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刮‘共產風’的問題沒有了,‘一平二調三抽款’沒有了,浮夸風
沒有了,現在,廬山會議不是反“左”的問題了,而是反右的問題
了。因為右傾機會主義在向著黨,向著黨的領導機關,向著6億人民
的事業,向著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事業進攻。”
話說1959年8月2日凌晨,毛澤東給張聞天寫了一封頗有辣味亦有意味的信,他寫道:
聞天同志:
怎么搞的,你陷入那個軍事俱樂部去了。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這次安的是什么主意?那樣四方八面,勤勞艱苦,找出那些漆黑一團的材料。真是好寶貝!你是不是跑到東海龍王敖廣那里取來的?不然,何其多也!然而一展覽,盡是假的。講完沒兩天,你就心煩意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被人們纏住脫不得身。自作自受,怨得誰人?我認為你是舊病復發,你的老而又老的瘧疾原蟲遠未去掉,現在又發寒熱癥了。昔人詠瘧疾詞(這首曲子,調名《叨叨令》)云:“冷來時冷的在冰凌上臥,熱來時熱的在蒸籠里坐,痛時節痛的天靈破,戰時節戰的牙關挫。真個是害殺人也么哥,真個是害殺人也么哥,真個是寒來暑往人難過。”同志,是不是?如果是,那就好了。你這個人很需要大病一場。昭明文選第24卷,枚乘《七發》,末云:“此亦天下之要言妙道也,太子豈欲聞之乎?于是太子據幾而起,曰:渙乎若一聽圣人辯士之言,涊然汗出,霍然病已。”你害的病,與楚太子相似。如有興趣,可以一讀枚乘的七發,真是一篇妙文。你把馬克思主義的要言妙道通通忘記了,如是乎跑進了軍事俱樂部,真是武文合璧,相得益彰。現在有什么辦法呢?愿借你同志之箸,為你同志籌之。兩個字,曰:“痛改”。承你看得起我,打來幾次電話,想到我處一談。我愿意談,近日有些忙,請待來日。先用此信,達我悃忱。
毛澤東 8月2日
8月2日下午,毛澤東在廬山主持召開了中共中央八屆八中全會。因為這次會議是在特殊條件下臨時決定召開的,所以有一部分中央委員是動用了空軍的飛機送上山來的。參加會議的有中央委員和中央候補委員147人,列席會議的有15人。
會前,毛澤東批準印發了張聞天以前的發言材料。
在開幕式上,毛澤東首先發表了講話,說明了全會的兩個議題是:改變指標問題和解決路線問題,他說:
“高指標成了一種負擔。一改下來,我們擔子就輕了。這是自己立起一個菩薩,然后向它拜。我們現在破除迷信,把菩薩打爛,重新立一個合乎實際的指標。”
“我們的路線究竟對不對?現在有一些同志發生懷疑。去年八大二次會議所定的這條路線發生了問題。廬山政治局擴大會議已經一個月了。初上廬山還不清楚,有些同志要求民主,說我們現在沒有民主,說話不自由,有一種壓力,壓得他們不敢講話。當時就不曉得是什么事情,摸不著頭腦。初上廬山,7月上半月那個時候有點神仙會議的味道,就是閑談一頓,沒有什么著重,沒有緊張局勢。后來才了解,為什么有些人覺得沒自由呢?就是他們要求一種緊張局勢。那種松松垮垮的情況,在他們看來不得要領,不過癮。他們要攻擊這個總路線,想要破壞這個總路線。他們要言論自由,是要破壞總路線的言論自由,批評總路線的言論自由,批評去年下半年、今年上半年這一年的工作(重點還是去年)。對于去年11月第1次鄭州會議到現在9個月間中央的這些工作(批評‘左’的傾向,‘共產風’不刮了,公社實行三級所有制,指標逐步落實),他們看不到,他們看不進去,他們以為要重新議過。他們感覺到需要有一種空氣,需要有一種民主,并且認為過去就是不民主,許多問題沒有徹底討論。因此我們感覺政治局擴大會議不夠了,這個民主還小了,現在就請同志們,大家來開中央全會,這個民主大一些。他們還可能要求擴大,我們還有一個辦法,有黨代表大會,準備明年春季開黨代表大會。”
“現在要求民主,又是1957年那個要求大民主,大鳴大放大辯論,這么一種形勢。開頭幾天,我摸不著頭腦,現在看來,是這么一件事。”
