一個群星燦爛的時代,遠離了眾星捧月的喧囂,靜靜的等待著。固然人們在這個時代還要失去很多,然而黎明的等待不會太久,因為黑夜畢竟已經過去了大半。用不了多久,一輪紅紅的太陽就會從東方蓬勃升起。
    沒有了月亮的鄉村之夜,伸手不見五指。在黑暗中,隱隱約約我還能分辨出眼前的房子、樹和周圍墻的影子。我在這黑色的庭院里來回踱著步。周嫂、艾大媽、鄧大爺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動,他們在痛苦中告別了這個世界,也許是幸運的;活著的人未免會比他們更幸運。這些年在外打工,聽慣了和感受了一個詞:這就是“不公平”。工友們常說:死了就不會受人欺負了。是啊,大不了一死,死了一身輕。這世界怎么了?年輕力壯,竟想到了死?
    我記著周嫂的兒子說過的話,他要當一個政治家,要讓所有的人都不要發愁,讓人人看得起病,讓人人上得起學。是啊,為了讓周嫂不會死于非命;讓鄭哥不會死于奔命;讓艾大媽不會在離世之前先當黃鼠狼;讓鄧大爺不會在咽氣之前先做鬼!我們努力:我們需要的是把人當作人的世界,決不是這種把人變成狼,變成鬼,變成牛馬的世界。
    忽然,一道亮光從屋內射來。原來,妻子開著手電,從屋里走了出來,看見了我,小聲問:“怎么不睡?”
    “睡不著?”我說。
    妻子披了件防寒服,手里還拿著一件,看我披著大衣,說:“怪不得我沒找著,你已經穿了。我以為你出去了,每次回來都這樣神經兮兮的?!?BR>    說著,她轉身回到屋里,把那件衣服放下,又回了來,說:“天快明了,我陪你出去走走吧?!?BR>    就這樣,我們走了出去,從外面栓了門。
    迎著滿天的星斗,我們靠著手電的亮光走到了河邊。
    夜里的河靜悄悄的,有時候傳來夜蟲的叫聲和河水流動的聲音。往東南望去,河南岸高坡上的那棵大楊樹黑黢黢的挺立著。
    我跟妻子說:“那兒有黃鼠狼嗎?”
    妻子說:“你可別說那些嚇人的事兒了?!?BR>    我說:“不是我說,是你說的。其實,黃鼠狼是怕人的?!?BR>    “知道。可是,人總要編出一些嚇唬人的東西讓人害怕的。”
    “對。嚇唬人的人一般是用拳頭和謊話兩方面達到目的的。”
    “但是,黑夜畢竟讓人害怕,更何況有那么多鬼故事。要是太陽永遠不落就好了?!?BR>    “那是不可能的。”
    “...”妻子似乎有些失望。
    “所以,人們必須有對付黑夜的辦法。”
    我說著,抬頭掃了一眼迷人的星空。是啊,這星空本身不就寫滿了神秘的鬼故事嗎?
    從古至今,從東到西,人類對星空都充滿了神秘,有著許多許多的星空故事。鬼故事不就是夜的特點、夜的特色嗎?
    就這樣,我們在河邊靜靜的呆著。
    “你看,啟明星?!逼拮又钢鴸|方喊著。
    不錯,維納斯,維納斯又回來了。
    漸漸的東方明亮了起來。妻子說:“回家吧,娘可能起來了,別讓老人家著急?!?BR>    我想,妻子講得有理,也就不再堅持看日出了。
    果然回到家來,老娘早已起床了,并且從里面栓住了門。
    我們敲了半天門。老娘開了門就說:“現在這么亂,你們半夜出去干啥?”。
    轉過身來,老娘看見了湊過來的黃狗,就埋怨了起來:“唉!你說養了這狗干啥?也不叫,也不咬?,F在窮人養個狗,也兇不起來。你看人家村長家那狗見了村里人,叫得那個兇吶。”
    我趕快到了屋里,妻在外面忙著做起早飯來。天漸漸亮了,我抬頭看見了家里山墻上的毛主席像,他老人家還是那樣慈祥。我告訴他老人家:新的一天又開始了,太陽又出來了。然而,從老人家的目光里我感受到了一句話。
    他老人家似乎在說:光明的到來,不等于世界就不會再次步入黑暗;如果人們對惡勢力放棄警惕,那么牛鬼蛇神還會大行其道的。

(完)                
作者:振興社會主義之中華
 
作者的話:
    這是本人以現實為素材寫的小說,情節屬虛構,如與個別實際情節有雷同之處,實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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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胡錫進硬懟平原公子,這釋放了什么信號?
  2. 李克勤|“深切緬懷毛主席,您永遠的學生王光美”:劉少奇的妻子晚年的說法做法意味深長
  3. 郭松民 | 也說“滬爺撐起一片天”
  4. 改開以來民間“順口溜”拾穗(一)
  5. 美國加州大火燒出了房地產金融騙局
  6. 選擇題:到底誰讓老百姓吃飽了飯
  7. 臥龍大橋擴寬:南陽人民的恥辱!
  8. 奴顏婢膝的學生與急眼了的老師
  9. 研究和評價“文革”,是否應該跳出個人恩怨、得失的小圈子?
  10. 否定前三十年,就是在否定偉大領袖毛主席!
  1. “深水區”背后的階級較量,撕裂利益集團!
  2. 大蕭條的時代特征:歷史在重演
  3.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
  4. 瘋狂從老百姓口袋里掏錢,發現的時候已經怨聲載道了!
  5. 張勤德|廣大民眾在“總危機爆發期”的新覺醒 ——試答多位好友尖銳和有價值的提問
  6. 到底誰“封建”?
  7. 兩個草包經濟學家:向松祚、許小年
  8. “當年明月”的?。浩鋵嵤侵袊说耐ú?/a>
  9. 該來的還是來了,潤美殖人被遣返,資產被沒收,美吹群秒變美帝批判大會
  10. 掩耳盜鈴及其他
  1. 遼寧王忠新:必須直面“先富論”的“十大痛點”
  2. 劉教授的問題在哪
  3. 季羨林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4. 十一屆三中全會公報認為“顛倒歷史”的“右傾翻案風”,是否存在?
  5. 歷數阿薩德罪狀,觸目驚心!
  6. 到底誰不實事求是?——讀《關于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與《毛澤東年譜》有感
  7. 陳中華:如果全面私有化,就沒革命的必要
  8. 孔慶東|做毛主席的好戰士,敢于戰斗,善于戰斗——紀念毛主席誕辰131年韶山講話
  9. 我們還等什么?
  10. 他不是群眾
  1. 車間主任焦裕祿
  2. 地圖未開疆,后院先失火
  3. 張勤德|廣大民眾在“總危機爆發期”的新覺醒 ——試答多位好友尖銳和有價值的提問
  4. “當年明月”的病:其實是中國人的通病
  5. 何滌宙:一位長征功臣的歷史湮沒之謎
  6. 央媒的反腐片的確“驚艷”,可有誰想看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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