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工廠情況
1.招工情況
由于北方某大城市的去工業化和高額地租，工廠的數量較少且種類較單一，主要包括汽車類（汽車生產和汽修、汽配）和快遞物流，零散有化妝品、食品廠、電子廠等。主要招聘普工，12小時工時是普遍現象，更長的加班也有；工資與勞動強度相關，汽車、快遞行業可達七八千元，印刷廠、化妝品則只有五六千元。招聘方式主要是通過中介，或者雇傭日結工，或者雇傭短則三個月、長則一年的外包工，廠主通過這種方式免除可能的工傷等責任和五險一金的費用，中介則在其中大發橫財。目前招工的核心地點還是該地商業街及周圍的中介店，政府開設的零工市場既無中介又少工人。
該地區常見崗位的招工情況如下。
某快遞：固定快遞員負責固定片區，集中取貨后送貨，一天需取貨五趟。待遇：2.1元/件（另說3元），承諾一百多個件以上；第四天可提現工資，提現頻繁（兩天一次）需手續費。特殊情況：直招。
某印刷廠：國企。招普工，工作為印刷教材。待遇：日結工上夜班170-180；長期一年工：每月六七千元，據中介稱工資相較汽配廠很穩定；點對點（即八點到八點）上六休一，兩班倒，有青年公寓班車接送，飯便宜，干滿三個月上五險，無一金。
某大型私企超級工廠：正在建設中，大量招人。工作內容：流水線上料。待遇：效益好時加班多，每月七八千，現在效益一般，只能上五休二，八到八兩班倒；不管住宿（另一中介稱包住，宿舍在廠區外），10元餐補，三個月上五險，無一金。中介稱只招外包，由于火爆，限制年齡為18-35的男工。
B1車企：工作內容：流水線上下料。待遇：長期工平均一天260元，八到八，中介稱后半年為生產旺季。
某當地B3車企：汽配廠。工作內容：用手摳汽車坐墊，中介稱剛干的人手會腫。待遇：長期工平均一天270/275元，工作時間七到七或八到八；有宿舍，住宿費為260元。
某德國車企：汽配廠。工作內容：普工，用手做汽車中控臺。待遇：長期工210-252元/天。
某食品包裝廠：工作內容“類似拼圖”；一百八，包兩餐，工作時間：8:00-11:30，13:00-17:30，18:00-20:00，可能加班，一小時20元；廠規：男生不要在廠區抽煙，女生盤好頭發；中介要求有事找他，不要跟廠方溝通。
其它工作：抬鋼筋：200元，7:00-18:30，招倆人；抬尸體：300元，某公墓，自己去，要生辰八字；快遞分揀：80元，7:00-12:00，中介克扣了100；某體育場館后廚志愿者：190元，7:00-19:00，加班一小時20，管兩頓；包書皮：160元，8:00-20:00，管兩餐；保安：170元，14小時，管兩餐；印刷廠貼標簽：180元，12小時，幫一些公司招人，男女不限；招某醫院看護：300一天，勞務就住在附近；蔬菜包裝廠：招女工，6:00-18:00，170一天，加班一小時20元，前一天報名，第二天早上五點集合發車，日結。
2.調研可行性
某外國車企廠區附近：首選B1，次選B2、B3；D1可嘗試；S1、C1都是倒班制，接觸工人需考慮到交班時間。
B1：國慶放假。5號門五點多會有正式工下班，北4號門無人，1號門五點半到六點只有經理；3號門八點有外包下班。
B2：電子廠，八點半下班，日結工由班車送到該區域，長期工方面：電瓶車停在廠區內棚里，廠區附近有宿舍，該區域附近也有宿舍由班車接送；可調研工人數量不多。
B3：七點和八點都有工人下班；廠區宿舍在某電商產業處（從郵局一直走到橋洞）。
