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社會主義社會制度尚未建成

1－2  社會主義社會制度尚未建成　　

1956年，我國在農業、手工業和資本主義工商業的社會主義改造全面取得勝利后，曾經宣布“我國的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矛盾已經基本上解決，幾千年的階級剝削制度的歷史已經基本上結束，社會主義的社會制度已經基本上建立起來了。……我國國內的主要矛盾……的實質，在我國社會制度已經建立的情況下，也就是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同落后的社會生產力之間的矛盾。”　　

以后，社會主義運動發生了失誤和挫折，理論界以“先進的社會主義制度同落后的社會生產力之間的矛盾”做論據，說社會主義制度不符合落后的中國社會生產力實際，束縛了生產力的發展。　　

很長時間里，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我國社會主義制度已經建成了嗎？1956年后，我國的主要矛盾，就是社會主義制度同落后生產力的矛盾嗎？　　

很多年來，理論界認為是這樣的。但是，當我們認真讀馬列的書，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來審視我國以及前蘇聯等社會主義國家實行的制度，就會發現問題不是這樣簡單。　　

說我國已經建成社會主義制度，無非是搞了公有制，也就是國家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但是，國家所有制和其他形式的公有制，在其他社會制度中，也都存在。從所謂現代企業和資本主義國有企業可以看到，公有制、集體所有制，資本主義社會也可以搞；已經在搞，生產發展迫使它不得不搞。這說明了生產資料按其社會本性由社會占有，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規律，表明了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已經到了社會主義門口，社會主義革命勢在必行。同時也說明，國有制，集體所有制，并不就是社會主義所有制。　　

馬克思說“生產資料的共同占有”是“資本主義時代的成就”（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832頁）。恩格斯也告訴我們，“正是……資產階級的歷史作用”，把個人分散占有的生產資料“變為社會化的，即只能由大批人使用的生產資料”（恩格斯：《反杜林論》，《馬恩選集》第三卷第309頁）。現代資本主義不僅使生產資料在使用方式上社會化，而且通過股份制度和國有制等形式，使生產資料的占有形式也社會化。現在，不僅對于產品沒有一個人能夠說“這是我做的，這是我的產品”，而且對于國有企業和股份公司的生產資料，也沒有一個人能夠說“這是我的”。　　

列寧在《國家與革命》文中摘引了恩格斯批判愛佛爾特綱領草案時提出的一個論斷：“如果我們從股份公司進而來看那支配和壟斷著整個工業部門的托拉斯，那么，那里不僅私人生產停止了，而且無計劃性也沒有了。”列寧說這是“一個非常寶貴的指示，這說明恩格斯是如何細心，如何深刻地考察了現代資本主義的種種變化……這里指出了現代資本主義即帝國主義的理論評價中最主要的東西，即資本主義變成了壟斷資本主義。后面這四個字必須加上著重號，因為目前最普遍的一種錯誤就是資產階級改良主義者所斷言的什么壟斷資本主義或國家資本主義已經不是資本主義，已經可以稱為‘國家社會主義’等等。”（列寧：《國家與革命》，《列寧選集》第三卷第228-229頁）　　

恩格斯在批判杜林時指出：“把任何一種國有化……都說成是社會主義的”，是“一種冒牌的社會主義”。他說：“無論轉化為股份公司，還是轉化國家財產，都沒有消除生產力的資本屬性。……資本關系并沒有被消滅，反而被推到了頂點。但是在頂點上是要發生變革的。生產力的國家所有不是沖突的解決，但是它包含著解決沖突的形式上的手段，解決沖突的線索……指明了完成這個變革的道路。無產階級將取得國家政權，并且把生產資料首先變為國家財產。但是，這樣一來它就消滅了作為無產階級的自身，消滅了一切階級差別和階級對立，也就消滅了作為國家的國家。” （恩格斯：《反杜林論》，《馬恩選集》第三卷第317－320頁）　　

