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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簡論一

曼德爾 · 2006-10-13 · 來源:馬克思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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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譯本序

喬治.諾伐克George Novack

過去十年中 , 美國社會及政治氣氛的改變 , 加強了一般大眾及學院圈子內對馬克思思想的興趣。長期以來 , 尤其是在反動的冷戰年代中 , 所謂馬克思主義已經過時 , 乃是通俗慧見所肯定的自明真理。有些人退而承認馬克思的學說對殖民地世界來說或仍有價值和正確性 , 不過對今天的美國而言 , 它是沒有用的了。

這種說法進一步又說 , 馬克思的主要命題在基本上反映的 , 是西方十九世紀資本主義發展的未成熟階段的狀況。對于像美國這樣高度發展的資本主義來說 , 馬克思的命題與實際不符合。附合這種意見的人 , 不僅有保守派學者 , 有自由派評論家 , 連高度評價馬克思對社會思想的貢獻 , 并將之推薦給學生的新左派導師如 C.瑞特.米爾斯之輩 , 也持此說。這位哥倫比亞大學的教授 ,在他的《馬克思主義者》一書中 , 先評述過馬克思主義的主要預設 , 然后寫下了如此的論斷 : 「從馬克思的著作中可以清楚導衍出來的政治上、心理上、及經濟上的展望顯得越來越不真實 , 他的模型整體而言顯得越來越不合適。他的各個理論都帶著維多利亞時代資本主義的戮記。」

可是隨著許多年輕人開始詰疑美國資本主義的根基及前途 , 這種認為馬克思的理論對我們的全國性問題沒有意義的論點也就變得越來越不時興 , 越來越難成立。在這些年輕人看來 , 馬克思的理論有力而可信 ; 這原因之一固然在于很大一部份進步人類已取馬克思主義為指導 , 馬克思的理論已形成了當代思想和文化必要而不可或缺的一個部份 , 但同時也因為這些理論能夠比其它任何思想系統都更徹底、更服人地說明美國統治階級在國內國外采取的路線。

這本小冊子的作者 , 對于人們對馬克思主義的態度的此種不斷轉變 , 有著很大的貢獻。歐內斯特.曼德爾,比利時《紅色》左派周報的主編,可能是科學社會主義的政治經濟學在今日西方世界最具影響力的解說者。

通過他成功的兩卷巨著《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他領先對馬克思的遺教加以現代化。在該書中 , 他使用當代的數據 , 批判地考察此領域中其它學派 , 在馬克思主義的方式下 , 分析了新資本主義及在向社會主義過渡中的資本主義后的社會。

該書自從于一九六二年在法國出版后 , 迄今已經過數版。它已被譯成由英文而至阿拉伯文的許多文字。

此外 , 曼德爾還在世界許多刊物上發表了許多關于不同問題的文章。他曾在美國及加拿大的許多高等學府發表演講 , 雖然后來美國、德國、法國、瑞士及澳洲各國政府皆因他的社會主義觀點禁止他入境。這會激起世界各地的學者普遍地提出抗議。

根據他的研究、著作和演說,曼德爾寫成了這本小冊子。它本來是聯合社會黨巴黎聯盟在一九六三年召開的周末教育班的一次課程講授內容。此后,它被譯為許多種文字,并廣泛地在關于這個題目的許多講堂上作為教材。

這本小冊子 , 是目前對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的基本原理最精簡的解說之一。在第一章中 , 曼德爾從社會剩余產品的出現到價值的勞動理論 , 闡述了馬克思經濟學說的基本范疇。在第二章中 , 他說明了資本主義的運動規律 , 及其內在的矛盾。在最后一章中 , 他把這些概念應用到過去四十年間新資本主義發展的各個主要現象上去。

作為一個托洛茨基主義者 , 曼德爾雖然固守古典馬克思主義,但他并不僅僅摘引或轉述標準的馬克思主義著作。他清新而可讀的敘述方式,避免了其它關于這類困難題目的著作中常見的沉悶。

此書現在這一版中 , 包括了曼德爾答復別人關于他對「社會必要勞動」的說法的批評的新材料。學者在本書中可以找到對于我們時代資本主義制度之活動的清楚而緊湊的說明。至于更全面、更仔細的解說 , 則他們應進而取讀兩卷的《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理論》。

一九七三年四月十八日
曼德爾

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簡論

第一章             價值理論與剩余價值

歸根到底來說,人類文明史前進的每一步,都是由人類勞動的生產力之提高所造成的。

任何一群人,當他們的生產所得還僅堪維持生命所需,當這種必需的產品之外他們再無多余,這時候分工便由無由發生,工匠、藝術家及學者都無從出現。因為在這種匱乏的情況下,這些專業化所必需的技術上的先決條件,無法得到實現。

社會的剩余產物

        如果勞動的生產力處在一種低水平上,每個人都只能生產僅堪供自己維持生命所需的產品,那么人與人之間便無從產生社會性的差異,整個社會之中也不會有任何社會性的分化。在這種情況下,所有的人都是生產者,所有的人都立足于同樣的經濟水平。

        勞動的生產力一旦超過這個低水平,便會有少量的剩余產品。一旦產品有了剩余,一旦人的雙手能夠生產出超過自己生存必需量的產品,便引發了要如何分享這剩余產品的斗爭。

        從此開始,一個社會的總出產量就不再僅由各個生產者求生存必需的勞動量來構成了。某些勞動所生的產品,現在可以用來使社會中某一部份人不再須要為了自身生存而工作。

        這種情形一旦發生,社會中某一部分人就能變成統治階級,他們的特征在于他們不再需要為了生存而工作。

        自此開始,生產者的勞動可以分成兩個部分。一個部分仍舊是用以謀勞動者自身的生存的,我們稱之為必要勞動;另一個部分是用來供養統治階級的勞動,我們稱之為剩余勞動。

        現在我們不妨用種植場奴隸制度來說明以上所講的情形;這種奴隸制存在于羅馬帝國的某些區域與某些時期中,從十七世紀開始,則見于西印度群島及葡屬非洲群島,其基礎則是當地大規模的種植場。在這些熱帶地區,奴隸主甚至毋需給奴隸提供食物。奴隸們必須利用星期天在一小塊地上工作,這種勞動的產品,便是他們自己的食物供應來源。一星期中,奴隸在種植場工作六天,但這種勞動的產品涓滴也不歸于奴隸。這種勞動,便是創造社會剩余產品的勞動,一旦這種勞動有了產品,奴隸便將之完全拱手讓出,完全歸于奴隸主。

        在這個例子里,工作周是七天,我們可將之分成兩個部分:星期天一天的工作構成了必要勞動,這種勞動提供了奴隸及其家庭生存必需的產品;另外六天的工作則是剩余勞動,其產品完全屬于奴隸主,為奴隸主的生存及致富所用。

        中世紀早期的大幅封建領地也可以用來說明這一點。這些領地的土地分成三部分:其一是公地—林地、草地及沼澤屬之;其二是農奴為了自身及家屬生存而在其上工作的土地;其三則是農奴為了供養封建領主而在其上工作的土地。這個時期中,每周工作日是六天而非七天。一個工作周分成兩個相等部分:農奴在產品可歸己有的土地上工作三天,另外三天則在領主的土地上工作,毫無報酬,替統治階級提供免費勞動。

        勞動的種類有這兩種不同,勞動的產品也可以用兩個完全不同的定義來界定。若生產者進行的是必要勞動,則他的產品便是必要產品。當他進行剩余勞動時,其產品亦因而是社會剩余產品。

        因此,社會剩余產品,便是社會生產中由勞動階級來生產,但由統治階級來占有的那個部分。至于這社會剩余產品以何種形式出現——自然產品,可以賣入市場的商品,金錢——則無關緊要。

        剩余價值,只是貨幣形式下的社會剩余產品。若統治階級完全以貨幣形式來占有社會生產中 ‘剩余產品’的那一部分,我們便采取‘剩余價值’一詞,而不說‘剩余產品’。

        不過我們稍后會看到,以上所言只是剩余價值的一個初步的定義。

        社會剩余產品是如何產生的?它是統治階級對生產階級之產品的一部份行無償占有的結果,也即是占有而不付代價的結果。當奴隸一個星期中六天在種植場工作,而他勞動的產品被主人毫無代價地取走,社會剩余產品的來源就是在奴隸提供給他主人的無償勞動。當農奴一周中三天在封建主的土地上工作,社會剩余產品的起源亦是在于農奴所提供的無償勞動。

