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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琪拉的灰燼第三部——弗蘭克•邁考特:教書匠

弗蘭克•邁考特 · 2012-02-20 · 來源:烏有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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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wyzxsx.com/Article/Class12/201201/287802.html 安琪拉的灰燼第一部

教書匠  

[美]弗蘭克·邁考特 著  

   

書籍介紹:  

本書為普利策獎得主弗蘭克.邁考特繼《安琪拉的灰燼》后的最新力作,以不動聲色、辛辣詼諧的文字,講述了一個偉大的教書匠從教30年的苦澀與甘甜。走上講臺的第一天,童年受盡饑餓折磨的邁考特,將學生擲落在地的三明治撿起并吃下,結果令路過的校長大為光火;第二天,他又因出言不慎,招致眾多家長的投訴。但邁考特真誠而執著地擁抱學生,與學生分享他的人生故事,將自己作為學生成長的最好素材。這個本來似乎糟糕透頂的教書匠,終于贏得學生們發自內心的尊重,20年后,成為美國最佳教師  

   

正文 第1節:教書匠(1)  

第一篇  

通往教學的漫長道路  

1  

他們來了。  

我還沒有作好準備。  

我該怎么辦?  

我是個新老師,在工作中學習。  

在我教學生涯的第一天,我因為吃了一名高中男孩的三明治而差點被開除;第二天,我因為提到和綿羊交朋友的可能性而差點被開除。除此之外,我在紐約市三十年的高中教學生涯沒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事件。我常常拿不準自己是否應該待在那兒。后來,我想知道自己是如何待了那么長的時間。  

一九五八年三月里的一天,在紐約市斯塔滕島區麥基職業技術高中一間空蕩蕩的教室里,我坐在講臺邊,擺弄著這份新工作的辦公用品:五個馬尼拉紙文件夾(每班一個)、一團松脆的橡皮筋、一疊褐色的戰時記錄紙(上面沾著造紙時掉進去的任何東西)、一塊破黑板擦和一摞白色卡片(我將把這些卡片一排排地插入這本破舊的紅色德萊尼考勤記錄本,以幫助我記住一百六十多個男孩、女孩的名字,他們將每天排排坐在五個不同的班級里)。在卡片上,我將記錄男孩、女孩們出勤和遲到的情況;他們干壞事時,我也要在卡片上做些小記號。我被告知應該用紅筆記錄壞事,學校卻沒有提供紅筆。現在,我要么填寫表格申請一支,要么就到商店買一支,因為記錄壞事的紅筆是老師最有力的武器。我有許多東西要到商店購買。艾森豪威爾執政時期的美國社會繁榮,但這種繁榮并未惠及學校,特別是需要教學用品的新老師。負責行政的校長助理給過一張紙條,提醒所有老師注意本市的財政困難,并請節約使用這些教學用品。今天上午,我得作些決定。一分鐘后,鈴聲將會響起,他們將蜂擁而入。如果他們看見我坐在講臺邊,他們會說什么呢?嘿,快看,他正在躲起來。他們是研究老師的高手。坐在講臺邊意味著你害怕了或者你很懶,所以把講臺作為屏障。最好的辦法是離開講臺站著,承擔自己行為的后果,做個男子漢。第一天犯的錯誤需要幾個月來彌補。  

即將到來的孩子們上十一年級,十六歲。從幼兒園到現在,他們已經在學校待了十一年。所以,老師來,老師去,他們見過各種各樣的老師:年長的、年輕的、粗暴的、和善的。孩子們觀察、審視、判斷。總的來說,他們知道老師的身體語言、語氣語調和行為舉止。他們似乎不是在洗手間或自助餐館里無所事事時才討論這些。十一年來,他們完全掌握了這一切,并傳授給下一屆的孩子。留心博伊德小姐,他們會說,作業,啊,作業。她改作業。改的。她沒結婚,所以沒有別的事兒可做。盡量選已婚有孩子的老師,他們沒有時間坐下來讀書、看文章。如果博伊德小姐定期做愛,她就不會布置那么多作業。她和她的貓一起在家里聽古典音樂,改我們的作業,給我們添麻煩。有些老師好對付。他們給你布置一堆作業,收上來打個鉤,甚至看都沒看。你可以抄一頁《圣經》交上去,他們照樣會在頁首寫上"很好"。博伊德小姐不這樣。她會立馬走到你身邊:對不起,查理,這個是你自己寫的嗎?而你不得不承認,不是,這不是你寫的。這時,你就麻煩了,哥們兒。  

   

正文 第2節:教書匠(2)  

   

提前到校是個錯誤,這給了人太多時間考慮將要面對的一切。我從哪兒來的這個勇氣,認為自己能夠應付美國青少年?無知。就是它給了我勇氣。現在是艾森豪威爾時代,報紙上報道了美國青少年的巨大不幸。這些是"'迷惘的一代'的迷惘孩子的迷惘孩子"。電影、音樂劇、書籍都在告訴我們他們的不幸:《無因的反叛》、《黑板叢林》、《西區故事》、《麥田里的守望者》。他們發表絕望的演講:生活沒有意義,所有的大人都是騙子,活著有什么用?他們沒有什么可盼望的,甚至沒有一場他們自己的戰爭(他們可以在這場戰爭中前往窮鄉僻壤殺死土著人,戴著勛章,拄著拐杖,穿過拋撒彩紙的歡迎人群沿百老匯大街行進,接受姑娘們的贊美)。對剛剛打完仗的父親們抱怨沒有用,對父親們打仗時在家等候的母親們抱怨也沒有用。父親們會說:哦,閉嘴,別煩我。我屁股上還有塊炸彈碎片。我沒時間聽你抱怨。你不愁吃不愁穿,有什么好抱怨。看在上帝的分上,我像你那么大時,都已經在廢品回收站工作了,后來又到碼頭干活,這樣我才能送你這個可憐的笨蛋去上學。去擠你那些該死的青春痘吧,讓我看會兒報紙。  

青少年有那么多不幸,以至于他們組成眾多幫派,相互斗毆。這不是你在電影里看到的那種有著凄美愛情故事和雄壯背景音樂的暴力美學,而是卑鄙的打斗。他們彼此謾罵詛咒。意大利人、黑人、愛爾蘭人、波多黎各人手持刀子、鏈條、棒球棒,在中央公園和希望公園彼此攻擊,血濺草地,而不論是誰的血,都一樣鮮紅。如果有人喪命,就會招致公眾的憤怒和指責:如果學校和老師履行職責,這些可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愛國者們聲稱:如果這些孩子有時間和精力打群架,我們何不把他們送到海外去打那些該死的共產分子,從而一勞永逸地解決那個問題?  

許多人認為,職業學校是為沒能力上普通高中的學生開辦的垃圾傾倒場。那話很勢利。上千個年輕人想成為自動化機械師、美容師、機械師、電工、水暖工和木匠,對于公眾來說,這無關緊要。這些年輕人不想被宗教改革、一八一二年戰爭、沃爾特·惠特曼、藝術欣賞和果蠅的性生活困擾。  

但是,哥們兒,如果不得不學這些,我們會學的。我們會坐在和我們的生活沒有關系的課堂上。我們會在我們的商店工作,在那兒,我們了解真實的世界。我們會努力對老師好,并在四年后離開這里。唷!  

   

正文 第3節:教書匠(3)  

   

他們來了。門砰的一聲撞上黑板下方的架子,激起一陣粉筆灰。一大群人涌進教室。他們為什么就不能老老實實地走進教室,說聲早上好,然后坐下呢?哦,不。他們得推著擠著。一個用裝出來的威脅口氣說:嗨。另一個回敬道:嗨。他們彼此侮辱,毫不理會最后一遍鈴聲,不慌不忙地坐下。那很酷,老兄。看,那有個新老師。新老師懂個屁。那又怎樣?鈴聲?老師?新家伙。他是誰?管他呢。他們隔著整間教室和朋友交談,懶洋洋地靠在對于他們來說過小的課桌上,伸出雙腿。如果有人被絆倒,他們就哈哈大笑。他們朝窗外看,視線越過我的頭頂,看美國國旗或者看由馬德小姐(現已退休)用膠布貼在墻上的愛默生、梭羅、惠特曼、艾米莉·狄金森和歐內斯特·海明威---他是怎么來到這兒的?---的圖片。這是《生活》雜志的封面,那圖片到處都是。在課桌上父兄多年前的鑿痕旁,他們用鉛筆刀刻上姓名的首字母,刻上心和箭頭表示愛的宣言。有些舊課桌被鑿得太深了,以至于你能透過曾經刻著心和箭頭的窟窿看到自己的膝蓋。情侶們坐在一起,手拉著手,說著悄悄話,凝視著對方。靠著教室后面壁櫥的三個男孩唱著男子和聲重唱(男低音、男中音和男高音),打著榧子,告訴全世界他們是戀愛中的青少年。  

他們每天五次推擠著進入教室。五個班,每班三十到三十五個人。青少年?在愛爾蘭,我們在美國電影里見過情緒乖戾不定、駕車四處兜風的他們,我們不明白他們為什么乖戾不定。他們有吃、有穿、有錢,但對父母很無禮。愛爾蘭沒有青少年,在我的世界里沒有。你是個孩子。你上學直到年滿十四歲。如果你對父母無禮,他們會劈臉給你一巴掌,把你打翻在地。你長大成人,干體力活,結婚,在星期五晚上喝杯啤酒,在同一天晚上跳到妻子身上,讓她不停地懷孕。幾年以后,你移民英格蘭,在建筑工地干活,或者加入皇家部隊,為大英帝國而戰。  

當一個叫皮特的男孩大喊"誰要大紅腸三明治"時,三明治事件上演了。  

你開玩笑吧?你媽媽一定不喜歡你,給你這樣的三明治。  

皮特把棕色的三明治紙袋扔向發表評論的安迪,全班歡呼起來。打,打,他們說,打,打。紙袋掉在黑板和安迪所在的第一排課桌之間的地上。  

我從講臺后走出,發出了教學生涯的第一聲:嗨。在紐約大學受過四年高等教育的我,此時能想到的只是"嗨"。  

   

正文 第4節:教書匠(4)  

   

我又說了一遍:嗨。  

沒人理我。他們正忙于使這場既可以消磨時間又可以使我忘掉上課的戰爭升級。我走向皮特,發表了我的第一份老師聲明:不要扔三明治。皮特和整個班級驚呆了。這個老師,新老師,就這樣阻止了一場好戲。新老師應該管好他們自己的事,或者去找校長或主任---人人都知道他們要很久才會趕來。這意味著你可以邊等邊看好戲。另外,你打算拿一個在你已經扔了三明治后卻叫你不要扔三明治的老師怎么辦呢?  

本尼從教室后面喊道:嗨,老師,他已經扔了三明治。現在叫他不要扔三明治沒用。那邊地上有個三明治。  

全班大笑起來。世界上再沒有比一個在你已經做了一件事后卻叫你不要做這件事的老師更傻的了。一個男孩捂住嘴說:傻瓜。我知道他在說我。我真想一腳把他從座位上踢出去,但那將會終結我的教學生涯。另外,那只捂著嘴巴的手很大,而他的課桌對于他的身體來說太小了。  

有人說:喲,本尼,你律師呀,啊?全班又大笑起來。耶,耶,他們說著,并等著我的行動。這個新老師會怎么做呢?  

紐約大學的教育學教授們從來沒有教過如何應對飛舞的三明治之類的情形。他們談論教育學理論和理念,道德和倫理責任,以及同完整孩子、格式塔、孩子感受到的需要(如果你不介意)打交道的必要性,但從來沒有講過如何應對教室里的關鍵時刻。  

我是不是該說,嗨,皮特,站到這兒來,撿起那個三明治之類的話?我是不是該把三明治撿起來,扔進廢紙簍,以示對那些扔三明治的人的蔑視?世界上還有上百萬人在餓肚子呢!  

他們得意識到我是老板,我很強硬,我不吃他們那一套。  

包在蠟紙里的三明治已有一半露出紙袋,散發出來的味道告訴我,三明治里不僅只有大紅腸。我把它撿起來,打開包裝紙。這不是把肉夾在幾片沒味兒的美國白面包里做成的普通三明治。這個三明治的面包黑而厚,由布魯克林區的一位意大利母親烘烤,硬度足夠承受幾片香噴噴的大紅腸,中間夾著西紅柿片、洋蔥片和辣椒片,還淋了橄欖油,散發著唇齒留香的美味。  

我把三明治吃了。  

這是我的第一個課堂管理行為。我那張被三明治塞得滿滿的嘴吸引了全班的注意力。他們,三十四個平均年齡十六歲的男孩和女孩,驚訝地呆望著我。我可以看見他們眼里的欽佩。我成了他們生命中第一個從地上撿起三明治并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它吃掉的老師。三明治人。在我童年時期的愛爾蘭,我們也欽佩過一個老師,他每天都吃一個蘋果,并把削下來的長長的蘋果皮獎給好學生。這些孩子看著油從我的下巴滴到我那從"廣場上的克萊恩"連鎖店花兩美元買的領帶上。  

   

正文 第5節:教書匠(5)  

   

皮特說:喲,老師,你吃的是我的三明治。  

全班同學都噓他:閉嘴。沒看見老師正在吃東西嗎?  

我舔了舔手指,說:好吃。然后把紙袋和蠟紙搓成團,用手指把它彈進廢紙簍。全班歡呼起來。哇噻!他們說,唷,乖乖,真不得了!看哪,他吃了三明治。他命中廢紙簍了。天哪!  

難道這就是教學?是的,哇噻。我感覺像個冠軍。我吃了三明治。我命中了廢紙簍。我覺得我在這個班上無所不能,我已經將他們玩弄于股掌之間。很好,只是我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么。我是來教書的,但我不知道怎樣從三明治情形轉到拼寫或語法或段落結構或其他與我應該講的內容(英語)有關的題材。  

學生們一直笑著,直到他們看見窗戶上出現了校長的臉,黑色的濃眉在額頭中間擰成一個問號。校長推開門,示意我出去。能和你說句話嗎,邁考特先生?  

皮特小聲說:嗨,老師,別擔心三明治。我不要了。  

全班都在附和:是的,是的。他們說話的方式表明,如果我和校長之間有麻煩,他們會站在我這邊。這是我第一次體會到師生間休戚與共的情感。在教室里,你的學生可能會支吾其詞、抱怨連連,但當校長或其他外人出現時,他們馬上就會和你形成一個牢固的統一陣線。  

在樓道里,他說:我想你明白,邁考特先生,老師早上九點在教室里當著學生的面吃午飯可不合適。你第一天教課,你打算以吃三明治開始嗎?那是正確的步驟嗎,年輕人?這不是我們這兒的做法,這會給孩子們錯誤的觀點。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嗎,嗯?如果老師停下手頭的工作,在教室里吃午飯,尤其是在還是早飯時間的上午,你想想這會給我們帶來多少麻煩!在早間課上,偷吃東西、用蟑螂和各種嚙齒類動物吸引大家注意力的孩子已經給我們造成夠多麻煩了。教室里趕出過松鼠,至于老鼠,我簡直不愿再提。如果我們不提高警惕,這些孩子和一些老師,你的同事,年輕人,將會把學校變成一個大自助餐廳。  

我想告訴他三明治事件的真相,以及我如何很好地應對了這個局面。但是,如果我這么做,我的教學工作可能也就走到了盡頭。我想說:先生,這不是我的午飯。這是一個男孩的三明治,他把它扔給另一個男孩。我撿了起來,因為我初來乍到,班里就發生了這種事,可大學課程里沒有關于扔三明治和撿三明治的內容。我知道我吃了三明治,但我這么做是出于絕望,或者是對全班進行有關杜絕浪費的教育并讓他們明白誰是班級的主宰,或者,上帝,我吃三明治是因為我餓了。為了不失去這份好工作,我保證我再也不這么做了,但你必須承認這個班沒有鬧,很安靜。如果那是個吸引職業高中學生注意力的方法,你應該為我今天余下的四個班準備一堆大紅腸三明治。  

   

正文 第6節:教書匠(6)  

   

我什么也沒說。  

校長說他會幫我,因為,哈,哈,我看上去非常需要幫助。我承認,他說,你吸引了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那很好,但是看看你是否可以用不那么戲劇性的方式做到這一點。試著教課。那是你來這兒的目的,年輕人。教課。現在你要收復失地。就到這兒吧。老師和學生都不允許在教室里吃東西。  

我說:是,先生。然后他揮揮手,讓我回教室。  

全班同學問:他說什么了?  

他說我不應該上午九點時在教室里吃午飯。  

你沒有吃午飯。  

我知道,但他看見我在吃三明治。他告訴我不能再這么做了。  

嘿,那不公平。  

皮特說:我會對我媽說你喜歡她做的三明治。我會告訴她你因為她的三明治遇到不少麻煩。  

好的,皮特,但不要告訴她你把三明治扔了。  

不會,不會。不然她會殺了我。她從西西里來,西西里那兒的人很容易激動。  

告訴她這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三明治,皮特。  

好的。  

我有罪。  

我講故事,而不是講課。  

講任何能讓他們安靜、讓他們坐在座位上的事。  

他們認為我在講課。  

我在學習。  

你稱自己為老師嗎?  

我不稱自己為什么。我不僅僅是個老師,同時又稱不上是個老師。在高中課堂上,你是軍訓教官、拉比、哭泣時可依靠的肩膀、維持紀律的人、歌手、低水平學者、店員、裁判、小丑、顧問、服裝禮儀的實施者、樂隊指揮、辯護者、哲學家、合作伙伴、踢踏舞者、政客、精神治療師、傻瓜、交警、神甫、母親-父親-兄弟-姐妹-叔叔-阿姨、記賬人、評論家、心理學家和最后一根稻草。  

在教員餐廳里,老教師們警告我:孩子,不要告訴他們有關自己的事兒。他們是孩子,該死。你是老師。你有隱私權。你知道這個游戲,是不是?這些小渾蛋無惡不作。他們不是,重復一遍,不是你的正常朋友。當你準備正經地上一堂關于語法什么的課程時,他們能聞出來。他們會轉移你的注意力,孩子。小心提防他們。這些孩子在這兒已經好多年了,十一或十二年。他們對老師了如指掌。他們知道你是否在考慮語法或拼寫。他們會舉起小手,臉上掛著那種很感興趣的表情,問你小時候玩過什么游戲或者你喜歡該死的"世界系列"節目中的哪個人物。哦,他們會的,而你會信以為真。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你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而他們分不清句子成分就回家了。回家后,他們會把你的生活告訴他們的爸爸媽媽。他們關心的不是這些。他們會應付了事,但那又會給你帶來什么呢?你不可能要回留在他們小腦袋瓜里的那些有關你生活的點點滴滴。你的生活,老弟,那是你擁有的一切。不要告訴他們。  

   

正文 第7節:教書匠(7)  

   

他們的忠告被糟蹋了。我通過反復試驗才弄懂教書之道,并為此付出了代價。我不得不尋找自己做人、做老師的方式。這是我三十年來在紐約市課堂內外一直努力想得到的。我的學生不知道,他們面前站著那么一個掙脫了愛爾蘭歷史和天主教教義的蠶繭,并將蠶繭碎片撒得遍地都是的人。  

我的經歷挽救了我的人生。在麥基職業技術高中任教的第二天,一個男孩提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將我帶回到過去,影響了我日后三十年的教學方式。我被推到過去,推到我的人生素材之中。  

喬伊·桑托斯叫道:喲,老師---  

你不應該喊叫。你應該舉手。  

是的,是的,喬伊說,但是……  

他們說是的是的,那種樣子告訴你他們正勉強容忍你。我們正盡量耐心,嘿,給你個喘息的機會,因為你只是個新老師。  

喬伊舉起手:喲,教書匠---  

叫我邁考特先生。  

是的。好吧。那么,你,蘇格蘭人還是其他什么?  

喬伊是班級代言人。每個班除了牢騷鬼、小丑、好好先生、第一美女、熱心于任何活動的志愿者、運動員、知識分子、媽媽的乖兒子、神秘主義者、娘娘腔、情人、評論家、笨蛋、認為罪惡遍地的宗教狂、坐在教室后面盯著課桌的沉思者、樂天派和認為所有生物都有其優點的圣徒外,都有一個班級代言人。這個人的工作就是向老師提問,問任何能讓老師不再講煩人課程的問題。我也許是個新老師,但我識破了喬伊拖延課程的把戲。這個把戲很普遍,我在愛爾蘭也玩過。我在利米國立學校就讀時就是班上的代言人。老師一在黑板上出代數題或愛爾蘭語的動詞變化題,男孩們就會發出尖利的噓聲:問他問題,邁考特,別讓他上這該死的課。問呀,快問。  

我會說:老師,愛爾蘭以前有代數嗎?  

奧哈洛倫先生喜歡我這個書寫整潔、禮貌而聽話的好孩子。他會放下粉筆。從他坐在講臺旁的姿勢和開口說話之前不慌不忙的神態,你會發現,能夠逃脫代數和愛爾蘭語句法,他多么開心。他會說:孩子們,你們有權為你們的祖先而自豪。在希臘人,甚至在埃及人之前,在這個可愛的國度里,你們的先人就能在嚴冬收集太陽光,并用它們長時間照亮昏暗的內室。他們知道天體運行的方式,而這使得他們懂得比代數、微積分更多的知識。孩子們,哦,更多,多得多呢。  

   

正文 第8節:教書匠(8)  

   

有時候,在溫暖的春日,他會坐在椅子上打盹,而我們四十個孩子靜靜地坐著,等他醒來。即使他睡過了放學時間,我們也不敢離開教室。  

不,我不是蘇格蘭人。我是愛爾蘭人。  

喬伊看上去很真誠:哦,是嗎?什么是愛爾蘭人?  

愛爾蘭人就是任何來自愛爾蘭的人。  

就像圣帕特里克①,對嗎?  

哦,不,不準確。這就要講有關圣帕特里克的故事,這會讓我們遠離煩---人---的英語課,而這又會帶來其他問題。  

嘿,老師。在愛爾蘭,人人都說英語嗎?  

你們玩什么樣的體育運動?  

在愛爾蘭都是凱爾特人嗎?  

別讓他們左右課堂秩序。勇敢地面對他們,向他們表明誰是課堂的主宰。要么態度堅決,要么死路一條。別理會他們。告訴他們:打開筆記本,拼寫單詞的時間到了。  

哎,老師,哎,上帝,哎,哥們兒。拼寫,拼寫。我們必須做嗎?他們呻吟道:煩---人---的---單詞拼寫。他們假裝用腦袋砰砰地撞桌子,把臉埋到胳膊里。他們乞求不要做單詞拼寫。不要,不要嘛。嗨,我們本認為你是個好人,年輕有為。為什么所有英語老師都要做同樣老掉牙的事情呢?一樣老掉牙的拼寫課,一樣老掉牙的詞匯課,一樣老掉牙的狗屎。抱歉,說臟話了。你能不能跟我們多講些有關愛爾蘭的事呢?  

喲,教書匠---喬伊又開口了。救場的代言人。  

喬伊,我對你說過,我的名字是邁考特先生,邁考特先生,邁考特先生。  

好吧,好吧。那么,老師,你在愛爾蘭和女孩子約會嗎?  

沒有,該死的。綿羊。我們和綿羊約會。你們以為我們會和什么約會?  