我在“首先”和“但是”上加上著重號，是要提起注意：把生產資料變為國家財產（且不說變為集體財產這部分），只是在社會主義變革資本主義的道路上，走了“首先”的一步，接著應當在國家所有生產資料基礎上，消滅階級差別以及階級差別所引發的矛盾和沖突。決不要認為國家所有了生產資料就建成了社會主義制度，資本主義制度就消滅了，階級矛盾就沒有了。如果認為社會主義就是簡單地國有化，那是把馬克思主義變成自相矛盾的謬誤，是一種冒牌的社會主義。實踐證明，這種謬誤，這種冒牌的社會主義，斷送了社會主義革命。　　

社會主義必須實行生產資料公有，決不能把生產資料重新分配給勞動者個人所有，否則就與歷史發展趨勢背道而馳，破壞了資本主義時代已經取得的成就，即社會的集體的生產力；同時也瓦解了已經聯合起來的無產階級；接著便是重演原始積累過程，生產資料再度被少數人斂聚在手里成為資本所有者，大多數人再度淪為雇傭勞動者。現代世界上所有社會主義國家的實踐，都證明了這是真理。　　

公共的集體的所有制只是表明生產資料不屬于私人所有，它現在屬于某個聯合體所有，但是，這個所有生產資料的聯合體所有制這種公有制的性質，則要依占有方式是以自己勞動為基礎還是以別人勞動為基礎而有所不同。現代公有制所表現出的許許多多色層，反映了這兩極間的各種中間狀態。過去，馬克思曾批判過“政治經濟學在原則上把兩種極不相同的私有制混同起來了”（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833頁），現在，理論界并沒有從馬克思的這個批判中得到啟發，同樣地把性質極不相同的公有制混同起來了。　　

馬克思指出，“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廠”，是對資本主義的積極揚棄。它是勞動者的生產資料集體所有制。“資本和勞動之間的對立在這種工廠內已經被揚棄，雖然起初只是在下述形式上被揚棄，即工人作為聯合體是他們自己的資本家，也就是說，他們利用生產資料來使自己的勞動增值。”因此，“當然到處都再生產出并且必然再生產出現存制度的一切缺點”。合作工廠是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轉化為勞動者聯合的生產方式的過渡形式（馬克思：《資本論》第三卷497-498頁）。馬克思的指示對今天如何認識現實中的社會主義公有制非常重要。　　

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不是“全民所有制”。我們曾經批判過“全民國家”，從邏輯上講，既然國家不是全民的，國家所有制也不會是“全民所有制”。過去的事實是，現在的事實更是，為數不少的人民，有勞動能力，也愿意勞動，但不能使用國有生產資料進行勞動和享有自己勞動成果，實際上沒有占有生產資料。馬克思主義理論和社會實際都表明，在社會主義歷史階段上，不僅如列寧所指出的，不能消除占有消費品的不平等權利，而且我看到，在占有生產資料上也還存在著不平等權利。　　

社會主義國家改革后的情況不說，改革前的社會主義制度中的國家所有制和合作社集體所有制這兩種所有制本身，就明白地體現了存在不同的階級所有制。這是由勞動者的階級差別所由產生的生產關系所表現的不同勞動階級的不同的公有制形式。社會主義國家不是全民國家，而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所以，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也不是全民所有制，而是和一切國家所有制一樣，都是階級所有制，是組織成為統治階級即國家的無產階級代表整個社會對社會生產資料的占有制度。　　

作為過渡階段的這種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也是資本主義所有制轉化為社會主義所有制的過渡形式或中間狀態；實踐中的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它之叫“社會主義”，只是因為“這個社會主義就是宣布不斷革命，就是無產階級的階級專政，這種專政是達到消滅一切階級差別，達到消滅這些差別所由產生的一切生產關系，達到消滅和這些生產關系相適應的一切社會關系，達到改變這些社會關系產生出來的一切觀念的必然的過渡階段。”是在變革資本主義所有制道路上走的“首先”一步。　　

顯然，在消滅階級差別和這些差別所由產生的生產關系的社會主義過渡階段中，必然還存在著階級差別和產生這些差別的生產關系。邏輯是如此，實際情況也是如此，不然就不需要去消滅。而無產階級如果不消滅階級，就不能徹底解放自己。因此，不能停止于取得國家政權、把社會生產資料變為國家財產這一步，必須繼續革命。要從社會主義的過渡性質來認識社會主義，不繼續革命不成為社會主義。　　