        后面我們會看到,資本主義的剩余價值,即資本主義社會中資產階級的收入,其起源亦是如此——無償勞動,沒有代價的勞動,由無產階級即工資勞動者提供給資本家,而換不來任何代價。

商品,使用價值及交換價值

        屆此我們已提出了幾個基本的定義,此后將會不時用到。現在我們要再加上幾個定義。

        人類勞動的每一項產品通常都是有用的;這產品必須能夠滿足人類的某一項需要。因此,我們可以說人類勞動的每一產品都有一種使用價值。不過,‘使用價值’一詞有兩種不同的意思。我們說一件商品有使用價值,但有時我們只說使用價值,把使用價值本身看成一件東西,比方說,我們說一個社會只生產使用價值,這時候我們的意思是說,這個社會中的產品是為了其直接消費而生產的,不管由生產者本人來消費抑是由占有此產品的統治階級來消費。

        使用價值之外,人類勞動的產品尚另一種價值,即交換價值。有時候,一件產品不是為了生產者或富有階級的直接消費而生產,而是為了在市場上交換、出賣而生產的。一大批為了銷售而創造出來的產品,不復是單純使用價值的生產,而是商品的生產。

        因此,商品便是為了在市場上交換而創造出來的產品;相對而言即非為了直接消費而生產的產品。每一件商品都必須同時具備使用價值及交換價值。

        商品必須有使用價值,不然就沒有人愿意來賣它了;購賣者關心的是最后消耗掉這商品,關心的是藉此購買以滿足他的某一項需要。一件商品若對任何人都沒有使用價值,最后的結果便是賣不掉,形成了無用的生產,正因為它沒有使用價值,所以也不會有交換價值。

        但在另一方面,有使用價值的產品卻又不一定都有交換價值。一個產品有沒有交換價值,要看產生這產品的社會本身是否以交換制度為基礎,是不是一個視交換為尋常慣見之事的社會。

        那么,有沒有什么社會其產品是沒有交換價值的呢?發達到某一程度的分工,是交換價值以及更進一步貿易及市場的基礎。如果要讓產品不致直接被生產者消耗掉,首要條件是不要讓每一個人都生產同樣東西。一個社會如果毫無分工可言,或僅有極初步極幼稚的分工,那么顯然不會有交換現象存在。一般言之,兩個麥農之間是沒有什么東西可以交換的。但是,只要有了分工,只要生產不同使用價值的兩個社團一有接觸,便會發生交換。起先他們之間也許只是偶然交換,但隨后交換會變得更恒常更固定。這樣子,逐漸地,在生產者只是為了自身消費而制造的產品之外,便出現了為了交換而制造的產品,亦即商品。

        在資本主義社會里,商品生產——即交換價值的生產——發展到了最高峰。資本主義社會,是人類歷史中頭一個以商品生產為主流的社會。不過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生產也仍并非完全都是商品的生產;有兩類產品仍然僅具使用價值。

        第一類僅具使用價值的產品,是農人為了本身消費而生產的產品,即農莊中生產出來而被農人直接消費掉的產品。這種目的在于農人自身消費的生產,即使在高度資本主義國家如美國者,也依然存在;當然,這種產品在其整個農業生產中只占極微不足道的一個部分。一般言之,一個國家的農業愈落后,其農業生產中供農人自身消費的比例便也愈大。由于這個原因,我們平常很難準確估計這種國家的國民所得。

        資本主義社會另外一種只有使用價值而不構成商品的產品,是家庭中自己生產的一切東西。雖然極可觀數量的人類勞動都屬于這種家庭生產,但是它仍然僅是使用價值的生產,而不是商品的生產。煮一碗湯、縫一顆扣子,都是生產,但是卻不是為了市場而進行的生產。

        商品生產的出現,及其繼起的常規化、普遍化、根本地改變了人類勞動的方式,也改變了人類社會的組織。

馬克思主義的異化論

        讀者大概都聽說過馬克思主義的異化論。商品生產的出現,常規化及普遍化,和這種異化現象的擴展趨勢有著直接的關系。

        異化問題與商品生產之間的關系我們不能在此詳細討論,但是我們必須格外注意這個問題,因為商業貿易的歷史絕非僅僅限于資本主義這一個時期。這歷史也包括著小規模商品生產時期,這我們以后會再討論。即使是資本主義時期以后的社會,也仍有一個時期是以商品為基礎的,即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之間的過渡階段,有如今天的蘇聯社會,因為它在很大的程度上,仍然是以交換價值的生產為基礎的。我們如果了解以商品生產為基礎的社會的基本特性,我們便可以看出,何以在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的過渡期中(比如今天的蘇聯),某些異化的現象依然不可克服。

        顯然,在一個不知商品為何物,一個個人生活與社會活動在最基本層次上統一起來的社會中,異化現象是不會存在的(或者不是以今日這種形式存在)。人工作,但一般都不是獨自工作;大部分情況中,人都屬于一個集體,這集體或多或少有一個有機的結構。人的勞動直接轉變外在物體。這種種情況表示勞動活動,生產的行動,消費行動,以及人和社會之間的關系,都受一種相當穩定恒常的均衡情況所制約。

        當然,我們不要太過美化原始社會。原始社會因其極度的匱乏,是受壓力和周期性的災難所威脅的。它的均衡狀態常遭貧乏、饑饉、自然災害等破壞。但在一災已去、一災未來的中間時期,特別是當農業發展到了一個程度,而自然條件亦稱有利的時候,這種社會確能使人的活動得到頗大程度的一致、和諧和穩定。

        分工所造成的痛苦結果,比如生產行為中不再有美感活動、藝術靈感、創造性、而代之以純粹機械的重復的工作,在原始社會中是不會發生的。反之,就其起源言之,大多數的藝術、音樂、雕刻、繪畫、舞蹈等,都和生產,和勞動有密切的關系。人希望把給自己、給家人、給親友使用的產品,弄成更具吸引力、更引人的樣子,這種欲望在當時整個工作的架構中確實可以得到正常、和諧而有機的表現。

        在那個時候,人類不會把勞動看成一種外面強加的義務,這主要是因為那時候的勞動,遠不及今天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勞動這般強密而使人疲倦。那時候的勞動更配合著人類生理及自然的韻律。當時每年的工作日數很少有超過150到200天的,但如今在資本主義之下,每年工作日已瀕近300之譜,有時甚至超過300。尤其是,原始社會中生產者、產品和產品的消費三者是完全一致的,因為生產者一般都是為了本身及親友而生產,因此他的工作有可見的直接效用。近代所謂的異化,其基本原因便在于生產者和其產品之間的鴻溝,而這鴻溝的來由即是分工和商品生產兩因素。換句話說,所謂異化,乃是為了市場、為了不可知的消費者工作——而不是為了本身消費而生產——所引起的結果。

        不過,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一個社會如果只生產使用價值,即只生產供生產者直接使用的東西,這樣的社會在過去往往是一個貧困的社會。這種社會不僅易受自然危害,同時還必須把人類欲望限制在一個狹窄的范圍中,因為人類的欲望必須符合其社會的貧困程度及有限的產品種類。人類欲望并非都是天生的。在欲望和生產之間,在生產力的發展和新欲望的出現之間,有一種不斷的互相影響作用存在。人本身欲望的不斷增長,自身無限潛能的進展和發揮,乃至人性整體的圓融和成全,都只有在一個勞動生產力能發展到最高點,產品的種類多至無限的社會中才有可能。

價值定律

        商品生產的出現及其逐漸普遍化,形成的結果之一是勞動自身也帶有了常規性及可度量性這兩種特征;換句話說,勞動己不復是一種和自然界韻律結合,按照人類生理節奏來進行的活動了。

        直到十九世紀,甚至可能到二十世紀,西歐許多地方的農人工作是沒有規律性的:這也即是說,他們一年中工作的強密程度并不是月月相同的。一年中某幾個時期,他們非常辛苦的工作,另外某些時期——特別是冬季——則一切活動都近停頓。大多數國有在發展其資本主義社會的過程中,都自最落后的農業區域取得了蘊藏豐富的人力資源;這是因為在這種地方,勞動力每年有四到六個月可供招用,而又因為這種勞動力的生存衣食,已大部分由其自身農業活動所提供,所以招用的工資也比較低得多。