關于開會的方法,毛澤東說:
“應該是歷來為我們大家所贊成的一種方法,就是從團結的愿望出發。總要有一種希望。我們是希望團結,還是希望分裂呢?我們中央委員會這個團體,關系著中國的命運,現在社會主義的命運是在我們的肩上,我們擔負這個命運,我們應該團結。……那么,對于犯錯誤的同志怎么辦呢?從團結的愿望出發,經過批評或者斗爭,在新的基礎上達到團結的目的,懲前毖后,治病救人。只有這種方法。”
毛澤東最后說:
“一上山,我就講了3句話:成績很大,問題不小,前途光明。我想,這樣的話總是可以的吧。后頭就是在這個問題上發生了不少問題,可見得問題不小。”
“現在有一種分裂的傾向,已經有顯著的跡象了。我們反了9個月“左”傾了,現在基本上不是這一方面的問題了。現在是右傾機會主義向黨猖狂進攻的問題。刮‘共產風’的問題沒有了,‘一平二調三抽款’沒有了,浮夸風沒有了,現在,廬山會議不是反“左”的問題了,而是反右的問題了。因為右傾機會主義在向著黨,向著黨的領導機關,向著6億人民的事業,向著轟轟烈烈的社會主義事業進攻。現在要指標越落實越好,反了幾個月的‘左’傾,右傾必然出來。缺點確實是存在的,但已經改了,他們還要求改,他們抓住這些東西攻擊總路線,把總路線引導到錯誤的方向去。”
8月2日晚,周小舟在晚飯后時而伏案揮筆,時而繞室踱步,正在給毛澤東寫回信。周惠接了一個電話通知,說是毛澤東要找他談話。周惠立即來到了180號院。
毛澤東坐在2樓的沙發里,吸著煙正在沉思問題。衛士輕聲報告說:
“主席,他來了。周惠同志到了。”
“唔。”毛澤東點點頭,將煙灰彈入煙灰缸。周惠進門報告說:
“主席,我來了。”
“坐。”毛澤東將大手一擺:“坐吧。”
“主席,找我什么事呀?”
“我找你挖墻角。”
周惠心中咯噔一下,皺起淡淡的眉頭,故作茫然地問道:
“主席,挖什么墻角呀?”
“挖彭德懷的墻角!”
周惠頓時急了,一臉的大麻子憋得通紅,委屈得叫了起來:
“怎么我是彭德懷的墻角?我是黨員,我怎么是彭德懷的墻角?”
毛澤東笑了,用手指指茶幾上的香煙,說:
“是墻角也不要緊,可以挖過來嘛。”
周惠顧不得去拿煙抽了,極力地辯白:
“主席,這樣說我不同意。我是一塊磚一塊石頭都可以,但只能是黨的,黨的領袖是毛主席。黨把我砌到哪里就是那里,我怎么能成誰的墻角?”
毛澤東吸著煙注視著周惠,一口煙霧吐出,突然問:
“彭德懷跟你說過我些什么?”
周惠一怔,馬上否定:
“沒有。”
毛澤東搖搖頭:
“你們在一起的時候不少,什么也沒說過?”
周惠停了停,說道:
“主席,您知道,我參加革命的歷史不算長,土地革命時期我還在讀書種地,抗戰時正式參加革命隊伍,才見到彭德懷。在華北他是副總司令,我在北方局工作,打游擊在一起,有時常住一個院子,見面雖然多,他是副總司令,能跟我們說什么?革命隊伍中,在我們年輕人的心目中,毛主席是偉大領袖,朱德、彭德懷、賀龍、劉伯承是傳奇式的英雄。我們怎么知道上面還有什么矛盾和斗爭?以后職務漸漸升高了,知道的歷史多了些,聽到的事也才多了些。彭總這個人脾氣大,愛罵人,他得罪人很多,不少人都怕他。我在湖南當書記,彭德懷來了,我當然要去看望。中央和各省領導來了,總不免要去看看吧?彭德懷確實跟我談過一次您,他說從前不服您,一次次同您矛盾斗爭,結果事實都證明是你正確了。王明排斥主席的領導,撤銷了主席蘇區中央局書記的職務,這時主席是很需要支持的,可是他對王明錯誤路線缺乏認識,打贛州他執行了,沒打下來。撤圍后,主席主張向北發展,和贛東北打成一片,他沒有支持主席的意見。還講了洛川會議,說主席提出在敵后放手發動獨立自主的山地游擊戰爭的戰略方針,他的認識與主席的意見有差距,他說后來的事實證明主席是正確的,他從心里服了您。”
毛澤東認真聽著周惠的話,一口接一口吸煙,說:
“他是一貫反對我的,幾次路線都動搖。廬山這次怎么說?還有你。”
周惠說:
“主席,我是做實際工作的,這次上廬山,我說不來,又開農業會,又感冒,可主席叫我一定來。我想到什么說什么,主席不了解嗎?我有意見并沒瞞主席呀?在長沙這么講,上廬山幾次跟主席見面,心里有什么就說什么。”
毛澤東瞪一眼周惠,問道:
“被插了白旗,你一點氣也沒有?”