《共產黨宣言》講：“共產黨人可以用一句話把自己的理論概括起來：消滅私有制。”這里必須注意這句話是“從這個意義上說”的：“共產主義的特征并不是要消滅一般的所有制，而是要廢除資產階級的所有制。但是，現代的資產階級是建筑在階級對立上面，建筑在一些人對另一些人的剝削上面的生產和產品的占有的最后而又最完畢的表現。…是在資本和雇傭勞動的對立中運動的。”（馬克思和恩格斯：《共產黨宣言》，《馬恩選集》第一卷第265頁）為什么資本主義搞了股份制和國有制這些公有制形式，階級沖突仍然沒有解決，根本原因就在于：無論轉變化為股份公司，還是政化為國家財產，都沒有廢除資本雇傭勞動制，沒有資本和雇傭勞動的對立。　　

迄今存在過的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消除了生產資料的資本性和勞動的雇傭性質了嗎？　　

我們看到，無論改革前后，實行的都是勞動力商品制度，雖然也有這幾點不同。一是改革前勞動力的買賣只限于在國家、集體與個人之間，不允許個人購買賣勞動力，而在改革后則允許個人購買勞動力；在改革前任何一個人除了出賣勞動力或者說靠自己勞動外，沒有其他的獲得財產的方式，不可能雇傭他人勞動致富，改革后個人則可以購買他人的勞動力，靠占有他人的剩余勞動致富；二是改革前勞動力統一由國家計劃調配，不存在勞動力自由市場，勞動力不是自由商品；改革后勞動力則是通過市場競爭配置，完全是自由市場上的商品；三是改革前勞動力商品只是暫時的存在，是要消除但還來不及很快就能被消除的舊社會的殘余痕跡；改革后則是經濟市場化本身的制度需要，即是不僅不是要消除而且還必需產生的東西。總之，改革前勞動力商品買賣受到種種限制，最根本的是受到生產資料公有制的制約，個人既不被允許雇傭勞動，也沒有雇傭勞動的條件。因此，私人資本主義發展不起來；由于人人都只能靠勞動獲得收入，兩極分化也不可能。改革后，這些限制取消了，資本主義獲得了自由發展的空間。　　

說無產階級一定要自己組織成為統治階級，以國家這個社會代表的身份占有生產資料。決不是說這是社會主義的理想，而只是實現社會主義變革道路是上的“首先”一步，從而創造出條件，消滅資本和雇傭勞動，最終消滅階級差別和無產階級自身，消滅作為國家的國家。　　

絕大多數的理論家、其中包括斯大林認為社會主義國家所有制消除了生產資料的資本性和勞動的雇傭性質。斯大林認為：“現在，在我國制度下，說勞動力是商品，說工人‘被雇傭’，這真是十分荒謬的，好象占有了生產資料的工人自己被自己雇傭，把自己的勞動力出賣給自己一樣。”（斯大林：《蘇聯社會主義經濟問題》第13頁）　　

但是，馬克思、恩格斯、列寧和毛澤東，都不是這樣簡單地看問題。　　

馬克思說：“工人階級知道，他們必須經歷階級斗爭的幾個不同階段。他們知道，以自由的聯合的勞動條件去替代勞動受奴役的經濟條件，需要相當一段時期才能逐步完成（這是經濟改造）；這里不僅需要改變分配方法，而且需要一種新的生產組織，或者勿寧說是使目前（現代工業所造成的）有組織的勞動中存在著的各種生產社會形式擺脫掉（解除掉）奴役的鎖鏈和它們的目前的階級性質，還需要在全國范圍內和國際范圍內進行協調的合作。他們知道，這個復興事業將不斷遭受到既得利益和階級自私的反抗，因而被延緩、被阻擾。他們知道，目前‘資本和土地所有權的自然規律的自發作用’只有經過新條件的漫長發展過程才能被‘自由的、聯合的勞動的社會經濟規律的自發作用’所代替，正如過去‘奴隸制經濟規律的自發作用’和‘農奴制經濟規律的自發作用’之被代替一樣。但是，工人階級同時也知道，通過公社的政治組織形式，可以立即向前大步邁進，他們知道，為了他們自己和為了人類開始這一運動的時刻已經到來了。”（馬克思：《法蘭西內戰》，《馬恩選集》第二卷第416-417頁）　　