        但若我們看發展程度比較高、比較富裕的農莊,比如說鄰近大城市而基本上已走上工業化的農場,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這種農場中,工作比較有規律,所花費的勞動量也比較大;同時勞動量平均分配在整年中,所謂的談季已跡近不存在。這種情形不僅見諸今日,甚至可追溯到中世紀,至少自十二世紀開始。離城市愈近,即離市場愈近,農人的勞動也就愈發變成為市場而進行的勞動,即變成商品的生產,而他的勞動也就愈發現律化,愈發帶有多少穩定性,一如他是在工業企業中工作一樣。

        換另一個方式來說,商品生產愈普遍,勞動的規律程度就愈高,整個社會的組織也就愈益由一種以勞動為標準的計算體制來作基礎。

        在中世紀商業工技發展初期的公團中,或在拜占庭、阿拉伯、印度、中國及日本各文明中的集體生產體制里,分工都已經有了相當程度的發展;我們如果看一看各個社會里的這種分工,會發現某些共有的因素。使我們吃驚的,是發現它們都有在農業與各種手工業彼此間的一種十分進步的結合;不論在城市或鄉村中,勞動都己規律化,因而一種以勞動時間為單位的勞動計算系統,已經變成了此集體生產體制中支配其活動甚至其結構本身的力量。我在我的另一本書《論馬克思主義經濟學》中論價值律的那一章里,曾給這種工作時間計算系統找出一整套例子。有些印度鄉村里,某一個等級對鐵匠業有壟斷權,但同時卻仍繼續在田中耕作,以生產自己的糧食。于是一個規則就建立起來了:當一個鐵匠在為某個農人鍛制武器或農具時,這個農人不僅要提供所需的原料,同時在鐵匠為他做這些東西的期間,他還得在鐵匠的田里為鐵匠工作。這是一個最顯見不過的證據,說明了交換是由工作時間的相等來衡量的。

        中古的日本農村中,在全體村民中間存在著一種工作時間計算制度;村會計保有一本大冊子,他把每一村民在別人土地上工作的時間數登記在這冊子上面。那時候每個人都得幫別人,因為當時的農業主要仍基于互相勞動,收獲、建筑、飼牲口,都由大家一齊來做。一家中成員提供給另外一家成員的工作時間數,由會計人仔細地記錄下來。到了年尾,交換必須要平衡;這也就是說,甲家成員給乙家成員的工作時間數,要等于乙家成員幫助甲家成員的工作時間數。當時的日本人——一千年以前的日本人——把事情已弄得十分精細,他們考慮到小孩子所能提供的勞動量遠遜于成人提供者,所以兒童勞動的一小時只‘值’成人勞動的半小時。整個會計系統便是如此建立起來的。

        要了解這種以勞動時間為基礎的計算制度,我們還可以再舉出一個例證,那就是封建地租的轉換。封建社會中,農業的剩余產品以三種不同形式出現:勞動形式的地租(勞役)、實物形式的地租、及金錢形式的地租。

        當勞役地租要改成實物地租時,一定要有一種轉換存在。于是農奴不再每周替封建地主工作三天,而是每季要交給他某一數量的麥子、牲口等等。從實物地租改為金錢地租,則是另一種轉換。

        如果地主和農奴都不愿意在交換過程中吃虧,那么這種轉換必定得靠一種相當嚴格的工作時間計算制度。例如,假定農夫原先一年應該替地主勞動150天,但在把勞役地租轉換為實物地租的時候,如果他只繳給地主值75天勞動的麥子,那么地主收入便會大為減少,而農奴卻大為得利。

        我們可以相信地主一定會小心計算,以使地租在不同形式下仍然完全相等。當然,這種轉換有時會對某一方不利,比如說,在實物地租轉換成金錢地租后,農產品價格上漲了,那么地主便會吃虧,不過這種情形屬于歷史發展的結果,而不是直接由于轉換本身。

        這種以勞動時間計算制度為基礎的經濟,其起源從農村中農業與手工業的分工中也可以尋出脈絡。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這種分工僅具雛型。一部分農人繼續制造其自用的部分衣裝,這種情形在西歐延續了幾近一千年,自中古城市興起直到十九世紀。對土地的墾殖者來說,做衣服的技能自然算不上什么秘密。

        不過一旦農夫和紡織匠間的交換制度成了常規現象,交換的標準等值也就建立起來了。舉個例子來說,一個額爾(尺度名,約合27至48英寸)的布,可以換十磅奶油,但換不到一百磅。顯然,農夫根據本身的經驗知道生產某一定量的布所需要的大略勞動時間。假如在制造布匹所需的時間和生產奶油所需的時間中間,沒有一個多少準確的等值可循,人就要在不同種類的工作之間換來換去了。如果織布較奶油生產更有利可圖,奶油生產者定要立刻改行織布去。因為社會此時只是方踏上嚴格分工的門檻,即不同技藝之間的分野尚不很截然明顯,故不同經濟活動之間的轉業相當容易,特別是當轉業可以迅速帶來可觀的利益之時。

        在中世紀的城市中也一樣,不同手工業中間,存在著一種經過精巧計算的均衡,這些都寫入了各行業的章程,小心而巨細靡遺地說明了制造各種不同貨物所需的勞動時間。在這種情況下,簡直無法想象一個織工用四小時勞動時間制成的產品,其價格只等于靴匠或鐵匠用兩個小時便能制成的產品的價格。

        這里我們再次看到了以工作時間為單位的計算制度是如何運作的。這種以勞動時間經濟體制為基礎的社會,是整個我們稱為小規模商品生產的時期中社會的特色。這個時期橫亙在純粹自然經濟——即只生產使用價值的經濟——和資本主義社會——任何生產都可以變成商品生產的社會——之間。

商品交換價值的決定

        一旦我們認定了商品的生產和交換,在一個以勞動時間經濟為基礎,以工作時間的計算制度為基礎的社會中已常規化、普遍化,我們便可以了解,何以商品的交換在起源上,在其本質上,都要倚賴工作時間計算制,以及何以其通則是:一件商品的交換價值,是由生產它必須用的勞動量來決定的。而勞動量,則是由生產此商品所用的時間長度來衡量。

        不僅從十七世紀到十九世紀初期,從威廉·配第提到李嘉圖的古典資產階級經濟學是從勞動價值論的這個一般性定義出發的,而且馬克思主義的經濟學也是以這個一般性的定義為基礎,并加以改進罷了。不過,對這個一般性的定義,我們要從幾方面加以說明。

        首先要指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賦有同樣的工作能量,也不是所有的人在其本行上都有同樣的氣力或同等熟練的技術。如果商品的交換價值只以個人為準據,來看商品生產所耗的勞動量,即只看每個個人生產一商品時所耗的勞動量,那就太荒謬了。一個愈懶或者愈無能的生產者,制造一雙鞋時所耗的時間愈多,這雙鞋的價值就愈高!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因為交換價值并非只是給愿意工作的人的道德報償,而是獨立的生產者之間建立起來的一種客觀的結合關系,靠這種關系,奠基在分工制和勞動時間經濟制的社會中各個行業間,方可以寫出等式。在這樣的一個社會里,浪費了的勞動得不到補償;相反,這種勞動會自動地受到懲罰。制造一雙鞋時所需要的平均時間,由勞動的一般生產力來決定,記錄在行會規章中;你做鞋時投入的時間如果多過這種一般必要時間,你便浪費了人類勞動,無益地工作了若干小時,這幾個浪費掉了的小時,給你換不來任何東西。

        換個方式說,一件商品的交換價值,不是由從事生產此商品的個別生產者所耗的勞動量所決定的,而是取決于生產這商品的社會必要勞動量。‘社會必要’一詞的意思是說:在某一時期某一國家中,勞動生產力的一般情況下,生產此商品所需的勞動。

        到我們更深入研究資本主義社會的運作時,上面這個說明會有很重要的用處。

        現在必須加上另外一點說明。我們所說的‘勞動量’到底是什么意思?工人的能力不會一樣。難道說一個某時間中的工作和另外任何一個同量時間中的工作會完全相等,而不須考慮他們在技術上的差異?這個問題同樣也不是一個道德問題,它所牽連的,毋寧是一個以不同技術間等式,在市場中的等式為基礎的社會的內部理則。這種等式的任何破壞和瓦解,都會立即毀滅掉社會的均衡穩定。

