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處：王偉光主編，《世界各國共產黨和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發展態勢》（上卷），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22年5月版，第141-149頁。
作者簡介：禚明亮，中國社會科學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社會主義研究中心特邀研究員，博士。公開發表學術論文、譯文百余篇，目前主持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21世紀美國共產主義運動新發展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年啟動項目“國外共產主義青年團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調研項目“新時代中國共青團國際影響力現狀調查及對策研究”等。譯著《呼吸機上的資本主義——新冠肺炎疫情對中美兩國的影響》獲得中央紀委國家監委官網推薦，目前正在翻譯《通過社會主義之路》、《社會主義：理論和實踐》等著作。聯系郵箱：[email protected]。
歷史規律表明，每逢資本主義遭遇重大危機時，都是資本主義左翼政黨和學者反思資本主義制度和生產方式的難得機遇，也是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思潮重新活躍的時機。21世紀以來，西方資本主義的發展歷史至少給人們提供了兩次難得的“機遇”。第一次是由2008年華爾街金融危機引發的世界性資本主義危機，引發了聲勢浩大的“占領”運動，由此提出了99％對1％人的“關鍵拷問”。第二次則是2020年新年伊始開始席卷全球而且至今尚未消散的新冠肺炎疫情危機。在此背景下，社會主義思潮在西方重新興起。
一、主要表現
（一）左翼思想界：資本主義走向失敗，社會主義理想走向復興，全球疫情蔓延為共產主義的發展提供了契機等成為西方學術界討論的主題和熱點
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而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深刻加速了這一“變局”，成為當前左翼人士系統反思資本主義的一根“導火索”。在左翼學者們看來，這場公共衛生危機所折射的是整個資本主義制度的危機，不能僅僅站在抗擊疫情的維度來看疫情，而是應當從資本主義整體危機的視角上來進行剖析。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大學榮休教授邁克·戴維斯指出，“這些都是聚合性危機，彼此不可分割，需要從更復雜的整體來看待，而不是單獨的問題出發”。
關于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爆發的原因，美國紐約城市大學女王學院教授雪梨·科恩指出，我們正在經歷的這場災難的原因就是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只是讓1% 的人富裕起來，實際上已經破壞了地球的生態平衡，帶來了一個無休止的戰爭時代，使數億人陷入貧困。她認為，資本主義制度曾經是人類財富的創造者，但現在卻成了地球生態的毀滅者、生產活動的破壞者、疾病的播種者、專制政府的孕育者、非理性思想的傳播者。
關于未來出路，美國《幽靈》雜志總編輯阿什麗·史密斯指出，我們的世界正在逐漸淪為野蠻主義社會，這一危機帶來的惡劣后果是不斷撕扯人們的思想意識形態，使已經極端化的社會更進一步地分裂為社會主義左翼和極右翼民粹主義兩個群體。社會主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重要。