列寧指出：“資產階級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的基本區別之一就在于：對于從封建制度中生長起來的資產階級革命來說，還在舊制度內部，新的經濟組織就逐漸形成起來，它逐漸改變著封建社會的一切方面。資產階級革命面前只有一個任務，就是掃除、摒棄并破壞舊社會的一切桎梏。任何資產階級革命完成了這個任務，也就是完成了它所應做的一切；它加強資本主義的發展。社會主義革命卻處于另外一種情況中。由于歷史進程的曲折而不得不開始社會主義革命的那個國家愈落后，它由舊的資本主義關系過渡到社會主義關系就愈困難。這里除了破壞任務以外，還加上一個空前困難的任務，即組織任務。”　　

馬克思告訴我們，無產階級取得國家政權，只是取得了“可以使勞動在經濟上獲得解放的政治形式”，“生產資料的全國性的集中將成為自由平等的生產者的聯合體所構成的全國性基礎”（馬克思：《論土地國有化》，《馬恩選集》第二卷第454頁），從此可以立即向前大步邁進，經過幾個不同階段，逐步完成經濟改造，以自由的聯合的勞動條件去代替勞動受奴役的經濟條件。 　　

從以上對馬列主義的學習中，我們可以認識到，在無產階級奪得政權，只是把生產資料轉變為國家的和集體的財產的時候，就認為我國的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矛盾已經基本上解決，幾千年的階級剝削制度的歷史已經基本上結束，社會主義的社會制度已經基本上建立起來了，是不正確的，不符合馬克思主義，不符合客觀的社會實際。無產階級取得國家政權并把生產資料變為國家財產，只是為社會主義打下一個“基礎”，走了“首先”一步，真正的自由的聯合的勞動聯合體的社會主義大廈，還需要相當一段時期才能逐步建立起來。　　

如果說馬、恩的理論是對資本主義考察的認識，那么，列寧、毛澤東的以下論述，則直接包含著社會主義制度建設的實踐經驗。　　

1921年列寧把他在1928年寫的《論“左派”幼稚性和小資產階級性》第三部分，引入《論糧食稅》文中代序，重申“‘社會主義蘇維埃共和國’這個名稱是表明蘇維埃政權有決心實現向社會主義的過渡，而決不是表明承認現在的經濟制度是社會主義的制度。”列寧批評一些人“或者因為他不知道具體事實，看不見現存事物，不會明辯真理，或者因為他只把‘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抽象地對立起來，而未注意研究我國目前這一過渡的具體形式和階段。”列寧說，這“會在經濟上犯不可饒恕的錯誤。”（列寧：《論糧食稅》，《列寧選集》第四卷第504、509頁）　　

過去社會主義運動所遭受的挫折，如列寧指出的，或者由于沒有堅持社會主義繼續革命，消滅資本主義所有制所由產生的生產關系和社會關系，或者是抽象地而不是具體地提問題，不認真研究社會主義革命的“過渡階段”的實質，不了解現實條件下怎樣繼續進行社會主義革命。　　

列寧在《國家與革命》文中指出：“統計和監督是把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調整好’，使它能正確地進行工作所必需的主要條件，在這里，全體公民都成了國家（武裝工人）的雇員。全體公民都成了一個全民的、國家的‘辛迪加’的職員和工人。”（列寧：《國家與革命》，《列寧選集》第三卷第258頁）對于列寧的這個論述，前蘇聯1958年出版的《政治經濟學教科書》在第526頁上，作了這樣的解釋：“列寧曾經指出，在國營企業中，全體工人都受雇于國家。但是雇傭形式在這里所表現的不是不同階級之間的關系，不是資本家購買無產者的勞動力，而是各個工作者和社會主義國家所代表的整個社會之間的關系。”這種說明其實不是說明，而是用含糊的“各個工作者和社會主義國家的關系”來修飾“全體公民都成了國家的雇員”。這正是列寧說的“那些沒有花過一點功夫去研究馬克思主義的極其深刻的內容的人”對列寧主義的曲解，修正。　　