        我們可以舉一個例子來看。假定一個不熟練工人一個小時的工作,和一個花了六年時間學藝的熟練技工一個小時的工作所值相同,會有什么情況發生呢?顯然,沒有人會愿意成為熟練技工了。在學藝時所耗費的工作時間,變成了浪費,因為這些學藝所耗的時間,在此技工出師后,無法得到報償。

        在一個以工作時間計算制為基礎的經濟制度下,年輕人愿意學藝,是因為他們在受訓練期中失掉的時間,在以后可以得到代價。因此,我們前面給商品交換價值所下的定義,應該補充如下:‘熟練工人一個小時的勞動,應被看作復雜勞動或復合勞動,是一個小時無技術勞動的多倍;乘倍的系數非任意決定,而要靠得到某技術的代價來決定。’在此順便要指出,從史大林時代到今天,蘇聯對復合勞動的解釋都有點模糊不清。他們說對工作的報酬要同時根據工作的量和質來決定,但對所謂的質,他們的解說卻和馬克思主義的不一樣。按照馬克思主義派的意見,質是可以藉某一特定乘倍系數用量來測度的;但俄國人卻照布爾喬亞意識形態的方式來界定質這個觀念,因而認為勞動的質是要由社會功用來決定,他們便如此來辯護何以元帥、芭蕾舞女伶、企業經理的收入可以比不熟練的工人收入高出十倍。縱然這種理論廣泛流通,以辯解自史大林始而迄今仍在蘇聯存在的懸殊收入差額(今天的情況較史大林時代要好一點了),但這種理論仍然僅只是一種自辯的借口而已。

        所以我們現在可以說:一件商品的交換價值,是由其生產之社會性的必要勞動量來決定的,其中熟練勞動乃是簡單勞動的倍數,而乘倍系數則是一個合理的,可測度的量。

        這便是馬克思主義價值理論的核心,也是整個馬克思主義經濟理論的基礎。至于先前我們討論的社會剩余產品和剩余勞動的理論,則構成了整個馬克思主義社會學的基礎,同時也是把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分析及歷史分析,他的階級及整個社會發展理論,同他的經濟理論連接起來的橋梁——說得更精確些——同馬克思對資本主義之前、資本主義之下、及資本主義之后所有商品生產社會的分析連接起來的橋梁。

什么是社會必要勞動

        稍前我曾說過,商品生產之社會性的必要勞動這個觀念的定義在我們分析資本主義社會時有很大的作用。雖然這個問題在邏輯上言之屬于后面的章節,但我覺得現在來討論它,更有好處。

        在某一時間內,一個國家生產出來的商品的總和,是為了滿足其社會成員全體的需求而生產的。一件不滿足某些人需求,沒有任何使用價值的商品,先天地便賣不出去。它無交換價值,也不能構成一件商品,而只是某一生產者的玩笑或隨興的產品。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某一時間內此購買力的總和,若不加以存積,而是通通用到市場上去,則此總購買力必須要用來購買生產出來的所有商品,才不會喪失經濟上的均衡。因此,這種均衡的存在意味著社會生產的總和,這個社會可用的生產力,可用的工作時間的總和,是按照消費者在滿足需求時分配他們購買力的比例,分布在商業各個部門中的。若生產力的分配與這種需求的分劃不符,經濟的均衡就遭破壞,生產過剩和生產不敷便會同時出現。

        我們可以舉一個十分平常的例子: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巴黎及其它類似城市都有一個馬車制造工業,這個工業和相關聯的韁鞍業雇用了成千乃至成萬的工人。

        在同一時期,汽車工業開始出現,雖然其規模尚小,但制造商已達數十家,雇用工人達數千人之多。

        這個時期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一方面,馬車數量開始減少;另一方面,汽車數目開始增多。馬車及馬車附件的生產,因而便呈現了一個超過社會需要的趨勢。這可以從巴黎居民分派他們購買力的方式反映出來;但從另一方面來看,汽車生產卻不敷社會需要,因為從這行工業開始之時到大量生產之前,這工業中始終彌漫著一處缺貨的氣氛。汽車在市場上的供應從來沒有和需求相等過。

        這些現象該如何用勞動價值論來表示?我們可以這樣子來說:馬車工業里耗費的勞動,多于社會需要的勞動,馬車工業及車廠中總共耗費的勞動里,有一部分自社會言之是浪費掉了的勞動。這種勞動在市場上找不到相等物,由而乃是制造賣不出去的東西的勞動。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貨物賣不出去,就代表著在某一工業部門中投下了人類勞動,但這勞動卻變成了自社會而言不必要的勞動,即在市場購買力里找不到相等物的勞動。若勞動不是社會必要的,就是浪費了的勞動,沒有生產出任何價值的勞動。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社會必要勞動’這個概念,實際涵蓋了一系列的現象。

        就馬車工業的產品來說,供過于求,價錢下跌,而貨物仍然賣不掉。汽車業則正好相反,求過于供,價格上漲,卻依然生產不敷。不過,僅滿足于這些關于供求關系的老常談,就表示著問題只停留在心理的、個別的層面上。而若我們深入探究問題的社會及整體面,我們就可以掌握一個基于工作時間的經濟系統的內層基礎。

        供過于求這個現象的意思是說,資本主義式的生產,因為是無政府、無計劃、無組織的,所以也就無政府地在某一工業部門上投入了或耗費了多于社會必要的勞動時間,因而,這些勞動時間變成了純粹損失,成了無法由社會來報償的人類勞動。反之,一個求過于供的工業部門,則是一個自社會需求而言發展不足的部門;這個部門耗費的勞動時間少于社會必要,因此,社會給它利益,以刺激它增加生產,由而使它和社會需要均衡。

        這是資本主義系統中社會必要勞動這問題的一面。問題的另一面,則更直接牽涉到勞動生產率的變化。問題仍是同一個問題,但現在我們把生產中社會需要(即‘使用價值’)這個因素抽離掉,再來看這個問題。

        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的生產率不停地在改變。一般言之,資本主義的企業(或工業部門)總是可以分成三個類型;技術上正夠得上社會的平均水平;技術上低于社會平均水準,因而是落后、過時、走下坡的;以及在技術上先進而超過生產率平均水準的。

        一個部門或一個企業,如何便叫做在技術上落后,其勞動的生產率低于平均水準?這種部門或企業頗似我們先前所說的懶鞋匠,它要用五個小時來生產某一數量的產品,但這個時期的平均社會生產率卻要求只用三個小時來生產這么多東西。它所耗費的兩個額外的小時完全損失,是社會勞動的浪費。社會所有勞動總量中的一部分既在這個企業中浪費掉了,社會便也不給它任何報償。具體言之,這就是說這個生產率低于社會平均水準的工業或企業部門產品的售價,接近了生產成本,甚至低于生產成本,因而這個企業的經營利潤極低,甚至根本賠錢。

        在另一方面,一個生產率高于平均數的企業或工業部門(有如一個鞋匠,當社會平均是三小時制一雙鞋時,他卻能用三小時制造兩雙鞋),既大為撙節它的社會勞動支出,因而,就得到了較多利潤,亦即它的成本和售價間的差額較一般平均利潤還要高。

        當然,對這種較高利潤的追求,便是整個資本主義經濟的驅動力。每一個資本主義企業,都受競爭所迫,要得到較大的利潤,因為這是使它能改進技術和勞動生產率的唯一途徑。結果,所有的公司都被迫采取這一個方向,而當然,這就表示昨天高于平均數的生產率,今天卻變成了新的平均生產率,因而較高的利潤又告消失。資本主義工業的整個戰略都起自這種欲望,即由于每一個企業都想把生產率提高到較國民平均水準為高的程度,以便得到較多的利潤,但這引起了一種運動,因為整個勞動生產力的平均率不斷提高,使得較高利潤旋又消失。這是利潤率拉平傾向的機械作用。

剩余價值的來源與性質

        什么是剩余價值?我們如果從馬克思主義的價值論觀點來想這個問題,答案是很明顯的。剩余價值只是金錢形式下的社會剩余產品,這也就是說,剩余價值是工人產品無償讓給生產工具擁有者的那一部分的貨幣形式。