全班哄堂大笑。他們拍著胸脯大笑,用胳膊肘推來推去,假裝從課桌上翻下去。這個老師,他瘋了,哥們兒。講笑話呢。和綿羊約會。鎖好你的綿羊。  

勞駕,請打開你們的筆記本。我們開始拼寫單詞了。  

他們大笑不止。單詞表里有綿羊這個詞嗎?哦,上帝。  

那個自作聰明的回答是個錯誤。那會招來麻煩。好好先生、圣徒和評論家一定會打小報告:噢,媽媽,噢,爸爸,噢,校長先生,猜猜老師今天課上說了些什么。有關綿羊的壞事。  

我對此措手不及。我沒有接受過這方面的培訓,也沒有準備。這不是教學。這和英語文學、語法、寫作無關。什么時候我能足夠強大,能步入教室后立刻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并開始上課呢?這所學校有一些在老師掌控之下安靜好學的班級。在自助餐廳,老教師們告訴我:哦,那至少需要五年時間。  

   

正文 第9節:教書匠(9)  

   

第二天,校長派人找我。他坐在辦公桌后,抽著煙接電話。他不停地說:對不起。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我會和當事人談。新老師,我猜。  

他放下電話:綿羊。怎么扯上了綿羊?  

綿羊?  

我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有人投訴你在課堂上說"該死的"。我知道你剛從一個農業國家來,不熟悉這兒的情況,但是你必須有些基本常識。  

不,先生,不是剛到。我到這兒已經八年半了,包括兩年兵役。這還不算我在布魯克林區度過的幾年嬰兒期。  

好了,看看,先是三明治,現在又是綿羊。該死的電話又響了。家長們都在抗議,我得找個地方躲起來。你到這兒才兩天,兩天都麻煩不斷。你是怎么做到的?如果你能解釋清楚,你就會振作一點。你到底為什么要對那些孩子講起綿羊?  

對不起。他們不停地問我問題,我被惹火了。他們就是不讓我講單詞拼寫。  

就這些?  

那時我覺得綿羊事件是有點兒可笑。  

哦,是的,的確是。你在那兒主張縱欲。十三位家長要求解雇你。斯塔滕島區有許多有正義感的人。  

我只是開玩笑。  

不,年輕人,這兒不允許開玩笑。這是個時間和場合的問題。你在課堂上說的話他們都信以為真。你是老師。當你說你和綿羊約會時,他們會輕信你說的每一個詞。他們不知道愛爾蘭人的婚姻習慣。  

對不起。  

這次就算了。我會告訴家長,你是個剛下船的愛爾蘭移民。  

但是,我出生在這兒。  

在我挽救你人生的時候,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聽我講,嗯?這次,我就不追究了。我不會在你的檔案中記上一筆。你意識不到在檔案中記一筆有多么嚴重的后果。如果你想在這個系統里獲得提升,成為校長、校長助理、教導主任,檔案中的那一筆會拖你的后腿。那是長期向下滑行的開始。  

先生,我不想成為校長。我只想教課。  

是的,是的。他們都這么說。你會忘了這些話。這些孩子會讓你在三十歲之前就頭發花白。  

很顯然,我還不是那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老師。他們不理會所有的問題、請求和抱怨,只是自顧自地講授經過認真準備的課程。這使我想起利默里克那所學校。在那兒,功課最重要,而我們什么也不是。那時我就夢想有這么一所學校:在那兒,老師是向導,是顧問,而不是監工。我沒有什么特別的教育理念,只是討厭那些逃離了教室卻回過頭來給教室的主人(老師和學生)帶去麻煩的官僚主義者和上級長官。我從未想過要填寫他們的表格,遵守他們的指導方針,負責他們的考試,忍受他們的窺探,或使自己適應他們的學習計劃和課程。  

   

正文 第10節:教書匠(10)  

   

如果校長說,這個班是你的,老師,做你想做的事,我會對我的學生說,把椅子推到一邊,躺在地上,睡覺。  

什么?  

我說,睡覺。  

為什么?  

你躺在地上自己想去吧。  

他們會躺在地上,有些人會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男孩扭動身子靠近女孩時會咯咯地笑。睡著了的人會發出甜蜜的鼾聲。我會和他們一起伸著四肢躺在地上,問誰會搖籃曲。我知道有個女孩會起個頭,其他人會跟著唱。一個男孩可能會說:哎,如果校長進來該怎么辦?不管他,繼續唱搖籃曲。有人低聲說。邁考特先生,我們什么時候起來?有人會告訴他:噓,哥們兒。他就會不做聲了。鈴聲響起,他們慢慢從地上起來,離開教室,渾身輕松但也很困惑。不要問我為什么上這么一堂課。一定是精神在起作用。  

2  

如果你在早期麥基職高我的班上,你就會看到一個枯瘦如柴的年輕人。他快三十歲了,有一頭難以梳理平整的黑發、一雙因患慢性疾病而發紅的眼睛、滿嘴壞牙和一副羞愧的表情。你在愛麗絲島的移民照片或者被捕扒手的臉上也能見到這樣的表情。  

羞愧事出有因:  

我出生在紐約,未滿四歲時被帶到愛爾蘭。我有三個兄弟。我的父親,一個酒鬼、一個瘋狂的人、一個偉大的愛國者,隨時準備為愛爾蘭捐軀。他在我十歲快十一歲時拋棄了我們。一個妹妹死了,一對雙胞胎弟弟死了,兩個弟弟又出生了。我的母親向人乞討食物、衣服和用來燒水泡茶的煤。鄰居們讓她送我們---我和我的兄弟們---到孤兒院。不,不,絕不。那很丟人。她堅持不放棄,而我們漸漸長大。我和我的兄弟們十四歲離開學校,開始工作。我們向往美國,就一個接一個坐船離開了。母親和她最小的孩子一起來到美國,希望從此能生活幸福。這是你在美國應該做的。但是,她從未享受過片刻幸福時光。  

在紐約,我從事一些卑賤而辛苦的工作,直到應征加入美國陸軍。在德國服役兩年后,根據美國軍人法案,我上了大學,成為一名老師。大學里有文學和寫作課程,還有由不知道如何教學的教授們教的關于如何教學的課程。  

那么,邁考特先生,你知道在愛爾蘭長大是什么樣的嗎?  

我,一個二十七歲的新老師,回憶我的過去以滿足這些美國青少年的需求,從而讓他們安靜、讓他們坐在座位上。我從沒想過自己的過去會那么有用。為什么有人想知道我悲慘的人生呢?隨后我意識到,父親在爐火旁給我們講故事時就是這么做的。他跟我們講那些被稱為土著口述歷史學家的事。他們周游各地,給人們講述上百個裝在他們腦子里的故事。人們會讓他們在爐火旁取暖,給他們點喝的。人們吃什么就給他們吃什么,一連幾小時地聽似乎無窮盡的故事和歌曲,給他們毯子或袋子蓋著在角落里的草床上睡覺。如果土著口述歷史學家需要愛情,可能會有一個老女人相陪。  

   

正文 第11節:教書匠(11)  

   

我同自己爭辯:  

你在講故事,你本應該講課。  

我是在講課。講故事就是講課。  

講故事是浪費時間。  

我沒辦法。我不擅長講課。  

你是個騙子。你在欺騙我們的孩子。  

他們似乎不這么認為。  

可憐的孩子不知道。  

我是個在美國學校講述自己的愛爾蘭學校生活的老師。這是個例行程序。在我想講一些具體的課程內容時(這種事不大可能發生),這個例行程序通常可以安撫他們。  

一天,我的老師開玩笑,說我看上去像貓叼進來的東西。全班同學哄堂大笑。老師笑了,露出難看的大黃牙,笑得咳了起來,痰在嗓子眼里呼嚕呼嚕地響。我的同學認為那是嘲笑。當他們和老師一起大笑時,我恨他們。我也恨老師,因為我知道,總有一天全校的人都會把我看成貓叼進來的東西。如果老師和另外一個男孩開同樣的玩笑,我也會笑,因為我和其他人一樣膽小,害怕挨棒打。  

班上有個男孩沒和其他人一起笑。他叫比利·坎貝爾。當全班同學大笑時,比利會直直地盯著前方,而老師會盯著他,等著他像其他同學一樣笑起來。我們等著老師把比利從座位上拽起來,但他從沒這樣做。我想,老師是因為比利的獨立性而敬佩他。我也敬佩他,希望自己能有他那樣的勇氣,但它從來沒有光顧我。  

那所愛爾蘭學校的男孩們嘲笑我從紐約帶來的美國口音。你不可能離開一個地方,同時留下那里的口音。當他們嘲笑你的口音時,你不知道該做什么、該想什么或該感受什么,直到他們開始推搡你,而你明白他們是有意要惹你生氣。你一個人對付四十個來自利默里克各條街巷的男孩,而你必須奮勇向前,如果你退縮,這輩子都會被看成是個膽小鬼或娘娘腔。他們叫你流氓或紅番,而你會和他們打呀打,直到有人擊中你的鼻子,鮮血噴得襯衫上哪哪都是。母親會因此和你沒完沒了。她會從火爐旁的椅子上站起來,而你的腦袋會因打架而好好地挨頓敲。試圖對母親解釋你流血是為了保衛你的美國口音(你根本就是因為她才有的美國口音),將毫無作用。不,她會說。現在她得燒水洗你那件血跡斑斑的襯衫,看看能不能在爐火旁烤干,這樣你明天就可以穿著它上學。她沒有提到給你帶來麻煩的美國口音。但一切都會好的,因為幾個月后,美國口音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感謝上帝,是除我父親外任何人都為之驕傲的利默里克口音。  

   

正文 第12節:教書匠(12)  

   

因為父親,我的麻煩并沒有完。你會認為四歲的我操著一口完美的利默里克口音,男孩子們就不再折磨我。但是,不。他們開始模仿我父親的北愛爾蘭口音,還說他屬于新教徒的某個門派。現在,我得為父親而戰。又一次,我穿著染血的襯衫回家見母親,而母親叫喊道,如果她不得不再次洗這件襯衫,它一定會在她手中破掉。最糟糕的,是當她不能在早上把襯衫烘干時,我就得穿著濕襯衫上學。回到家,我就開始鼻塞,整個身子因為再次濕透而顫抖,不過這次是出汗所致。母親心神煩亂,抱著我大哭,說對我太刻薄了,讓我穿著因為老是打架而變得越來越紅的濕襯衫上學。她把我抱上床,用舊大衣和她床上的毯子蓋在我身上,直到我不再顫抖。我聽到她在樓下對父親說,他們離開布魯克林、讓孩子們在利默里克校園里受人折磨的那一天,是個不幸的日子。我聽著聽著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在床上躺了兩天后,我回到學校,穿著那件現在已經變成淺粉色的襯衫。男孩子們說粉色是小女孩的顏色。而我是女孩嗎?  

比利·坎貝爾站起來,走到他們中最壯的一個跟前。放開這個美國佬,他說。  

哦,那個大個子男孩說,誰在命令我?  

是我,比利說。那個大塊頭就走到場地的另一邊玩去了。比利理解我的難處,因為他父親來自都柏林,男孩子們有時候甚至會因為那個而嘲笑他。  

我講比利的故事,因為他身上有我敬佩的那種勇氣。這時,我在麥基職高的一個學生舉手說,可以敬佩比利,但難道我就沒有因為美國口音而挺身面對整個團伙嗎?我就不應該敬佩自己嗎?我說:不,我只是在那所愛爾蘭學校里的每個孩子推我、侮辱我時,做了不得不做的事。但是這個十五歲的麥基職高男孩堅持說:你得表揚你自己,但不要太多,因為那樣就成自吹自擂了。我說:好吧。除了不如比利那么勇敢外,我會因作出反擊而表揚自己。比利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人而戰。他對我不負有任何義務,但他仍然維護我。那是一種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擁有的勇氣。  

學生們詢問有關我的家人的事情,點點滴滴的往事零星地出現在我腦海中。我意識到我正在發現自己。我用母親同鄰居聊天的方式講這個故事:  

我推著嬰兒車,里面坐著馬拉奇。他是個快兩歲的小伙子。弗蘭克走在我身邊。在奧康納街的托德商店外,一輛黑色的加長汽車在人行道旁停下,從車上下來一個穿著毛皮服裝、戴著珠寶的富婆。哦,她不是朝嬰兒車里看了看,當場提出要買馬拉奇嗎?你可以想象我是多么震驚。一個女人想買有著金黃色頭發、粉紅臉頰和珍珠般可愛小白牙的馬拉奇。在嬰兒車里,他是那么可愛。我知道離開他會讓我心碎。另外,如果我回家告訴老公我把孩子賣了,他會怎么說?因此,我對那女人說,不。她看上去傷心極了,弄得我很同情她。  

   

正文 第13節:教書匠(13)  

   

當我再大一點、第一百次聽她講那個故事時,我說她應該把馬拉奇賣了,這樣我們剩下的幾個就有更多糧食吃了。她說:哦,我提出過要賣你,但那個女人一點興趣都沒有。  

班上的女孩們說:哎呀,邁考特先生,你媽媽不應該這樣對你。人不應該提出賣自己的孩子。你沒那么丑。  

班上的男孩們說:哎,他可不是克拉克·蓋博。鬧著玩的,邁考特先生。  

我有罪。  

我六歲時,愛爾蘭的老師說我是個壞孩子。你是個很壞的孩子。他說班上所有的男孩都是很壞的孩子。他提醒我們他用的是"很"這個詞,一個他只在這種特殊場合使用的詞。如果我們在回答問題或寫作文時用了這個詞,他就會剝下我們的頭皮。這個詞只能用在這個場合,那就是我們有多壞。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多壞孩子,弄不明白教這些頑童和怪物有什么用。我們滿腦袋都是從利瑞克電影院里看來的美國垃圾。我們得低下這些腦袋,擊打我們的胸膛,說:Mea culpa, mea culpa, mea maxima culpa。我原以為這個詞表示"對不起",直到他在黑板上寫下"Mea culpa,我有罪"。他說我們生來就有原罪,原罪本可以通過洗禮而滌凈。他說很顯然,我們這些人浪費了洗禮用的河水。只要看一眼我們那急切的小眼睛,就能洞察我們的邪惡。  

他為我們準備第一次懺悔和第一次圣餐,以拯救我們這些無足輕重的靈魂。他教我們捫心自問。我們得向內看,細察靈魂的景致。我們生來就有原罪,這討厭的東西會漸漸侵害我們純潔的靈魂。洗禮恢復了靈魂的純潔與完美。但現在我們大了,犯有許多罪:傷心往事、創傷、潰瘍。我們得把它們揪出來,讓它們在上帝壯美的光芒下手足無措、局促不安直至腐爛壞死。捫心自問,孩子們,接下來是認罪。這是很有效的瀉藥,孩子們,比一劑鹽更能將你們清洗干凈。  

我們每天都練習捫心自問,并向他和全班同學坦白自己的罪行。老師什么也不說,坐在講臺后,點點頭,撫弄他那根用來讓我們感受天恩眷顧的細棍子。我們承認犯了所有七大罪:驕傲、貪婪、淫邪、憤怒、貪食、忌妒、懶惰。他會用棍子指著說:馬迪根,向我們坦白你如何犯了忌妒這個大罪。我們最愿意承認犯的大罪是貪食。他用棍子指著帕迪·克勞海西說:克勞海西,向我們坦白你如何犯了貪食這個大罪。然后,帕迪便描述了一頓你只能在夢里見到的大餐:同土豆、卷心菜和芥菜一起烹制的豬頭,上面澆了無數檸檬汁,接下來是冰激凌和餅干,還有加了大量牛奶和糖的茶。如果你喜歡,可以歇會兒,照樣再吃一遍,而你母親一點兒都不會因為你的好胃口而不高興,因為東西足夠每個人吃,而且綽綽有余。  

   

正文 第14節:教書匠(14)  

   

老師說:克勞海西,你是個上腭詩人。沒人知道上腭是什么意思。于是,我們三個人來到不遠處的安德魯·卡內基圖書館,詢問管理員是否可以讓我們看看她桌子旁邊的那本大字典。她說:你們為什么想知道上腭?我們告訴她,帕迪·克勞海西是這方面的詩人,她查了查這個詞,說我們的老師一定精神失常了。帕迪很倔犟。他問她上腭是什么。當她說那是味覺的中心部位時,他看上去很為自己高興,還用舌頭發出咯咯的聲音。他甚至在過馬路時還這么做,直到比利·坎貝爾叫他停下,因為這讓比利感到餓了。  

我們承認犯了十誡的每一條。如果你說你犯了通奸罪或者和鄰居的老婆幽會,老師明白你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么:不要變得自高自大,孩子,下一個悔過者。  

第一次圣餐后,我們為下一次圣禮---堅信禮而繼續捫心自問。神甫說捫心自問和懺悔會拯救我們脫離地獄。他叫懷特。我們對他很感興趣,因為有一個男孩說他根本就不想當神甫,他母親逼著他當了神職人員。我們懷疑那個男孩說的話,但是他說他認識神甫家的一個女傭。那女傭說懷特神甫吃晚飯時喝醉了,對其他神甫說,自己唯一的夢想就是長大后駕駛利默里克開往戈爾韋的公交車,但是他母親不許。被一個因為母親的逼迫而成為神甫的人審查,是件很奇怪的事。我想知道,當他站在神壇上做彌撒時,腦子里是不是還裝著那個公交車的夢想。神甫喝醉酒也是件很奇怪的事,因為人人都知道他們不應該這么做。我常常看著從身旁經過的公交車,想象他就在上面,微笑著駛過,脖子上沒有把他變得毫無生氣的神職人員的領子。  

你一旦形成捫心自問這個習慣,就很難再停下來,尤其當你是個信仰天主教的愛爾蘭男孩時。如果你做了壞事,你會審視自己的靈魂,那兒有罪行在逐漸惡化。任何事非善即惡,這是你這一輩子都牢記的觀點。然后,你長大并漸漸疏遠教會。"我有罪"只是你過去的時光中一聲微弱的耳語,它還在那兒,只是現在你已長大,不那么容易被嚇著了。  

如果你感到天恩眷顧,你的靈魂就是一片令人目眩的純白,但是你的罪行就是那些流膿發臭的惡疽。你努力用"我有罪"這個唯一對你或上帝有著非凡意義的拉丁語詞匯來拯救自己。  

如果能回到二十七歲第一次教課那年,我就會外出,來上一塊牛排、一個烤土豆和一品脫黑啤酒。我會好好地反省自己。看在上帝的分上,孩子,站直嘍。忘掉那些悲慘坎坷的過去,重拾信心。不要喃喃自語,要大膽說話,不要貶低自己。在學校的部門里,大家都樂于幫忙。你正在開始你的教學事業,而這并不輕松。我知道。我做到了。你最好辭職當個警察,那樣至少你會有支槍或有根警棍保護自己。老師除了嘴巴外什么也沒有。如果你不學著熱愛它,你就將在地獄的一角坐立不安。  

   

正文 第15節:教書匠(15)  

   

有人應該告訴我:嗨,邁克,你的人生,邁克,三十年的時光,邁克,都將是學校、學校、學校,孩子、孩子、孩子,作業、作業、作業。你閱讀作業、批改作業,閱讀作業、批改作業,閱讀作業、批改作業,閱讀并批改在學校、在家里堆積如山的作業。你日日夜夜閱讀各種故事、詩歌、日記、自殺遺言、誹謗、借口、劇本、散文甚至小說,成千上萬紐約青少年和幾百個勞動者的作品。你沒有時間閱讀格蘭厄姆·格林或達希爾·哈密特或F.S.菲茨杰拉德或又老又好的P.G.沃德豪斯或你最喜歡的喬納森·斯威夫特先生的作品。閱讀喬伊、桑德拉、托尼和米歇爾的作業以及那些小小的痛苦、激情和狂喜,會讓你雙目失明。孩子們的東西堆積如山,邁克。如果他們打開你的腦袋,他們會發現有一千個青少年在你腦子里攀爬。每年六月他們畢業,然后長大、工作,繼續他們的人生。他們會有孩子,邁克,他們的孩子有朝一日會來跟你學英語,而你會面臨又一輪喬伊、桑德拉、托尼和米歇爾。你會想知道:這就是生活的全部嗎?這就是你二三十年的生活經歷嗎?記住,如果這是你的生活經歷,你就是他們中的一個--- 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你生活在兩個世界里。你和他們在一起,從日出直到日落,但邁克,你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對你的思想會有什么影響。你是個永遠的少年。六月將會到來,那是"再見,老師,很高興認識你,我妹妹九月份會在你班上"的時候。但是還有些別的東西,邁克。在任何一間教室,有些事總在發生。他們讓你保持警覺。他們讓你清醒。你永遠都不會變老,而危險就是你可能會永遠擁有青少年的思想。那真是個大問題,邁克。你習慣于站在孩子的角度和他們交談,所以,當你到酒吧來杯啤酒時,你會忘了該怎樣和朋友說話,而他們會看著你。他們看著你,好像你來自另一個星球。他們是對的。日復一日地待在教室里意味著你生活在另一個世界,邁克。  

那么,老師,你是如何來到美國的?  

我告訴他們我十九歲那年來到美國,那時我自己,我的身上、腦子里或手提箱中沒有一樣東西能表明,幾年后我會每天面對五個班的紐約少年。  

老師?我可從來沒想過我會那么有出息。  

除了手提箱里的書,我在船上穿的、帶的都是二手貨。我腦海里的任何東西也都是二手貨:天主教教義,愛爾蘭辛酸的歷史,神父、老師和父母灌輸給我的有關受苦和殉道的枯燥冗長的陳述(他們對此知道的并不比我多)。  

   

正文 第16節:教書匠(16)  

   

我身上穿的褐色西服來自利默里克市帕奈爾街諾斯·派克當鋪。我母親低價買的。諾斯說那件西服值四英鎊,而她說:你在跟我開玩笑吧,派克先生?  

不,我沒有跟你開玩笑。他說,鄧雷文伯爵的堂兄弟曾經穿過那件西服,任何貴族用過的東西價錢都會高一些。  

我母親說她不管這是不是伯爵本人穿過的東西。伯爵和他那幫人住在城堡里,有傭人伺候,他們為愛爾蘭做過什么好事嗎?他們從來不考慮人民的苦難。她只給三英鎊,多一便士也不行。  

諾斯打斷我母親的話:當鋪不是宣傳愛國主義的場所。而她回擊道,如果愛國主義是可以擺在貨架上的東西,那么他就是在把它擦亮并多收窮人的錢。他說:上帝!夫人,你以前可不這樣。你這是怎么啦?  

她這樣是因為,就像庫斯特最后的抵抗①一樣,這是她最后的機會。她的兒子,弗蘭克,要到美國去。她不能就這樣送他走,穿著別人剩下的不體面的衣服,這個人的襯衫,那個人的褲子。她展示了她是何等聰明。她的積蓄不多,但如果派克先生能再賣給她一雙鞋、兩件襯衫、兩雙襪子,還有那條印著金色豎琴、可愛的綠領帶,她會永遠記住他的好處。弗蘭克很快就會從美國寄錢回家。當她需要買鍋、盤和鬧鐘時,她會馬上想到諾斯當鋪。事實上,她已經在貨架上見到了收到美元后要買的六件生活必需品。  

諾斯可不是個傻瓜。站了這么多年柜臺,他知道顧客的鬼把戲。他也知道我母親很誠實,痛恨欠別人東西。他說他很看重我母親日后的光顧,他本人也不愿意見到那家伙衣衫襤褸地登陸美國。美國佬會怎么說呢?那就再加一英鎊,哦,再減去一先令,她就可以擁有那些額外的東西。  

我母親說他是個好人,他會上天堂,她會永遠記得他。見到他們互相表達敬意真是很奇怪。住在利默里克小巷里的人對當鋪老板沒有用,但是如果沒有他們,當鋪老板又該上哪兒呢?  

諾斯當鋪沒有手提箱。他的顧客并不因周游世界而出名。為此,他好好地嘲笑了母親一番。他說:周游世界者,你好。母親看著我,好像在說:好好看看這個諾斯,因為你將不會每天都能看見他笑了。  

愛爾蘭鎮上的費瑟里·伯克有手提箱賣,他賣各種舊的、二手的、撐大了的、沒用的或要當柴火用的手提箱。噢,是的,他那兒有適合這個要到美國去的年輕人的東西。上帝保佑他會寄錢回家給他可憐的老母親。  

   

正文 第17節:教書匠(17)  

   

我才不老呢,我母親說,可那也與你無關。手提箱多少錢?  