列寧說，馬克思“不是隨便把一小塊‘資產階級’法權塞進共產主義中去，而是抓住了從資本主義脫胎出來的那種在經濟上政治上不可避免的東西。”（列寧：《國家與革命》，《列寧選集》第三卷第256頁）同樣，列寧不是隨便講“全體公民都成了國家的雇員。”形而上學不會注意研究“向社會主義過渡”的科學意義、具體形式和階段，在這種的觀念里，資本主義就是“資本主義”，社會主義也就是“社會主義”。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是辯證唯物主義者，十分清楚在社會主義過渡階段中，不可避免地存在資本主義的東西。“全體公民都成了國家的雇員”，講的就是“國家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所共有的東西（全民的計算和監督）”（列寧：《論糧食稅》，《列寧選集》第四卷第510頁）。在社會主義社會時期，既有資本主義的、也有共產主義的成分、部分和因素；向前進，是社會主義，向后退，是資本主義。這便是從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過渡的社會主義的實質，是馬克思講的“這種社會主義就是宣布不斷革命”的根據，活的靈魂。　　

不能把社會主義同資本主義抽象地對立，割裂開來，而應把它們作為歷史發展的轉變過程。馬克思指出，在資本主義到共產主義之間，有一個從前者轉變為后者的革命轉變時期，這就是社會主義過渡時期，在這個歷史過渡時期，不可避免會存在資本主義的殘余、痕跡。在無產階級取得國家政權并把社會生產資料變為國家財產后，組織成為統治階級的無產階級國家成了全體公民的“資本家”，全體公民則成了這個“沒有資產階級的資產階級國家” 的雇員（列寧：《國家與革命》，《列寧選集》第三卷256頁），資本和勞動作為階級對立的關系被揚棄了，但在雇傭勞動的形式上還保留著；因此，它到處都再生產出而且必然會再生產出資本主義制度的缺點、弊病，而且會隨時和到處都可能再生產出資產階級分子。這是大家都看到了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實際，但很少有人明白問題出在哪里。　　

一些理論家沒有下功夫研究馬克思主義，卻很起勁地批評說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不符合實際”。他們不知道或者忘記了馬克思早就說過，在“工人作為聯合體是他們自己的資本家”的生產形式里，“當然到處都再生產出現在制度的一切缺點”。這雖然是對于“工人自己的合作工廠”所講的、但同樣適合于已有的國營企業。他們對于列寧關于“全體公民都成了國家的雇員”，“甚至還保留沒有資產階級的資產階級國家” 的論斷，沒有認真去理解；沒有注意和不去研究列寧緊接著的指示：“但是，無產階級在戰勝資本家和推翻剝削者以后在全社會推行的這種‘工廠’紀律，決不是我們的理想，也決不是我們的最終目的，而只是為了徹底肅清社會上資本主義剝削制造成的丑惡現象，并且為了繼續前進所必須的一個階段。”（列寧：《國家與革命》，《列寧選集》第三卷第258頁）　　

毛澤東和列寧一樣地堅持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在經過幾十年社會主義革命實踐之后，晚年毛澤東對自己領導建立的社會制度作了這樣的批判：“總而言之，中國屬于社會主義國家。解放前跟資本主義差不多。現在還實行八極工資制，按勞分配，貨幣交換，這些跟舊社會沒有多少差別。所不同的是所有制變更了。” 他指出：“我國現在實行的是商品制度，工資制度也不平等，有八極工資制，等等。這只能在無產階級專政下加以限制。所以，林彪一類如上臺，搞資本主義制度很容易。因此，要多看點馬列主義的書。”　　

在人們認為毛澤東晚年犯了嚴重錯誤的情況下，他的這種觀點被當著“極左”的東西批判了。然而，這是對社會主義制度實踐的十分重要的馬克思主義認識。一個“工資制度”，一個“林彪一類如上臺”，一個“要多看點馬列主義的書”，完全抓住了要害。　　