        在資本主義社會里,這種讓渡實際是如何完成的?正像資本主義社會中所有重要的關系都是交換關系一樣,這種讓渡也是經由交換過程而實現的。資本家購賣下工人的勞動力,然后以工資為交換,他占有了工人的整個產品,占有了這個產品的價值中所包容的全部新生產出來的價值。

因此,我們可以說,剩余價值乃是工人生產出來的價值和工人自身勞動力的價值之間的差額。何調勞動力的價值?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勞動力也是一件商品;如同其它商品,它的價值相等于生產它或再生產它時照社會標準而言的必要勞動量,這即是指工人的廣義的生活費用。最低生活工資或平均工資這個概念,并不是一個從人的生理上可以硬性規定的概念,而要把隨著勞動生產率進步而時時改變中的人類需要也考慮進去。這些需要會跟著工技的進步而增長,因此不同時期的人類需要很難加以準確的比較。1830年最低工資,不能在數量上和1960年的最低工資相比,這是法國共產黨的理論家們吃虧以后才學到的真理。人們根本無法拿1960年一輛摩托車的價錢來和1830年若干公斤肉價相比較,以此證明何者所值少于另一者。

        說明了這一點保留之后,我們現在可以重復前面所說的話:勞動力的生活費用,構成了它的價值,而剩余價值,便是這生活費用和此勞動力所創造的價值之間的差額。

        勞動力生產出的價值,可以很簡單地用所耗時間的長度來度量。一個工人如果工作了十小時,他便生產了值十小時工作的價值。如果此工人的生活費用,即他的工資所值,也等于十小時的工作,那么就根本無法產生剩余價值了。這是一個例子,說明了一個通則:如果勞動成品總量,和生產者吃飽維生所需產物的總量相等,就不會有社會剩余產品。

        但是在資本主義制度中,勞動生產率的程度是這樣的:工人的生活費用總是低于他新創造的價值的量。這意思是說,一個勞動十小時的工人,按照當時的一般平均需要,絕對用不了等于十小時勞動的東西來維生。他每日的工資,一定只等于他一日勞動所值的一個部分而己;這個部分以外的,便是剩余價值。由工人提供,但由資本家無償占有的免費勞動。工資和成品中間一定要有這個差額,不然沒有雇主愿意雇工人,因為不這樣子的話,賣來的勞動力是不會給賣者帶來任何利潤的。

勞動價值論的正確性

        結束本章,我們想提出關于勞動價值論的三種傳統證明方法來談談。

第一種證法,我們稱之為分析證法。我們把商品的價格照其組成成分析分開來,證明分析到最后,所剩下的只是勞動。

        每一種商品的價格都可以歸結成幾個部分:機器的建筑物的耗損折舊,這部分我們稍之為固定資本的更換;原料和附屬產品的價格;工資,以及剩余價值所包括的一切,諸如利潤、租金、賦稅等等。

        就工資和剩余價值而論,我們在前面已經指明,它們都是純粹簡單的勞動。至于原料,其價格的大部分都可以化為勞動,例如煤礦開掘費用中,60%以上都是工資。如果我們把商品平均生產費用分為工資40%,剩余價值20%,原料30%,及固定資本10%;然后我們假定原料生產費用中有60%都屬于勞動,那么我們就已經把總費用中78%都化為勞動了。原料生產費用中其它的部分,又可以分解為其它原料的費用——仍可以化為占60%的勞動——和機器耗損的費用。

        機器的價格大部分是由勞動(假定占40%)和原料(也假定為40%)所構成的。由是,一切商品的平均費用中勞動所占份量乃逐漸遞升為83%、87%、89.5%等。顯然,這種分解進行愈徹底,整個費用也就愈發顯出是勞動,并且僅僅是勞動。

        第二種證明方法是邏輯證法。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一卷開始處采用的就是這種方法。馬克思這方法曾使不少讀者感到迷惑,因為這確實不是一個最容易幫助讀者了解的方法。

        馬克思是這樣陳述他的問題的:商品的數目其多無比;但它們都可以互相交換,這代表它們之間有一共同的性質,因為凡是可以互相交換的東西,便是可以互相比較的,而可以互相比較的東西,必定至少有一樣共通的性質。照定義來說,沒有任何共通性質的東西根本無法互相比較。

        讓我們來檢視一下這些商品。它們有些什么性質?首先,它們都有無窮數目的自然性質:重量、長度、密度、色澤、大小、分子性質——簡言之,它們有物理、化學以及其它的自然性質。他們的物理性質中,有哪一樣可做為比較這些商品的基礎?可以做為度量它們的交換價值的尺度?重量?顯然不行!因為一磅牛油和一磅黃金的價值完全不會一樣。大小或尺寸?更不是了!簡言之,商品的所有自然性質,所有物理或化學性質,雖確能決定其使用價值,其相對的有用性,卻不能決定其交換價值。因此,交換價值一定要和此商品的自然物理性質分開。

        因此,在一切商品中一定要找出一個并非物理性質的共通性質來。馬克思的結論是:商品中物理性質以外的唯一一種共同性質,便在于它們都是人類勞動——抽象人類勞動——的產品。

        人類勞動這個概念有兩重要意思。我們可以把人類勞動了解為特定的、具體的勞動,例如面包師、屠夫、鞋匠、紡織匠、鐵匠等的勞動。但是,當我們把人類勞動設想成這種特定的、具體的工作時,我們只是觀察到生產使用價值的勞動這一個方面。

        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所關心的便只是商品的物理性質,而這些物理性質,也正好便是使商品無法互相比較的性質。從交換的觀點來看,商品之間共有的唯一東西乃是:它們都是由抽象的人類勞動所生產的;這也就是說,它們都是由這樣的生產者所生產的,這些人由于彼此都在為交換而生產貨品,因此,彼此是以相等為基礎而發生關系的。因此,商品的共通性質在于商品都是抽象人類勞動的產品;也就是從這一點,商品才得到了它們之間的交換價值,彼此的可交換性的尺度。因此,決定商品交換價值的,乃是商品生產中的社會必要勞動。

        在此我們必須指出:馬克思在這個問題上的推論方式不僅抽象難解,同時也易滋生疑竇,許多反對馬克思主義的人都纏住這一點不放,想要由而反駁馬克思,不過他們并無任何顯著成果。

        商品除了其自然性質外,‘抽象人類勞動的產品’是不是其唯一的共通性質?不少人自認為發現了其它的共通性質。但是一般來說,他們所發現的這些性質,若非可歸于自然性質,便是可化約為‘抽象人類勞動的產品’這一點。

        第三種證明勞動價值論的正確性的方法是歸謬法。這方法也是最巧妙,最‘現代’的證法。

        假想一下,一個社會其全部的有生命的人類勞動都消失了,亦即此社會的生產已百分之百的自動化。當然,在目前的階段,某此勞動己完全自動化,也就是說,有些工廠根本不用工人,但另外很多任務廠仍要利用人類勞動,這種情形不會引起任何特殊的理論問題,因為這種情況下,問題只是剩余價值在不同部門間的轉移而己。這個問題適足以說明利潤率的齊平化,我們在后面會再討論。

        但是假想自動化已發展到頂點,所有的生產和服務都用不著人類勞動了。這種情況下還能有價值存在嗎?難道能有一個社會,其中任何人都沒有收入,但商品卻仍有價值,仍可以賣掉?這顯然是荒謬的。大量的產品被生產出來,而這種生產卻并不創造任何收入,因為這生產用不著人參與。但是有人要把這些產品‘賣’掉,而這些產品卻不可能再有任何賣主!