好了,夫人。我兩英鎊賣給你,因為我不想妨礙這個男孩到美國發財。  

我母親說在她掏兩英鎊買那個用唾液和禱告粘在一起的破舊紙板箱之前,她要用褐色的紙把我的東西包起來捆好,然后就那樣送我去紐約。  

費瑟里看上去很震驚。來自利默里克底層小巷的女人不應該這么行事,她們應該尊敬長輩而不是目無尊長。聽到母親那種尋釁的語氣,我也著實吃了一驚。  

她贏了。她對費瑟里說他開的價錢簡直就是搶劫。在英國人統治下,我們的生活好了一些。如果他不降價,她就到好人諾斯·派克那兒買。費瑟里屈服了。  

謝天謝地,夫人,我沒孩子是件好事。因為如果我有孩子,當他們每天站在角落里哭著喊餓時,我就該和你一樣了。  

她說:你真可憐,沒有孩子。  

她把衣服疊好,放進手提箱。她說她會把所有東西拎回家,以便我可以去買書。她從我身邊走過,抽著煙走上帕奈爾街。她那天走路很帶勁,好像衣服、手提箱還有我的離開會開啟機會之門。  

我到奧馬霍尼書店去買我平生第一本書,一本將裝在手提箱里帶到美國去的書。  

那是《威廉·莎士比亞作品集〈全一冊〉》,由莎士比亞黑德出版社、奧爾德姆斯出版公司和巴茲爾·布萊克伍德MCMXLVII公司出版。這就是那本書,封面支離破碎,快散架了,靠著線的幫助才不至于掉下來。這是一本被人翻得很舊、綴滿標記的書,有些段落帶著下畫線。這些都曾是對我有著重大意義的段落,盡管我現在也看,卻不明白當時畫線的原因。在頁邊空白處標注的筆記、評論、贊語,以及對莎士比亞天賦的祝賀之辭和感嘆號,表達了我的贊賞和困惑。我在扉頁上寫道:"啊,但愿這太、太結實的肉體……"①這證明我曾經是個憂郁的年輕人。  

十三四歲時,我聽過隔壁失明的珀賽爾夫人家收音機里播放的莎士比亞劇作。她告訴我,莎士比亞是個愛爾蘭人,他為此深感羞愧。一晚,我們正在聽《裘力斯·愷撒》,保險絲卻爆掉了。我是那么迫切地想知道布魯特斯和馬克·安東尼發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我到奧馬霍尼書店去看剩下的故事內容。書店售貨員傲慢地問我是不是想買那本書。我說我正在考慮,但首先,我得知道每個人最后的結局如何,特別是我喜歡的布魯特斯。那人說不要擔心布魯特斯。他把書從我手里抽走,說這兒不是圖書館,還要我離開。我很尷尬,滿臉通紅地回到大街上,不明白為什么人們不能停止互相騷擾。甚至在我更小的時候(八九歲時),我就不明白為什么人們不能停止互相騷擾。自那以后,我一直都弄不明白這個問題。  

   

正文 第18節:教書匠(18)  

   

那本書要十九先令,相當于我半周的工資。我希望自己能說,出于我對莎士比亞的濃厚興趣,我買了。但事實根本就不是那樣。我不得不買它是因為我看過一部電影。在那部電影里,一個在英格蘭的美國士兵到處滔滔不絕地大談莎士比亞,結果所有女孩都瘋狂地愛上了他。另外,即使你僅僅暗示你曾讀過莎士比亞的作品,人們也會向你投來那種尊敬的目光。我想如果我學些長段落,我就會給紐約的女孩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已經知道"各位朋友,各位羅馬人,各位同胞"②,但當我向利默里克的一個女孩說起這些時,她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好像我得了什么病似的。  

沿著奧康納大街往前走時,我真想打開包裹,讓全世界都看看腋下夾著莎士比亞作品的我,但我沒有那個勇氣。我經過那個小劇院(我曾經在那兒看過一個巡回演出團表演的《哈姆雷特》),記得我曾為自己和他遭受同樣的痛苦而傷感。在演出結束那晚,哈姆雷特本人返場謝幕,告訴觀眾,他和全體演職人員是多么感謝我們的光臨,他,他和全體演職人員,是多么累,還有如果我們往門口那個豬油罐里投些零錢,他們會多么感激我們的幫助。我被演出深深地打動了,因為其中的好多內容都關于我和我的郁悶人生。我往豬油罐里投了六便士,希望自己能附上一張紙條,好讓哈姆雷特知道我是誰,以及我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而不是僅僅發生在劇中。  

第二天,我給漢拉蒂酒店送電報。《哈姆雷特》的演職人員正在酒吧里喝酒唱歌,一個服務生跑來跑去,把他們的行李裝上面包車。哈姆雷特獨自一人坐在酒吧的最后面,正在一口一口地喝威士忌。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向他問了聲好。畢竟,我們倆都被自己的母親出賣,我們都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這個世界永遠都不會知道我的痛苦,我羨慕他每天晚上都能夠傾訴自己的痛苦。你好,我說。他有著蒼白的臉、黑眉毛和黑眼睛。那雙黑眼睛注視著我。他的腦子里裝著莎士比亞的所有臺詞,但是現在他一言不發。我像個傻子似的漲紅了臉,被自己的腳絆倒了。  

我羞愧地騎著自行車沿奧康納大街往前走。后來,我想起了投到豬油罐里的六便士,為他們在漢拉蒂酒吧購買威士忌和唱歌的六便士。我想回去面對全體演職人員和哈姆雷特本人,說出我對他們勞累的虛假故事和他們用窮人的錢買酒的看法。  

   

正文 第19節:教書匠(19)福哇www.fval.cn小說  

   

忘了那六便士吧。如果我回去,他們一定會向我投擲莎士比亞的話,哈姆雷特會用他那冰冷的黑眼睛注視我。對此,我會啞口無言。如果我用自己的紅眼睛回視他,我看上去會很可笑。  

我的學生說:花那么些錢買一本莎士比亞的書很蠢,不是有意冒犯。如果我想給人留下深刻印象,何不到圖書館把那些格言抄下來?還有,僅僅因為那個家伙引用了這個現在沒人愿意讀的老作家的一些話,你就對他印象深刻,你還真是蠢得可以。有時候電視里放莎士比亞的話劇,而你一個詞也不懂,可那又能怎樣?我用來買書的錢原本可以花在一些很酷的東西上,比如鞋子或者一件漂亮的夾克或者---你知道的---帶個女孩去看電影。  

一些女孩說,我用莎士比亞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這個辦法很酷,盡管她們不知道我在講些什么。為什么莎士比亞要用那種沒人能夠理解的古老語言寫作呢?為什么?  

我無言以對。他們又說了:為什么?我陷入困境,只能告訴他們我不知道。如果你們愿意等,我會努力找出答案。他們互相看了看。老師不知道?怎么會這樣?他是認真的嗎?天哪!他是怎么成為老師的?  

嗨,教書匠,你還有更多的故事嗎?  

沒了,沒了,沒了。  

你老是說沒了,沒了,沒了。  

就這樣,沒有故事了。這是英語課。家長們會投訴。  

喲,喂,邁考特先生,你當過兵嗎?你在韓國打過仗嗎?  

我從來沒有過多思考自己的人生,但是我一點一滴地講給學生們聽:我父親的酗酒,在利默里克貧民窟夢想美國的日子,天主教教義,在紐約單調的生活。紐約的少年們要求再來些故事,這讓我驚訝不已。  

3  

我告訴他們,在部隊待了兩年后,《美國軍人法案》幫助我在紐約大學過了渾渾噩噩的四年。我在晚上打工以彌補政府補助的不足。我其實可以在業余時間打工,只是我急于畢業,想用我的學位和大學知識給這個世界和女孩們留下深刻印象。我在為遲交論文和錯過考試找借口這方面經驗豐富。我支支吾吾、喃喃地向耐心的教授們講述自己的不幸人生,暗示巨大的悲痛。我那愛爾蘭口音幫了大忙。我生活在信任和老天爺作證的邊緣。  

當我在一摞圖書后面打呼嚕時,大學的圖書管理員們戳醒了我。其中一位告訴我,圖書館內嚴禁打盹睡覺。她善意地建議,外面華盛頓廣場公園里有無盡的長椅,我可以躺在那兒直到警察到來。我對她表示感謝,并告訴她一直以來我是多么崇拜圖書管理員,不僅因為他們懂得杜威十進分類法,還因為他們也提供其他日常生活方面的幫助。  

   

正文 第20節:教書匠(20)  

2008-9-3 3:53:46 本章字數:1296  

   

紐約大學的教育學教授提醒我們小心日后的教學生活。他說第一印象很關鍵。他說:你們和第一個班級見面、打招呼的方式可能會決定你們的整個職業進程。你們的整個職業生涯。他們在觀察你們。你們在觀察他們。你們是在和美國青少年--- 一個危險物種打交道。他們不會對你們仁慈。他們會估量你們的能力,會決定對你們采取什么對策。你們以為你們控制著局面嗎?再想想吧。他們就像尋熱導彈,在跟蹤你們時,他們依靠原始的本能。這是年輕人擺脫他們的長輩、在這星球上立足的機能。你們知道這個,是不是?希臘人知道這個。研究一下希臘人吧。  

教授說在學生進入教室之前,你們必須決定自己將站在哪兒---"姿勢和布局",以及自己將成為怎樣的人---"身份和形象"。我從不知道教學會那么復雜。他說:你們不能簡單地講課,除非你們知道該把自己放置在什么地方。教室要么是你們的戰場,要么是你們的操場。你們得清楚自己是誰。記住教皇的話:"了解自己,不要認為上帝會審視你。正確的人類研究就是人類自己。"教課第一天,你們要站在教室門口,讓學生知道你們很高興見到他們。我說的是,站著。任何一位劇作家都會告訴你們:當演員坐下時,演出將停滯不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確立自己的風度,并在教室外的樓道里展示這種風度。我說的是,教室外。那是你們的領地。當你們走出教室時,你們會被認為是個堅強的老師,無所畏懼,隨時準備面對一群蜜蜂。一個班級就是一群蜜蜂,而你們就是戰斗的老師。這是人們并不認可的東西。你們的領地就像你們身上的氣味,你們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樓道里,樓梯上,當然,還有教室里。千萬別讓這些蜜蜂侵犯你們的領地。絕不。記住:坐著或甚至站在講臺后的老師實質上缺乏自信,他們該換份工作。  

我喜歡他說"實質上"一詞的方式。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用在維多利亞時代小說之外的場合。我期待自己當老師后也能用這個詞。它有個重要的言外之意,能讓人們坐直身子并集中注意力。  

你站在那個小小的講臺上,一講就是一個小時,而你面前的每個人都在做筆記。我認為那感覺真是棒極了。如果你再有好的長相或性格,女孩子們就會在課后蜂擁到辦公室或其他地方看你。這就是我當時的想法。  

教授說他作過一項關于高中學生行為的非正式研究。如果我們敏感并善于觀察,就會在上課鈴響之前注意到某些不尋常的瞬間。我們會注意到青少年的體溫如何上升,血液如何流動,如何產生足夠為一艘戰艦提供動力的腎上腺素。他笑了,而你會發現他對自己的這些觀點是多么得意。我們也對著他笑,因為教授有這個權利。他說老師必須觀察學生如何展示自我。他說:很多東西---我說的是很多東西---取決于他們如何進教室。觀察他們的入場式。他們漫步走,他們神氣十足地走,他們拖著腳走,他們彼此碰撞,他們開玩笑,他們炫耀。你們,你們可能沒想過進教室這件事,但是對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來說,這可能是全部的全部。進教室就是從一個環境轉移到另一個環境。對于那個少年來說,那令人不快。那兒會有惡人,會有從粉刺到丘疹等日常令人討厭的東西。  

   

正文 第21節:教書匠(21)  

   

雖然我無法理解教授講的東西,但對此印象深刻。我從沒想過步入教室會牽扯到那么多事。我認為講課就是件簡單的事,就是將你知道的東西告訴班上的學生,然后考他們,給他們成績。現在,我知道了作為老師的生活竟然如此復雜。因為了解了有關老師的一切,我對這個教授很是欽佩。  

一起上教授的課、坐在我旁邊的學生悄悄地說:這家伙在胡說八道,他這輩子從沒教過高中生。這個學生叫西摩。他戴著一頂亞莫克便帽①,因此他時不時說些很有學問的話也就不足為奇,或者他就是為了吸引坐在他前面的那個紅發姑娘而賣弄學問。當她因西摩的話語而轉過頭來微笑時,你會發現她很漂亮。我希望自己也能賣弄一把,可不知該說些什么,而西摩對任何事都有獨到的見解。紅發姑娘告訴西摩如果他真那么想,就應該大聲說出來。  

該死,不,西摩說,我會被踢出去。  

她對他笑了笑。當她對著我笑時,我覺得自己飄飄欲仙。她說她叫瓊,然后她舉起手以引起教授的注意。  

什么事?  

教授,你教過多少個高中班級?  

哦,幾年來,我聽過幾十個班的課。  

但是你真的在高中教過課嗎?  

你叫什么名字,年輕的女士?  

瓊·薩默斯。  

難道我沒告訴你,我聽過、輔導過幾十個實習老師的課嗎?  

我父親是個高中老師,教授。他說只有親自教過,你才會了解高中教學。  

他說他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她這是在浪費整個班級的時間。如果她想繼續這個討論,可以和他的秘書預約。他們可以在他的辦公室見面。  

她站著把背包帶往肩上一甩。不,她不會預約和他見面,她覺得沒理由他不能坦白地回答她關于他教學經歷的問題。  

夠了,薩默斯小姐。  

她轉過身,看了看西摩,瞥了我一眼,向門口走去。教授瞪著眼,手里的粉筆掉了下來。等他撿回粉筆,她已經不見了。  

現在他會怎么處置瓊·薩默斯小姐呢?  

他什么都沒做。他說快下課了,下周見,然后拿起包走了出去。西摩說瓊·薩默斯極其漂亮地毀了自己,極其漂亮。他說:告訴你一件事。不要招惹教授。你不會贏,不管在任何時候。  

下一個星期,他說:你看見了嗎?耶穌!  

我認為一個戴著亞莫克便帽的人不應該那樣說耶穌。如果"耶和華"或"他媽的"是罵人的話,而我用這些話罵他,他又會怎樣?但是我什么都沒說,因為害怕他嘲笑我。  

   

正文 第22節:教書匠(22)  

   

他說:他們在約會。我看見他們在麥克杜格爾街的咖啡館里情意綿綿地喝咖啡。他們手拉著手,眼對著眼。他媽的。我猜她在他辦公室和他聊了一會兒,然后就這樣了。  

我口干舌燥。我夢想著有朝一日能碰到瓊,并開口說話。我們會一起去看電影。我會選擇一些帶字幕的外國電影,以顯示我是多么老于世故,而她將崇拜我,讓我在黑暗中親吻她,以至于錯過很多字幕和故事線索。那不要緊,因為我們會在一家燭光搖曳、舒適溫暖的意大利餐廳談天說地。她那紅色的頭發在燭光中閃爍。天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因為我的夢就到此為止。我以為我是誰?是什么讓我認為她會看我哪怕一秒鐘呢?  

我在麥克杜格爾街的咖啡館里徘徊,希望她能見到我并對我笑一笑,而我會還以微笑。我那么隨意地抿了口咖啡,而她就會印象深刻,接著又看我一眼。我會確保她能看到我那本書的封面---尼采或叔本華的作品,而她會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在本可以和那個沉迷于德國哲學、敏感的愛爾蘭人相處時,卻浪費時間和教授在一起。她會說聲"請原諒",然后離開。在去廁所的路上,她會在我的桌子上放下一張寫有她電話號碼的紙條。  

我在菲戈羅咖啡館見到她的那天,她真這么做了。她離開餐桌時,教授以那種占有和驕傲的神情看著她。我真想一腳把他從椅子上踢開。接著,他瞥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甚至沒認出我在他班上。  

他示意結賬。當女招待站在桌子旁擋住他視線時,瓊乘機把那張紙條放在我的桌上。他們離開后,我打開紙條:"弗蘭克,明天給我打電話。"電話號碼用口紅潦草寫成。  

上帝!她注意到了我,一個摸索著想成為老師的碼頭工人,而那個教授,天哪,是一個教授!可她卻知道我的名字。我被幸福沖昏了頭。餐巾紙上用口紅寫著我的名字,而那口紅曾經碰過她的芳唇。我知道我會永遠珍藏那張紙條,直到把它帶進墳墓。  

我給她打電話。她問我是否知道我們可以在哪兒安靜地喝一杯。  

查姆萊咖啡館?  

好的。  

我該做些什么?該怎么坐?該說些什么?我將和曼哈頓最漂亮的姑娘一起喝一杯。她或許每晚都和那個教授上床。想到她和他在一起,我就痛苦萬分。查姆萊咖啡館的男人們滿懷妒火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們在想些什么。和那個漂亮姑娘、那個令人傾倒的尤物、那個絕色佳人在一起的那個邋遢家伙是誰?哦,也許我是她的兄弟或表兄弟。不,不可能是那種關系。我不夠好看,說是她的遠房表親也沒人相信。  

   

正文 第23節:教書匠(23)  

   

她要了杯飲料。諾姆外出了,她說,他每周在佛蒙特教兩天課。我猜大嘴西摩把所有事都跟你說了。  

沒有。  

那你為什么到這兒來?  

你……你邀請我來。  

你怎么看自己?  

什么?  

很簡單的問題。你怎么看自己?  

我不知道。我……  

她看上去不以為然。讓你打電話你就打電話,讓你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你不知道你怎么看自己。看在上帝的分上,說說你的優點吧。來吧。  

我覺得鮮血涌上臉龐。我得說點什么,要不然她會起身離開。  

一位碼頭平臺領班曾經說過,我是個強壯的小愛爾蘭人。  

哦,那么,憑那句話和一毛硬幣,你就能將地鐵開出兩站地。你是個迷失的靈魂。這很容易就能看出來。諾姆喜歡迷失的靈魂。  

從我嘴里冒出了這么句話:我不在意諾姆喜歡什么。  

哦,上帝。她要起身離開了。她沒有。她笑了,笑得那么起勁,以至于幾乎被酒嗆著。之后,一切都變了。她沖著我笑,笑了又笑。我感到很幸福,幾乎要歡呼雀躍。  

她從桌子那邊伸過手來,握住我的手。我的心瘋狂亂跳。我們走吧,她說。  

我們來到巴羅街她的公寓。進門后,她轉過身吻我。她旋轉著腦袋,她的舌頭按順時針方向在我嘴里游動。我卻在想:主啊,我不值得她這樣。為什么上帝沒在我二十六歲之前告訴我這些?  

她說我是個身體健康的農民,明顯地渴望愛撫。我不喜歡被稱為農民---天哪,我沒讀過書嗎?沒看過E.勞里·朗、P.G.沃德豪斯、馬克·吐溫、E.菲利普斯·奧本海姆、埃德加·華萊士和又老又好的狄更斯的書嗎?---我認為我們在這兒要做的不僅僅是表達情感。我什么也沒說,因為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她問我是否喜歡扁鯊,我說我不知道,因為我以前從未聽說過。她說一切取決于你如何烹調它。她的秘訣是冬蔥。并不是每個人都贊同這么做,她說,但這對她很有效。美味的白鮭最好用上好的白葡萄酒烹制,普通的料酒可不成,得用好酒。諾姆曾經做過一次魚,但弄得一團糟。他用了些加州啤酒,結果做成了一只舊鞋的味道。那個可憐的心肝只知道他的文學和講座,對葡萄酒和魚一竅不通。  

和一個手捧你的臉、告訴你要對自己有信心的女人相處,是很奇怪的一件事。她說:我父親來自利物浦,他酗酒而死,因為他害怕這個世界。他說希望自己是個天主教徒,這樣就可以出家,可以永遠不用再見到人。是我母親努力讓他說出自己的優點,可他做不到,因此他酗酒而死。你喝酒嗎?  

   

正文 第24節:教書匠(24)  

   

不多。  

小心點。你是個愛爾蘭人。  

你父親不是愛爾蘭人。  

不是,但他可能是。利物浦的每一個人都是愛爾蘭人。我們來做那條扁鯊吧。  

她遞給我一件和服。好了,到臥室里換衣服。如果武士能穿,那么一個不那么強壯的"強壯的小愛爾蘭人"也可以穿。  

她換上一件絲質晨衣。那晨衣好像是活的,一會兒粘在她身上,一會兒懸著好讓她在里面自由活動。我喜歡衣料粘在她身上的樣子,那使身穿和服的我充滿活力。  

她問我是否喜歡白葡萄酒,我說是的,因為我發現"是的"是任何問題的最佳答案,至少對瓊是這樣。我對著桌上的扁鯊、蘆筍和兩根搖曳的蠟燭說"是的"。我對著她舉起酒杯、和我的酒杯碰了一下、發出砰的一聲的樣子說"是的"。我告訴她這是我一生中吃過的最好吃的一頓飯。我想接下來對她說我開心極了,但那聽起來可能會不自然,而她可能會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我,這會毀了整個夜晚和我以后的生活。  

扁鯊之夜后的六個晚上,我們都沒有提到諾姆,除了她臥室花瓶里那十二朵新鮮的玫瑰(上面有張卡片,寫著"諾姆的愛")。我多喝了點兒酒,以便能鼓足勇氣問她:你究竟如何做到當著諾姆送的新鮮玫瑰的面和我一起躺在這床上?但我從來沒這么問過。我買不起玫瑰,因此我送她康乃馨(她把它們插在玫瑰旁邊的大玻璃瓶里)。沒有競爭。在諾姆的玫瑰旁邊,我的康乃馨看起來很令人傷心,以至于我用僅剩的幾美元給她買了一打玫瑰。她聞了聞,說:哦,它們真漂亮。我不知道該對此說些什么,因為這些玫瑰不是我種的,而是我買的。花瓶里,諾姆的玫瑰干癟了。想到我的玫瑰將會代替諾姆的玫瑰,我很開心。但是,她接下來的舉動在我心上留下了我曾受過的最大的傷痛。  

我坐在廚房的椅子上,看見了她在臥室里所做的一切:她一支一支拿起我的玫瑰,小心地把它們插到諾姆的玫瑰的中間和周圍,后退幾步,看了看,用我的新鮮玫瑰撐起諾姆那些無精打采的玫瑰,輕輕撫摸它們(他的和我的),笑了,好像兩組玫瑰一樣好。  

她一定知道我在注視著她。她轉過身,沖著在廚房里忍受煎熬、幾乎要放聲痛哭的我笑了笑。它們真漂亮,她又說了一遍。我知道她說的是二十四朵玫瑰,而不單單是我那一打。我真想像一個男子漢那樣沖她嚷嚷幾句,然后怒氣沖沖地離開。  

   

正文 第25節:教書匠(25)  

   

我沒有這么做。我留下了。她做了八寶豬排配蘋果醬和搗碎的土豆,味道像卡紙板。我們上了床,可我滿腦子都是和那個佛蒙特狗雜種的玫瑰混在一起的我的玫瑰。她說我似乎干勁不足,而我想告訴她我情愿自己死了。沒關系,她說,人就是要彼此習慣,你得保持精力充沛才行。  

這就是她保持精力充沛的方式?同時應付我們兩個人,用不同男人的玫瑰插滿自己的花瓶?  

那個春季學期快結束時,我在華盛頓廣場遇到西摩。進展如何?他笑著說,好像他知道一切,大美人瓊好嗎?  