現在理論界普遍批判說馬克思認為社會主義不存在商品關系，但又有說馬克思認為商品“是歷史上完全不同的社會經濟形態所共有的”，并用這句話來做發展商品經濟不會導致資本主義的理論根據。我認為，這兩種認識都是錯誤的，或者說是片面的，特別是后一種認識。這些理論家根本不注意馬克思講的是“歷史上”的即是已有的，不管馬克思還明明白白講了：“如果我們進一步研究，在什么樣的狀態下，全部產品和至少大部分產品采取商品的形式，我們就會發現，這種狀態只有在一種十分特殊的生產方式即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基礎上才會發生。”　　

馬克思很清楚告訴我們：“有了商品流通和貨幣流通，決不是就具備了資本存在的條件。只有當生產資料和生活資料的所有者在市場上找到出賣自己勞動力的自由工人的時候，資本才產生”（馬克思：《資本論》第一卷第192-193頁）。歷史上，商品生產的發展最終產生了資本主義；現在社會主義社會不加限制地發展商品經濟，結果也必然要產生資本主義。商品經濟是否是資本主義，根本在于勞動力是否是成為商品。一旦勞動力成了商品，絕大部分產品采取商品的形式的生產方式，就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　　

如果我們稍加注意，便會看到實際上所有社會主義國家的社會生產方式是，國家和集體所有生產資料，工人把他們的勞動力交給國家和集體支配使用，分配方式則是：工人得工資，產品歸國家和集體所有。盈虧都是國家或集體的，跟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差不多，不同的只是所有者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和勞動者的合作社。但是如果有朝一日林彪一類上了臺，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變成了官僚專政的國家，生產資料還是國家所有，分配方式還是工人得工資，產品歸國家，表面形式上什么都沒有變，人們感覺不到任何變化，但是它的內容實質已經實際發生了根本的改變，無產階級國家所有制改變成了官僚資產階級國家所有制。　　

解放前工人靠勞動掙工資吃飯，是商品交換，不是按勞分配；解放后工人也是靠勞動領工資吃飯，實際也不是或至少不完全是按勞分配。八級工資制是將勞動力商品劃分為不同的等級，按不同地區不同時期的生產價格與貨幣交換，表現為Ｇ—Ａ，仍然保留著勞動力的買賣形式，而不是按個人提供的勞動份額分配產品即消費品。今天的工資制度，勞動等級制度已經讓位于市場評價標準，勞動力完全成為商品。靠自己勞動生活同靠出賣勞動力過活根本不同。按勞分配當然要表現為所有個人只能靠自己勞動生活，改革前社會主義也只是做到這點，即“不勞動者不得食”，而這并不就是按勞分配。　　

社會主義革命改變了生產資料所有制，但仍實行工資制，同資本主義沒有多大差別，都是勞動力商品買賣，因而資本主義的弊病必然要產生。馬克思早就指出這個問題，現在的理論界也看到并強調這個問題，但是不清楚問題在哪里，反而說是馬克思“設想”不符合實際，束縛了勞動者的積極性，改而實行市場經濟，想用產生這些弊病的方式來消除這些弊病。　　

馬克思在《哥達綱領批判》中闡述社會主義社會“是這樣的共產主義社會，它不是在它自身基礎上已經發展了的，恰恰相反，是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中產生出來的，因此它在各方面，在經濟、道德和精神方面都還帶著它脫胎出來的那個舊社會的痕跡。所以，每一個生產者，在作了各項扣除之后，從社會方面正好領回他所給于社會的一切、他所給于社會的，就是他個人的勞動量。”但這是弊病。“這些弊病，在共產主義社會第一階段，在它經過長久的陣痛剛剛從資本主義社會里產生出來的社會形態中，是不可避免的。”（馬克思：《哥達綱領批判》，《馬、恩選集》第三卷第9、12頁）人們在講“按勞分配”時，沒有注意這是舊社會的痕跡。列寧講社會主義國家把“全體公民都成了一個全民的、國家的‘辛迪加‘的職員和工人”時，明確指出這不是我們的理想、目的，人們也不予注意；毛澤東更明確地說這和資本主義差不多，人們還是不理解，反而說是毛澤東犯了極左錯誤。所以，毛澤東要求全黨“認真看書學習，弄通馬克思主義。”　　