        顯然,在這樣的一個社會中,產品的分配絕對不會以出售商品的形式來進行,而事實上,如果我們考慮到普遍自動化造成的富饒程度,‘賣’這個觀念就更顯得其荒謬了。

        用另外一個方式來說,若一個社會的生產完全不用人類勞動——我們所謂生產是最廣義的生產,包括服務在內——這樣的社會也就消除了交換價值。這便證明了勞動價值論的正確,因為一旦生產中不用人類勞動,價值也就隨之消失了。
曼德爾

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簡論

第二章 資本與資本主義

 

前資本主義社會中的資本

        奠基于自然經濟上的原始社會,其生產僅限于生產供生產者自身消費用的使用價值。處于這種原始社會和資本主義社會之間,經歷著人類歷史中一個很長的時期:這個漫長的時期直到資本主義的拂曉方告一段落,而在基本上包括了人類各個文明。馬克思主義稱這些文明為以小規模商品生產為主的社會。在這種社會中,商品生產已經存在,即生產的目的是在市場上進行交換,而非由生產者自行直接把產品消費掉;但是在此階段,商品的生產尚沒有像在資本主義社會中那樣普遍。

        一個社會的基礎如果是小規模商品生產,那么在此社會里,必定會有兩種經濟活動在進行中。我們先說第一種活動。農人和工匠把產品帶到市場去,目的在于把這些貨品賣掉;他們本身無法利用這些東西的使用價值。東西賣掉了,他們得到了貨幣(這是交換媒介),再用貨幣去買其它東西。他們要賣其它東西,或者是因為他們需要這些東西的使用價值,或者因為他們認為這些東西的使用價值比他們賣掉的東西的使用價值來得重要。

        舉例而言之:農夫把麥子送到市場去賣成了貨幣,用貨幣再去買布:布匠把他織成的布送到市場去賣成貨幣,用貨幣他好去買麥子。

        這種活動的過程是賣出以便買進。商品——貨幣——商品;簡寫之為C——M——C。這種活動的根本特性在于其兩端的商品照定義言有著完全相等的價值。

        但是在小規模商品生產中,除了工匠和小農外,另外還有一種人,他們執行的是另外一種大不相同的經濟活動。他們不是賣出以便買進,反之,他們買進以便賣出。這種人去市場的時候,身上帶的是貨幣而不是商品。貨幣不能賣出,但是用貨幣這種人可以買進東西;這種人到市場的目的就是要買,他買進以便賣出。貨幣——商品——貨幣;我們把此活動簡寫為M——C——M。

        這里所講的兩種活動之間,有一基本的不同。在后一種活動中,如果開始時的貨幣(M)和結束時的貨幣(M)的值完全一樣,整個活動就毫無意義了。誰會花錢買進一件商品,目的只是為了用同樣的價格再賣出呢?‘買進以便賣出’這種活動要顯得有意義,必須要在賣出了之后能帶進一筆額外價值、一筆剩余價值。因此我們可以說:根據定義,M大于M,而等于M+m;m便是剩余價值,增加到M的價值上去的量。

        現在我們來給資本下一個定義,它是一個由剩余價值來增殖的價值,不論這種增殖是發生在商品流通的過程中,如上例所示,抑是發生在生產中,如資本主義制度中的情形。因此,凡是賴剩余價值來增加的價值都是資本;既然如此,所以資本不僅存在于資本主義社會中,也存在于所有以小規模商品生產為基礎的社會里。基于這個緣故,資本的歷史是一回事,而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資本主義社會的歷史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兩者一定要清楚地區分開來。資本比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要久遠得太多了;前者大概可回溯三千年之久,而后只有兩百年歷史罷了。

        在前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的呢?基本言之,那時的資本是高利貸資本和商人資本或商業資本。自前資本主義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的過渡,最明顯的特征就是資本開始滲入生產的領域。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生產方式,第一個社會組織形式,它使資本能不再限于扮演在非資本主義生產形態,小規模商品生產中所扮演的那種中間剝削人的角色。從此,資本接管了生產工具,直接介入了生產本身。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起源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起源是什么?在過去兩年間發展起來的資本主義社會起源又何在?

        這些起源有三。第一個起源在于生產者和生產工具的分離;其次一個起源是一個社會階級,即資產階級,對這些生產工具的壟斷;第三個起源則見之于另一個階級的出現,此階級和生產工具分離,因而除了把勞動力出賣給壟斷了生產工具的那個階級外,再無其它生計。

        這三個來源產生了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它們同時也是資本主義制度的三個基本特征;現在我們來對這三者逐一加以探討。

        第一個特征:生產者和他生產工具的分離。這個特征是資本主義制度存在的根本條件,但這個條件一般言之也最不為人了解。我們現在先來考慮一個例子。這個例子可能使讀者覺得奇怪,因為它取自以農奴制為特征的中世紀初期。

        我們知道,當時的農人生產者是束縛在土地上的農奴。不過所謂農奴被束縛在土地上,代表著土地也同樣地被‘束縛’在農奴身上;這也是說,農奴這個社會階級,總還有一個給他提供所需品的基地,總有足夠的土地讓他們工作,好讓個別農奴能給家中提供生存的必需品,縱然他只能用最原始的工具去工作。這樣的人,不會因為不出賣勞動力就得注定餓死。在這種社會里,沒有什么經濟性的壓力逼人出租自己的雙手,把自己的勞動力賣給資本家。

        換個方式來說,這種情形就表示,在這樣的一個社會里,資本主義無法得到發展。十九世紀及二十世紀初期,殖民主義者把資本主義引進非洲時,他們的手法也不過就是這個普遍真理在近代的一次應用罷了。

        我們先來看看非洲所有國家居民的生活狀況。隨各地區條件相異,他們當時或飼養牲畜,或墾殖民地,一般來說狀態都相當原始。不過,供他們使用的土地始終都還算充份。非洲不僅不缺乏土地,甚至若拿人口和可用土地的面積來比較,土地的供應事實上是無限的。當然,因于農業工具的粗簡、生活水準的偏低、等等,地上作物的產量并不高,但是也沒有什么物質的力量足以驅使非洲人到白人殖民者的礦場、農場、工廠去工作。赤道非洲和黑色非洲若非經過土地管理經營的一番改變,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不可能被采用的。為了要讓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進入非洲,就得使用非經濟性的強迫手段,徹底而殘暴地把黑人和他們的傳統生存工具分開。于是往往一夜之間大片大片的土地被轉劃為國有地,歸屬于殖民主國家的政府,或者變成資本主義企業的私有財產。黑人們被迫遷入隔離區——這種區域被殘謔地稱為保留區——而事實上,這種區域的土地絕對無法給其全體居民提供衣食。另外一招殺手锏,就是在每個人身上都定下人頭稅,要以貨幣形式來繳納;這種作法的動機,在于原始農業無法產生貨幣形式的收入。

        利用這些非經濟性的壓力,殖民者逼使非洲人在一年之中必須得為工資工作大約兩三個月,藉以賺得貨幣繳稅,同時也可以買一些補充的食物好活下去,因為這時他們手中殘余的土地已不足以生活了。

        在南非,羅德西亞這種國家,以及前比屬剛果的一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以大規模引入的,故上述那些方法也是同樣大規模地加以運用的。大量黑人離鄉背井,被迫離開他們傳統的生活及工作方式。

        順便,在這里我們要揭穿隨此過程而興的一種意識形態上的偽善宣傳。資本主義企業常說黑人太懶惰,給了他們機會,讓他們到礦場或工廠去工作,那里他們的收入可以十倍于他們傳統在土地上勞動可能得到的收入,但黑人卻不愿意工作。這抱怨其實并非始自今日。六十年到八十上前,這種抱怨針對的對象是印度工人、中國工人、阿拉伯工人。十七世紀或十八世紀時,這種說法指責的對象則是歐洲——法國、比利時、英格蘭、德國——的工人。(這現象倒是個好例子,足以證明所有人種基本上平等。)實際上,這現象只是一件千古不易的事實所發生的作用:沒有人在正常狀態中愿意每天被關在工廠、磨坊或礦坑中工作八、九、十乃至十二小時;要使尚未習慣的人干這種刑罰式的勞動,非得有最反常與最特殊的壓力才行。

        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第二個來源、第二種特性,見之于生產工具以壟斷形式集中在一個社會階級、即資產階級手中。這種集中,要有一個先決條件,就是生產工具不斷革新,結果,至少就開創一個大企業所需的起碼生產工具(首期資本開銷)來說,生產工具變得愈來愈復雜,愈來愈昂貴。

        在中世紀的行會和同業組合里,生產工具的狀況相當穩定;織布機從父傳子,從上一代傳到下一代。這些機器的價格不算太貴,這也就是說,每一個師傅只要工作若干年便有希望收回織布機的成本。工業革命的到來,才使壟斷成為可能。自工業革命開始,機器不停地向復雜化、精密化發展,隨之,開創新企業所需的資本額也愈來愈大。

        從此以后,絕大多收入全憑工資和薪水的人,可以說是再無緣沾手于生產工具了。生產工具的所有權成了社會中一個階級的禁臠,這個階級擁有資本儲備,同時由他們已有資本,所以也就要以得到更多的資本。他們擁有資本這個事實,注定了沒有資本的那個階級,永遠無法得到資本,因而此階級也就永遠被迫為別人勞動。