我結巴了,重心從這只腳換到那只。他說:別擔心。她也和我干過,但是她只得到我兩禮拜。我一弄清她要搞些什么名堂,就讓她見鬼去了。  

搞什么名堂?  

那都是為了老諾姆。她請我做客,請你做客,天知道還請了誰,而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了諾姆。  

但是他去了佛蒙特。  

佛蒙特,你這個傻瓜。你一離開她的住所,他就在那兒探聽細節了。  

你怎么知道?  

他告訴我的。他喜歡我。他跟她說我的事,她跟他說你的事,他們也知道我在跟你說他們的事,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們談論你,談你如何傻到什么都不知道。  

我走開了。他在我后面喊:任何時候,嘿,任何時候。  

我勉強通過了教師資格考試。所有事情我都是勉強過關。教師資格考試的及格分是六十五,我考了六十九。我認為我得以及格是由于布魯克林東區高中的一個英語部主任(他給我的示范課作過鑒定)的好心以及自己有幸粗略了解第一次世界大戰。紐約大學一位嗜酒如命的教授曾經友善地對我說,我是個蠢學生。我當時被惹惱了,后來想了想,發現他是對的。我在各方面都很蠢。但我發誓有朝一日會振作起來,集中思想,聚精會神,有所作為,擺脫一切束縛,整合自己的行為,一切都按照傳統的美國方式進行。  

我們坐在布魯克林技術高中樓道里的椅子上,等待面試,填表,簽字聲明效忠美國,向全世界保證我們現在不是、過去也未曾是共產黨。  

我看見她之后很久,她才坐到我身邊。她頭上包著綠色圍巾,戴著深色眼鏡。她拿掉圍巾,露出炫目的紅發。我很渴望見到她,但是我不會轉過身看她,從而讓她得到滿足。  

嗨,弗蘭克。  

如果我是小說或電影里的人物,我就會驕傲地站起來走開。她又說了一聲嗨。她說:你看上去很累---  

   

正文 第26節:教書匠(26)  

   

我打斷她的話,以表示在經歷了她對我所做的一切后,我不會對她客氣。不,我不累。但是之后,她用手指碰了碰我的臉。  

那個小說里的人物會把頭往后一仰,表示他沒有忘記一切,不會因為兩聲招呼和幾個指尖的撫摸就心軟。她笑了,又一次碰了碰我的臉頰。  

樓道里的每一個人都在看她。我想他們一定很好奇她會對我做些什么。她那么漂亮,而我幾乎不討人喜歡。他們看見她把手放到我的手上。  

你還好嗎?  

很好,我聲音嘶啞地說。我看著那只手,想著它在諾姆的身體上游走。  

她說:你對面試緊張---  

我再次打斷她的話:不,我不緊張。  

你會成為一個好老師。  

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那么你為什么參加這個面試?  

沒別的事可做。  

噢。她說她打算拿到教師資格證書,教上一年,再把這段經歷寫成書。這是諾姆的建議。大專家諾姆。他說美國的教育一團糟,來自學校系統、揭發丑事的書一定會暢銷。教上一兩年書,對學校糟糕的狀況來上一番抱怨,你就會有一本暢銷書了。  

輪到我面試了。她說:結束后喝杯咖啡怎么樣?  

如果我有一丁點勇氣或自尊,我就會對她說不,然后走開。可我卻說好的,然后面試去了,帶著一顆怦怦狂跳的心。  

我對三個考官說早上好,但他們都受過培訓,看也不看應聘者。中間的那個說:用幾分鐘時間念一下你面前桌子上的那首詩。念完后,我們會讓你分析它,并告訴我們你如何把它教給高中生。  

那首詩的題目描述了我在面試時的感受---"我情愿忘記我是誰"。  

右邊那個禿子問我是否知道那首詩的體裁。  

知道,哦,知道。這是一首奏鳴曲。  

一首什么?  

噢,對不起。一首十四行詩。十四行詩。  

那么押什么韻呢?  

啊……啊……押abbaabbacdcdc韻。  

他們互相看了看。我不知道自己是對還是錯。  

那么詩人呢?  

噢,我認為是莎士比亞。不,不是,是華茲華斯。  

都不是,年輕人。是桑塔耶納。  

禿子瞪了我一眼,好像我冒犯了他。桑塔耶納,他說,桑塔耶納。我幾乎要為自己的無知而感到羞愧了。  

他們看上去很嚴厲,而我想聲明:問有關桑塔耶納的問題是不公平、不公正的,因為我在紐約大學虛度的四年中所看過的教材或詩集里沒有這個人。他們沒有提問,但我主動說出了對桑塔耶納僅有的一點知識,那就是如果我們不從歷史中吸取教訓,就一定會重復自己的錯誤。他們不為所動,甚至在我告訴他們我知道桑塔耶納名叫喬治時也面無表情。  

   

正文 第27節:教書匠(27)  

   

那么,中間的那個說,你會怎么教這首詩?  

我含含糊糊地說:噢,我認為……我認為……這首詩部分講的是自殺以及桑塔耶納如何感到厭煩。我會講詹姆斯·迪恩,因為青少年崇拜他,還會講他如何很可能無意識地在摩托車上送了性命。我會介紹哈姆雷特的自殺獨白---"生存還是毀滅",并讓他們討論對于自殺的感受,如果他們曾經有過自殺經歷。  

右邊的那個說:你會為強化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先生。什么是強化?  

他抬了抬眉毛,看了看其他人,好像是在盡量容忍。他說:強化是一項活動,是充實內容,是后續措施,是某些緊扣學習的作業,這樣學生才會牢牢記住所學的東西。你不是在真空中教學。一名好老師會將教材和實際生活聯系起來。你明白嗎?  

噢!我絕望了。我不假思索地說:我會讓他們寫一篇一百五十字的自殺遺言。那會是個鼓勵他們思考人生的好辦法,因為塞繆爾·約翰遜說過:想到早上要自殺就會讓人很好地集中注意力。  

中間的那個蹦出個詞:什么?  

右邊的那個搖了搖頭:我們不討論塞繆爾·約翰遜。  

左邊的那個從牙縫里擠出話來:自殺遺言?你不能做這種事。聽到我說的話了嗎?你是在和思想脆弱的人打交道。耶穌基督!你可以走了。  

我說:謝謝。但這又有什么用?我確信我完了。很容易就能看出他們不喜歡我,不喜歡我對桑塔耶納和強化的無知。我還確信那個自殺遺言的想法是最后一根稻草。他們是高中各部門的頭頭或者擔任其他重要的工作。我不喜歡他們,正如我不喜歡任何凌駕于我之上的有權人,比如老板、主教、大學教授、稅務審查官、領班等。即便如此,我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主考官之類的人那么無禮,他們總讓你覺得自己毫無價值。我想如果我坐在他們的位置,我會努力幫助應聘者克服緊張感。如果年輕人想當老師,那些認為桑塔耶納是宇宙中心的主考官就應該鼓勵而不是恐嚇他們。  

這就是我當時的感受,但是我不懂得人情世故,不知道坐在上面的人得保護自己不受下面的人欺負。我不知道年長的人得保護自己不受那些想把他們從地球上趕走的年輕人欺負。  

我的面試結束后,她已經在樓道里了。她把圍巾在下巴那兒打了個結,告訴我面試很容易。  

不是那么回事。他們問我關于桑塔耶納的問題。  

   

正文 第28節:教書匠(28)  

   

真的嗎?諾姆很崇拜桑塔耶納。  

這女人是不是沒頭腦啊,一定要用諾姆和那該死的桑塔耶納毀了我這一天?  

我才不在乎諾姆,也不在乎桑塔耶納。  

哦唷唷!瞧這口才。這個愛爾蘭人是在發脾氣嗎?  

我想屏住呼吸,降降火氣,但是我走開了。我沒有停下來,即使她喊著:弗蘭克,弗蘭克,我們可以來真格的。  

我走過布魯克林橋,一路走到東七街的麥克索利商店,嘴里重復著:我們可以來真格的。她這是什么意思?  

我一杯接著一杯喝啤酒,就著薄脆餅干吃肝泥香腸配洋蔥,在麥克索利商店巨大的小便器里狠狠地撒了一泡尿。我在公共電話亭給她打電話,聽到諾姆的聲音就掛了。我為自己鳴冤叫屈,想再次給諾姆打電話,邀請他到馬路邊上作個了斷。我拿起話筒,最終又放下了,回了家,抱著枕頭啜泣。我討厭自己,罵自己是個傻瓜,直到酒意涌來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帶著宿醉的痛苦,我來到布魯克林東區高中參加教學考試。這是取得教師資格證書的最后一道坎。我應該在課前一小時到達,但是我坐錯了地鐵,結果遲到了半小時。英語部主任說我可以下次再來,但我想了結這件事,特別是在知道自己無論如何都注定要失敗的時候。  

主任遞給我幾張紙,上面寫著這節課的主題:戰爭詩歌。我背過這些詩:西格弗里德·沙遜的《那重要嗎?》和威爾弗雷德·歐文的《致注定失敗的青年人的贊美詩》。  

在紐約教書,你就要遵循教學計劃。首先,你要陳述教學目標,然后,你要激發班上學生的興趣,因為眾所周知,這些孩子不想學任何東西。  

我對班上的學生講我姨父的故事,以此來激發他們的興趣。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被毒氣熏過,回家后發現唯一能找到的工作就是在利默里克煤氣廠往火爐里鏟煤、焦炭和時光。學生們哄堂大笑,主任也微笑了。這是個好兆頭。  

光講詩可不夠。你要"引導和召喚",要讓你的學生參與到教材中,要讓他們興奮。這是地方教育委員會的話。你要問一些關鍵性問題,以鼓勵學生參與。一位好老師應該拋出足夠多關鍵性問題,從而讓全班學生的腦子在四十五分鐘內不停地運轉。  

有幾個孩子談到了戰爭,以及他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和朝鮮戰爭中幸存下來的家人。他們說一些人沒臉沒腿地回到家,這不公平。失去一條胳膊不是那么糟糕,因為你終歸還有一條胳膊。失去兩條胳膊就是真正的痛苦了,因為得有人來喂你吃飯。失去一張臉又是另外一回事。你只有一張臉,失去就沒有了,朋友。一個身材可愛、穿著一件粉色帶花邊襯衫的女孩說,她姐姐嫁給了一個在平壤受傷的人。他根本沒有胳膊,就連可以固定假肢的殘肢也沒有。因此,她姐姐得喂他吃飯,給他刮胡子,做任何事,而他所要的就是性。性、性、性,那就是他要的全部。她姐姐因此疲憊不堪。  

   

正文 第29節:教書匠(29)  

   

坐在教室后面的主任用警告的語氣說:海倫!可她對著全班同學說:哎,那是真的。你怎么會要一個得給他洗澡、喂他吃飯,然后一天和他上三次床的人呢!一些男孩在竊笑,但很快止住了,因為海倫說:對不起,我為姐姐和羅杰而難過,因為她說她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要離開他,而他就得到老兵醫院。他說如果那樣,他就自殺。她轉過身,對著教室后面的主任說:對不起,我說了些關于性的話,但那是真實發生的事,我不是有意要失禮。  

因為海倫的成熟、勇氣以及她那好看的胸脯,我是如此欽佩她,以至于我幾乎無法繼續上課。如果她能整天圍著我,給我洗澡、擦身子、做日常按摩,我想我不介意當一個截肢者。當然,老師不應該這么想,但是,當你正值二十七歲,又有一個人像海倫這樣坐在你面前,提出性之類的話題并像她那樣看著你時,你又會做些什么呢?  

一個男孩不依不饒。他說海倫的姐姐不該擔心她丈夫會自殺,因為當你沒胳膊時,你不可能自殺。沒胳膊,你就沒法死。  

兩個男孩說:當你只有二十一歲時,你不應該不得不面對沒臉或沒腿的生活。噢,當然了,你可以裝個假腿,但你絕不可能帶張假臉,那又有誰肯和你約會呢?那不就結了,你永遠不會有孩子或任何東西。你的母親會不愿意見到你,你所有的食物都得通過一根麥管。想到你會因擔心可能看到或看不到那張失去了的臉,而永遠不想再看浴室里的鏡子,真的很令人傷心。想象一下,當一個可憐的媽媽在知道兒子永遠不會再用剃須刀和剃須膏后,不得不決定將它們扔掉時,她該有多難。永遠不會再用了。她不會真的走進他的房間,說:兒子,你永遠不會再用這些剃須工具了。好多東西堆在這兒,我要把它們扔了。他坐在那兒,沒有臉,而他的母親告訴他一切都結束了,你能想象他會有什么樣的感受嗎?你只能對你不喜歡的人那樣做,很難想象一個母親會不喜歡自己的兒子,即便是他沒有臉了。不論你境況如何,你的母親都應該會喜歡你、支持你。如果她不喜歡你、不支持你,你能到哪兒去呢?活著又有什么用呢?  

班上的一些男孩子希望能有自己的戰爭,這樣他們就可以到那兒進行報復。一個男孩說:哦,胡說,你永遠不能進行報復。他們向他喝倒彩,他們的喊叫聲淹沒了他。他叫理查德。他們說全校都知道他是共產黨。主任做著筆記,也許是關于我如何允許教室里出現不止一個聲音,從而失去了對班級的控制。我絕望了,提高了嗓門:有沒有人看過一部關于德國士兵的電影《西線無戰事》?沒有,他們從沒看過。在德國人對我們做了那么多壞事后,為什么他們應該掏錢看關于德國人的電影?該死的德國佬!  

   

正文 第30節:教書匠(30)  

   

你們有多少人是意大利人?半個班。  

這是不是說在意大利和美國開戰后,你們就再沒看過意大利電影?  

不,這和戰爭沒有關系。他們只是不想看那些帶有愚蠢字幕的電影。字幕走得很快,你永遠無法跟上故事的發展。當電影出現雪景而字幕又是白色時,你到底應該怎樣才能看清楚呢?許多意大利電影都有雪景和對著墻角撒尿的狗,它們很令人沮喪,而人們卻只是干站在街上等著一些事情發生。  

地方教育委員會規定,每堂課必須有一個歸納所有內容、引出家庭作業、強化或得出某種結論的總結,但是我忘了。下課鈴響起時,兩個男孩正在爭論。一個支持約翰·韋恩,另一個說他是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大騙子。我試圖用一個大總結歸納所有內容,但討論卻仍在零零星星地進行。我對他們說謝謝你們,但是沒有人在聽,而主任撓了撓額頭,并做了筆記。  

我走向地鐵站,一路責罵自己。有什么用呢?老師,天哪!我應該和狗一起待在軍隊里。我應該在船塢和倉庫里抬東西、拖東西、罵人、吃大個三明治、喝啤酒、追逐港口附近的妓女,那樣生活要自在得多。至少我和自己的同類、同一階層的人在一起,而不是變得自高自大,遠離心愛的人。我應該聽從愛爾蘭的神甫和正派人士的話。他們告訴我要提防虛榮心,要接受我們的命運。那些性情溫順、心靈謙遜的人在天堂里有一席之地。  

邁考特先生,邁考特先生,等等。  

主任隔著半個街區叫我:等等。我轉身朝他走去。他有一張善良的臉。我想他來是要安慰我:很不幸,年輕人。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唉,我本不應該和你說話,但我只是想說幾星期后你會收到考試成績。你具有當一名好老師的潛能。我是說,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確了解沙遜和歐文。我的意思是,走在這兒的人有一半分不清愛默生和米基·斯皮蘭。所以,當你拿到成績并開始找工作時,給我打電話,好嗎?  

哦,好的,當然,好的,我會的。謝謝。  

我在街頭跳舞,在空中漫步。鳥兒在高架地鐵站臺上喳喳地叫,人們微笑著、尊敬地看著我。他們能夠看出我是個從事教學工作的人。我畢竟不是那么傻。哦,主啊!哦,上帝啊!我的家人會說些什么呢?老師!這個詞會傳遍利默里克。你聽說過弗蘭克·邁考特嗎?耶穌啊!他在美國那兒當老師了!他走的時候是啥樣?什么也不是。他那會兒就是那樣。可憐又悲慘的家伙,看上去活像一個被貓叼進來的東西。我要給瓊打電話,告訴她我已經獲得了一份教學工作,是在一所高中。雖然不像諾姆教授那樣高高在上,但仍然……我往投幣口里塞了一毛鋼镚。它掉了下去,但我又放下了聽筒。給她打電話意味著我需要給她打電話,但我不需要這個需要。沒有她在浴缸里,沒有扁鯊和白葡萄酒,我照樣可以活。地鐵列車轟隆隆地進站了。我想告訴那些不管坐著還是站著的人:我獲得了一份教學工作。他們會從報紙上抬起頭,沖我微笑。不,不給瓊打電話。讓她跟那個毀了扁鯊、對葡萄酒一竅不通的諾姆,那個道德敗壞、不能忍受瓊這個人的諾姆待在一起吧。不,我會徑直走到碼頭倉庫,準備干活直到我的教師資格證書到來。我的教師資格證書。我真想在帝國大廈的頂端揮舞它。  

   

正文 第31節:教書匠(31)  

   

當我打電話詢問那份教學工作時,學校說對不起,那個和藹的主任去世了。對不起,沒位子了,還祝我找工作順利。每個人都說只要我拿到證書,找份工作不成問題。到底有誰愿意要一份那么糟糕的工作?工作時間長,收入低,和美國乳臭小兒打交道,你得到哪些感激了?這就是這個國家迫切需要老師的原因。  

一所接一所的學校告訴我:對不起,你的口音是個問題。你知道,孩子們喜歡模仿,校園里將充斥著愛爾蘭方言口音。當孩子們回到家,口音卻變得像---你知道---像巴里·菲茲杰拉德時,家長會怎么說呢?你明白我們的處境嗎?校長助理不明白,操著那么一口方言口音的我是怎么拿到教師資格證書的。難道地方教育委員會還有別的標準嗎?  

我很灰心。偉大的美國夢中沒有我的一席之地。我回到港口附近地區,在那兒我覺得舒服多了。  

4  

嘿,邁考特先生,你干過實際工作嗎?不是教書,而是實際的工作。你知道。  

你們是不是在開玩笑?你們怎么看待教書?環顧這間教室,問問自己,你們是否愿意每天到這兒來面對你們?你們!教書要比在船塢和倉庫干活難多了。你們當中有多少人的親戚在港口附近地區工作?  

半個班,大多數是意大利人,有幾個愛爾蘭人。  

來這所學校之前,我曾在曼哈頓、霍伯肯和布魯克林碼頭工作。一個男孩說他父親在霍伯肯認識了我。  

我告訴他們:大學畢業后,我通過了教師資格考試,但是我認為自己并沒有為教師生活作好準備。我對美國少年一無所知,不知道該對你們說些啥。船塢上的工作簡單多了。卡車倒進來,我們操作吊鉤,拖、舉、拉、推、碼在托板上。叉車滑進來,叉起貨物,倒車,把貨物碼到倉庫里,再回到平臺。你用身體干活,而腦子可以歇上一整天。你從八點干到中午,午飯是一個一英尺長的三明治和一夸脫啤酒;再從一點干到五點,中午吃的那點東西通過汗液全排光了。你饑腸轆轆地往家趕,準備看場電影,再到第三大道的酒吧喝上幾杯啤酒。  

一旦上了套,你就像個機器人似的運轉。你和平臺上最強壯的人并駕齊驅,塊頭不是問題。你可以用膝蓋來拯救你的背。如果你忘了,平臺工人就會大喊大叫: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的脊梁骨是橡皮做的還是怎么了?你學會了用不同方法操作吊鉤來處理不同貨物:箱子、粗布袋、板條箱、家具和涂滿油脂的大型機器。一大包豆子或辣椒有它們自己的想法,會這樣那樣地變換形狀,而你得去順應它們。你看了看物品的大小、形狀和重量,一秒鐘內你就知道怎樣吊它。你了解卡車司機及其助手的干活方式。單獨經營的卡車司機很好辦,他們為自己工作,決定自己的工作節奏。企業的卡車司機會催促你快點:嘿,吊起那該死的貨物,讓我們走吧,我想離開這兒。不論給誰干活,卡車司機的助手脾氣都很壞。他們玩一些小把戲來試你,讓你忙中出錯,特別是在他們認為你初來乍到的時候。如果你靠近碼頭或平臺邊緣干活,他們會突然用力把他們那一頭的粗布袋或板條箱一扔,使得吊臂脫離托座,而你從此學會了要遠離任何東西的邊緣。這時他們就會哈哈大笑,還裝出一口愛爾蘭口音說:天哪,愛爾蘭人,早上好。你絕不能向領班抱怨這種事。他會說:怎么啦,孩子?你就不能忍受點玩笑嗎?抱怨只能讓事情變得更糟。抱怨的話可能會傳到卡車司機或助手的耳朵里,于是他們可能會不小心把你撞下平臺甚至是碼頭。我見過一個來自梅奧的大個子新人。當有人把老鼠尾巴放到他的三明治里時,他生氣了,咆哮道不管是誰干的,他都要殺了那人。話音未落,他便碰巧被掀翻到哈得遜河里。大家哈哈大笑,笑夠后才扔出一根繩子,把渾身滴淌著河污的他拽上來。他學著大笑,而他們也不再招惹他了。你不能拉長著臉在碼頭工作。過了一段時間,他們不會再跟你過不去,而關于你知道如何避免遭到指責的話就會四下傳開。平臺領班埃迪·林奇告訴我,我是個強壯的小愛爾蘭人。這句話對我的意義要比我在美國陸軍被提升為下士大得多,因為我知道我不是那么強壯,我只是因絕望而不顧一切。  

   

正文 第32節:教書匠(32)  

   

我告訴班上的學生,我對教學是那么沒把握,以至于我想就在波特倉庫大材小用地度過一生算了。我的老板會對我的大學學歷印象深刻,會雇我當個收銀員,再提升我到辦公室工作。在那兒,我一定會飛黃騰達。我可能會成為所有收銀員的領班。我知道倉庫辦公室工作人員或其他任何地方的辦公室工作人員是怎么干活的。他們把報紙往邊上一推,打個哈欠,看著窗外平臺上累死累活拼命苦干的我們。  

我沒有對學生們講女話務員海倫娜的事。她在倉庫后面提供甜甜圈等東西。我深受誘惑,直到埃迪說如果你不小心碰到她,你就會落得個身陷圣文森特醫院、雞巴不保的下場。  

關于碼頭,我沒有提到的就是人們表達思想的方式和毫不介意的態度,這可不像那些跟你講"一方面,是,另一方面,不是"、讓你不知道該怎么思考的大學教授。了解教授們是怎么想的很重要,這樣你就可以在考試時將這種想法還給他們。在倉庫里,大家用開玩笑的方式羞辱他人,直到有人越過底線,出現陷阱。發生那種事很引人注目。當笑聲漸漸消失、笑容越來越不自然時,你就會發現某個多嘴的人在講一些近乎下流的話,就會知道接下來就是陷阱或拳頭。  

碼頭和貨場發生斗毆時,活兒就會停下來。埃迪告訴我工人們厭倦了吊貨、拖貨、碼貨,厭倦了年復一年干同樣該死的活。這就是他們羞辱他人、彼此推搡直至快要真打起來的原因,他們得做些什么來打破常規和長時間沉悶的工作。我對他說我不介意一整天工作而且不說一句話。他說:是的,你很特別。你到這兒只有一年半。如果你在這兒干上十五年,你的嘴巴也會那樣。這些家伙有的參加過諾曼底登陸和太平洋戰役,可他們現在是啥樣?驢子!獲得過紫心勛章的驢子,身處死胡同的可憐的驢子。他們在哈得遜大街喝得爛醉,夸耀他們的勛章,好像這個世界會在意似的。他們會告訴你他們是在為孩子工作,孩子,孩子,給孩子一個更好的生活。耶穌!我很高興我從未結過婚。  

如果埃迪不在場,架會打得更兇。他是個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人,能夠從風中嗅出麻煩的氣味。兩個工人就要開打時,埃迪會用他的大肚子擠在他們中間,讓他們從他的平臺上滾開,到大街上打去。他們從來沒有這么做過,因為他們真心感激這個避免動拳,特別是避免出現陷阱的借口。你可以應付拳頭,但你永遠不會知道哪兒會冒出個陷阱。他們仍然會嘟嘟囔囔,向對方伸出中指,但那都是空談,因為緊要關頭已經過去,挑戰已經結束,其他人都回去干活了。如果沒有人看見你是個多么厲害的殺手,那么打架又有什么用呢?  