周惠說:
“怎么能沒氣?白旗有糧,紅旗沒糧,當然有氣。”
“所以就要發牢騷,要出氣,把鋒芒對著所有的紅旗。”
“是有點翹尾巴,看見他們老是自己正確我就有氣。可這怎么能成右傾機會主義?還說我是俱樂部的,主席還要挖墻角,說我是誰的墻角……”
“好了,今天就談到這兒吧。”
毛澤東將手一揮,結束了談話。
正所謂:智者主意多,麻子點子多。藏首不露尾,不怕挖墻角。
送人斷頭臺,保己是哲學。諸君若不信,好戲后邊多。
這周惠回到住所后,周小舟說他已經寫完了給毛澤東的回信,并給周惠講了一下信的內容,周惠聽了便說:
“說太多了。月要盈,你說什么它也在盈;月要缺,你說什么它也要缺。”
周小舟怔了片刻,方有所悟:是啊,你說了一,還要追三,說了七,還有十。他懊喪地說:
“已經給主席送去了。”
周惠淡淡地說:
“我家里有本鄭板橋的書,真應該讓你看看。”
8月3日,八屆八中全會開始舉行小組會議,揭發批判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周惠、李銳。他們這些被批判的人,一個一個被拆開,分配在各個小組中,分別進行面對面的批判。
8月4日晚,劉少奇根據毛澤東的意見,在廬山人民劇院主持中央委員會會議,政治局常委都出席了會議。劉少奇傳達了7月31日和8月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的談話精神。
林彪在會議上發了言,他說:
“我是半路上山的,是先到的援兵,你們是最后到的一批援兵。”
緊接著,林彪開始批判彭德懷,他說:
“彭德懷說,延安整風操他40天娘,這次他不可以操20天娘嗎?所以,他總的目的是為了操娘,為了罵黨,罵中央,罵毛主席。他非常囂張,頭昂得很高,想當英雄,總想做一個大英雄。他參加革命,包含著很大的個人野心。毛主席才是真正的大英雄。他覺得他也是個大英雄。自古兩雄不能并立,因此就要反毛主席。他平時擺出張飛的面貌,坦率的面貌,是很迷惑了一些人的。毛主席說,跟他的關系是三分合作,七分不合作,三七開。他是野心家、陰謀家、偽君子,是馮玉祥式的人物。”
朱德、周恩來也相繼在會議上講了話。
8月5日,毛澤東對《湖南省平江縣談冷公社稻竹大隊幾十個食堂散伙又恢復的情況》一文做了批示。他寫道:
“一個大隊的幾十個食堂,一下子都散了。過了一會兒,又都恢復了。教訓是:不應當在困難面前低頭。像人民公社和公共食堂這一類的事情,是有深厚的社會經濟根源的,一風吹是不應當,也不可能的。某些食堂可以一風吹掉,但是總有一部分人,乃至大部分人,又要辦起來。或者在幾天之后,或者在幾十天之后,或者在幾個月之后,或者在更長時間之后,總之又要吹回來的。孫中山說:‘事有順乎天理,應乎人情,適乎世界之潮流,合乎人群之需要,而為先知先覺者決志行之,則斷無不成者也。’這句話是正確的。我們的大躍進,人民公社,屬于這一類。困難是有的,錯誤也一定要犯的。但是,可以克服和改正。悲觀主義的思潮,是腐蝕黨、腐蝕人民的一種極壞的思潮,是與無產階級和貧苦農民的意志相違背的,是與馬克思列寧主義相違背的。”
8月6日下午,毛澤東在180號院聽取各小組會議上的情況匯報,情況大致如下:
在批判彭德懷的小組里,彭德懷和康生、李井泉等人發生了正面沖突。彭德懷說:我給毛澤東同志的信是告計委的狀,“我并不是攻擊毛澤東同志”。“你說我是野心家,想把毛澤東趕下臺,你們愿意聽,我可不能那么講。”“我沒有律師辯護,你們像法庭審判。”“同黃克誠等人的工作關系是有的,私人關系沒有。”
在批判黃克誠的小組里,有人勸黃克誠反戈一擊。黃克誠卻說:“落井下石得有石頭,可是我一塊石頭也沒有。我決不做誣陷別人、解脫自己的事。”有人說他是彭德懷的走狗,黃克誠說:“你殺了我的頭,我也不承認。”