        資本主義的第三個起源、第三種特性是這樣子的:有一個階級出現,這個階級除了雙手別無所有,除了出賣勞動力外別無生計;不過同時,這個階級卻有自由去出賣他們的這種勞動力,有自由把勞動力賣給資本家,即生產工人的擁有者。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第三項起起源和特性即在于這現代無產階級的出現。

        就此而言,無產階級包括了三項交織在一起的因素。其一,無產階級是自由的工人;其二,和中世紀農奴比較起來,現代無產階級前進了一步,因為農奴沒有自由(農奴和奴隸相比當然也前進了一步,)不能夠自由行動;但其三,和農奴相較,現代無產階級也后退了一步,農奴被束縛在土地上,現代無產階級則得到了‘解放’,自然,這意思是說他們被永遠褫奪了生產工具。

現代無產階級的起源和定義

        現代無產階級的直系先祖之一,該是中世紀時沒有定居的人;他們不再為土地所束縛,也沒有加入到自由城鎮的行會、同業組合中去,由而他們流浪無根,賴以日為單位甚至以小時為單位出賣勞動力而維生。中世紀時有不少城市,特別如佛羅倫斯、威尼斯、布魯日等,早自十三、十四世紀,或十五世紀,便有‘勞工市場’出現了。這些城市中有一塊地方,專供不屬于任何行業,不是師傅,且沒有謀生工具的窮人聚集;這些人在此地等候商人來租用他們,也許是雇用一個小時、半天、一天不等。

        現代無產階級的另一起源,在時間上離我們較近。大量封建扈從的遺散,產生了一批無產階級。這一過程,和封建貴族始自十三、十四世紀終十八世紀末法國資產階級革命的漫長緩慢的衰亡過程,正好相應。中世紀初期,一個封建主之下,往往有五十、六十甚至上百個家庭直接依他為生。這種扈從的數目逐漸減少,特別是十六世紀情形更為嚴重,因為那時物價陡漲,由而靠固定貨幣收入的諸社會階級便大受損失,陷于貧窮。西歐的封建主,因為大都早已把實物租改為貨幣租,所以也遭受了慘重的打擊。他們景況日蹙的結果之一,便是不得不遣散數目非常可觀的家仆。如是,成千上萬以前貴族的貼身待役、仆從、秘書,都變成了流浪者、乞丐等等。

        現代無產階級的第三個起源則是一部分農民被驅離了自己的土地,他們離開土地,是由于他們的農田被變成了草地。偉大的英格蘭空想社會主義者湯瑪斯·摩爾,早在十六世紀就道出了一個了不起的警句:‘羊吃掉了人’。換句話說,羊毛工業的發展,把農地變成了養羊的草地,結果成千上萬的英國農人被迫離開土地,淪入饑餓。

        現代無產階級另外還有一個起源;不過這個起源在西歐比較次要,但在中歐、東歐、西洲、拉丁美洲及北美洲,這個因素對無產階級的形成卻發揮了莫大的作用。當現代工業自外侵入這些未開發國家而和原有手工業競爭時,本地原有的手工匠被徹底擊敗,逐淪為無產階級。

        要言之,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這樣的一套制度:生產工具被壟斷在一個社會階級手中,而生產工具分離的生產者,雖有自由,卻被剝奪了所有生存手段,為了圖生存,他們的唯一抉擇就是把勞動力出賣給擁有生產工具的人。

        由而無產階級的特征不在于工資的高低,而首先在于他們和生產工具的分離,或在于他們的收入不足以讓他們有能力為自己而工作。

        要知道無產階級產生的條件是在消失中,抑是在擴展中,我們要看的不僅是工人的平均工資或辦事員的平均薪水的數目,我們尤其必須拿這種工資及薪水去和平均消費額比較;易言之,我們要看的是無產階級儲蓄的可能性,并取之和成立一個獨立企業所需花費來比較。假定我們確定每個工人或辦事員在十年工作之后,能夠積下一筆錢買進一個店鋪或者小工廠,那么,造成無產階級的條件就可以說是在消失之中,我們這個社會里生產工具的所有權在分散之中,在逐漸普遍化之中。

        但是,如果我們發現絕大多數的手工工人、白領工人、政府雇員等,經過一生勞動,結果仍和開始時一樣是個窮家伙,即沒有儲蓄,或儲蓄不足以成為資本買下生產工具,那么我們就可以下結論:產生無產階級的條件不僅未有衰退,反而在擴張;而且,這種條件的猖狂今天遠勝于五十年前。例如,試讀關于美國社會結構的統計,我們可以看出,在過去六十年間,美國工作人口中為自己工作而列為商人或在家庭商號中工作的人數的百分率,每五年要跌落一次;反之,被迫出賣勞動力的人數,在同一工作人口中占的百分比,卻穩定地在增長中。

        更有甚者,試讀私人財產分配的統計,我們發現工人中約有95%的絕大多數、及白領工人的大多數(80%到85%),甚至連積起小款子、小資產都無可能;易言之,這些人花掉了他們的收入的全部。財富實際上僅限于人口中很小的一部分。在大部分資本主義國家中,人口的1%、2%、2.5%、3.5%或5%,擁有該國私有財富的40%、50%、甚或60%。其余的財富則屬于該國人口的另20%或25%。頭一類擁有者是大資產階級,后一類則是中等或小資產階級。在這兩類人以外,其它的人除了消費品(有時包括房屋)一無所有。

        誠實編算出來的財產稅及遺產稅統計,在這一點上也說明了很多事實。

        布魯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E)(這種地方來的資料當無馬克思主義之賺的吧!)替紐約股票交易市場制作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工人中只有1%到2%的人擁有股票,同時這少數工人‘擁有’的股票值平均是每人一千美元。

        所以,實際上所有的資本都是在資產階級的手中;這事實也說明了資本主義制度的自身再生性:擁有資本的人,能夠積累愈來愈多的資本,而沒有資本的人,則很難得到資本。這種情況下,社會內部便永久地劃分為一個有產階級和一個被迫出賣勞動力的階級。勞動力的價格,即工資,實際上完全在生活開支中消耗掉,但有產者階級的資本,卻不斷靠剩余價值增加、來繁殖。社會造成資本的增加,但得利者可以說只是一個階級,即資產階級;所有的利益,都歸于他們。

資本主義經濟的基本運行方式

        那么,這個資本主義社會是在怎樣的基礎上運行的?

        假定,某一天你到巴黎的印花布交易所去了。在那里,你無法得知當時法國印花布總產量,和當時法國所需的數量相比較,是太多了、太少了、還是剛剛好。這只有待過了一段時間之后,你才能夠知道。這也就是說,如果生產過多,產品有一個部分賣不掉,于是你會發現價格下跌。反之,如果印花布產量不敷,則你會發現價格上漲。價格的變動,就像溫度表一樣,可以告訴我們市場上是缺貨抑是貨太多。一個工業部門上耗用的勞動量,究竟恰好是社會必需,還是有一部分被浪費掉了,只有到了事后才能知道;因此,也只有到了事后,我們才有辦法決定一件商品的確切價值。所以,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視此價值為一個抽離的結果;不過,它是一個實在的常數,價格便以它為中心而變動。

        價格的變動,以及較長遠言之,價值、勞動的生產率、生產、乃至于整個經濟生活的變動,究竟是由什么造成的?

