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軍功章上的年輪
爺爺的樟木箱里有個藍布包裹,里面整齊碼著三樣物件:1951年版的《誰是最可愛的人》、七枚用紅絨布分裝的軍功章、半截筆尖銹蝕的派克鋼筆。每年清明,他總要戴著老花鏡,把書翻到第23頁——那里夾著片來自朝鮮戰場的楓葉標本。
"這是松骨峰陣地上最后的楓樹。"爺爺的手指撫過魏巍筆下燃燒的戰場,"我們連負責掩護大部隊轉移,最后陣地上只剩這棵燒焦的楓樹,和七個還能喘氣的兵。"他的鋼筆就是在那場戰役中損壞的,彈片削去了筆帽上的鷹徽,卻讓"保家衛國"四個刻字愈發清晰。
2019年在丹東抗美援朝紀念館,我看見展柜里染血的筆記本與爺爺的鋼筆驚人相似。講解員說那是戰士的遺物,最后一頁寫著:"要是回不去,請告訴我娘,她的兒子和楓樹一起長在春天里。"玻璃展柜的反光中,我恍惚看見1952年的爺爺正趴在戰壕里寫信,子彈打穿水壺浸濕信紙,他就用燒焦的樹枝繼續寫。
二、講臺下的星光
"同學們覺得誰是最可愛的人?"在貴州支教的第一堂語文課上,我舉著爺爺的舊書提問。后排的苗族男孩阿吉突然站起來:"我們村王老師!發洪水時他游進教室搶課本,差點被沖走。"這個曾在《誰是最可愛的人》里批注"與我無關"的留守兒童,此刻眼睛亮得驚人。
后來我們排演課本劇,當阿吉扮演的志愿軍戰士喊出"向我開炮"時,觀眾席突然傳來壓抑的抽泣——來觀摩的村小王老師,正用袖口擦拭鏡片。他的襯衫口袋里露出半截泛黃的病歷,上面寫著"強直性脊柱炎"。那一刻我忽然明白,魏巍筆下的"可愛",原來會在不同時代變換模樣。
去年教師節收到阿吉的明信片,背面是他手繪的楓樹,樹下站著拿課本的王老師。鉛筆小字寫著:"姐姐,我現在覺得書里的戰士和王老師是同一棵楓樹長出的新枝。"
三、櫻花與木棉的對話
在東京的日子,我帶著爺爺的舊書走過靖國神社前的銀杏大道。當日本同學質疑"戰爭文學的美化"時,我翻開夾著楓葉的那頁:"請看看這個彈孔——它同時穿透了1951年的紙張和2000公里外的松骨峰。"我們最終在居酒屋達成共識:真正的反戰文學,應該像這個彈孔般凝結著具象的痛楚。
回國前夕,我把書借給了研究東亞文學的教授。三個月后收到快遞,書中多了張京都金閣寺的楓葉書簽,還有他的紙條:"在描寫戰士吃雪的段落旁,我批注了《平家物語》里武士飲露的典故。不同文化的勇者,原來都會用身體過濾時代的苦難。"
四、生命的續寫
爺爺走的那天,窗外木棉樹正飄絮。遵照遺囑,我們把他的骨灰撒在丹東木棉嶺——當年他們連隊回國登陸的地方。管理員老趙聽說我們是烈士后代,突然從值班室搬出個紙箱:"這些年總有人來送書。"箱子里整齊碼著三十多本《誰是最可愛的人》,最新那本的扉頁寫著:"2023年4月5日,高鐵工程師張建軍敬獻"。
翻開這些不同年代的書本,仿佛觸摸到時光的年輪:1980年版夾著糧票,1999年版貼著澳門回歸郵票,2017年版的批注是用手機備忘錄打印的。最讓我震撼的是2020年版,在描寫戰地硝煙的段落旁,有人用3D打印筆復刻出鐘南山的護目鏡輪廓,旁邊寫著:"新時代的烽火臺"。
五、不會終結的故事
如今在中學當語文老師的我,辦公室里總備著幾本新版《誰是最可愛的人》。有個愛打游戲的男生在讀書筆記里寫:"戰士像開了鎖血掛,但這掛是用信仰編程的。"后來他成了校史館講解員,每當講到抗美援朝章節,總要把爺爺的軍功章投影到大屏——上面的劃痕被他解讀為"另一種形式的源代碼"。
清明帶學生掃墓時,發現烈士陵園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變化:紙質書本旁放著電子閱讀器,大理石碑座上刻著二維碼。掃開某個二維碼,竟跳轉到航天工程師的日志:"今日突破發動機瓶頸,感覺像當年志愿軍拿下高地。"
返程路上,學生小林突然問:"老師,等我們老了,會有人讀我們的故事嗎?"大巴車正穿過隧道,手機信號消失前的剎那,我瞥見班級群彈出消息——阿吉考上了師范大學。于是把爺爺的舊書輕輕按在胸口:"你看,故事里的楓樹,每年都會長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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