   

正文 第33節:教書匠(33)  

   

海倫娜會從辦公室出來觀看打架。當打架結束時,她會跟獲勝方耳語一番,邀請他們到倉庫的暗處好好玩玩。  

埃迪說那些個孬種假裝打架,好讓海倫娜對他們好。如果他見到我在打架后跟在她的后面,他就會一把將我扔到河里。他這么說是因為我和劈木工法特·多米尼克打了一架或者幾乎要打一架。法特·多米尼克很危險,因為謠傳說他與犯罪集團有聯系。埃迪說那是胡說八道。如果你真的和犯罪集團有聯系,就不用累死累活地卸貨了。我們中的其他人認為多米尼克也許認識和犯罪集團有聯系的人,甚至可以牽線搭橋,因此和他合作是個不錯的主意。但是當他嗤笑你時,你又怎么能和他合作呢?怎么了,愛爾蘭佬?不會講話啦?也許啞巴操了你媽,啊?  

每個人都知道在船塢或平臺或任何地方,你絕不能允許有人侮辱你的母親。孩子從一開始說話就知道這個。你也許甚至不喜歡你的母親,但那不要緊。對你,他們可以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但是侮辱你的母親就是過了底線。如果你放任不管,你就會失去所有的尊嚴。如果你在碼頭或平臺需要有人幫助裝卸貨物,他們會掉頭不理。你不存在。他們甚至不會在吃午飯時和你分享一個肝泥香腸三明治。如果你在船塢和倉庫閑逛,看到有人獨自吃飯,你就會知道他們深陷困境。他們容忍別人侮辱自己的母親或者曾經當工賊破壞罷工。工賊一年之后就會被人遺忘,但允許他人侮辱自己母親的人永遠不會。  

我用軍隊里罵人的話回擊多米尼克:嘿,多米尼克,你這個死胖子、邋遢貨。你上次見到你的雞巴是什么時候?你怎么知道它真的在那兒呢?  

他猛地轉過身,一拳把我打下平臺。我摔到街上,怒火使我失去了控制。我跳回平臺,用吊鉤抓他。他卻笑了。那家伙說:你這可憐卑鄙的廢物,你找死啊。當我朝他抓去時,他一掌推開我的臉,再一次把我打到街上。挨巴掌是打架中最羞辱人的事。挨拳頭直接而榮耀,拳擊手就這么干。但是挨巴掌說明你受到鄙視。你寧可兩眼被打得烏青也不能被人鄙視。烏青的眼睛會被醫好,被人鄙視卻永難翻身。  

他一句接一句地辱罵我。我抓住平臺邊緣想爬上去,他一腳踩在我的手上,還沖我的腦袋吐唾沫,這讓我狂怒不已。我一把甩過吊鉤,鉤到了他的腿肚子。我拖著吊鉤,直到他大叫:你這個小癟三。我看見我的腿流血了,你死定了。  

   

正文 第34節:教書匠(34)  

   

沒有流血的跡象。他那厚厚的工作皮靴使吊鉤偏離了方向,但是我已經準備好,要不停地狠扎,直到扎到他的肉為止。這時,埃迪從梯子上沖下來,把我拉到一邊。把吊鉤給我,你這個愛爾蘭瘋子。不跟多米尼克學好。你這街上的垃圾。  

他叫我到房間去換件衣服,從另一個門離開,回家,趕緊離開這兒。  

我會被開除嗎?  

不,你不會,該死的。我們不會開除任何在這兒打架的人,但是你會失去半天的工資,我們得把它偷偷塞給多米尼克。  

但是為什么我要賠錢給多米尼克?他挑起的。  

多米尼克給我們帶來生意,你也快熬到頭了。你就要大學畢業,而他還要繼續運貨。你能活著就很幸運了,孩子。所以,接受懲罰,回家吧。好好想想。  

離開的時候,我轉身看看海倫娜是不是在那兒。她在那兒,帶著那種"到這兒來"的微笑,但是埃迪也在那兒。我知道有埃迪盯著,和她一起到倉庫的暗處是沒指望了。  

有朝一日,當輪到我開叉車時,我就會報復法特·多米尼克。我會踩在踏板上,把那個胖子擠到墻角,然后聽他尖聲號叫。那是我的夢想。  

但是夢想從未實現。那是因為從他倒著卡車、在駕駛臺上喊埃迪那天起,我和他之間的一切都變了。嘿,埃迪,今天你讓誰卸貨?  

德金。  

不,不要給我德金。給我那個拿吊鉤、多嘴的愛爾蘭佬。  

多米尼克,你瘋了嗎?把那件事忘了吧。  

不。就給我那個多嘴的家伙。  

埃迪問我能不能應付。如果我不想去,我可以不去。他說多米尼克不是這兒的老板。我說我能對付任何一個死胖子、邋遢貨。埃迪叫我住嘴。看在上帝的分上,別亂說話了。我們不想再次把你保出來。回去干活,別亂說話。  

多米尼克高高地站在平臺上,神情嚴肅。他說這是個真格的工作---搬運成箱的愛爾蘭威士忌。一路上可能會有箱子掉下來,一兩個瓶子可能會碎,但是剩下的就是我們的了。他相信我們能夠應付。一絲淺笑從他臉上一閃而過,我很尷尬,無法沖他笑。在他打了我一巴掌而不是一拳后,我怎么笑得出來呢?  

上帝,你是個讓人掃興的愛爾蘭佬,他說。  

我想稱他為意大利佬,但我不想再挨一巴掌。  

他很開心地說著話,好像我們之間什么都沒發生過。這讓我疑惑不解,因為我跟人爭吵或打架后,都會長時間不理他們。我們把箱子裝到托板上。他很自然地告訴我,他的第一個妻子就是愛爾蘭人,但是她死于肺結核。  

   

正文 第35節:教書匠(35)  

   

你能想象嗎?該死的肺結核。蹩腳廚師,我的第一個妻子,和所有的愛爾蘭人一樣。不要生氣,孩子。不要給我臉色看。但是,孩子,她會唱歌,還會唱歌劇之類的。現在,我和一個意大利人結了婚。她沒有音樂細胞,但是,孩子,她會做飯。  

他盯著我看。她喂我吃飯。這就是為什么我是個看不見自己膝蓋、邋遢的死胖子。  

我笑了。他沖著埃迪喊:嘿,笨蛋。你欠我十塊錢。我把這小愛爾蘭佬逗笑了。  

我們卸完貨,把托板碼進倉庫。到了掉一箱威士忌作為損耗,和卡車司機、倉庫管理員一起坐在熏蒸消毒室的辣椒袋上,確保沒有浪費那箱威士忌的時候了。  

埃迪是那種你愿意把他看成父親的人。我們坐在貨物中間的平臺長凳上時,他總向我解釋事情。這時,我往往很困惑,自己竟然不知道這些事。我可以算是個大學生了,但他懂的比我多。我尊敬他超過尊敬任何一個教授。  

他的生活陷入了困境。他照看著他那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得了炮彈休克癥的父親。埃迪可以把父親送到老兵醫院,但是他說那是個地獄般可怕的地方。埃迪上班時,有個女人會每天過來,喂他父親吃飯,給他父親洗澡。晚上,埃迪用輪椅推著父親到公園散步,然后回家看電視新聞。這就是埃迪的生活,但他沒有抱怨。他只是說他一直夢想能有孩子,但這不可能發生。他的父親頭腦不清醒,但身體健康。他會活很長時間,而埃迪就永遠不會有自己的家。  

他在平臺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就著幾品脫巧克力麥乳精飲料吃大個兒肉餡三明治。有一天,當他沖著法特·多米尼克喊"你開車像個霍伯肯妓女",還讓他擺正那個該死的卡車并把它倒進來時,煙嗆了他一下。當咳嗽襲來時,正在哈哈大笑的他一下子就喘不過氣來,倒在平臺上,嘴里還叼著煙。多米尼克在卡車駕駛臺上大聲罵他,直到看見他臉色變得比白紙還白,手還在空中抓著什么。當多米尼克喘著氣跑出駕駛臺來到平臺上時,埃迪已經死了。多米尼克沒有走到埃迪跟前,并像電影里的人們和死者道別時那樣說上幾句話;相反,他轉身走開,跌跌撞撞地下臺階,向他的卡車走去,哭得像條大胖鯨魚。他開走了卡車,忘了自己還有一趟貨要送。  

我守著埃迪,直到救護車把他帶走。海倫娜從辦公室里出來,說我看上去很嚇人。她對我表示同情,好像埃迪就是我的父親。我說我為自己感到羞愧,因為埃迪一走,我想我就有可能申請他那份工作。我說:我可以做到,是不是?我是個大學畢業生。她告訴我老板很快就會雇用我。他會很驕傲地說,波特倉庫擁有港口附近地區唯一具有大學學歷的收銀員和平臺領班。她說:坐在埃迪的桌旁,熟悉一下,再給老板寫張紙條,就寫:我對這個工作感興趣。  

   

正文 第36節:教書匠(36)  

   

埃迪的寫字夾板放在桌子上,上面夾著多米尼克的提貨單。一只紅色鉛筆系在一根細線上,從夾板上垂下來。一個裝著半杯清咖啡的大咖啡杯坐在桌子上,杯子外面寫著"埃迪"。我想我也得弄一個那樣的咖啡杯,外面印上"弗蘭克"。海倫娜知道哪兒可以買到。想到她可能會隨時來提供幫助,我覺得很舒服。她說:你在等什么呢?寫紙條呀。我又看了看埃迪的大咖啡杯,再朝外面的平臺(他在那兒倒下并死去)望了望。我不能寫這個紙條。海倫娜說這是一生中難得的機會。我一禮拜能掙一百塊,看在上帝的分上,超過我現在掙的可憐的七十七塊。  

不,我絕不能占據埃迪在平臺上的位置,我沒有他那寬廣的肚子和心胸。海倫娜說:好,好,你是對的。你只是站在平臺上,檢查成袋的辣椒,大學畢業又有什么用呢?任何一個退學生都可以做。這不是對埃迪的冒犯。你想成為另一個埃迪嗎?將你的一生都花在檢查法特·多米尼克上?你得當個老師,寶貝。你會得到更多尊敬。  

是那個大咖啡杯和海倫娜的輕輕一推,讓我離開港口附近地區,來到這個教室,還是我的良心告訴我:面對生活,不要躲避,教書吧,哥們兒?  

當我講述有關船塢的故事時,他們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一個男孩說:想想你有一個像真正的男子漢一樣工作過,而不是從大學里來、只會講書本里東西的老師,那真是有趣。他過去經常認為自己也愿意在碼頭工作,因為有加班費,還有這兒那兒掉下來打碎了的商品可以賣些小錢。但是他父親說他會打爛他的屁股。哈哈,在意大利家庭中,你不會跟你父親頂嘴。他父親說:如果這個愛爾蘭人可以成為一名老師,那么你也能。羅尼,你也能。所以,忘了船塢吧。你可能會賺錢,但是當你不能直起腰桿時,那又有什么用呢?  

5  

教書很長時間以后,我在紙上胡亂寫了幾個數字。這些數字的意義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在紐約,我先后任教于五所高中和一所學院:斯塔滕島區麥基職業技術高中、曼哈頓區時裝產業高中、曼哈頓區蘇厄德公園高中、曼哈頓區斯特伊弗桑特高中、曼哈頓區華盛頓·歐文高中夜校和布魯克林區紐約社區學院。我整日整夜地教書,還在暑期學校任教。我的算術知識告訴我,大概有一萬兩千個男孩、女孩、男人和女人曾坐在課桌旁,聽我演講、吟唱、鼓勵、漫談、高歌、抗辯、背誦、說教、無話可說。我想起那一萬兩千個學生,不知道自己為他們做過些什么,然后我又想起他們曾為我做過些什么。  

   

正文 第37節:教書匠(37)  

   

算術知識還告訴我,我至少上了三萬三千節課。  

三十年上了三萬三千節課:日日夜夜,還有暑假。  

在大學,你可以拿著破爛的舊筆記照本宣科。在公立高中,你絕不會心存此念。美國少年精通老師的花招。如果你想欺騙他們,他們就會把你擊倒。  

那么,唷!教書匠,在愛爾蘭還發生了什么?  

現在,我不能再講那些事了。我們得學完課本上詞匯那章。翻到七十二頁。  

噢,喂,你給別的班都講過故事。你能不能就給我們講一件小事呢?  

好吧,一件小事。當我還是利默里克的一個男孩時,我從來沒想到長大后會成為紐約市的一名老師。我們都很窮。  

噢,沒錯。我們聽說你們沒有冰箱。  

不錯,而且我們沒有手紙。  

什么?沒有手紙?每個人都有手紙。即使在人人吃不飽肚子的國家,他們也有手紙。甚至在非洲也有。  

他們認為我在夸大事實。他們不喜歡這個。厄運的故事也得有個限度。  

你是想告訴我們,你上完廁所,沒有擦屁股就提起褲子?  

南希·卡斯特格里亞諾舉起手:對不起,邁考特先生。快到午飯時間了,我不想再聽關于沒有手紙的故事。  

好吧,南希。我們接著上課。  

每天面對幾十個少年會讓你從幻想中清醒過來。早上八點,他們不關心你的感受。你考慮這一天的工作:五個班,將近一百七十五個處在青春期的美國青少年。他們喜怒無常、饑餓、談著戀愛、焦慮、好色、精力充沛、富有挑戰性。你無處可逃。他們在那兒,你也在那兒。你頭痛、消化不良,滿腦子都是和配偶、情人、房東,以及你那想成為貓王、對你為他所做的一切毫不感激、討厭的兒子的爭吵聲。昨晚你無法入睡。你的包里還塞滿了一百七十五個學生的作業,他們所謂的作文,一些粗心潦草地寫出來的東西。噢,老師,你看了我的作業嗎?他們關心的可不是那個,他們可不想把余生花在寫作文上。那只是你在這種無聊的課上要做的事。他們正看著你,你不能躲避。他們在等待。老師,我們今天要做什么?段落?哦,是的。嘿,各位,我們要學習段落、結構、主題句之類的。著急要在今晚告訴我媽,她老是問今天上課怎么樣。段落,媽媽,老師講了關于段落的事。媽媽會說,好極了,然后接著看她的肥皂劇。  

他們從汽車構造車間出來,三三兩兩地走進教室。車間才是真實的世界。在那兒,他們拆卸然后重新組裝任何東西,從大眾汽車到凱迪拉克。而這個老師要在這兒講段落成分。上帝,天哪!在汽車店里,你不需要段落。  

   

正文 第38節:教書匠(38)  

   

如果你咆哮或厲聲責罵,你就會失去他們。咆哮和厲聲責罵是他們從父母和學校那兒得到的。如果他們用沉默還擊,你在教室里就死定了。他們的臉色變了,他們有辦法讓眼睛變得如死了一般。你讓他們翻開筆記本,他們怒目而視,他們不慌不忙。是的,他們會翻開筆記本。是的,老師,我們會很慢很慢地翻開筆記本,這樣就不會掉出什么東西。你讓他們抄寫黑板上的板書。他們怒目而視。哦,是的,他們竊竊私語。他要我們抄寫黑板上的板書。看哪。這個人在黑板上寫了些東西,還要我們抄。他們慢慢地搖頭。你問:有什么問題嗎?滿屋子都是無辜的眼神。你站在那兒等著。他們知道這是一次為時四十分鐘的決戰,你對他們,四十五個紐約少年,美國未來的技工和工匠。  

喂,你只是另一個老師罷了,所以你想要干什么?兩眼盯著整個班級?把整個班級打敗?接受新事物吧,寶貝。他們抓住了你的小辮子,而你把局面搞成了這樣。你沒必要那樣跟他們講話。他們不關心你的心情、你的頭痛和你的麻煩。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難題,而你就是其中的一個。  

你要謹慎小心,老師。不要讓自己成為難題。他們會把你撂倒。  

下雨改變了學校的心情,一切都變得柔和起來。第一個班的學生悄悄地走進來,一兩個人說早上好。他們甩掉夾克上的雨滴。他們還在夢境中。他們坐下,等著上課。沒有人說話,沒有人要出入證,沒有抱怨,沒有質疑,沒有頂嘴。下雨真不可思議,下雨最重要。接受新事物吧,教書匠。別著急,降低你的聲音,甚至不要考慮教英語。忘記查考勤吧。這是葬禮之后房子的心情。今天不要刺耳的新聞廣播摘要,不要來自越南的殘酷消息。教室外面有場橄欖球賽,老師在哈哈大笑。雨啪啪打在窗戶上。坐在課桌旁,讓這一小時悄悄地過去。一個女孩舉起手。她說:哎,邁考特先生,你談過戀愛嗎?你是個新手,但是你早已知道當他們問這類問題時,他們想的是他們自己。你說:談過。  

是她離你而去呢,還是你離她而去?  

兩者都是。  

哦,是嗎?你是說你談過不止一次戀愛嗎?  

不錯。  

天哪!  

一個男孩舉起手。他說:為什么老師不能像對待人一樣對待我們呢?  

你不知道。好吧,哥們兒,如果你不知道,就告訴他們:我不知道。對他們講愛爾蘭學校的事。你在恐懼中上學。你痛恨上學,夢想著長到十四歲,然后去工作。以前,你從來沒有這樣考慮過自己的學校生活,也從來沒有講過。你希望這場雨永遠不要停。他們坐在座位上,沒有人告訴他們把外衣掛起來。他們正看著你,好像他們剛剛才發現你。  

   

正文 第39節:教書匠(39)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1111  

   

真應該每天都下雨。  

或者是春天,大家脫去厚重的衣服,每個班都充滿胸脯和二頭肌組成的風景。和風從窗外吹來,輕撫著老師和學生的臉頰,給每一排、每一張桌子帶來微笑,直到全班都心醉神迷。鴿子的咕咕聲和麻雀的唧唧聲提醒我們要好好開心一番,夏天就要來了。鴿子對我班上少年的悸動漠不關心,不知羞恥地在窗臺上交配,而這比世界上最棒的老師講的最棒的課更有誘惑力。  

在這樣的日子里,我覺得自己可以教最最棘手、最最聰明的學生,我可以擁抱并悉心照料最最傷心的那一個。  

在這樣的日子里,會有背景音樂,夾雜著絲絲和風、胸脯、二頭肌、微笑和夏意。  

如果我的學生能像那樣寫作,我會送他們去簡潔主義學派。  

在麥基職高,我們每年舉辦兩次校園開放日和校園開放夜活動。家長在那時參觀學校,看看他們的孩子怎樣生活。老師坐在教室里,同家長交談或者聆聽他們的抱怨。大多數來參觀的家長都是母親,因為這是女人們的工作。如果母親發現,她的兒子或女兒舉止無禮或表現不好,那么就要由父親采取措施了。當然,父親只會對兒子采取措施,女兒由母親處理。父親在廚房粗暴地對待女兒或者告訴她要關她一個月禁閉可不合適,有些問題屬于母親。另外,她們得決定告訴丈夫多少信息。如果兒子表現糟糕,而她又有一個喜歡使用暴力的丈夫,她就可能會很婉轉地講述她的故事,以便兒子不至于在地上縮成一團,鼻子里鮮血直流。  

有時候,一大家人都會來看老師,教室里就會擠滿父親、母親,以及在通道里跑來跑去的小孩子。女人們彼此很友善地交談,男人們則靜靜地坐在幾乎擠不下他們身軀的課桌間。  

沒有人告訴我在校園開放日這天該如何應付家長。我在麥基職高的第一個校園開放日到了,一個叫諾爾瑪的班長向家長發號,這樣,他們就知道下一個該誰了。  

首先,我得解決口音問題,特別是在和女人們交談時。我一開口,她們就會說:哦,我的天哪,多么有趣的方言口音呀!然后,她們就會告訴我,她們的祖父母如何從舊大陸來到這兒、他們如何身無分文地來到這兒,以及現在又如何在紐多普擁有自己的加油站。她們想知道我到這個國家多久了,還有我是如何對教書感興趣的。她們說我當老師真是好極了,因為我們中的大多數都是警察和神甫,而她們會悄悄地說學校里的猶太人太多了。她們會把孩子送到天主教學校。沒有職業或技術培訓的天主教學校除外,那些學校教的都是歷史和禱告,那些東西適合于來世,但他們的孩子得考慮今生。她們不是有意無禮。最后,她們會問他表現怎樣,他們的小哈里?  

   

正文 第40節:教書匠(40)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1024  

   

我得小心提防那個爸爸是不是坐在那兒。如果我對哈里作些負面評價,那個爸爸回家后可能會揍他,而"我不可信任"這一消息就會傳到其他學生那里。我漸漸知道了在家長、督導和眾人面前,老師和孩子要團結一致。  

關于孩子,我說的都是好話。他們注意力集中、準時、體貼周到、渴望學習。他們每一個人都有美好的未來,家長們應該引以為豪。爸爸媽媽會看看對方,笑一笑,說:聽到了吧?或者他們會很困惑,說:你是在說我們的孩子嗎?我們的哈里?  

噢,是的。哈里。  

他在班上行為檢點嗎?他有禮貌嗎?  

噢,是的。他在討論時發表意見。  

哦,是嗎?這可不是我們熟悉的哈里。他在學校里的表現一定不一樣,因為在家里他就是個標準的小壞蛋。抱歉,說粗話了。在家里,你不能讓他說一句話,不能讓他做任何事。他想做的就是沒日沒夜地坐著聽那該死的搖滾樂。  

那個爸爸言辭激烈。貓王在所有的電視上扭動屁股(抱歉,說粗話了),這個國家再沒發生過比這最糟糕的事了。在這樣的時代里,我不愿意有個女兒看這樣的垃圾節目。我很想把那照片扔到垃圾箱里,還想把電視也扔了。但是在碼頭工作一天后,我得有個小小的娛樂。明白我的意思嗎?  

