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歷代統治者眼中，帝國最兇惡和危險的敵人是那些惑人心智的異端邪說以及作為持不同政見者而被理所當然地視為它們的鼓吹手的那部分知識分子。只是當向來威嚴與穩固的王座在成燎原之勢的烈火的包圍中突然間風雨飄搖時，素來安享尊榮的統治者們才驚惶地向漫山遍野的暴民海洋中投去顫栗的一瞥，卻愕然發覺那里根本找不見一絲一毫的知識分子的影子。歷史就是這樣刻毒地嘲諷著那些狂妄地以自身的邏各斯取代歷史的邏各斯的獨夫民賊，用他們的鮮血和頭顱鄭重地警告后來者：動搖一個政權統治根基的從來不是那些腦袋填不飽的人，而是肚子填不飽的人！
這些人，他們衣衫襤褸、目不識丁，卻獨能夠在必要時斬木為兵、揭竿為旗；他們是從來被統治者當作綿羊而不屑一顧的一群，但同時也是這個世界上生命力最頑強的一群；他們既然能夠被大觀園里那些對自己頗含懼意的王孫公子們鄙斥為“母蝗蟲”，就一樣能夠席卷四海、包羅宇內，就一樣能夠在頃刻間讓一個個不可一世的王朝土崩瓦解、數百萬驍勇彪悍的大軍灰飛煙滅。他們從來不需要在自己的旗幟上書寫動人的理想主義口號，對他們來說，天底下沒有比吃飽飯更能讓自己堅信不移的真理！
只懂得焚書坑儒的統治者們似乎從未想過一個問題，任何哲學都要訴諸自己的物質武器，而總是有理的造反卻從不愁找不到精神武器。19世紀民粹派的鋌而走險只換來失敗和消沉，20世紀泥腿子的奮起抗爭卻震撼了整個歐洲。歷史反復呈現出的相似畫面只是告訴我們，喚不起民眾的知識分子手無縛雞之力，而一旦被啟蒙者的忍耐達到臨界點，一切“人民之友”最多只配在這支所向披靡的力量中充當“狗頭軍師”。
肚皮和腦袋的非神圣同盟一旦建立，統治者的末日就臨到了。曾幾何時，他們在一邊張牙舞爪，在另一邊敲骨吸髓，卻從未料想到會有這一天！他們為什么不懂得，當意識形態的天空陰云密布時，地下的巖漿也在奔涌沸騰？如果他們能稍許懂得二者間的內在聯系，他們就能更深刻地領會“坑灰未冷山東亂，劉項原來不讀書”的意味深長了，也可能就不至于一味地恃強凌弱、巧取豪奪，威逼利誘、殘民害理，直鬧到民怨沸騰、人神共憤，身死人手、七廟悉隳，宮闕萬間都做了土，空余凄慘慘荒冢一堆，讓后人扼腕長嗟！
不消說，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統治者們，三思呀！
2005/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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