在批判張聞天的小組里,張聞天說:“誰想推翻毛主席?就是要推翻也推翻不了。”“我是做調查,看到海南島有的地方餓死了人而干部卻不敢說。我說過,問題這樣嚴重,報紙上不能光講成績。確實不能光講成績呵!我把調查情況反映出來,也只是希望毛澤東同志出面領導來糾正去年的錯誤。”
在批判周小舟的小組里,周小舟說:“會議開始時,毛澤東同志肯定‘成績偉大,問題不少,前途光明’,在這個前提之下,把成績說夠,缺點講透。23日毛澤東同志講話完全反過來了,提出一個反對右傾機會主義路線問題。我對此認為是180度的轉彎。”
在批判周惠的小組里,周惠說:“湖南的糧食問題不是右傾,毛澤東同志到長沙時,對湖南省的工作是肯定的。我是搞實際工作的,對插白旗有氣,說了幾句閑話,總理已經批評過了。其它問題沒有。周小舟是對浮夸風、共產風、供給制有意見,主席也批評了共產風么。不能由此推論小舟同志是反對人民公社,他只是反對供給制、共產風。”
毛澤東聽完了匯報,說:
“哎,允許交鋒,允許辯論。我懷疑有些人是混進黨內的投機分子。這里有4份材料,你們看看,我寫了批語。”
他所說的印發《王國藩社的生產情況一直很好》等4篇文章的批語全文如下:
將這4篇印發各同志。請各省、市、區黨委負責同志將王國藩人民公社一篇印發所屬一切人民公社黨委,并加介紹,請各公社黨委予以研究,有哪些經驗是可以采納的。據我看,都是可以采納的。第一條,勤儉辦社;第二條,多養豬(不養豬的回族除外);第三條,增殖大牲畜;第四條,增加大農具;第五條,食堂辦法;第六條,工作踏實,實事求是;第七條,有事同群眾商量,堅持群眾路線。這些都是很好的。我想,每一個專區總可以找到一個至幾個辦得較好如同王國藩那樣的公社,請你們用心去找,找到了加以研究,寫成文章,公開發表,予以推廣。《目前農村中講閑話較多的是哪些人》這一篇,也值得一看。這同目前在廬山講閑話較多的人們是有聯系的。
毛澤東 8月6日
印時注意次序:1、蘇聯專家……;2、王國藩……;3、目前農村中……;4、明年重工業……。
8月6日晚,毛澤東得知劉思齊病了,就給她寫了一封信。他在信中寫道:
娃:
你身體是不是好些了?妹妹考了學校沒有?我還算好,比在北京時好些。登高壯觀天地間,大江茫茫去不還。黃云萬里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這是李白的幾句詩。你愁悶時可以看點古典文學,可起消愁破悶的作用。久不見甚念。
爸爸 8月6日
8月7日上午,周惠在去會場途中正好遇到了羅瑞卿。身材高大修長的羅瑞卿,俯視著矮小敦實的周惠,大聲喝斥道:
“周惠,你還不老實交代!李銳都承認了,你們是有組織、有計劃、有目的活動的,訂攻守同盟是沒有用的!”
關于李銳坦白和揭發的事,《戚本禹回憶錄》中是這樣說的:“李銳就一個人跑到主席那里去,要求見主席。見到主席以后,他把他們在一起開會所說的話都說了出來。在李銳向毛主席作坦白交代的時候,林克都在場。主席聽了李銳的坦白交代以后,就馬上找來羅瑞卿問了情況。”“又把周小舟、周惠等人找來談話。李銳知道主席又找了周小舟、周惠談話,生怕他們說的要比他說的多,所有又去找了主席作了補充的交代和揭發。把他們在一起說的,什么毛主席比斯大林晚年還要壞等等的話都說了出來。李銳甚至還揭發說,在他們開小會的時候,他親耳聽到彭德懷給部隊打了電話。所以當李銳說他們是裴多菲俱樂部時,毛主席說,什么裴多菲俱樂部,是軍事俱樂部。”
再說周惠聽羅瑞卿如此一說,大吃一驚,他硬著頭皮說:
“什么有組織有計劃?我總不能說假話,編個組織活動出來吧?”
“他媽的,你就是不老實!不是你來拉我去聽周小舟談話嗎?你們在主席那里談了話以后,跟中了彩一樣,拉我去談?想宣傳我,影響我?我看是想跟我施加壓力,不讓我阻止你們大談特談缺點!”
“那是你的推論,我沒有講。”
“主席23日講話之后,你為什么不再找我了?為什么不來承認上次是宣傳錯了?你從根本上跟彭德懷、黃克誠的思想就是一致的!”