社會主義過渡階段實行工資制，采取國家雇傭勞動的形式，是一種國家資本主義或社會資本主義。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早已經指出，這種情況下的無產階級專政國家，是一個“沒有資產階級的資產階級國家”，“工人作為聯合體是他們自己的資本家”，當然到處都再產生出并且必然再產生出資本主義制度的一切缺點、弊病。所以，“生產力的國家所有不是沖突的解決” ；所以，“林彪一類如上臺，搞資本主義制度很容易”。這是一百多年來，幾代馬克思主義者反復闡明并一直堅持的馬克思主義觀點。它“抓住了從資本主義脫胎出來的社會里那種在經濟上和政治上不可避免的東西”（列寧：《國家與革命》，《列寧選集》第三卷第256頁），揭示了社會主義過渡階段上的基本矛盾。現在，這不再只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已經是社會主義社會的歷史經驗。　　

任何一個正視現實的人都看得到：社會主義國家在“林彪一類”上臺后，很快就把占有了生產資料、從而控制了全體社會成員的生存條件的無產階級專政國家變成了官僚統治剝奪勞動者的機器，組織成為統治階級從而共同占有生產資料的工人階級則被競爭所瓦解，重新處于分散的、被奴役的地位。國家失去了無產階級專政的性質，轉變為官僚資產階級國家與無產階級和廣大勞動者相對立，國有制經濟不再是具有社會主義經濟性質和因素，現在變成了完全的資本主義所有制經濟。這個發生在我們面前的事實。證明了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性，證明了“工人階級不能簡單地掌握現成的國家機器，并運用它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馬恩選集》第一卷229頁）馬克思和恩格斯從巴黎公社經驗總結出并認為必須加進《共產黨宣言》的這個重要結論，在社會主義社會實踐中，又一次被證明是至關要緊的。　　

恩格斯指出：“無需從根本上變革舊的生產方式，首先是無需廢除舊的分工，社會就可以占有全部生產資料”，是“杜林的幼稚觀念”（恩格斯：《反杜林論》，《馬恩選集》第三卷第336頁）。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指示，許多人，包括斯大林都沒有真正理解這個重要指示。在工資制度下，在官僚機器尚未徹底粉碎的情況下，便以為國家所有制就是全民所有制，就是建成了社會主義制度，這不僅是幼稚觀念，而且葬送了社會主義革命。　　

實際的情況是，無產階級奪得政權、生產資料歸國家所有后，國家、企業由一部分人管理，絕大多數人在這部分人的管理下，從事生產勞動，領取工資，接受教育，獲得社會保險。勞動還是占去社會大多數成員的絕大多數時間；在這個委身于勞動的大多數人群之旁，還是存在著一個脫離生產勞動、專職于社會公共事務的管理者階層。于是就存在著這樣的可能：這個管理社會的階層“把對社會的領導變成對群眾的剝削” （恩格斯：《反杜林論》，《馬恩選集》第三卷第321頁）；“林彪一類”上臺后，這個可能便很快變成現實。我們已經看到了，修正主義者把對社會的領導變成為他們獨自控制著生產資料的所有權，用以支配勞動，占有勞動，迫使勞動者為出賣勞動力而自相競爭，使社會主義蛻變為最反動的官僚資本主義，無產階級國家所有制很快變成了官僚資本主義國家所有制。　　

社會主義國家的實踐經驗表明，只是實行生產資料公有制，并不就是建成了社會主義制度，社會主義革命尚未成功。勞動者雖然一時不明白這是怎么回事，但最先體驗到這個這個問題、這種對立關系。他們的不滿、對抗，已經表現了勞動者沒有認可這就是社會主義制度。而脫離實際、脫離勞動大眾的資產階級理論家和特權階層，卻在問題已經顯露出來之后，仍然竭力掩蓋事實真相，說是馬克思的科學社會主義理論不符合實際，把社會繼續往錯誤的道路上引。所以，馬克思主義指出，社會主義就是繼續革命；所以毛澤東說要警惕“林彪一類如上臺”，“要多看點馬列主義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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