其他的家長變得不耐煩起來,語帶挖苦而不失禮貌地問我是否可以不再討論貓王,和他們講講他們的兒子和女兒。哈里的父母告訴那些人現在輪到他們詢問兒子的情況。這是個自由的國度,但他們不想再聽到這樣的話。他們不愿意自己和這位來自舊大陸的好老師的談話被人中途打斷。  

但其他家長說:好吧,好吧,老師,快點。我們晚上還有事。我們也是上班族。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我想如果我對坐在桌旁的家長說謝謝你,他們也許會明白我的暗示,然后起身離開。然而那個心情激動的爸爸說:嘿,我們還沒說完呢。  

我的學生班長諾爾瑪看出了我的兩難處境,便過來幫忙。她對家長們說,如果他們想和我進行更長時間的面談,可以和我預約,在下午見面。  

我從來沒有和諾爾瑪談過這類事。我不想日復一日地在那間教室里和不滿的家長一起度過我的人生,但諾爾瑪很鎮定地繼續。她遞給那些不滿的家長們一張紙,讓他們用印刷體---拜托是印刷體而不是手寫體---寫下姓名和電話號碼。邁考特先生會和他們聯系。  

   

正文 第41節:教書匠(41)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1033  

   

牢騷平息了,大家都夸諾爾瑪辦事有效率,還說她應該當老師。她卻說她不想當老師。她的夢想就是到旅行社工作,免費游覽各地。一個母親說:哦,難道你不想成家生孩子嗎?你一定會是個很棒的母親。  

接著,諾爾瑪說錯了一句話,使得緊張的氣氛又籠罩了教室。不,她說,我不想要孩子。孩子令人頭痛。你得給他們換尿布,得到學校看他們表現如何。你永遠不會有自由。  

她不該這么說,你能感受到屋子里彌漫著對她的敵意。幾分鐘前,家長們還夸她辦事有效率。可現在,他們覺得她關于為人父母和孩子的話侮辱了他們。一個父親把她遞去要求寫姓名和電話號碼的紙撕碎,扔到教室前面我坐的地方。他說:嘿,麻煩把它扔到垃圾桶里。他拿起外套,對妻子說:我們走,離開這個瘋人院。他的妻子沖我大吼:你就不能管管這些孩子嗎?如果這是我的女兒,我就會撕爛她的嘴。她沒有權利那樣侮辱美國的母親。  

我的臉著了火似的通紅。我想向在教室里的家長和美國的母親們道歉。我想對諾爾瑪說:滾開,你毀了我的第一個校園開放日。她站在門旁,很鎮靜地與離開教室的家長道別,對他們瞪眼看她視若不見。現在,我該怎么辦?那本教育學教授撰寫的、會有所幫助的書在哪兒?還有十五個家長坐在教室里,等著了解他們的兒子和女兒。我該和他們說些什么?  

諾爾瑪又開口說話了,我的心猛地一沉。女士們,先生們,很抱歉我說了些愚蠢的話。那不是邁考特先生的錯。他是個好老師。你們知道,他剛開始當老師,到這兒才幾個月,還在學習。我應該閉嘴,因為我給他惹了麻煩。對不起。  

接著,她哭了起來,好幾個母親跑過去安慰她,我卻仍坐在桌旁。諾爾瑪的工作就是一個接一個地叫家長過來和我面談,但是她被那群安慰她的母親包圍著。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該獨立行動,叫:下一位是誰?比起他們自己孩子的未來,家長們似乎對諾爾瑪所處的困境更感興趣。當宣告見面會結束的鈴聲響起時,他們笑著離開,說這次和我的見面會很好,還祝我在教學工作中好運。  

波利的母親也許是對的。在我的第二個校園開放日,她說我是個騙子。她為她的波利、未來的水暖工而驕傲。他是個好孩子,想日后自己創業,和一個好女孩結婚,賺錢養家,遠離麻煩。  

我本應該感到憤慨,并且問她,她到底以為自己是在和誰說話?但是在潛意識里,有個疑惑一直糾纏著我---我是否在帶著假面具教課?  

   

正文 第42節:教書匠(42)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1087  

   

我問孩子在學校里都學了些什么,他告訴我有關愛爾蘭以及你到紐約的故事。故事,故事,故事。你知道你是個什么嗎?騙子,該死的騙子。我這么說是帶著最好的誠意,是想幫助你。  

我想當個好老師。我希望在孩子們帶著滿腦子拼寫和單詞回到家后,家長會給予我贊許。所有這些會使生活變得更加美好。但是,我有罪,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做到。  

這個母親說她是愛爾蘭人,嫁了一個意大利人。她說她能看穿我。她一下子就識破了我的詭計。當我告訴她我同意她的看法時,她說:哦?你同意我的看法?你真的知道你是個騙子?  

我只是想努力獲得成功。他們問一些關于我生活的問題,而我作出了回答,因為當我設法教英語時,他們都不聽。他們朝窗外看,他們打盹,他們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三明治,他們要出入證。  

你可以教一些他們應該學的東西,比如拼寫和一些大詞。我的兒子波利得出去面對社會。如果他不會拼寫,不會用一些大詞,那他該怎么辦呢?  

我告訴波利的母親,我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個優秀的老師,在課堂上充滿自信。在這期間,我只能不斷地努力。不知怎么,這讓她情緒激動,淚流滿面。她翻遍了手提包找手帕,找了那么久也沒找到,我就把我的遞給她。她搖了搖頭,說:誰幫你洗衣服?那樣的手帕,上帝,給我擦屁股都不要。你還是個單身漢吧?  

是。  

看那手帕就知道了。那是我見過的顏色最暗的灰手帕。那是單身漢的灰色,就是那樣。你的鞋子也是,我從沒見過顏色那么暗的鞋子。沒有一個女人會讓你買那樣的鞋子。很容易就能看出你從未結過婚。  

她用手背擦了把臉:你認為我的波利能拼出手帕這個詞嗎?  

不能。這個詞不在單詞表上。  

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你們這些人真是糊涂。你們不把手帕這個詞列入單詞表,他這輩子都要擼鼻子了。你知道你們在單詞表里都列了些什么?"使用收益權"!看在上帝的分上,u-s-u-f-r-u-c-t。誰想起那個詞的?那個你們在曼哈頓時尚雞尾酒會上濫用的許多詞中的一個?波利到底該拿這樣的詞怎么辦?這兒還有一個詞,c-o-n-d-i-g-n。我問了六個人,問他們知不知道它的意思。我甚至在樓道里問過校長助理。他假裝知道,但你明白他是在用屁股說話。水暖工。我的孩子要成為一名水暖工,通過接聽電話上門服務從而掙大錢,就像醫生一樣,所以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讓自己的腦子塞滿像"使用收益權"之類的值二十美元的單詞。你明白嗎?  

   

正文 第43節:教書匠(43)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1053  

   

我說你得小心選擇要塞入腦子的東西。我腦子里塞滿了來自愛爾蘭和梵蒂岡的東西,以至于我幾乎無法考慮自己的事。  

她說她才不管我腦子里都裝了些什么。那是該死的我自己的事,我真的不應該告訴別人。每天我的波利回到家,告訴我們這些故事,可我們不需要聽這些故事,我們有自己的麻煩。她說很容易就能看出,我初來乍到,頭腦愚鈍,就像個剛從鳥巢里掉出來的麻雀。  

不,我不是初來乍到。我當過兵。我怎么會頭腦愚鈍?我做過各種工作。我在碼頭上工作過。我畢業于紐約大學。  

看見了吧?她說。這就是我的意思。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而你給我講了你的人生故事。這就是你要注意的地方,邁考特先生。這些孩子不需要知道學校里每個老師的人生故事。我去過女修道院。她們不會告訴你現在幾點。你問她們的人生經歷,她們會讓你管好自己的事,揪著耳朵把你拉起來,用指關節打爆你的腦袋。堅持講拼寫和單詞吧,邁考特先生,這個學校的家長都會永遠為此感激你。忘了講故事吧。如果我們想聽故事,我們家里有《電視導報》和《讀者文摘》。  

我在掙扎。我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名嚴肅而不妥協的老師,嚴厲又有學問,偶爾會笑一笑,但只是偶爾。在教員自助餐廳里,老教師們告訴我:得控制這些討厭的家伙。孩子,他們會得寸進尺。  

組織就是一切。我要從頭開始,為每個班制訂一份計劃,充分利用這個學期剩下的每一分鐘。我是這艘船的船長,航線由我決定。他們會明白我的意圖。他們會知道要去哪兒、對他們的期望或者其他什么。  

或者其他什么……是的,所有老師都這么說。或者其他什么。我們本以為,作為一個愛爾蘭人,你會不一樣。  

該開始管理了。我說:夠了。忘掉愛爾蘭的事情。不再有故事了,不再有廢話。英語老師要教英語了,不會被小鬼頭的鬼把戲打斷。  

拿出你們的筆記本。沒錯,你們的筆記本。  

我在黑板上寫下:約翰去商店。  

全班的呻吟聲響徹教室。他在對我們做些什么呢?英語老師。老一套。他又來了。老約翰去商店。語法,上帝啊!  

好了。這個句子的主語是什么?沒有人知道這個句子的主語?好,馬里奧?  

這句話講的是這個家伙想去商店。任何人都明白這個。  

沒錯,沒錯,這個句子講的就是這個,但是它的主語呢?那是一個單詞。好,唐娜。  

   

正文 第44節:教書匠(44)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994  

   

我認為馬里奧是對的。這句話講的是……  

不,唐娜。這兒的主語是一個單詞。  

怎么會?  

你什么意思?怎么會?你沒在說西班牙語吧?西班牙語沒有語法?格羅伯小姐沒對你們講過句子成分?  

講過,但她總是用"約翰去商場"來打擾我們。  

我腦子一熱,真想大吼一聲:你們為什么那么笨?你們以前就沒有上過語法課嗎?上帝!甚至連我都上過語法課,而且是在愛爾蘭。為什么在這個陽光明媚的早上,小鳥在外面喳喳歡叫,我卻得努力掙扎?為什么我就得看著你們這些悶悶不樂、忿恨不平的臉?你們坐在這兒,飽食終日,你們穿著暖和舒服的衣服,你們享受著免費的高中教育,你們卻一點兒也不感恩。你們要做的就是配合一點,參與一點,學習句子成分。上帝,這要求過分嗎?  

有那么些日子,我希望從這兒走出去,使勁關上身后的門,讓校長自己來干這份工作。我想沿著山路走到渡口,坐船前往曼哈頓區,在街上漫步,在白馬餐廳喝杯啤酒、吃個漢堡包,在華盛頓廣場坐下,看性感的紐約大學女生從身邊經過,永遠忘掉麥基職業技術高中。永遠。很顯然,我不可能在他們不反對、不抵制的情況下教最簡單的東西。不過是些簡單的句子:主語、謂語以及---如果有那么一天---賓語:直接賓語和間接賓語。我不知道該拿他們怎么辦。或許該嘗試一下老一套的威脅恐嚇:好好聽講,否則你們就會考試不及格;如果考試不及格,你們就不能畢業;如果你們不能畢業,就會……你們所有的朋友都會步入廣闊的世界,在他們辦公室的墻上懸掛高中畢業證書。他們很成功,受到大家的尊敬。為什么你們就不能看看這個句子,在你們悲慘的少年生活中試著學習一下呢?哪怕就這一次也好。  

每個班級都有自己的特質。你喜歡而且盼著上某些班的課。他們知道你喜歡他們,作為回報,他們也喜歡你。有時候,他們會告訴你課上得很好,你會感到非常幸福。從某種角度講,那給了你活力,讓你想一路唱著回家。  

也有些班會使你希望自己能夠坐輪渡到曼哈頓,并且永遠不再回來。他們進出教室時那種充滿敵意的方式告訴你他們對你的看法。這可能是你的想象,而你努力想弄明白,怎樣才能把他們爭取過來。你試著教一些在其他班級效果很好的課程,但毫無幫助。那就是因為班級的特質。  

   

正文 第45節:教書匠(45)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1181  

   

他們知道什么時候逼你奔逃。他們擁有可以探測到你灰心喪氣的本能。有那么些日子,我只想坐在講臺后,任他們做任何他們喜歡的該死的事情。我就是無法打動他們。一九六二年,我已經工作四年了。我不再關心什么。我對自己說,從一開始我就不在意。你用自己悲慘的童年故事娛樂他們。他們發出些虛假的聲音:哦,可憐的邁考特先生,像那樣在愛爾蘭長大,你一定經歷了可怕的事情。好像他們很關心你。不。他們從來沒滿足過。我應該聽從老教師的建議,閉上大嘴巴,什么也不告訴他們。他們只是在利用你。他們把你摸得透透的,尋熱導彈似的向你逼近。他們發現你的弱點。他們可能知道"約翰去商店"是我講語法的極限嗎?他們引著我,不讓我講動名詞、垂懸分詞和同根賓語。我一定會迷失方向。  

我坐在講臺旁嚴厲地看著他們。夠了。我不能再繼續語法老師那裝模作樣的把戲。  

我說:約翰為什么去商店?  

他們看上去很吃驚。喲,喂,這是什么?這和語法沒有關系。  

我在問你們一個簡單的問題,跟語法沒有關系。約翰為什么去商店?你們不能猜一猜嗎?  

教室后面舉起一只手。好,羅恩?  

我想約翰去商店是為了買一本英語語法書。  

那么約翰為什么去商店買一本英語語法書?  

因為他想知道所有事情,然后到這兒給老邁考特先生一個好印象。  

那么,約翰為什么想給老邁考特先生一個好印象?  

因為約翰有一個女朋友,叫羅絲。她是個好女孩,知道各種語法知識。她快畢業了,要到曼哈頓一家大公司當秘書。約翰不想在求婚時成為一個傻瓜,這就是約翰去商店買語法書的原因。他想成為一個好男孩,想學習語法書。如果他不懂,可以問邁考特先生,因為邁考特先生無所不知。約翰和羅絲結婚的時候,他會邀請邁考特先生出席婚禮,請邁考特先生當他們第一個孩子的教父,這個孩子會隨邁考特先生叫弗蘭克。  

謝謝你,羅恩。  

全班哄堂大笑,又是歡呼又是鼓掌,但羅恩并沒有到此結束。他又舉起了手。  

好,羅恩?  

約翰到了商店,發現自己沒有錢,他便搶了那本語法書,但當他要離開商店時,他被攔住了,然后警察來了。現在他在新新監獄,而可憐的老羅絲哭得很傷心。  

他們發出各種同情的聲音。可憐的羅絲。男孩們想知道在哪兒能找到她,他們愿意代替約翰。女孩們輕輕擦了擦眼睛。這時,班里的壯漢肯尼·鮑爾發話了:這只是個故事,這都是些什么廢話?他說:老師在黑板上寫了個句子,接下來就是這個家伙到商店搶了一本書,落得個身陷新新監獄的下場。有誰聽說過這樣的牛皮?這到底是英語課還是別的什么?  

   

正文 第46節:教書匠(46)  

2008-9-3 3:53:48 本章字數:1132  

   

羅恩說:哎,我猜你可以做得更好,對吧?  

所有這些虛構的故事沒有任何意義。它們不能幫你找到工作。  

鈴聲響起。他們走了,我把黑板上的"約翰去商店"擦掉。  

第二天,羅恩又舉起了手:嘿,老師。如果你拿這些詞混日子,會發生什么?  

你什么意思?  

噢,我是說,你在那兒寫下"約翰去的是商店",那是怎么回事?  

一回事。約翰仍是句子的主語。  

好吧。"約翰是去商店"是怎么回事?  

還是一樣。  

或者"約翰向商店去"。可以嗎?  

當然。這講得通,是不是?但你把句子搞亂了。如果你對別人說"約翰商店去",他們會認為這話文理不通。  

什么叫文理不通?  

就是沒有任何意義。  

我忽然靈光一現,有了個主意。我說:心理學是研究人類行為方式的學科,語法則是研究語言行為方式的學科。  

繼續,教書匠。告訴他們你的絕妙發現、你的偉大突破。提問:有誰知道什么是心理學?  

在黑板上寫下這個詞。他們喜歡大詞。他們會把大詞帶回家,恐嚇他們的家人。  

心理學。有誰知道?  

就是在人們發瘋時,你得弄清楚他們出了什么問題,然后再把他們扔進瘋人院。  

全班大笑起來。是的,是的,就像這所學校,哥們兒。  

我繼續引導。如果有人舉止不正常,心理學家就會研究他們,找出他們的問題。如果有人說話很古怪,你無法理解,那么你就要考慮語法了。比方說,約翰商店去。  

哦,那就是文理不通,對嗎?  

他們喜歡這個詞,我為自己帶給他們這個詞、這則來自廣闊英語語言世界的消息而自我表揚了一番。教學就是傳播消息。新老師取得了巨大突破。文理不通。他們互相說著這個詞,開懷大笑,但這個詞會牢牢印在他們腦海中。從事教學幾年后,我成功地讓學生記住了一個單詞。十年后,他們聽到"文理不通"仍會想起我。有些事正在發生。他們開始理解什么是語法。如果我堅持下去,可能我自己也會明白。  

研究語言行為方式的學科。  

現在沒人打斷我的講課。我說:商店去約翰,這句話講得通嗎?當然講不通。所以你們看,你們得按照正確的順序擺放單詞。正確的順序就是句子要有意思。如果你們的句子沒有意思,你們就是在胡言亂語。穿白大褂的人就會來把你們帶走,把你們扔到貝利弗醫院文理不通科。這就是語法。  

   

正文 第47節:教書匠(47)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074  

   

羅恩的女朋友唐娜舉起手:約翰,第一個因為偷語法書而坐牢的男孩,他怎樣了?你把他扔在新新監獄,讓他和那些卑鄙小人在一起。羅絲怎么樣了?她等約翰了嗎?她對他是真心的嗎?  

壯漢肯說:不,他們不會等你。  

對不起,唐娜帶著一種嘲諷的口氣說,如果羅恩因為搶了一本語法書而坐牢,我會等他。  

是偷,我說。上級要求英語老師糾正學生的小錯誤。  

什么?唐娜說。  

不是搶。正確的詞是偷。  

是的,好吧。  

我對自己說:閉嘴,不要打斷他們。是誰說偷和搶有區別這樣騙人的屁話?就讓他們說吧。  

肯嘲笑唐娜:噢,當然了。我打賭你會等。所有這些家伙在法國和朝鮮被打爛屁股后,接下來都會收到女朋友或妻子寫給"親愛的約翰"的信件。噢,是的。  

我不得不介入他們的對話:好了,好了,我們談的是因為偷語法書而被判入新新監獄服刑的約翰。  

肯再次嘲笑道:是的,他們在新新監獄里喜歡讀語法。所有這些殺人犯坐在死囚區,不停地說著語法。  

我說:肯,那不是羅恩。那是約翰。  

唐娜說:對,是約翰在那兒。他開始教大家語法。離開新新監獄時,他們的談吐就像大學教授一樣。政府很欣賞約翰,給了他一份在麥基職業技術高中教語法的工作。  

肯想對此作出回應,但全班同學歡呼鼓掌,說:好哇,唐娜,好哇,壓過他。  

英語老師們說過:如果你能在職業高中教語法,那么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教任何課程。我的學生聽課,也參與活動,但他們不知道我在教語法,也許他們認為我們只是在虛構新新監獄里約翰的故事。但是,當他們離開教室時,他們看我的方式都變了。如果每天的教學都能像這樣,我也許會在這兒待到八十歲。老銀鎖掛在那兒,背有點駝,但可別低估他。只要問他一個關于句子結構的問題,他就會挺直腰桿,告訴你他如何早在二十世紀中期就將心理學和語法結合在一起的故事。  

6  

米奇·多蘭遞給我一張他母親寫的假條,解釋他前一天缺課的原因。  

親愛的邁考特先生:米奇八十歲的姥姥因為端了太多的咖啡而從樓梯上摔下來。我讓米奇在家照看姥姥和小妹妹,這樣我就可以到輪渡碼頭的咖啡店上班。請原諒米奇。他將來一定會努力學習,因為他喜歡你的課。你真誠的伊梅爾達·多蘭。另:他的姥姥已經沒事了。  

   

正文 第48節:教書匠(48)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084  

   

當米奇遞來這張公然在我眼皮底下偽造的假條時,我什么也沒說。我看見他在桌子上用左手寫這張假條,以掩飾筆跡。因為在天主教小學讀過幾年書,全班的字數他寫得最好。只要你的字寫得清楚而漂亮,嬤嬤們才不關心你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或者是和新教徒結婚。如果你在這方面很弱,她們會把你的大拇指往后扳,直到你哭喊著求饒,保證一定寫出一手可以打開天堂之門的字來。另外,如果你用左手寫字,那就是你生來就有撒旦個性特征的明顯證據,而扳你的大拇指就成為嬤嬤們的任務。即使在美國這塊自由人的國土和勇敢者的家園,情況也是如此。  

于是就有了努力用左手來掩飾他精湛的天主教書法的米奇。這不是他第一次偽造假條,但我什么也沒說,因為我講臺抽屜里絕大多數來自父母的假條都是麥基職業技術高中的男孩和女孩寫的。如果要每一個偽造者當面對證,我將一天二十四小時忙個不停,還會導致憤怒、受傷的情緒,以及他們與我之間的緊張關系。  

我對一個男孩說:真是你母親寫的這張假條,丹尼?  

他為自己辯護,而且充滿敵意:對,我母親寫的。  

不錯的假條,丹尼。她寫得很好。  

麥基的學生都為他們的母親而自豪,只有鄉巴佬才會不說謝謝就讓這樣的恭維話悄悄溜走。  

他說謝謝,然后返回座位。  

我其實可以問他這假條是不是他寫的,但是我知道得更多。我喜歡他,不想他悶悶不樂地坐在第三排。他會告訴班上同學我懷疑他,那會使他們也變得悶悶不樂,因為自從他們學會寫字以來,他們就一直在偽造假條。他們不想在多年以后被突然變得正派的老師打擾。  

假條只是校園生活的一部分,每個人都知道它們是編的,這有什么大不了的?  

早上送孩子出門的家長沒有時間寫假條,他們知道這些假條都會被扔進學校垃圾箱。他們很苦惱,于是:哦,寶貝,你需要一張昨天的假條?你自己寫吧,我來簽字。他們甚至看都沒看就簽了。可悲的是他們不知道自己錯失了什么。如果看過這些假條,他們就會發現他們的孩子可以寫出美國最棒的散文:流暢、充滿想象力、表達清楚、富有戲劇性、奇思妙想、觀點集中、具有說服力、有建設性。  

我把米奇的假條放入講臺抽屜,和其他幾十張大小顏色不一、或亂寫或擦破或有污漬的假條放在一起。那天班級測驗時,我看了一些以前只是一瞥而過的假條。我把它們分成兩摞,一摞是母親們寫的,另一摞是偽造者寫的。后者的數量要多得多,內容從異想天開到古靈精怪各不相同。  

   

正文 第49節:教書匠(49)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011  

   

我正在經歷對事物真諦的領悟。我一直不知道對事物真諦的領悟會是什么樣,現在我明白了。我也搞不清楚為什么以前我就沒有經歷過這種特殊的對事物真諦的領悟。  

我想,這難道不是一件很值得注意的事嗎?他們抵制任何一種課上或課后的寫作作業。他們哀叫著說他們很忙,很難就任何題材寫出二百字來。但當他們偽造假條時,卻才華橫溢。這是為什么?我有滿滿一抽屜假條,足夠編成一本《美國偉大的借口集錦》或《美國偉大的謊言精粹》。  

我的抽屜里塞滿了詩歌、小說或學術研究中從來沒有提到過的美國天才的樣本。我怎么能忽視這座寶庫?你能在這里找到虛構、幻想、創造力、搜腸刮肚、自我憐憫、家庭問題、鍋爐爆炸、天花板塌陷、大火波及整個街區、嬰兒和寵物在作業本上撒尿、意想不到的分娩、心臟病發作、中風、流產和搶劫的精華。這兒有處在全盛時期的美國高中作文---未經潤飾、真實、急迫、清晰、簡明而且滿紙謊言。  

爐子引起了火災,墻紙被燒毀了,消防局讓我們整夜待在房子外面。  

廁所堵塞了,我們不得不沿街走到我表哥工作的基爾肯尼酒吧用那兒的廁所,但是那兒的廁所前一個晚上就已經堵了。你可以想象我的羅尼要作好上學準備有多難。我希望你能原諒他這一次,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因為認識你兄弟邁科德先生的緣故,基爾肯尼酒吧的那個人很不錯。  

阿諾德今天沒帶作業,因為他昨天下地鐵時,車門夾住了他的書包,并把它帶走了。他沖著列車長大喊,可列車長卻在火車開走時說了些很下流的話。該采取些措施治治他們了。  

他姐姐的狗吃了他的作業本,我希望它被噎死。  

她今天早上在浴室洗漱時,她的小弟弟在她的故事本上撒尿。  

有人死在樓上的浴缸里,水溢出來,把桌子上羅伯塔的作業弄得一團糟。  

她的哥哥沖她發火,把她的文章扔出窗外。文章在斯塔滕島上空四處飛揚。這不是件好事,因為大家都會看到這篇文章,并得出錯誤的感想,除非他們看到文章的結尾。結尾解釋了所有的事情。  

他寫完了你讓他寫的作文,可是正當他在輪渡上對作文進行修改時,一陣大風刮過,把作文刮走了。  

我們被人從公寓里趕出來。那個卑鄙的警長說如果我的兒子再嚷著要他的筆記本,他就把我們都抓起來。  

   

正文 第50節:教書匠(50)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097  

   

我想象著這些假條的作者在公交車、火車、渡輪上,在咖啡店里,在公園長凳上,努力找出新的符合邏輯的借口,努力模仿父母的寫作風格。  

他們不知道父母寫的誠實的假條通常很枯燥乏味。"彼得遲到是因為鬧鐘沒響。"像這樣的假條甚至不值得在垃圾桶里占一席之地。  

快到學期末時,我在模板上打印出十二張假條,發給兩個十二年級班的學生。他們讀了這些假條,讀得安靜而專心。  

喲,邁考特先生,這是什么?  