周惠不再吱聲,硬著頭皮只顧朝會場走。只聽羅瑞卿在后面罵道:
“23日晚上你們到彭德懷、黃克誠那里去議論些什么?我從含鄱口看月亮回來,碰見你們時都10點半了。紙里包不住火,你們議論的內容,遲早是要被揭出來的!”
周惠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他明白已經壞事了。
8月7日本來是一個大晴天,可是周小舟的臉色非常蒼白,心里也是烏云籠罩。他聽著人民劇場那邊不時傳來的批斗彭德懷的怒吼和口號聲,終于坐不住了,起身朝周惠的房間走去。
“周惠!”周小舟進門就絕望得叫了一聲,說:“根本不存在反黨集團,湖南派。我不是反對派,我是擁護中央,擁護毛主席的。”
周惠望著周小舟,茫然地點點頭。周小舟痛苦地說:
“我們這次犯了錯誤,但我是清白的。”
此時,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周惠被分開在各個小組接受批斗,他們相互之間已經失去了聯系,誰也不知道誰的情況如何。既然都說是反黨集團,周小舟自然是要申明自己與反黨集團無關。所以他又說:
“我與反黨集團無任何聯系。我確實與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都談過話,我自己也到彭德懷屋里去過,談過話。我說我沒反黨,沒反毛主席,人家也不信。我的問題是跳進長江也洗不清了。”
周惠安慰他說:
“問題最后總是可以搞清楚的。”
周小舟說:
“搞不清了,至少在廬山是搞不清了。我的所做所言,自認為是愛護中央和毛澤東同志的。但搞不清楚,我長100張嘴也講不清了。我估計會關起來,或許殺頭,但我絕對不會自殺。”
“還不至于如此。”周惠搖搖頭說:“你想得太嚴重了。”
周小舟堅持說:
“輕不了,這方面的經驗我還是有的。”
周惠皺著眉頭沙啞著嗓子說:
“我的心情也是擁護黨中央,擁護毛主席。我也有錯誤,沒搞好防御工事,被小人鉆了空子,搞被動了。”
周小舟哽咽著說:
“你同我的情況還不同,你說話謹慎,沒留什么把柄,你也沒有去過彭德懷的房間,只要檢討得好,估計還能回湖南。我們共事一場,彼此了解,聲氣相投。你回去以后,對我的小孩子關照關照……”
周惠眼圈紅了,抓住周小舟的手用力地握著,說:
“放心好了,我會盡力的。”
周小舟仰天長嘆:
“我估計最難過的日子該到了。”
這正是:書生昨日氣如牛,事到如今淚花流。昨日怎不思今日?何必信口強出頭。
再說8月7日這一天,毛澤東為中央起草了《關于反對右傾思想的指示》,全文如下:
各省、市、自治區黨委,中央各部委,國家機關和人民團體各黨組,總政,團中央:
現在右傾思想,已經成為工作中的主要危險。
實際的情況是這樣。在人民公社和大躍進的運動中所遇到的主要問題逐步獲得解決和生產指標比較落實之后,在六億多人民共同參加的偉大的戰役勝利之后,經過適當休整,一方面,廣大干部和群眾的偉大干勁,又在新的基礎上日益高漲起來,為新的躍進而英勇奮斗;可是另一方面,在一小部分干部中,右傾思想又開始抬頭和滋長起來。并且以各色各樣的形式,動搖軍心,瓦解士氣,妨礙人民公社的鞏固和順利發展,妨礙建設事業的躍進,妨礙總路線的貫徹執行。有些右傾保守分子,不但對于人民公社和去年以來大躍進的偉大成就,對于人民公社和大躍進運動中所遇到的主要問題迅速獲得解決的事實,熟視無睹,不感興趣;而且對于運動中所發生的錯誤和缺點,不管是否已經克服,都如獲至寶一般地廣為搜集,加以夸大,作為攻擊社會主義建設各個戰線上積極分子的武器。右傾保守分子,不是和群眾站在一起,而是站在群眾運動外邊,指手劃腳,非難人民公社,非難大辦鋼鐵,非難大躍進,企圖動搖總路線,散布悲觀情緒,向干部和群眾大潑冷水,松他們的勁,泄他們的氣,實際是要把這些積極分子弄得灰溜溜的。
有右傾情緒的人,不是實事求是地同群眾商定可能實現的先進指標,而是把生產指標大大落在實際可能完成和必須完成的水平以下,而且認為指標落得越低越好。仿佛只有這樣,才不是虛報浮夸,才不是主觀片面。
還有一小部分干部,他們在口頭上,雖然并不反對總路線,并不反對大躍進,但是他們在實際工作中,卻缺乏朝氣,缺乏干勁。他們對于工作中所發生的困難和問題,不是迅速抓住加以解決,而是畏難茍安,互相推諉,或者馬馬虎虎,拖一天算一天。