美國俄勒岡大學教授約翰·貝拉米·福斯特指出，壟斷資本主義的浪費和過剩已經成為人類發展的主要障礙。只有建立在社會主義基礎上的社會，才有可能建立起一條通往實質平等和生態可持續性世界的道路，實現未來的發展。以大多數工人階級和持不同政見的知識分子為基礎的社會主義復興運動呼吁超越現有資本主義制度，建立社會主義社會。他指出，今天全球無產階級承擔著革命性變革的任務，必須建立一個以工人和人民為構成基礎的“新國際”。
共產主義前景愈加凸顯。俄羅斯莫斯科大學教授亞歷山大•布茲加林認為在當前冠狀病毒大流行期間，自我隔離、封閉邊界等種種舉措提供了一個契機，引導人們真正開始意識到團結、正義和國際主義的重要性，而團結、正義和國際主義正是共產主義的應有之義，現在，冠狀病毒大流行直接證明整個局勢的發展趨向是共產主義。
（二）美國的共產黨組織：宣傳社會主義主張，利用新冠疫情、黑人抗議運動等，積極壯大共產主義的主體力量
美國是疫情沖擊最為嚴重的國家之一，2020年美國的共產黨組織表現比較活躍。“社會主義”話語重回美國主流政治生活主要得益于2016年公開宣稱自己是“社會主義者”的桑德斯參加美國總統選舉并進而引發的全美討論“社會主義”的政治熱潮。桑德斯的“社會主義”話語雖然與科學社會主義有著本質的區別，但事實上引起了美國眾多青年的追隨，這為美國共產黨、美國工人世界黨、美國爭取社會主義和解放黨等的發展創造了良好的社會輿論環境。隨著特朗普執政以來美國政府奉行右翼主義路線和“美國優先”的偏執立場，更多的美國民眾思考“資本主義替代方案”的可能性。
2020年，美國的共產黨組織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闡明本黨對于新冠疫情、總統大選、黑人抗議運動等問題的觀點和立場，積極擴大自身影響，實現了組織力量的發展進步。美國共產黨利用官網，宣傳社會主義主張，吸納新黨員的加入。美國主要的左翼報紙和網站，如《大西洋月刊》、《雅各賓》雜志等刊登相關文章，研討社會主義方案及其實現可能性等問題，雜志的訂閱人數和在線瀏覽次數再攀新高。爭取社會主義和解放黨在2020年大選中提名該黨女性候選人格洛麗亞·里瓦參加總統選舉，主張“用一種人道、合理和可持續的社會制度——社會主義——來取代資本主義”。
（三）較為“激進”的共產黨組織：“我們正在經歷一個世界無產階級革命新浪潮，要推翻資本主義制度，建立向共產主義進軍的社會主義新社會”
在歐美國家共產黨整體孱弱以及大多堅持議會民主道路的背景下，一些較為“激進”的共產黨組織則認為，新的無產階級革命浪潮即將到來，必須采取革命的手段，為此各國共產黨應為此做好準備。
2020年，尼泊爾共產主義核心、阿富汗共產黨（毛主義）、加拿大革命共產黨、毛主義共產黨-意大利等組織共同發表《“五一”聯合宣言》。宣言指出，“這場經濟危機與全球流行病的交織，揭開了世界資本主義體系、國家、政府的面紗，推動了無產階級和人民群眾的斗爭事業，創造了更好的、更有利于世界各國開展共同斗爭的主觀條件，要推翻資本主義制度，建立向共產主義進軍的社會主義新社會”。
二、政治意蘊
（一）當前資本主義的階段性特征是多重危機并發，資本主義的破壞性和不可持續性逐漸成為一種共識
當前資本主義世界正處于資本主義經濟危機與疫情危機同期疊加、相互交織的特殊時期。資本主義所呈現的次層次危機，如新自由主義危機、逆全球化危機、人道主義危機、道德危機、種族主義危機、生態環境危機等映射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根本矛盾和歷史局限性。在疫情蔓延的背景下，這些次層次矛盾日漸突顯并呈現激化狀態。最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美國顯示了階級矛盾、種族矛盾沖突最惡劣的一面。在此背景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破壞性和不可持續性逐漸成為一種共識。有國外左翼學者認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掠奪自然資源的暴力性和攫取超額剩余價值的貪婪性最終導致了新冠肺炎疫情的爆發。
（二）新冠病毒危機的全球蔓延為世界社會主義的復興和發展創造了難得的機遇
