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在國產影視劇與文學創作領域,一個令人矚目的現象正悄然浮現:反面角色似乎正以一種不可逆轉的趨勢逐漸“隱匿”。曾經,在《紅巖》《烈火金剛》等經典作品中,那些面目可憎的叛徒與惡霸形象鮮明,給觀眾和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塑造了中國人強烈的是非善惡美丑忠奸……的價值觀。然而如今,他們在屏幕與文字間,那些并沒有消失的“壞人”卻漸漸化作模糊不清的灰色剪影。這些反面角色不再具有清晰明確的階級屬性,不再肩負特定的歷史使命,甚至連曾經能引發強烈情感的令人憎惡的戲劇張力也蕩然無存。這種“反面角色隱匿癥候群”的背后,所折射出的不僅僅是創作思維的轉變,更是馬克思主義文藝觀在資本邏輯與消費主義的雙重夾擊下所面臨的艱難困境。
一、從階級鏡像到人性混沌:反面角色的祛魅與異化
在革命文學與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輝煌歲月里,“反面”角色承擔著豐厚的意義內涵,絕非臉譜化簡單化的“壞人”。真正經典的經得起歷史考驗的文藝作品當中的反面角色,或是深受封建禮教毒害而扭曲的地主婆,或是被資本無情壓榨無力反抗的紡織女工,其展現出的“惡”深深扎根于特定的歷史土壤以及階級關系之中。以老舍筆下《四世同堂》里的冠曉荷為例,這個為日軍充當走狗的漢奸,他身上所呈現出的懦弱、貪婪與精明,恰恰生動地折射出半殖民地社會中部分知識分子的精神分裂狀態——既妄圖保住祖傳的宅院,又渴望在侵略者營造的“新秩序”中尋求庇護。這種復雜且典型的人物塑造,使得反面角色猶如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精準地剖析著社會的肌理。
然而,在當下的文藝創作環境中,反面角色正經歷著一場“去階級化”的改造。例如,某部反腐劇中的貪腐官員,其走上犯罪道路的動機竟被簡單歸結為“童年缺乏擁抱”;在某部商戰電影里,反派企業家最終在主角的感化下瞬間悔悟。這些角色不再代表任何具有實質意義的階級勢力,而僅僅淪落為諸如貪婪、嫉妒、自私等人性缺陷的集合體。當創作者將反派單純工具化為簡單的道德符號時,實際上是在無形之中消解了階級斗爭所蘊含的歷史縱深感。就如同《甄嬛傳》中的華妃,她所展現出的“惡”僅僅被歸結為個人性格因素,而與封建皇權制度毫無關聯,這種創作邏輯從本質上來說,無疑是對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背離。
二、資本邏輯與消費主義的雙重絞殺
反面角色的隱匿,首要原因在于資本市場對所謂“安全敘事”的狂熱追逐。在影視行業,投資方愈發傾向于選擇那種“全員皆善”的合家歡模式。以《流浪地球》系列為例,影片刻意弱化反派角色,將災難危機轉化為全人類共同面對的普適性命題;又如《你好,李煥英》,它以喜劇的外殼來包裹階層焦慮,最終卻消解了作品本應具有的批判性。這種創作策略的本質,實則是在小心翼翼地規避那些可能引發爭議的階級議題,將作品精心打造成毫無冒犯性的“文化消費品”,以迎合市場的需求。
消費主義對人物塑造的異化影響同樣不容忽視。根據藝恩數據顯示,在2022年豆瓣評分8分以上的國產劇中,高達85%的反派角色都被賦予了“悲情背景”以及所謂的“成長弧光”。比如在《漫長的季節》里,龔彪盡管是個失敗者,但編劇為其行為注入了“努力過”的合理性;《人世間》中的周秉昆即便犯了錯,也被塑造成為“時代的犧牲品”。這種“同情式反派”的流行趨勢,本質上是將階級矛盾巧妙地轉化為人性困境,用個體的不幸來掩蓋深層次的結構性不公。
更為荒誕的是,當下創作者對“復雜人性”的追求往往僅停留在表面。在某部都市劇中,反派女總裁被設計成童年遭受繼母虐待、職場飽受男性歧視的受害者,最終因愛情背叛而黑化。這種看似深刻的“創傷敘事”,實際上是將復雜的社會問題簡單粗暴地簡化為個人命運的起伏,正如馬克思所批判的“抽象人性論”——把在歷史進程中逐步形成的階級關系,錯誤地還原為生物學意義上的本能沖動,從而忽略了背后深層次的社會根源。