上述這些思想、情緒和作風,如果不徹底加以批判和克服,黨的總路線的貫徹執行是不可能的,各項建設事業的繼續躍進是不可能的,今年調整后的生產指標和基本建設計劃的完成,也是不可能的。
各級黨組織,必須抓緊八、九兩月,鼓足干勁,堅決反對右傾思想,厲行增產節約、提高質量、降低成本,全面安排和節約使用勞動力、物力和財力。無論工業、農業、運輸業、商業都必須如此。反右傾,鼓干勁,現在是時候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請你們立即在干部中,在各級黨的組織中,對右傾思想和右傾情緒,加以檢查和克服,使干部和群眾,在實事求是和認識一致的基礎上,鼓足干勁,全面的掀起群眾性的增產節約運動新高潮,用光輝躍進的成就,迎接國慶10周年。
中央 1959年8月7日
8月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議定,將原來的6個小組合并成3個臨時大組,彭德懷在李井泉一組,黃克誠在張德生一組,張聞天和周小舟在柯慶施一組,分別接受批斗。
8月9日下午,張聞天在連續的批斗中,終于低下了頭,他交代說:
“彭德懷曾跟我談到,中央常委會上只有毛主席一個人講得多,別人很少講話,他一個人說了算。我們還議論過南寧會議、成都會議,對反冒進的同志是否一定要采取那么個斗爭方法?是否只注意了個人威信而沒有注意集體威信?還講過要注意斯大林后期的危險。”
同在一組的周小舟臉色慘白,他也承認:
“還講過毛澤東讀中國的舊書很多,熟悉舊社會對付人的那套辦法,很厲害。”
8月10日,胡喬木在小組會上抓住有關“斯大林晚年”的談話,作了題為《斥所謂“斯大林晚年”的污蔑》的發言,他說道:
“1、斯大林晚年嚴重脫離群眾,脫離實際。而毛主席則是群眾路線的工作方法的創造者。2、斯大林晚年在黨風上是不講民主的或者很少講民主的,連中央全會都不召開。而我們卻不但經常開全會,而且經常開擴大的全會。毛主席十分重視黨內民主,尊重同志們的意見,怎么能說和斯大林晚年相同?3、斯大林晚年提倡個人建設,毛主席在這方面也同他相反。4、斯大林在肅反問題上犯了嚴重錯誤,常把黨內矛盾、人民內部矛盾同敵我矛盾混淆起來,以至在蘇共黨內有許多中央委員、高級將領被錯誤地殺害了。難道毛主席曾經殺過一個中委、一個將軍、一個黨代會的代表嗎?5、斯大林晚年無論在理論上和實踐上都有停滯的現象。毛主席正好相反,簡直可以說是辯證法的化身。他雖已六十幾歲,精神比許多青年人都年輕,真正是生動活潑,一往無前。6、斯大林晚年對外犯過大國主義的錯誤。毛主席對別的國家一向很尊重,朝鮮問題就是一個好例子。對越南、蒙古的關系也是這樣。”
8月10日,在批斗彭德懷的臨時小組會議上,眾人紛紛質問:
“彭德懷,你必須老實交代與張聞天、黃克誠的關系,你不要再騙我們了,別人已經交代揭發了!”
“你們在一起,什么話都能講,為什么到了黨的會議上就不講了?你究竟還有沒有一點黨性?”
“說,快說!在組織面前要老老實實交代!”
“還不老實交代?你們是怎么議論南寧會議,怎么議論斯大林晚年的?說!”
彭德懷聽著這一連串的問話和提示,沉重地喘著粗氣。他已經明白,再沒有退路了,只好說:
“張聞天有兩次到我那里去,我與他有些臭味相投。在北京時我們談過幾次,也談論過南寧會議的問題。張聞天說,他是政治局候補委員,什么情況也不了解,他不滿意。我對毛澤東同志有成見,在政治上、思想上、感情上沒有結合在一起,有時候我就受不了。比如在上海會議批評了我,我就不舒服。主席是斯大林晚年的問題,不是我講的,是張聞天講過,可能是在中南海時講的。我聽他講沒有表示態度。我只講了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的問題,我說毛主席解決了這個大問題,創造性地發展了馬列主義。”
有人故意詐唬彭德懷:
“你講毛澤東同志讀了很多古書,很厲害。”
彭德懷說:
“我講過毛澤東在中國革命中是很厲害的人,這個我講過。張聞天為什么到我那里去?因為臭味相投他才去的。因為我腦子里反動的一面升起來了,加上過去的不滿,聯系在一起。他還講毛澤東同志對中國歷史很熟悉。”
又有人追問:
“你跟黃克誠究竟談過這些內容沒有?”