一是社會主義在抗擊疫情上的優勢，效率和公平性得到完美的體現，這一點得到西方左翼思想界和普通民眾的認可，一定程度上促進了西方世界的“思想解放”，標志著西方長期以來“妖魔化”社會主義制度和共產主義的卑劣伎倆宣告破產。雖然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總體上仍處于低潮摸索期，但共產主義的理想和聲音在世界各地從未銷聲匿跡，一旦遇到合適的時機，馬克思主義理論和共產主義“理想之花”就會再次綻放，不斷推動和啟迪著世界各國民眾的思想解放進程，使人們不斷反思和拷問自己所接受的資本主義價值觀教育，擺脫對資本主義道路的盲目崇拜，逐步打破資產階級政府的意識形態壟斷。
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典型示范意義日漸突出，西方國家主張實行社會主義的呼聲逐漸發展成為一種新的思想浪潮。國外共產黨和左翼人士在總結和分析中國抗疫成功的經驗時不約而同地聚焦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包括黨中央集中統一領導、集中力量辦大事、人民利益至上、免費疫苗、“人類命運共同體”主張等，并在國際上予以積極宣傳和正面介紹，甚至還主張學習套用中國的做法，體現了新冠疫情背景下我國國際影響力和軟實力的進一步提升。西方思想界紛紛指出，“社會主義國家在抗擊新冠疫情方面最為成功”，“美國”無法“治愈”，它需要的是社會主義，等等。這些思想和主張深刻地影響了美國的普通民眾，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他們之前對中國的長期誤解。
（三）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社會主義思潮的具體內涵具有多樣性
相比于其他的共產黨組織，世界共產黨譜系中的“激進派”——霍查主義政黨和毛主義政黨強調“開展無產階級革命”、“建立工人階級專政”、“階級斗爭”等，也更加重視毛澤東思想尤其是革命學說的當代意義。這些主張具有較強的現實指導意義，彰顯了當今共產主義思潮的多樣性。
“霍查主義”和“毛主義”曾是國際無產階級運動的“政治旗幟”。簽署《“五一”聯合宣言》的共產黨組織從具體劃分上看屬于霍查主義政黨和組織，他們不定期召開“馬列主義政黨和組織國際會議”，現有成員24個，約占世界上現存的霍查主義政黨和組織總數的75%，成員來自4個大洲的23個國家。此外，2010年在德國成立的“革命政黨與組織國際協調”是當今世界維系毛主義政黨之間溝通、交流與合作的重要平臺，目前已經發展成為擁有60個成員組織，涵蓋全球45個國家的國際組織。相比于許多歐美國家共產黨堅持的溫和的議會斗爭道路，這些政黨的主張更加鮮明和激進。目前，國內對“激進派”共產黨的相關研究極為薄弱，需要我們進一步深化和拓展，尤其是要研究在堅持議會斗爭取得政權無望的情況下，采取暴力革命的手段是否可行的問題。
三、未來趨勢
（一）社會主義思潮在西方的重新興起，發揮了一定的“思想啟蒙”作用，但資本主義階級統治的工具依然強大，資產階級政府和主流媒體對共產主義主張的打壓和遮蔽短期內難以撼動
在兩種制度、兩種意識形態激烈交鋒的時代背景下，共產主義主張被資產階級政府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以美國為例，從歷史上看，美國共產主義組織的發展曾深受資產階級政府殘暴打壓之苦。自美國共產黨成立后不久，美國政府就采取粗暴的軍事和法律手段來打壓該黨的發展，美國伯克利音樂學院教授維克多·瓦里斯指出，“二戰后美國政府對馬克思主義進行了污名化宣傳，使得普通民眾幾十年的時間里都對馬克思主義懷有偏見”。近幾十年來，這種“偏見”甚至愈演愈烈，“階級斗爭”、“無產階級專政”等馬克思主義話語飽受美國政府和主流媒體的丑化和詆毀。而且，以中國、朝鮮為首的社會主義政權則被美國主流媒體和政客們描繪成“專制”、“獨裁”的國家。西方國家利用其掌握的國際輿論話語權，罔顧自身缺點，緊盯社會主義國家建設中的一些不足，進行刻意放大，甚至進行歪曲式報道和抹黑。