假條。  

你什么意思啊?假條?誰寫的?  

你們,或者你們中的某些人。我刪去了名字,以保護那些有過失的人。這些假條本應由家長來寫,但是你們和我都知道真正的作者。哦,米奇?  

那么,我們該拿這些假條怎么辦呢?  

我們大聲朗讀這些假條。我希望你們能意識到,這是世界上第一堂研究假條藝術的課,第一堂練習寫假條的課。你們有幸遇到像我這樣的老師。我接受了你們最好的作文---假條,并把它變成一門值得研究的功課。  

他們笑了。他們知道,在這件事上我們是一伙的,都是罪人。  

這張紙上的一些假條是這個班的同學寫的。你們知道自己是誰。你們運用自己的想象力,并不滿足于老套的鬧鐘故事。你們一生中要找各種借口,還要讓這些借口可信并具有原創精神。你們甚至可能要為自己的孩子寫假條,在他們遲到或者缺課或者干了什么惡作劇的時候。現在就試著寫吧。想象你有一個十五歲的兒子或女兒,他或她需要一個英語學習落后的借口。充分發揮你們的想象力吧!  

他們沒有四處張望。他們沒有咬鉛筆。他們沒有浪費時間。他們很急切,拼命想為他們十五歲的兒子和女兒編造借口。那是忠誠和愛的行為。你永遠不會知道,有朝一日他們也許將需要這些假條。  

他們創作了一部借口狂想曲,內容從家庭腹瀉傳染到一輛十六輪大卡車撞進房子到麥基高中自助餐廳發生嚴重的食物中毒事件。  

他們說:再來,再來,我們能多寫一些嗎?  

我很震驚。我該怎樣應對這樣的激情?  

這是另一種對事物真諦的領悟,或者靈感、啟發之類的一閃而過。我走到黑板前,寫下"今晚的家庭作業"。  

那是個錯誤。家庭作業這個詞帶有負面含義。我把它擦了。他們說:耶,耶。  

我告訴他們:你們可以在這兒、在教室里開個頭,然后回家或到月球的另一面把它完成。我想要你們寫的是……  

   

正文 第51節:教書匠(51)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036  

   

我在黑板上寫下"亞當寫給上帝的假條"或者"夏娃寫給上帝的假條"。  

他們低下了頭,筆在紙上刷刷疾走。他們可以一只手背在身后、閉著眼睛做這事。教室里充斥著神秘的微笑。哦,寶貝,這是件好事。我們知道會發生什么事,是不是?亞當責怪夏娃,夏娃責怪亞當。他們倆都責怪上帝或撒旦。責怪周圍的一切,除了上帝。上帝處于有利地位并將他們踢出伊甸園,以至于他們的后代在麥基職業技術高中為這世上的第一個男人和女人寫假條。或許上帝本人也需要為自己的一些重大過錯寫假條。  

鈴聲響了。在三年半的教學中,我第一次見到高中學生如此專心,以至于他們那些饑腸轆轆的朋友不得不催促他們離開教室去吃午飯。  

唷,倫尼,快點,到餐廳接著寫吧。  

第二天,每個人都帶來了假條,不僅有來自亞當和夏娃的,還有來自上帝和撒旦的。有些富有同情心,有些令人作嘔。作為夏娃的代表,利薩·奎因為自己誘惑亞當辯解,認為她厭倦了整日整夜待在伊甸園無所事事。她還厭倦了上帝插手他們倆的事,不讓他們有片刻的隱私。對于上帝來說,一切都沒問題。他可以停下來,在某個云朵后躲起來。如果看見她或者亞當靠近他那棵珍貴的蘋果樹,他還可以時不時地吼叫幾聲。  

他們對亞當和夏娃的相對過失和罪惡進行了激烈的討論,最后一致同意撒旦那條蛇是個雜種、一個卑鄙的家伙、一個沒用的家伙。雖然有些暗示表明,上帝其實可以更好地理解第一個男人和第一個女人所處的困境,但是沒有一個人有足夠的勇氣說一句上帝的壞話。  

米奇·多蘭說在天主教學校,你絕不可這樣說話。上帝(對不起),嬤嬤們會拽著你的耳朵把你從椅子上拎起來,還會叫你的父母過來解釋,你是從哪兒得來的這種純粹褻瀆上帝的想法。  

班上的非天主教徒男孩吹噓他們絕不會忍受那些廢話。他們會踢嬤嬤們的屁股,那些信天主教的男孩怎么會那么膽小?  

討論開始發生偏離,我擔心這些細節會傳到天主教徒家長那兒,他們會反對粗暴對待嬤嬤的說法。我讓他們想一想當今世界或者歷史上有誰可以利用一張好的假條。  

我在黑板上寫了些提示:  

愛娃·布勞恩,希特勒的女朋友。  

我問:希特勒本人怎么樣?  

不,不,絕不。沒有借口。  

但是也許他有一個悲慘的童年。  

   

正文 第52節:教書匠(52)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172  

   

他們不同意。為希特勒寫個假條可能是對作者的極大挑戰,但絕不會出自這個班級。  

黑板上寫著:朱利葉斯和埃塞爾·羅森伯格,一九五三年因叛國罪被處死。  

為逃避兵役者寫假條怎么樣?  

噢,耶,邁考特先生。這些家伙有意義重大的假條。他們不想為祖國而戰,但那不是我們。  

黑板上寫著:猶大、匈奴王阿提拉、李·哈維·奧斯瓦爾德、阿爾·卡彭和所有美國政客。  

唷,邁考特先生,你能在黑板上寫上老師嗎?除你之外所有那些隔天就給我們來一次測驗的討厭的老師。  

哦,我不能這么做。他們都是我的同事。  

來嘛,來嘛。我們可以為他們寫假條,解釋他們為什么要那樣做。  

邁考特先生,校長在門口。  

我的心猛地一沉。  

校長陪著斯塔滕島區教育局長馬丁·沃爾夫森走進教室。他們毫不理會我正在上課,沒有為打斷上課而道歉。他們沿過道走來走去,凝視學生的文章。為了看得更仔細些,他們拿起了一些,局長讓校長看了其中的一篇。局長皺了皺眉頭,撅了撅嘴。校長撅了撅嘴。全班同學都知道這些是不可忽視的重要人物。為了表示忠誠和團結,他們強忍著不向我要出入證。  

在他們離開教室的路上,校長沖我皺了皺眉頭,小聲說局長無論如何都要在下節課見我,即便他們不得不找人代課。我知道,我知道。我又做錯什么了。愚蠢釀成大亂,可我甚至不知道為什么。我的檔案里將會有一條不良記錄。你盡力了。你抓住時機,嘗試了整個世界歷史上從來沒人做過的事。你讓你的學生們充滿激情地忙著寫假條。但是現在報應來了,教書匠。沿著樓道到校長辦公室去吧。  

校長坐在辦公桌旁。局長在屋子中間站立的姿勢讓我想起了懺悔的高中生。  

啊,邁……邁……  

邁考特。  

進來,進來,就一分鐘。我只是想告訴你,那節課、那個計劃---不論你到底在那兒做什么---都是一流的,一流的!年輕人,那正是我們所需要的,那種腳踏實地的教學。那些孩子的寫作達到了大學水平。  

他轉身面對校長說:那個孩子為猶大寫了個假條,很有才氣。但是我有一兩條保留意見。我不知道為惡人和罪犯寫假條是否正當或明智,但轉念一想,律師干的就是那個,是不是?根據我在你班上所見到的情況,你可能會在這兒培養一些有前途的未來律師。因此,我只是想和你握握手,告訴你:如果你的檔案里出現一封證明你的教學充滿活力并富有想象力的信件,請不要感到吃驚。謝謝你。也許你應該將他們的注意力轉移到歷史上年代較為久遠的人物身上,為阿爾·卡彭寫假條有點冒險。再次謝謝你。  

   

正文 第53節:教書匠(53)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173  

   

天哪!來自斯塔滕島區教育局長的高度贊揚!我是應該沿著樓道跳舞,還是應該高興得飛起來?如果我放聲高歌,這個世界會反對嗎?  

我決定放聲高歌。第二天,我對班上學生說我知道一首他們喜歡的歌,一首繞口令似的歌。那首歌就是:  

哦,山谷下的沼澤地,咯咯作響的沼澤地,哦!  

哦,山谷下的沼澤地,咯咯作響的沼澤地,哦!  

在那沼澤地里有棵樹,一棵罕見的樹,一棵咯咯作響的樹,  

山谷下的沼澤地,沼澤地里的樹,哦!  

我們一段接著一段地唱。他們一邊努力捋直舌頭唱歌,一邊哈哈大笑。看到老師唱歌難道不是件很棒的事嗎?哦,學校就應該每天這樣:我們寫假條、老師突然因為某種原因而唱歌。  

原因就是我意識到,人類歷史上有足以用來寫上百萬個假條的素材,每個人遲早都需要借口。再說,如果我們今天唱歌,我們明天也可以唱歌。為什么不呢?你不需要為唱歌找借口。  

7  

奧吉是班上的討厭鬼,愛和老師頂嘴,愛招惹女孩。我給他母親打去電話。第二天,教室門被撞開,一個穿著黑色T恤衫、一身舉重運動員肌肉的男子叫喊著:嘿,奧吉,出來!  

你可以聽到奧吉倒吸了一口冷氣。  

說聲是,奧吉。要是我走進教室,你就死定了。出來!  

奧吉尖聲急叫:我沒做錯什么!  

那個人笨拙地走進教室,沿著過道來到奧吉的座位,一把將他舉到空中,來到墻邊,揪著他的腦袋不停地撞墻。  

我跟你說過---砰---不要---砰---不要給老師---砰---惹麻煩---砰---我聽說你給老師惹麻煩了---砰---我要把你該死的腦袋擰下來---砰---把它掛在你的屁股上---砰---你聽到了嗎?砰。  

嘿,等等。這是我的教室。我是老師。我不能讓世人就這樣闖進教室。我應該負起責任。  

對不起。  

那個人置若罔聞。他正忙著如此用力地將兒子往墻上撞,以至于奧吉的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得表明誰是這個教室的負責人。人們不能就這么走進來并將他們的兒子打個稀巴爛。我重復道:對不起。  

那個人把奧吉拖回座位,轉過身看著我。先生,如果他再給你惹麻煩,我就一腳把他踢到新澤西去。我們教育他要尊敬人。  

他轉身面對全班學生:這個老師到這兒是來教你們這些孩子。如果你們不聽老師的話,你們就不能畢業。如果你們不能畢業,你們就得到碼頭上干一些沒有前途的活兒。如果你們不聽老師的話,你們就沒有幫自己的忙。聽懂我對你們說的話了?  

   

正文 第54節:教書匠(54)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1121  

   

他們什么也沒說。  

你們聽懂我說的話了?你們都啞巴了?這兒沒有個硬漢想說點什么?  

他們說他們懂了,所有硬漢都沒吭聲。  

好吧,老師,現在你可以繼續上課了。  

他出去時那么使勁地關門,以至于粉筆灰從黑板上飄下來,窗戶也嘩嘩作響。教室里那種冰冷、充滿敵意的安靜表明:我們知道你給奧吉的父親打電話了,我們不喜歡給別人父親打電話的老師。  

哦,瞧,我沒有叫奧吉的父親那么做。我只是對他的母親說了,我以為他們會和他談,讓他上課聽話。說這些都沒有用。太遲了。我背著他們這么做,表示我不能應付這局面。那些把你送到辦公室或給你父母打電話的老師不會得到學生的尊敬。如果你不能自己應對一切,你就不應該當老師。你應該去掃大街或撿垃圾。  

薩爾·巴特格里亞每天早上都微笑著說:嗨,老師。薩爾和他的女朋友路易絲坐在一起,看上去很開心。當他們隔著過道手拉手時,大家都繞道而行,因為大家都認為這是真的。總有一天,薩爾和路易絲會結婚,那很神圣。  

薩爾的意大利家人和路易絲的愛爾蘭家人都不同意,但至少婚禮會是天主教式的,那就沒問題了。薩爾和全班開玩笑說,考慮到愛爾蘭人不會做飯,他的家人擔心他和他的愛爾蘭妻子可能餓死。他說他母親搞不懂愛爾蘭人到底如何生存。路易絲大聲說:他們說什么都行,但是愛爾蘭人擁有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薩爾的臉紅了。這個快十八歲、有著一頭黑色鬈發、好酷的意大利人真的臉紅了。路易絲笑了。當她隔著過道伸出細嫩白皙的小手觸摸他那紅臉龐時,我們都笑了。  

當薩爾握住路易絲的手貼著自己的臉時,全班都靜了下來。你可以看見他淚眼汪汪。他怎么啦?我背對著黑板站著,不知道該說或做些什么。我不想破除魔咒。在這種情況下,我又怎么能繼續我們關于《紅字》的討論呢?  

我走到講臺后面,裝出很忙的樣子。我靜靜地再次點名,填了一張表,等著十分鐘后的下課鈴聲。我看著薩爾和路易絲手拉著手離開教室,羨慕他們一切都安排篤定的方式。畢業后,他們會訂婚。薩爾會成為一名手藝高明的水暖工,路易絲會成為一名司法速記員---你在秘書界能獲得的最高職位,除非你頭腦不正常想當律師。我對路易絲說她很聰明,可以從事任何工作。但她說不,不,她的家人會怎么說呢?她得謀生,為自己和薩爾的生活作好準備。她會學做意大利飯,這樣她就不會總是依賴薩爾的母親。結婚一年后,他們會有一個孩子,一個胖胖的、有著意大利和愛爾蘭血統的美國小孩。這會使兩家人永遠團結在一起,沒人會在意他們的父母來自哪個國家。  

   

正文 第55節:教書匠(55)  

2008-9-3 3:53:49 本章字數:981  

   

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因為在希望公園的街頭幫派群架中,一個愛爾蘭孩子追上了薩爾,用一根截面為2英寸×4英寸的木棒狠打他。薩爾壓根兒不屬于任何幫派,只是碰巧路過那兒,為他在晚上和周末工作的飯店送外賣。他和路易絲知道這些幫派戰爭,特別是愛爾蘭人和意大利人之間的幫派戰爭很愚蠢。大家都是天主教徒,都是白人。為什么要打架呢?這一切又都是為了什么呢?地盤、勢力范圍,甚至更糟,女人。嘿,別用你那意大利人的雙手碰我的女人。把你那愛爾蘭人的肥臀從我們的地盤上挪開。薩爾和路易絲可以理解意大利人或愛爾蘭人與波多黎各人或黑人打群架,但是看在上帝的分上,他們不能理解意大利人和愛爾蘭人打群架。  

薩爾回來了,繃帶遮蓋了傷口上的針腳。他大搖大擺地走到教室右邊,遠離路易絲。他不理會全班同學,也沒有人看他或和他說話。路易絲坐在原來的座位上,努力捕捉他的目光。她轉身面對著我,好像我知道答案或者能夠解決問題。我覺得自己能力不夠而且優柔寡斷。我應該走到她那兒,緊握著她的肩膀,悄悄說一些薩爾會渡過難關之類的鼓勵話嗎?我應該走到薩爾跟前,為愛爾蘭民族向他道歉,告訴他不能光憑希望公園里一個鄉巴佬的行為就對整個民族作出判斷,提醒他路易絲仍然很可愛、依舊愛著他嗎?  

看著坐在幾排之后、傷心欲絕的路易絲,和直直看著前方、準備干掉第一個從他面前走過的愛爾蘭人的薩爾,你又該怎樣討論《紅字》的收尾---海絲特和珠兒的幸福結局呢?  

雷·布朗舉起了手。好老雷,總是唯恐天下不亂。嘿,邁考特先生,這本書里怎么沒有黑人?  

我看上去一定很茫然。除了薩爾和路易絲,大家都笑了。我不知道,雷。我想新英格蘭地區以前沒有黑人。  

薩爾從座位上跳起來。不,那兒有黑人,雷,但是愛爾蘭人把他們都殺了。愛爾蘭人偷偷走到黑人的背后,打碎了他們的腦袋。  

哦,是嗎?雷說。  

是的,薩爾說。他拿起書包,走了出去,來到輔導室。輔導員告訴我,薩爾要求轉到坎貝爾先生班上。至少坎貝爾先生不是愛爾蘭人,沒有那種愚蠢的口音。你永遠無法想象坎貝爾先生會用一根截面為2英寸×4英寸的木棒從背后打你。但是,那個邁考特,他是愛爾蘭人,你永遠不能相信那些畏畏縮縮的雜種。  

   

正文 第56節:教書匠(56)  

2008-9-3 3:53:50 本章字數:971  

   

我不知道該對薩爾做些什么。離畢業還有三個月,我本該和他談談,但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在學校的樓道里,我經常見到老師面對著學生,胳膊繞過學生的肩膀,給他們溫暖的擁抱。別擔心,一切都會好的。男孩或女孩會流著淚說謝謝你,而老師會用再一次熱情的擁抱結束談話。這就是我想做的。我應該對薩爾說,我不是一個揮舞著一根截面為2英寸×4英寸木棒的鄉巴佬嗎?我是不是應該一再告訴他,因為一個醉鬼的行為而讓路易絲痛苦很不公平?哦,薩爾,你知道愛爾蘭人是怎么樣的。他會大笑著說好吧,愛爾蘭人是有那樣的問題,然后和路易絲和好。  

或者我本應該和路易絲談談,搬出一些陳詞濫調,例如:哦,路易絲,你遲早會渡過難關,或者天涯何處無芳草,或者你不會長期孤單,男孩會來敲你的門。  

我知道不管和他們中的誰談話,我都會笨嘴笨舌、結結巴巴。最好的選擇就是什么也不做,我也只會這么做。總有一天,我會在樓道里用強有力的胳膊摟著學生的肩膀,說著婉轉的話,再給他們一個擁抱。  

老師們拒絕讓凱文·鄧恩到自己的班上。這個孩子簡直就是個極其讓人討厭的家伙,一個惹是生非、無法無天的人。如果校長堅持把他放到他們的班上,他們就會把作業一扔,要求付給他們津貼,然后一走了之。那個孩子屬于動物園的猴山,而不是學校。  

所以,他們把他派給了那個不能說"不"的新老師,也就是我。從那頭紅發、滿臉雀斑和那個名字上,你可以知道這孩子是個愛爾蘭人。當然,一個操著真正愛爾蘭方言口音的愛爾蘭老師能夠對付這個小渾蛋。輔導員說他正指望某種東西,你知道,某種可能撥動心弦的返祖性的東西。一個真正的愛爾蘭老師當然能夠激發凱文基因中某種民族性的東西,對吧?輔導員還說凱文快十九歲了,應該今年畢業,但他已經留級兩年,所以沒有機會穿畢業服、戴畢業帽了。根本沒有機會。學校正采取一種伺機而動的策略,希望他輟學、參軍什么的。這年頭,任何人都可以參軍:瘸子、跛子、瞎子,還有世界上的凱文們。他們說他絕不會獨自一人走進我的教室,因此請我到輔導室把他領走。  

他坐在辦公室的角落,整個人消失在對他來說太大了的皮衣里,頭深深地埋進風帽。輔導員說:凱文,他來了,你的新老師。拉下風帽,好讓他能看見你。  

   

正文 第57節:教書匠(57)  

2008-9-3 3:53:50 本章字數:1137  

   

凱文沒有動。  

哦,快點,凱文,摘下風帽。  

凱文搖搖頭。他的頭動了動,但風帽沒有。  

好吧,跟邁考特先生走吧,合作些。  

輔導員低聲說:你知道,他也許有點認同你。  

他沒有認同任何東西。他坐在座位上,用藏在風帽里的手指敲桌子。巡視的校長把頭貼在門上,對他說:孩子,摘掉那個風帽。凱文不理他。校長轉向我:我們這兒有點紀律問題嗎?  

那是凱文·鄧恩。  

哦,然后他退了出去。  

我覺得自己陷入了某種神秘的圈套。當我對其他老師提到他時,他們會眼睛一轉,告訴我新老師通常會被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事件纏繞。輔導員叫我別擔心。凱文是個麻煩,但他有機能障礙,不會在學校待久。耐心點。  

第二天中午前,他要求給他出入證。他說:你為什么那樣給我出入證?為什么?你想除掉我,對不對?  

你說你想要出入證。給你。出去吧。  

你為什么讓我出去?  

那只是一種表達方式。  

那不公平。我沒做錯什么。我不喜歡別人這么說出去,好像我是條狗。  

我希望能把他帶到一邊談談,但我知道自己不擅長談話。和全班同學談話要比和一個男孩談話容易得多,那樣不那么關系密切。  

他用毫不相干的話擾亂了整個班級:英語里的臟話比其他語言的多;如果你的左腳穿右腳的鞋,右腳穿左腳的鞋,你的大腦會更強健,而你的孩子會是雙胞胎;上帝有一支從來不需要墨水的鋼筆;孩子出生時什么都知道,那就是他們不會說話的原因,因為如果他們說話,我們就全變成傻瓜了。  

他說豆子讓你放屁,用它們喂小孩很好,因為種豆子的人訓練狗搜尋小孩以防他們走失或被綁架。他知道一個事實,就是富人喂他們的孩子吃好多豆子,因為富人的孩子通常擔心被綁架。他高中畢業后就會從事馴狗工作。這些狗會通過吃豆子的富人小孩放的屁找到他們,他會出現在所有的報紙和電視上,那么現在他能拿到出入證嗎?  