彭德懷說:
“我同黃克誠只是工作關系,除工作上的事,談別的很少。張聞天在廬山3次到我樓上來,講過毛澤東同志厲害,講過是斯大林的晚年,講過獨斷專行。”
這一天,黃克誠在臨時小組會議上也受到了空前的壓力。與會者紛紛斥責他:
“黃克誠,你至今沒有交代出任何新材料。告訴你,別人已經都交代了!”
“你知道的至少比張聞天要多,現在就看你對黨究竟是什么態度?”
“7月23日晚,周小舟、周惠,還有李銳,到你那里議論了什么?說!”
“你也是中央委員,為什么對組織隱瞞?你的黨性到底到哪里去了?”
一連串的責問,像鋼針一樣刺入黃克誠的心里,使他陷入極大的矛盾和痛苦之中。交代吧,別人會怎么看待自己?不交代吧,身為中央委員怎么能向組織隱瞞?正在他左右為難之際,羅瑞卿帶著李銳進來了。黃克誠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糟糕,一定是李銳交代了,到這里來與自己對質來了。于是他不等羅瑞卿逼問,便開口了:
“主席在上海會議講話后,彭德懷給我說過,‘主席要掛帥,難道過去不是他掛帥嗎?’但有的揭發說的‘犯了錯誤不認賬’這句話,彭德懷沒有跟我講過。他給我談‘集體領導問題’,但確實沒有講‘常委會都是主席一人講話’。關于斯大林晚年的話,彭德懷同志從沒講過。23日那天晚上是有人一時激動講過。”
“誰?”“是誰講的?”一片追問聲:“說!”
黃克誠張了張嘴,說:
“李銳。”
會場里頓時一片嘩然。黃克誠接著說:
“23日主席講話那天晚上,他們3個人來到我處,李銳問過我:現在我們是否像斯大林晚年?我說不能比。給我的感覺,他們3個人并沒有什么不良用心,只是一時的沖動失言。”
此時的李銳毫無思想準備,他被羅瑞卿帶來是要對證黃克誠與高崗的關系問題,沒想到黃克誠指認他說了‘斯大林晚年’的話。于是,他便將23日夜如何去黃克誠那里,3人如何說,黃克誠如何勸,一五一十說了一遍,他最后交代說:
“斯大林晚年這句話,確實有人講過。我不是逃避責任,黃克誠沒記錯,是有人講了。但不是我,也不是彭德懷和黃克誠,是周小舟。”
陳正人馬上來到批斗張聞天、周小舟這一組,追問道:
“周小舟,黃克誠已經做了交代,你們3個人23日晚上在他那里談了現在是斯大林晚年,反右會出亂子,你說了沒有?”
遲早要發生的事終于發生了,周小舟面無血色,點點頭說:
“我說了。我跟李銳講的多,周惠講的少。”
有人追問:
“為什么隱瞞至今?”
“我想找機會向毛澤東同志自己講。”
“目的是什么?”
“我們是想向主席進忠言,覺得主席批評過分了。”
“實際是想給彭德懷打抱不平!”
“是有這個意思。”
“算不算陰謀司令部?”
“我說不是。”
“你說不是,為什么在黃克誠那里敢講,在其它地方就不敢講?主席說是反對派、湖南集團,是毛澤東同志錯了,還是你錯了?”
“根本不存在反黨集團,湖南派。我不是反對派,我是擁護中央,擁護毛主席的。”
“你犯了這樣大的錯誤,一點不感到良心責備,不知是什么心情?”
“我心地坦然,假如因此把我搞成反黨集團的成員,肯定是個錯誤。”
李富春大口小口地吸著煙,神色嚴峻地問:
“你再講一遍,斯大林晚年是什么意思?”
周小舟說:
“這次從反‘左’到反右,180度大轉彎,我想不通。我認為毛澤東同志多疑,獨斷專行,自我批評不夠。”
此時的周惠已經有些暈眩,他突然感到有人在拉他,回頭一看,是胡喬木。胡喬木悄聲勸道:
“周惠,這個時候可不能再有任何猶豫了,黃克誠、李銳已經交代了,你趕緊檢查吧,越晚越被動。”
任是周惠再沉穩老練,也終于憋不住了。他起身跑到廁所關上門,默默地哭了一場。他回到會場,胡喬木又動員他說:
“周惠呀,今天和昨天不一樣了。保衛總路線,保衛毛主席、黨中央,你應當徹底檢討揭發。”
周惠點點頭,心里卻想:我的許多想法和講話,都是受了你們的影響,可你們現在都要奮起保衛毛澤東和黨中央,而我卻站在了被告席上。
終于輪到周惠檢討了,他說:
“我不想上山,是主席叫我來的。主席召見我們3個人談話說,‘我是反冒進的頭子’,‘我是機會主義的頭子’。我是想照主席的講話精神把事辦好。我就是針對湖南的實際情況,想把成績說夠,把問題講透。講問題時,客觀上有一些內容與彭德懷、周小舟、李銳等同志是有一致之處……”
“你不要扯那么遠了。” 有人打斷了他的話,斥責他說:“講要害問題!”