        滿街的人為什么忙忽忽?資本主義會因為什么才開動?競爭。沒有競爭,便沒有資本主義社會。一個社會如果根本而完全地消除了競爭,這個社會便不復是資本主義社會;因為隨著競爭的消失,資本積累以及資本家十分之九的經濟活動,都失去了主要的經濟動機。

        競爭的基礎又何在呢?競爭,以兩個概念為基礎,但這兩個概念不一定交疊在一起。第一個概念是:不受限制的市場,這個市場沒有任何固定的界限。第二個概念:要有多個決策中心——特別有關投資和生產問題的決策中心。

        如果一個資本家企業壟斷了某一工業部門中所有的生產,競爭并不致于因此而消失;因為無限制的市場依舊存在,這個工業部門仍須和其它工業部門競爭,以求奪取盡可能多的市場。再者,外來的競爭者隨時都有可能出現,直接在同一個工業部門中開始競爭。

        在相反的情況里,競爭自然更不會消失。市場若完全受到局限,復加上許多企業都互相斗爭以求攫取這個有限市場的一部分,則競爭必然存在。

        因此,要完全消除掉競爭,便得把這兩種現象同時消除掉;這也即是說,既要使所有的商品都出自一個生產者,也要把市場絕對地穩定凍結下來,使之不可能再有擴張。

        若我們取小規模商品生產的時期來加以比較,所謂不受限制的市場的意義便可一目了然。中世紀一個行會的市場,一般是限于本城市及其附郊,同時各行業也有其本行的固定技藝;這便是市場受限制的情況。

        十五世紀時,鄉間‘新興布匠’取代了原有的城市布匠,我們可以取他們為例,來說明從有限市場到無限市場的過程。這些‘新興’制布者沒有行會規章,沒有生產限制,因此也無視于市場的藩籬。他們努力滲入每一個角落,在各處找尋客戶,不僅跨出了他們的生產地及鄰近區域,甚至還設法展開對遙遠其它國家的輸出貿易。在另一方面,十六世紀的巨大貿易革命使許多產品價格下降。很多產品在中世紀時原被視為奢侈品,只有少數人買得起,但陡然價格下降,反而成了大眾消費品。這個趨勢在糖上面表現得最突出。如今,糖是日常用品之一,無疑地可在法國或歐洲任何一個工人階級的家里找到,但十五世紀時,糖卻還是一件高度奢侈品。

        替資本主義辨護的人,常常指出產品價格的降低和市場和擴大,都是資本主義造成的好處。這個說法是對的。這是馬克思所謂‘資本的文明化使命’的一部分。確然言之,我們現在在談的這個現象既具辯證性,而又極為實在;一方面,因為資本主義工業生產出和工資等值的商品的速度愈來愈高,所以勞動力的價值便逐漸下降;另一方面,因為許多從前只能為少數人享用的東西,如今變成了大眾消費品,亦即勞動力的價值能涵蓋愈來愈多的商品的價值,所以勞動力價值同時又在上升。

        基本上,十六、十七世紀整部貿易史,也就是奢侈品貿易轉為大眾消費品貿易的一段歷史,轉為愈來愈多的人所能享用的物品貿易的一段歷史。至于整個世界都成為大資本主義生產者真正的潛在市場,要等到鐵路、快速航運、電報等等發展出來之后才有可能。

        因此,所謂不受限制的市場,不單指地理上的擴張,同時還包括了經濟的擴張、購買力的存在。舉個現代的例子以觀之:自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世界資本主義生產中耐久用品(汽車、家庭用具及機器等)生產量有驚人的增長,但這絕對不是由于資本主義市場在地理上有所擴展;反之,和汽車生產量的增長同時,世界資本主義市場在地理上大為縮減,因世界資本主義在這段期間中失去了很多國家。在蘇聯、中國、北越、古巴、北韓、及東歐國家中,法、意、德、英、美及日本生產的汽車絕少能賣得進去。但是雖然如此,汽車在產量仍然大有擴張,因為現存購買力——此購買力的絕對值也增加了——中很大的一部分被用來買那些耐久用品了。

        與耐久用品生產量的擴增同時,在工業先進國內出現了一次相當持久的農業危機,這不是偶然的。工業先進國中許多農產品的消費非特沒有相對的增加,便是其絕對值也在減退中,例如面包、馬玲薯、及日常水果如蘋果、梨子等皆然。

        以不受限制的市場為對象在競爭情況下進行的生產,結果會造成生產量的增加,因為生產增加,能使成本降低,因此能使對手的貨品賣不掉而擊敗他。

        如果我們觀察資本主義世界中大規模生產的各種商品長期以來價格的變化,則毫無疑問,它們的價格都在可觀地降低之中。一件衣服、一把小刀、一雙鞋、小學生的筆記薄,今天的價值是幾小時或幾分鐘勞動的價值,這比起五十年或一百年前的價值,降低得太多了。

        顯然,我們要比較的是實際生產價值,而不是銷售價格;銷售價格往往包括了大量的分售及推銷耗費,或者包括了壟斷式的超級利潤。比如說汽油,特別是產于中東而分銷到歐洲來的汽油,其生產耗費十分低,僅僅及銷售價格的十分之一而已。

        無論如何,價值降低這事實是無庸懷疑的。勞動生產率的增長、意味著制成品價值的降低,因為生產貨品所需的勞動時間愈來愈少了。資本主義手中可用以擴大市場、擊敗競爭對手的工具便在此。

        資本家要用什么方法才可以大量減低生產費用,而又大量提高生產量?這要靠機械化的發展,生產工具的發展,即勞動之日趨復雜的機動工具的發展,先以蒸氣為動力,然后賴汽油或柴油,最后靠電力發動。

資本有機構成的增長

        所有資本主義的生產,都可以從價值方面以C+V+S這個公式來表示。一件商品的價值,由兩個部分構成:一個部分代表凝聚了的或保存住了的價值,另一個部分,則是新創生出來的價值。勞動力有兩重作用,它具有一種二重的使用價值:一方面,它保存所有在勞動工具、機器、廠房建筑中已經存著的價值,并將這種已存在的價值中一部分,轉移并入正在進行的生產中;另一方面,它創造出新的價值,其中還包括了剩余價值,即利潤。此新創造出來的價值在剩余價值以外另一部分,歸之于工人,是為和他的工資相抵的價值。至于新價值中屬于剩余價值即利潤的那一部分,則由資本家占有,沒有什么相抵的價值。

        和工資相抵的價值,我們稱之為可變資本,寫作V。何以它算是資本?這是因為在實際上資本家預付了此價值;因此,這價值構成了他資本的一個部分,在工人生產出的商品的價值能夠實現之前,已經先支付出去了。

        資本中的另一部分,變成了機器、廠房建筑、原料等,是為不變資本,寫作C,不變資本的價值,不會因生產而有所增加,但生產能保存在此價值。我們所謂的可變資本,即資本家用以購買勞動力的那部分資本V,之所以為可變,理由是:在整個資本中,它是唯一可以資本家藉剩余價值來增加他的資本的部分。

        既然如此,又是什么經濟邏輯支配資本家的競爭、支配他們那種增高生產率、加機械工具、增強機器勞動的迫切欲望的呢?這種邏輯,也就是說資本主義制度的根本趨向,在于增加不變資本相對于可變資本的比重。這也就是說,在C∕V這個分數式中,增加C的值;易言之,要使整個資本中由機器、原料而非工資所構成的那個中分,隨著機械化的進展,隨著資本主義迫于競爭而提高生產率的需要,而不斷趨向增加。

        我們稱C∕V這個分數式為資本的有機構成;換言之,資本的有機構成,乃是不變資本和可變資本之間的比例。我們說過,在資本主義制度中,此有機構成處在一增長的趨勢中。

        資本家何以能買新機器?‘不變資本不斷增加’這說法到底是什么意思?

        資本主義經濟的根本運作,就是剩余價值的生產。但是如果只是把剩余價值生產出來,則此價值尚是只被禁固在商品中,資本家無法使用它;沒有賣掉的鞋子不會變成新機器,無法變出更高的生產率。要賣新機器,擁有鞋子的制鞋子的制鞋廠老板必須要賣掉這些鞋;賣鞋進款中,有一部分便可以拿來賣新機器,作為補充的不變資本。

        換個方式來說,實現剩余價值是積累資本的必要條件,而資本的積累,只是剩余價值的資本化。

        實現剩余價值,意指銷售掉貨品,同時銷售時必須在市場中能夠實際把貨品中所含的剩余價值實現。所有按照社會平均生產率運作的企業——其總生產由而相當于社會必要勞動——當其產品賣出后,都假定實現了它們工廠中生產出的總價值及剩余價值,不多一分也不會少一分。先前我們已說過,生產率高過平均生產率的企業,會奪走其它企業生產的剩余價值的一部分;至于生產率高過平均水平為低的企業,雖然它們工廠中生產出來了剩余價值,但這剩余價值中有一部分無法實現,而須將之讓給其它技術較先進的工廠。因此剩余價值的實現,意指在某些條件下將貨品賣出去;在這些條件下,一個生產商品的工廠中工人生產的所有剩余價值,都由這些商品的購買者實際付給了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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