他母親在校園開放日來到學校。她對他毫無辦法,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問題。在凱文四歲時,他父親跑了,這渾蛋現在和一個飼養實驗用白鼠的女人一起住在賓夕法尼亞州的斯克蘭頓。凱文喜歡白鼠,但是痛恨他繼母將白鼠賣給那些給它們體內注入東西或者僅僅為了看看是否減少或增加體重而將它們剖開的人。他十歲時曾威脅要追求繼母,人們不得不報了警。現在,他母親想知道他在我的班上表現如何。他學了些東西嗎?我布置家庭作業嗎?因為他從不把書、筆記本或鉛筆帶回家。  

   

正文 第58節:教書匠(58)福哇www.fval.cn小說  

2008-9-3 3:53:51 本章字數:1011  

   

我告訴她,他是個有著非凡想象力的聰明孩子。她說:是的,那對你有好處,班上有個聰明的孩子,但是他的將來會怎么樣呢?她擔心他會應征入伍并被派到越南,在那兒他那一頭蓬亂的紅發會很扎眼,會成為越南人的活靶子。我跟她說我認為他們不會接受他入伍,而她看上去很生氣。她說:你什么意思呀?他和這所學校其他的孩子一樣好。你知道,他父親上過一年大學,他以前還看報紙。  

我的意思是我認為他不是軍人那種類型。  

我的凱文能做任何事。我的凱文和這所學校其他的孩子一樣好。如果我是你,我不會低估他。  

我想和他談談,但是他不理我或者裝作沒聽見我說話。我讓他去見輔導員,輔導員讓他帶著一張紙條回來。紙條上建議我讓他忙起來:讓他洗黑板,讓他到地下室清洗黑板擦。輔導員說也許他會和下一個宇航員一起飛上太空,并且一直繞軌道運行。一個輔導員式的玩笑。  

我告訴凱文,我準備讓他擔任教室管理員,負責所有事物。他在幾分鐘內完成例行工作,還讓全班同學看他干活有多快。丹尼·瓜里諾說他干什么都比凱文快,還說要在放學后在學校外見見凱文。我把他們倆分開,還讓他們倆保證不打架。凱文要求得到出入證,后來又不要了,說他和教室里某些每隔幾分鐘就要出去的人不同,他不是個小孩子。  

他母親很喜歡他,其他老師不要他,輔導員推諉責任,而我對他毫無辦法。  

在壁櫥里,他發現了上百個水彩顏料小罐,里面的顏料都干了。他說:什么!什么!哦,呀!罐子,罐子。顏料,顏料。我的,我的。  

好吧,凱文。你愿意把它們洗干凈嗎?你可以待在這兒,待在這個帶特殊桌子的水池旁,不用再坐在課桌旁了。  

這很冒險。他也許會因為被要求干一份十分單調乏味的活兒而生氣。  

耶!耶!我的罐子,我的桌子。我要摘掉我的風帽。  

他把風帽往后一推,火紅的頭發泛出耀眼的光芒。我對他說我從沒見過這么紅的頭發,他咧嘴笑了。他一連幾個小時在水池旁忙活,用勺子挖出舊顏料,裝入一個大腌菜罐子。他用力擦洗蓋子,把罐子在架子上擺好。臨近學年末,他還在干,仍沒干完。我跟他說夏天他將不能待在學校,他很失望地嚷了起來。他能把罐子拿回家嗎?他的臉頰濕了。  

好吧,凱文。把它們拿回家吧。  

   

正文 第59節:教書匠(59)  

2008-9-3 3:53:51 本章字數:1123  

   

他用那只沾滿各種顏料的手碰了碰我的肩膀,對我說我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如果有人惹我麻煩,他會出手相助,他有好多種辦法來對付那些惹老師麻煩的人。  

他拿回家幾十個玻璃罐子。  

九月,他沒有回來。地方教育委員會的教導人員將他送到為屢教不改的學生開辦的特殊學校。他逃跑了,在他父親的車庫里和白鼠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來軍隊帶走了他。他母親到學校告訴我他在越南失蹤了,還給我看了一張他房間的照片。在桌子上,玻璃罐子按照"邁考特好"的字母順序擺放著。  

他的母親說:看吧,他喜歡你,因為你幫了他。但是共產黨抓了他,那么告訴我,這有什么用呢?看看那些孩子被炸成碎片的媽媽們。上帝,你甚至沒有一根可以下葬的手指。你能告訴我在那個誰也沒有聽說過的國家發生了什么事嗎?你能告訴我嗎?一場戰爭結束了,另一場戰爭又開始了。如果你有女兒,你就很幸運。她們不會被派到那兒去。  

從一個帆布包里,她拿出那個裝著凱文的干顏料的大腌菜罐子。她說:看看那個,彩虹的每一種顏色在那個罐子里都可以找到。你知道嗎?他剪掉了他的頭發,你能看出他把頭發和顏料混在一起的地方。那是個藝術品,對不對?我知道他希望你擁有它。  

我可以對凱文的母親說實話,告訴她我沒對她的兒子做過什么。他似乎是個失落的靈魂,四處飄零,尋找可以停靠的地方,但是我知道得不夠多,或者我太害羞了,不會表達情感。  

我把那個罐子放在講臺上,它在那里閃閃發光。當我看著凱文那一簇簇頭發時,我為自己當初放任他離開學校到越南而懊悔。  

我的學生,特別是女孩們,說那個罐子很漂亮,是個藝術品,一定花了很多功夫。我對他們講了凱文的事,一些女孩哭了。  

打掃教室的清潔工認為那個罐子是垃圾,把它扔到地下室的垃圾桶里。  

我在自助餐廳和其他老師講凱文的事。他們搖搖頭,說:太糟了。有些這樣的孩子悄無聲息地離開學校,但老師到底又該怎么做呢?班級很大,我們沒有時間,而且我們不是心理學家。  

8  

三十歲那年,我和艾伯塔·斯莫爾結婚,開始在布魯克林大學攻讀英語文學專業的文學碩士學位,這個學位可以幫助我獲得提升、贏得尊重、增加工資。  

為獲得學位,我寫了一篇關于奧利弗·圣約翰·戈加蒂的論文。他是一名醫生、詩人、劇作家、小說家、智者、運動員、牛津的喝酒高手、傳記作家、參議員、詹姆斯·喬伊斯(主要)的朋友。詹姆斯·喬伊斯在《尤利西斯》中把他塑造成巴克·馬利根,從而使他聞名全球。  

   

正文 第60節:教書匠(60)  

2008-9-3 3:53:51 本章字數:992  

   

我的論文題目是"奧利弗·圣約翰·戈加蒂:評論性研究"。論文本身沒什么可評論的。我選擇戈加蒂是出于對他的崇拜。如果我讀過他的作品并撰寫關于他的文章,他的某些魅力、天賦和學識一定會對我產生影響。我也許會擁有他的某些干勁和才能,還有他那浮華的神態。他是都柏林人,我希望自己能像他那樣,成為一個溫文有禮、嗜酒如命、擅長寫詩的愛爾蘭人。我會成為一個紐約人。我會在喧鬧聲中支張桌子,用歌曲和故事掌控格林威治村的酒吧。在獅頭酒吧,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威士忌,讓自己有勇氣變得引人注目。酒保建議我喝慢點。朋友們說他們聽不懂我說的話。他們把我拖出酒吧,塞進計程車,付給司機錢,并告訴他徑直將我送到我位于布魯克林的家。我試著用戈加蒂式的詼諧口吻和艾伯塔交談,但是她說看在上帝的分上,安靜點。我想成為戈加蒂式人物的努力帶給我一種非常痛苦的后遺癥,以至于我跪下來請求上帝將我帶走。  

朱利安·凱教授接受了我的論文,盡管它"風格啰唆、一本正經,并且和戈加蒂這個主題相沖突"。  

在布魯克林大學,我的第一個也是最喜歡的教授,是研究葉芝的學者莫頓·歐文·塞登。他戴著蝶形領結,可以連著三個小時講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歷史或喬叟或馬修·阿諾德。這些材料他都爛熟于胸。他講課以給大腦空空的學生灌輸知識。不管你有任何問題,可以到他的辦公室見他。他不會浪費課堂時間。  

他在哥倫比亞大學寫了關于葉芝的博士論文,還有一本名叫《仇恨的悖論》的書。在書中,他認為猶太人的性行為是德國反猶主義的一個主要起因。  

我聽了他講授的英國文學史一年,從《貝奧武甫》到弗吉尼亞·伍爾夫,從勇者到發愁者。你會發現他希望我們知道并理解英國文學和英語如何發展變化。他堅持認為我們應該像醫生了解人體那樣了解文學。  

他所說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新聞,這就是無知和未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一個好處。我對英國文學只有零星的了解,但是和塞登一起真是扣人心弦。我們一個作家接著一個作家、一個世紀接著一個世紀地走過來,中途停下來仔細看一看喬叟、約翰·斯克爾頓、克里斯托弗·馬洛、約翰·德萊頓、啟蒙運動、浪漫主義作家、維多利亞時代的作家,一直到二十世紀。塞登朗讀經典段落,解釋英語從盎格魯-撒克遜時期到中古英語再到現代英語的發展過程。  

   

正文 第61節:教書匠(61)  

2008-9-3 3:53:51 本章字數:1121  

   

聽了這些課后,我為地鐵里的人們感到遺憾。他們不知道我知道的東西。我急著想回到自己的教室,告訴我的學生幾個世紀以來英語的演變軌跡。我試著通過閱讀《貝奧武甫》里的篇章來證明英語的變化,但是他們說:不,那不是英語。你以為我們是傻瓜嗎?  

我試著模仿塞登優雅的風格給我那班水暖工、電工和汽車技工講課,但是他們瞪著我,好像我神經錯亂了似的。  

教授們可以在教室里盡情地講課,從不用擔心遭到反駁或吹毛求疵的反對意見。我羨慕那種生活。他們從來不需要叫人坐下,打開你們的筆記本,不,你不能獲得出入證。他們從來不需要勸架。必須按時完成作業。沒有借口,先生或女士,這里不是高中。如果你覺得不能跟上課程,你可以退課。借口是給孩子們用的。  

我羨慕塞登,羨慕大學教授。他們一周上四節或五節課,我得上二十五節;他們有絕對的權威,我得自己去爭取權威。我對妻子說:明明可以過大學教授那種輕松生活,我為什么要和這些喜怒無常的少年較勁呢?以那種隨意的方式步入教室,點點頭認可他們的存在,對著教室后面的墻或者窗外的樹講課,在黑板上潦草地寫些難以辨認的板書,宣布下一篇要寫的文章(七百詞、關于狄更斯《荒涼山莊》中金錢的象征意義),這樣難道不是很愜意嗎?沒有抱怨,沒有挑戰,沒有借口。  

艾伯塔說:哦,不要嘀嘀咕咕的,快去拿個博士學位吧,你能成為一個很好的大學小教授。可以去哄哄大學二年級女生。  

艾伯塔參加教師資格證書考試時遇到了艾琳·達爾伯格,并把她帶回家吃晚飯。艾琳踢掉鞋子,坐在長沙發上,邊喝酒邊和我們談她和丈夫愛德華的生活。他們住在馬略卡,但是她時不時回到美國教書賺錢以維持他們在西班牙的生活。她說愛德華很有名,但是我沒說話,因為我記得只在埃德蒙·威爾遜關于工人階級作家的隨筆中見過他的名字。艾琳說他將在幾個月后從西班牙回來,到時她將邀請我們過去喝一杯。  

第一眼見到愛德華·達爾伯格,我就不喜歡他,或者,也許是因為我對見到作家、對進入美國文學界的社交圈很緊張。  

艾伯塔和我前去拜訪的那個夜晚,他坐在靠窗角落里的一把很大的扶手椅上,面對著半圈崇拜者。他們談論圖書,詢問他對于各個作家的看法。他揮了揮手,簡單地講了講二十世紀的每一個作家(他自己除外):海明威寫的是"幼兒語",福克納"一堆爛泥",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是"都柏林糞便中的跋涉"。他要求每個人回家看一些我從沒聽說過的作家寫的書:索伊托尼厄斯、阿納贊格羅斯、托馬斯·布朗爵士、尤斯比厄斯、沙漠之父、弗萊維厄斯·約瑟夫斯和倫道夫·伯恩。  

   

正文 第62節:教書匠(62)  

2008-9-3 3:53:51 本章字數:1055  

   

艾琳介紹了我:這是弗蘭克·邁考特,來自愛爾蘭。他教高中英語。  

我伸出手,但是他就讓它懸著:哦,還是個高中生,是嗎?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我真想給這個沒禮貌的狗雜種一拳,但是我什么也沒做。他笑了笑,對艾琳說:我們的朋友給聾啞人教英語嗎?在達爾伯格家族中,教書只是女人干的活。  

我很困惑地退回椅子邊。  

達爾伯格有個大腦袋,幾縷灰色的頭發粘在禿禿的腦門上。一只眼睛在眼眶里一動不動,另一只快速轉動,干著兩只眼睛的活。他有一個大鼻子和一撮性感的小胡子。他笑起來的時候,白色的假牙一閃,發出咯噠咯噠的聲音。  

他意猶未盡,轉過一只眼睛看著我:我們的高中生讀書嗎?他讀些什么書呢?  

我滿腦袋搜索最近讀過的東西,一些可能取悅他的著名的東西。  

我在讀肖恩·奧卡西的自傳。  

他讓我痛苦了一會兒。他用手捂著臉,嘟囔著說:肖恩·奧卡西。請給我念一段。  

我的心怦怦亂跳。那半圈崇拜者在等著。達爾伯格抬了抬頭,好像在說"好嗎"。我口干舌燥。我無法從奧卡西的自傳中找到可以和達爾伯格引用過的古代大家們的巨作匹配的段落。我含糊地說:嗯,我喜歡奧卡西,因為他用很自然的方式描寫自己在都柏林的成長經歷。  

他沖著他的崇拜者微笑,再次讓我痛苦了一番。他沖我點點頭:我們的愛爾蘭朋友說他自然的寫作方式。如果你崇拜所謂的自然寫作,你可以仔細查看一下公共廁所的墻壁。  

崇拜者笑了。我的臉一陣發燙。我脫口而出:奧卡西從都柏林的貧民窟一路奮斗而來。他是個半盲人,他是……是……工人階級的捍衛者……他在任何時候都和你一樣好。全世界都知道肖恩·奧卡西,誰聽說過你?  

為了做給崇拜者看,他搖了搖頭。他們也一致搖了搖頭。他對艾琳叫道:讓你的高中生離開我的視線。他在這兒不受歡迎,盡管我歡迎他那迷人的妻子留下。  

我跟著艾琳到臥室取回外套。我為自己惹了麻煩而向她道歉,又為自己的道歉而瞧不起自己,但是她一直低著頭,什么也沒說。客廳里,達爾伯格親昵地撫摸艾伯塔的肩膀,對她說他毫不懷疑她會是個好老師,并希望她能再次來訪。  

我們倆一言不發,靜靜地坐地鐵回布魯克林。我很困惑,弄不明白達爾伯格為什么那樣做。他想讓陌生人丟臉嗎?為什么我不能忍受呢?  

   

正文 第63節:教書匠(63)  

2008-9-3 3:53:51 本章字數:954  

   

因為我連雞蛋殼般的自信也沒有。他六十歲,我三十歲。我像是一個來自野蠻世界的人,在文學界從來不會放松情緒。我很茫然,又太無知,不屬于那一堆稱達爾伯格為文學界名人的崇拜者。  

我很氣餒,為自己感到羞愧。我發誓再也不見那個人了。我要放棄這份沒有前途、不會贏得人們尊敬的教書工作。我要干一份兼職工作,用一生的時間在圖書館看書,參加類似的聚會,引用并背誦文章,和達爾伯格及其崇拜者之類的人比個高低。艾琳邀請我們回去,現在達爾伯格很有禮貌,而我有足夠的謹慎和智慧聽從他的話,開始適應追隨者的角色。他總是問我在讀什么書,而我動不動就提到希臘人、羅馬人、神甫、米蓋爾·德·塞萬提斯、伯頓的《憂郁的剖析》、愛默生和梭羅,當然還有愛德華·達爾伯格,好像我現在什么也不做,只是整天坐在寬大的扶手椅里讀啊讀,等著艾伯塔為我端上晚飯并按摩我可憐的脖子。要是談話變得沉悶或者危險,我就會從他的書中引用些詞句,直到他面露喜悅、臉色變得柔和起來。一個掌控著聚會并四處樹敵的人能夠這么輕易就聽信阿諛奉承,這讓我很吃驚。我有足夠的智慧想出一個不讓他在椅子上抓狂的策略,這也讓我很驚訝。我正學著保持緘默,接受他的虐待,因為我認為自己也許會從他的學識和智慧中有所獲益。  

我羨慕他作為作家的生活。我太膽小了,不敢冒險做這樣的夢。我崇拜他或者任何走自己的路并堅持自己立場的人。即便我在美國有各種各樣的經歷,可是我依然覺得自己是個剛下船的新移民。當他抱怨作家的艱難生活和每天伏案工作的痛苦時,我想說:哦,我才痛苦呢!達爾伯格。你所做的就是上午坐在那里敲幾個小時打字機,余下的一天就是看書,而艾琳會守候在近旁,關照你的每個需求。你一生中從未干過一天苦力。給一百七十個少年上一天課就會讓你跑回平靜的文學生活。  

我偶爾同他見面,直到他于七十七歲那年在加州去世。他會邀請我吃晚飯,讓我帶上我的母獵狗。字典上說我的母獵狗就是我的女人。我意識到他對我的女人的興趣要大過對我本人。當他建議我們夏天一起開車周游全國時,我知道他想干什么,那就是和艾伯塔一路縱情玩樂。這個聰明人會想辦法把我支開去辦件微不足道的事,而他就會像蛇一樣伸開盤著的身體,從他的樹下游出來。  

   

正文 第64節:教書匠(64)  

2008-9-3 3:53:52 本章字數:1045  

   

一個星期六的上午,他打電話邀請我們去吃晚飯。得知我們那晚沒空,他說:我的好愛爾蘭朋友,我該怎么處理已經買來的食物呢?我說:吃了它吧。不管怎么說,那是你的一貫行為。  

這不是個什么了不起的回答,但卻是最后的話語。之后,我再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我在麥基職高任教八年。期間的每年六月,英語部的老師都會在一間教室里集會,閱讀、評估并批改紐約州英語校務委員會出的試卷。麥基職高僅有一半學生能通過這項考試,另外一半則需要幫助。我們試圖將不及格者的分數從五十多分提到及格分,也就是委員會批準的六十五分。  

對于答案非對即錯的多項選擇題,我們無能為力。但在關于文學和普通話題的問答題上,我們幫得上忙。孩子們只要參加考試就可以得分。當然,這有什么關系呢?如果不來,他可能會在別的某個地方惹上麻煩或打擾別人。他露了面,展示了無私的品行,理應得到三分。他的文章清楚易讀嗎?是的。再給兩三分。  

這個孩子在班上惹老師生氣嗎?嗯,也許偶爾有一兩次。是的,但那可能是受人挑撥。另外,他父親,一個反抗犯罪集團、后因種種困難而去了戈瓦納斯運河的碼頭工人去世了。再給這個父親在戈瓦納斯運河去世的孩子加兩分。我們讓那分數及格了,是不是?  

這個學生運用段落了嗎?哦,是的,看看他如何縮格書寫,這孩子是首行縮格的專家。這兒顯然有三個段落。  

他的段落中有主題句嗎?嗯,你知道,你可以說第一個句子就是主題句。好了,因為主題句再給他三分。那么,我們現在到哪兒了?六十三分?  

他是個好孩子嗎?哦,那當然。在班里樂于助人嗎?是的,他為社會研究課的老師清理黑板擦。在樓道里有禮貌嗎?總是說"早上好"。看看這個,他的文章題目是"我的國家;對或錯"。這不是很有道理嗎?文章題目選擇得相當脫俗。我們難道就不能因為他選擇愛國題材而給他提三分嗎?就不能因為他用了分號(即便在那個地方應該用冒號)而給他提一分嗎?那真的是分號嗎?還是紙上落了個臟東西?這個學校的有些孩子甚至不知道有冒號,而且也不在意。如果你站在那兒告訴他們冒號和它的小表弟分號之間的區別,他們就會提出要出入證。  

為什么不再給他提三分呢?他是個好孩子。他哥哥斯坦在越南。他父親小時候得了小兒麻痹癥,在輪椅上度過一生。哦,為這個孩子擁有一個坐輪椅的父親和一個在越南的哥哥而再給他一分。  

   

正文 第65節:教書匠(65)  

2008-9-3 3:53:52 本章字數:1662  

   

這樣,他就六十八分了。六十八分不太可能引起那些在奧爾巴尼審查這些試卷的人的懷疑。當上千份卷子從全州各地蜂擁而至時,他們不可能每一份卷子都看。另外,即便有問題,我們老師也會肩并肩地保衛我們的評分系統。  

讓我們去吃午飯吧。  

輔導員比伯斯坦先生說,如果我對付孩子有困難,就告訴他,他會處理。他說在這種制度下,新老師被人瞧不起,或者更糟。你得靠自己在人世間沉浮。  

我從未告訴他我與學生打交道中遇到的任何困難。學生間傳著這么一句話:嘿,那個新老師,邁考特先生。他會把你送到輔導員那兒去。接下來,他就會給你爸爸打電話。你知道那意味著什么。比伯斯坦先生開玩笑說我一定是個好老師,和孩子們相處得那么好,以至于我從來沒往他的辦公室送一個人。他說那一定是因為我的愛爾蘭口音。你看上去沒什么了不起,但是女孩子喜歡你的口音。她們告訴我這個,所以可別把它荒廢了。  

當我們和新的工會(教師聯盟)一起罷課時,比伯斯坦先生、托夫森先生和藝術老師吉爾菲蘭小姐越過了糾察線。我們沖他們大喊:不要過去!不要過去!但他們過去了,吉爾菲蘭小姐哭了。越過糾察線的老師比站在糾察線內的年紀大。他們可能曾經是老的教師工會的成員。那個工會在麥卡錫政治迫害年代被解散了。他們不愿意再次被人迫害,即便是我們罷課在很大程度上是為了讓工會得到認可。  

我同情那些年紀較大的老師。罷課結束后,我想為我們沖他們大喊大叫的方式向他們道歉。在我們的糾察線內,至少沒有一個人像其他學校的人那樣喊"工賊"。可是,在麥基高中,還是出現了緊張的氣氛和分裂的局面。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和那些越過糾察線的人做朋友。在當老師之前,我曾和酒店工人工會、卡車司機和國際碼頭工人協會一起沖擊糾察線。我還因為僅僅和工會組織者說了句話而被一家銀行解雇。有很多警告,沒有人敢于不理睬這些警告。越過這條線吧,伙計。我們知道你住在哪里,我們知道你的孩子在哪兒上學。  

在老師的糾察線內,我們絕不會說那樣的話。我們是專業人員:老師、大學畢業生。罷課結束后,我們在教師自助餐廳冷冷地對待工賊。他們在餐廳的另一頭一起吃飯。有一段時間,他們基本上不去餐廳,我們這些教師聯盟的忠實成員完全占據了那個地方。  

在樓道里相遇時,比伯斯坦先生很少對我點頭示意,也不再提出要幫我解決難對付的孩子。有一天,他叫住我,怒氣沖沖地說:芭芭拉·薩德勒是怎么回事?我大吃一驚。  

你什么意思?  

她到我辦公室說你鼓勵她上大學。  

沒錯。  

沒錯?你什么意思?  

我是說,我建議她上大學。  

我要提醒你,這是所職業技術高中,不是大學的預備學校。這些孩子要投身各行各業,孩子。他們沒有為上大學作好準備。  

我對他說,芭芭拉·薩德勒是我五個班上最聰明的孩子之一。她寫得一手好文章,讀了很多書,參加班級討論。如果我這個沒有接受過高中教育的領照老師都可以上大學,她為什么不能這么想呢?沒有人說她必須成為美容師、秘書或別的什么。  

年輕人,你在給孩子們灌輸一些他們不應該擁有的想法。在這兒,我們都很現實,而你帶著些瘋狂而愚蠢的念頭闖了進來。我要和她談談,糾正她的想法。如果你能放棄你的原有觀點,我會不勝感激。教你的英語吧,把輔導工作交給我。他轉身離開,但又扭過頭來。這和芭芭拉是個漂亮的金發女孩無關,是不是?  

我真想說些臟話。工賊這個詞在腦海中冒了出來,但是我保持沉默。他從我身邊走過,這是我們最后一次說話。這是因為罷課嗎?還是真的因為芭芭拉?  

他在我的信箱里放了張賀卡:"一個人的能力應該超過他的實際所得,但是你最好確保他們有可以得到的東西。不要制造一些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祝好!弗格斯·比伯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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