在世界其他國家也同樣如此。今天，生活在資本主義世界尤其是歐洲地區的共產黨則面臨著更為嚴峻的生存挑戰。歐洲成為反共主義宣傳的“重災區”。例如，波蘭政府最近修改《刑法》，從法律上確立了對波蘭共產黨進行鎮壓迫害的“加強版”，在英國，英國共產黨（馬列）則被政府列為恐怖組織。在亞洲，長期堅持革命道路的菲律賓共產黨早已被菲律賓政府和美國中央情報局列為“國際恐怖組織”，常年遭受菲政府軍的軍事圍剿。
（二）21世紀世界社會主義運動仍面臨著一系列嚴峻的挑戰，革命高潮遠沒有到來，我們應當做好長期斗爭的準備
從目前來看，疫情背景下共產黨思潮與真正的共產主義運動之間還存在較大的距離，革命高潮遠沒有到來。在資產階級絕對控制話語權的背景下，國外共產黨組織和學者的“社會主義主張”和探索實踐難得可貴，但是未來可能會遭受資本主義政府更加嚴厲的打壓。因為可以預見，歐洲的政治形勢正在進一步右傾，美國總統拜登上臺后的右翼主義路線不會發生根本性轉變，他對國內政治輿論生態的控制力也絕不會弱化。我們應當做好長期斗爭的準備。國外共產黨組織和學者需要發揚斗爭精神，敢于堅持真理，敢于揭露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弊端，在國內舞臺上不斷宣傳社會主義思想。
從主觀上看，各個共產主義政黨首先要從加強自身力量做起，壯大領導共產主義運動的“主體力量”。以美國為例，當前，支持、同情各個共產黨主張的美國民眾人數眾多，他們積極參加美國共產主義政黨組織的街頭政治運動，但是美國共產主義政黨的核心力量——正式黨員普遍力量較少，多的有幾千名正式黨員，少的只有幾百人，這是掣肘共產主義力量未來發展的一個關鍵性因素。美國共產黨、爭取社會主義與解放黨等組織雖然積極參加政治選舉，通過自身宣傳和努力，也獲得了美國選民的一定支持，但目前尚無法對美國政治產生實質性沖擊，無法打破共和黨和民主黨的政治“壟斷”。
美國共產主義政黨自身力量孱弱和“主體力量”不足還體現在動員群眾運動的能力有限，把握有利時機推動群眾運動革命性轉變的能力欠佳。資本主義金融危機、新自由主義危機、“占領華爾街”以及“黑人的命也是命”運動都給與美國的共產主義政黨難得的歷史機遇。但是，由于缺乏統一的工人運動組織和共產黨力量的孱弱，未能實現群眾性運動的革命性轉變，多次錯失歷史機遇。美國的共產黨組織只是積極參與和推動了上述群眾運動的發展，未能在其中發揮領導核心的作用。
鑒于國際資本主義統治世界和各國人民的主要機制、依靠力量依然健全，國際資產階級依然掌握著龐大的帝國主義國家統治機器，加上世界各國共產黨本身力量和影響力層次不齊，在國際上缺乏統一有效的團結機制，加上各黨自身存在的諸多問題，總體上限制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發展。
（三）我們應當從戰略上把正確處理21世紀中國共產黨與世界共產黨的關系納入我國外交工作的全局中去，進行通盤考量、統籌安排
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21世紀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鮮明引領旗幟和中流砥柱已經成為全球共產黨的共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的唯一領導核心——中國共產黨是當今世界規模最大、組織性最嚴密、凝聚力最強、執政成績最佳的共產黨組織，也必然成為21世紀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領航者”和“定盤星”。
我們應當重新定位中國共產黨與世界共產黨的關系，在戰略設計上將發展與各國共產黨的關系納入我國外交工作的全局之中，作出整體性統籌安排。我們需要從戰略上加強與美國其他政黨尤其是共產主義政黨的雙邊關系，豐富新時代對美關系的戰略選項。對當代美國主要共產黨組織的理論和實踐予以特別關注和研究。這些政黨的主張和活動在美國國內受到打壓和限制，我們應當予以積極聲援，應當對美國主要共產黨的發展情況進行介紹和宣傳，用學術成果服務于我國對美關系決策的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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