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美國住房市場價格下跌,需求疲軟并且利潤率急劇下滑,危機的幽靈開始在美國徘徊。2007年夏,以美國、英國、德國、日本等國為首的成熟資本主義經濟體都經歷了極為嚴重的經濟不穩定。就世界經濟整體而言,一方面是金融日趨困難,另一方面是生產、消費以及貿易已經停滯不前。最終在2008年8月,一場舉世震驚的金融風暴爆發了。如今,七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危機的幽靈依然在全世界四處游蕩。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上,重讀邁克爾•萊博維奇(Michael A.Lebowitz)1992年初版并于2003年再版的《超越<資本論>——工人階級的政治經濟學》(以下簡稱《超越<資本論>》)一書,有助于深化我們對階級問題的認識。
《超越<資本論>》源于萊博維奇1973年第一次讀馬克思《德意志意識形態》英譯本的思考。萊博維奇發現馬克思對人類需求這一問題沒有展開系統論述,而這一問題涉及到勞動生產率變動對必要勞動的影響。隨著勞動生產率提高,工人消費的必需品價值會下降,而這與實際工資的提高并行不悖。萊博維奇正是從這一角度出發對新劍橋學派的代表性人物瓊•羅賓遜(Joan Robinson)以及新古典綜合學派的代表性人物保羅•薩繆爾森(Paul Samuelson)對馬克思的攻擊展開了有力的回擊。
大蕭條以來,西方馬克思主義一直試圖將馬克思的結論剝離其經濟理論,這正是“沒有馬克思的馬克思主義”思潮的濫觴。這股思潮的核心特征有二,一方面是“沒有馬克思的經濟學”,另一方面是“沒有經濟學的馬克思”。萊博維奇無疑是那個時代反抗這種思潮的學者之一。一方面,就經濟學理論而言,新李嘉圖學派以及受斯拉法影響的學者們一直在批判馬克思的經濟學理論,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內部一些學者受上述思潮的影響,以“沒有馬克思的經濟學”為特征,幻想著“馬克思的結論不采用其理論即可達到”。這方面的代表性學者包括斯蒂德曼,羅默,霍奇遜,萊伯曼以及布倫納。他們認為剝削理論并非建立在勞動價值論的基礎之上。另一方面,西方馬克思主義轉向葛蘭西、盧卡奇和科爾施所關注的哲學、政治學、社會學或美學領域的異化理論。
為了批判這股思潮,萊博維奇認為有必要系統地研究馬克思的方法論。于是從1980年開始,萊博維奇轉向了馬克思方法論的研究,并且為了透徹理解這一方法論,他回到了黑格爾。他發現需要強調馬克思在本質層次(資本一般)和表現形式層次(各種資本或各種資本之間的競爭)上所存在的區別,他認為新李嘉圖和其他學者之所以對表象層次念念不忘,關鍵在于他們缺乏從本質層次上研究問題。這為萊博維奇研究工資勞動理論奠定了方法論基礎。
正是從這一方法論視角出發,萊博維奇發現《資本論》中存在“片面性”的問題。他認為馬克思原本打算撰寫的論述工資勞動的理論并沒有包括在《資本論》一書中,因此,《資本論》并不是一個無所不包的有機整體。資本再生產所依賴的工資勞動的生產是作為前提而不是其產物而存在的。馬克思在《資本論》中零散地論及了工資勞動作為階級斗爭的主體的思想,但是這些論述散落在全書各處,與馬克思對資本所做出的邏輯一致的論述無法相提并論。因此萊博維奇試圖進一步發展馬克思的工資勞動理論,他認為只有這樣,“以雇傭工人對自我發展的需要和資本對穩定的需要(也就是階級斗爭的雙方)為特征的資本主義整體”才能完整地表達出來。
在此基礎上,萊博維奇以后馬克思主義(post-marxists)為批判對象,展開了對上述思潮的回擊。后馬克思主義用現代民主斗爭的多樣性批判馬克思的理論,他們用政治和社會關系的異質性,一切斗爭的平等與自治,市場競爭的話語體系取代了以資本主義生產關系為核心的分析范式。萊博維奇指出,后馬克思主義能夠將針對健康、生產條件、空氣和水質、女性權利、社會保護項目、高等教育狀況以及普遍的民主這些方面的斗爭從工人中區別開來的唯一方式,是以理論上把工人還原為資本的唯一反對者為出發點。只有通過限制工人對工資、工作時間和工作條件的要求,后馬克思主義者才能抹去階級分析,從理論上提出新社會運動。與馬克思將工人視為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充分社會化發展的個體相反,后馬克思主義者采用了“抽象無產階級”這一狹隘刻板的定義。
萊博維奇指出,“抽象無產階級”并非后馬克思主義的原創,而是片面理解馬克思的產物。這些馬克思主義者歪曲了馬克思將工人作為階級斗爭主體的概念。為什么呢?因為他們沒有意識到馬克思的《資本論》不在于對資本主義做全面系統的分析,并因此走上了“沒有馬克思的經濟學”之路。馬克思撰寫《資本論》的根本目的在于向工人解釋資本的本質并且祛除由此所帶來的神秘性。相反,他們把《資本論》狹隘地理解為資本主義為何會終結的論述。他們認為,是不可阻擋的力量創造了歷史,在他們的想象中,資本主義世界是物質且非人類力量的世界,是片面的“主體”的世界。在這樣的世界里,抽象無產階級最終起而承擔他們的任務,并且將已經撐破資本主義外殼的生產力釋放出來。在后馬克思主義的理論中,階級斗爭本身已經退化為概念的自我演繹。
除了對馬克思做片面理解,這些后馬克思主義者還通過折衷主義(eclecticism)從理論和實踐上撕裂馬克思的理論。他們試圖超越經濟學意義上對抽象無產階級的定義,并且用折衷主義方法論修正作為實踐基礎的理論。但折衷主義并不能掩蓋馬克思論述的有效性。他們的折衷主義論調唯一能夠表明的只是其原教旨主義批判的脆弱性;只是他們自己在具體現實和抽象理論之間的搖擺不定。對此萊博維奇總結道,“無論是《資本論》中抽象無產者的概念還是折衷主義論調,都沒能實現《資本論》純理論與現實資本主義的完美結合,他們都是片面的……這一方面是馬克思未能在《資本論》中完成其工資勞動理論建構的結果,另一方面是教條式理解馬克思學說的結果”。
《超越<資本論>》是繼續馬克思未竟工作的一次嘗試。萊博維奇在追溯馬克思對這一問題的論述的基礎上,重新將工人和階級斗爭置于馬克思主義分析的中心。該書不僅批判了對馬克思做出片面解讀的馬克思主義者所秉持的經濟決定論和還原論,也批判了后馬克思主義的基本概念。以階級斗爭為內核的馬克思工人階級政治經濟學的概念因此得以浮出水面。
參考文獻:
Michael Lebowitz (2003)Beyond Capital:Marx’s Political Economy of the Working Class,(New York: Palgrave Macmill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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