三、重建階級敘事:文藝創作的破局之路
若要打破“反面角色隱匿”這一困局,就必須回歸到馬克思主義文藝觀的本質內核。恩格斯在《德國的革命與反革命》中明確指出:“在歷史上,任何一個階級,如果不能教育自己的成員去與敵人進行斗爭,就必然走向滅亡。”文藝作品中的反面角色,理當成為喚醒階級意識、凝聚革命力量的關鍵媒介。
山西作家陳忠實創作的《白鹿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極具借鑒價值的范例。書中田小娥這一角色,絕非簡單的“蕩婦”標簽所能定義。她被賣給郭舉人做妾,又遭受公公毒打的悲慘遭遇,深刻地揭示了封建宗法制度吃人的本質;她與黑娃的感情糾葛,以及與白孝文之間的畸形關系,則充分暴露了在階級壓迫之下人性的扭曲與異化。田小娥既是特定歷史情境下的悲劇個體,更是封建統治階級的犧牲品。這種創作手法,完美地契合了“典型環境中的典型人物”這一創作原則,使得角色具有深厚的歷史底蘊和強烈的現實批判意義。
在影視改編領域,《覺醒年代》的成功同樣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陳獨秀、李大釗等歷史人物在劇中不再是被神化的革命先驅,而是有著普通人煙火氣息的知識分子。但創作者并未因此而削弱他們堅定的階級立場——陳獨秀對封建禮教的猛烈批判、李大釗對工人運動的積極組織,這些行為始終貫穿于人物的行動之中。這種塑造“有血有肉的階級代表”的方式,既避免了人物形象的臉譜化,又極大地強化了歷史的真實感,讓觀眾能夠更加真切地感受到那個時代的風云變幻和階級斗爭的復雜性。
四、結語:在人性光譜中重鑄階級鋒芒
反面角色的隱匿,本質上是文藝創作偏離歷史唯物主義軌道的一種表現。當創作者沉浸于編織所謂的“人性寓言”時,他們實則正在舍棄馬克思主義文藝觀最為寶貴的遺產——對現實社會矛盾的深刻揭示與有力批判。在資本與消費主義的雙重裹挾之下,文藝作品正逐漸淪為消遣時代的麻醉劑,而不再是照亮前行道路的火炬。
重鑄反面角色的階級鋒芒,并非是要重回“非黑即白”的簡單對立模式,而是要在復雜多面的人性中敏銳洞察階級關系的本質。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生在階級的社會里對階級斗爭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無異于拔起自己的頭發離開地球。就像魯迅筆下的阿Q,這個“精神勝利法”的典型承載者,既是農民階層悲劇命運的生動縮影,也是國民劣根性的集中體現。當代文藝工作者應當具備更為深刻的階級分析能力,在人性的細微褶皺中探尋歷史前進的阻力與動力。唯有如此,才能讓反面角色不再是扁平空洞的符號,而是成為映照時代病灶的鏡子,成為喚醒人民覺醒的嘹亮號角。
從這個意義上講,關注反思“反面角色的隱匿”這一文藝現象,不僅僅是對當下文藝現象的批判審視,更是對馬克思主義文藝觀強大生命力的有力重申。當我們在銀幕與書本中再次看到那些能“令人牙根癢癢”的階級敵人形象時,或許才能真正領悟:為何說“階級斗爭是歷史的火車頭”,為何強調“文藝是階級斗爭的工具”,為何基層民眾特別懷念那個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藝盛行的時代。這種深入的思考,對于身處新時代語境下的文藝創作者而言,或許比任何技術層面的革新都顯得更為迫切和重要。
【本文與人工智能元寶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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