周惠依然不緊不慢地說著,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凈。與會者終于忍耐不住了,紛紛指責他:
“你還不老實,輕描淡寫!”
“談你跟湖南宗派關系,交代你在軍事俱樂部里的活動!”
“彭德懷給主席的信,”周惠繼續說:“事前我不知道,事后印發,我是和大家同時看到這封信,當時認為用心是好的,只是有些話不妥當而已,前途光明表達得不夠。23日主席講話以后,受到很大震動,一時沒轉過彎,怎么糾‘左’,一下子變成了反右?想不通……”
人高馬大的甘肅省第一書記張仲良聽不下去了,氣得直拍桌子。會場里一片罵聲。
“哎哎,你們不要嚷了。”主持會議的周恩來維持秩序,他說:“周惠年輕,沒經歷過這種場面,你們再嚷他就不講了。”
周惠此時已經明白,再不講點實在的是過不了關了,況且別人都已經承認了。于是他輕咳一聲,就把23日晚上3人如何議論,如何去找黃克誠,誰人又說了些什么話,如此這般一點不漏地描述了一番。
欲知周惠以后如何繼續保護自己,且待下一章分解。
東方翁曰:關于廬山會議那些事兒,周惠曾在一個訪談錄里作了重要回顧,可供研究者參考,故擇其要,立此存照:
“廬山會議開成這個樣子,李銳要負很大的責任。”“千不該,萬不該,我、小舟、李銳3個人,非要跑到黃老那里去發牢騷,后來彭總也來了,我們當時很激動,挨了批評,思想轉不過彎來嘛。我們講了一些話,現在看起來沒有什么,但在當時卻非常犯忌,包括主席的作為‘很像斯大林晚年’、‘一手遮天’、‘翻云覆雨’等等。”“李銳就在這個問題上,自作聰明,捅了第一個大婁子。幾天以后,李銳仗著主席曾經對他的信任,給主席寫了一封信,說明23日晚上的情況。寫信是可以的,但關鍵是他在這封信里撒了謊,他隱瞞了那天晚上我們說的那些最敏感的話,同時卻發下了‘請主席相信我是以我的政治生命來說清楚這件事。如不屬實,愿受黨紀制裁’這樣的重誓。這就埋下了一顆大炸彈。后來黃老在小組會上講出了‘斯大林晚年’的問題,這顆炸彈就爆炸了,因為主席已經把李銳的信作為會議文件印發了。”“再一個就是8月11日,李銳的立場突然來一個180度的大轉彎,從極力為自己辯解,到全盤認賬。我記得他發言的題目是‘我的反黨、反中央、反毛主席活動的扼要交代’,承認‘攻擊去年的大躍進和總路線’,承認‘大肆攻擊主席和中央的領導’,承認寫信是為了蓄意‘欺騙主席’,承認自己同黃老、周小舟、周惠有湖南宗派關系,承認自己是‘軍事懼樂部的一員’。”“小舟聽了李銳的發言后氣得臉色發白,回到房間后大罵李銳是婊子養的,還聲淚俱下地向我‘托孤’。”“主席和田家英情同父子,事發以后家英跪在主席面前大哭,說自己年輕不懂事,上了別人的當,主席當時就原諒他了。”“李銳在檢討的前一天,也許前兩天,他曾經夜闖美廬,跪在主席床前,檢舉揭發‘軍事俱樂部’問題,一個是說彭老總和張聞天確實曾經串聯,彭總寫給毛主席的信,事先給張聞天看過,最有刺激性的那句話‘小資產階級的狂熱性’,就是出自張聞天的手筆,而張聞天在7月21日的發言,事先也給彭總看過。當時張聞天有些猶豫,不想發言了,彭總還鼓勵他:‘真理在我們手里,怕什么?’再一個就是說確實存在‘軍事俱樂部’,7月23號晚上他們也不是單純地去發牢騷,而是去訂立攻守同盟,彭總也不是在他們快離開的時候才進去,而是早就進去的。”“因為李銳的這種作為,小舟至死也沒有原諒李銳,他說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李銳居然是一個趙高、周佛海式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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