D1：七點下班，有班車將工人送到該區域，從通勤方式來看較難調研到工人。
S1：國慶放假。有三班倒有兩班倒，三班倒六點半到兩點半、兩點半到十點半、十點半到六點半三班倒，女工多。從下班時間來看難以調研到工人。
C1：三班倒班次時間同S1，從下班時間來看難以調研到工人。
J1科技產業：有空中走廊將廠區和宿舍區聯系起來，從通勤方式來看較難調研到工人；宿舍樓旁邊八點會出現工人。
G1物流產業：某物流園區國慶放假；某物流園區工業衰敗；附近有物流口岸；某電商企業外包工七點下班，六點為吃飯時間，可在園區里食堂和廠區間攔人調研該地北方：
C2電子廠：八點下班。
該區域南方某大型私企：八點下班
二、工人情況
從工人群體構成來看，工人以北方中年男工為主，女工很少見，年輕人不多。年輕人少見的原因可能是有附近技校點對點往企業送人，他們因學校吃回扣而工資低，且加班時間長，只有晚上才會出來活動。年輕的勞動力在此大受歡迎，可能和缺乏經驗中介容易壓低工資、體力更好方便剝削壓榨有關；但他們的失業現象仍較嚴重，有的人一周甚至半個月沒能找到活。
1.B1車企工人
B1某停車場保安：東北人，月薪4k，12小時倒班，通過介紹，和物業公司簽合同。過去在某集團內退，待遇為10萬現金，并持續交養老保險。到目前有34年工齡，兒子在中國東北某地地方的市場監管局任職。認為國企大下崗是其他人下崗，和自己無關。
另一位保安對其他行業有所了解。保安不少之前是建筑工人，因失業被迫改行。因為房地產賣不出去，導致存在欠薪而且不易要回來，即便討也只能弄回一部分。
B1車企門口建筑工：中國西北某地農村人，將近五十歲，施工隊做電工，工資三千五到四千，10月至次年2月沒有活時回家做農活（比如打柴做燃料）；租房在某地一月六百，吃飯一天五十；近期行情不好，疫情期還可以；妻子在家種藥材，勉強維持生活，兩孩子，一個是民辦二本，學費一年兩萬（讀了兩年大專出來發現找不到工作），另一個大學畢業找不到工作，未來沒有什么打算。告知其他勞務市場所在。
最初認為找不到工作的原因是人才太多，進一步交流后表示能不能找到主要靠關系；認可教育資源不均，提到當地某附中一年學費七萬九千八；對特權現象有所了解，說某高官在老家圈了三百畝荒山，但拍上面馬屁就沒事。
另一位建筑工說在擴建廠房，但不知道在建什么。
B1車企工人：平時三班倒，一些工人工資很高（好像是技術人員），但是加班壓力很大（11點下班，一月18天）。有很多是外包工，加班很多八點下班算早的，工資低。
2.J1科技產業工人
工友一：中國北方某地人，男，30歲，學歷初中，工作內容為包裝，認為活不累。
工友二：北方某地人，男，17歲，學歷中專，月工資5000左右，工作內容為質檢，通過中介進廠，認為活不累男女比大約10比1，30歲以下居多，抽煙染發普遍，工作12小時，有午休。
兩個女學生工：工作時間八到八，實際勞動時間十個半小時。
某正式工：廠子現在不招正式工和臨時工，只招外包的。正式工工作不累，累活全給外包。
某臨時工：工作12小時，沒社保，白班180，夜班190。
某芯片企業的保潔：5000一個月，沒假期沒社保，和第三方簽的勞動合同；表示工人待遇也差不多。
3. 集成電路建筑工地工人
某工友，北方人，日薪260，無休，加7小時算一天班，原本時間是7：00-18.30，加班是6：30-21：30。打過工傷官司，認識到依法維權的艱難：中指第一指節被切掉，又重接并植皮，十級傷殘。公司扯皮法務不想賠，法律援助不管事，自學勞動法打兩次官司獲賠六七萬。認為法律主要針對老百姓，保護少數人的利益，政府不站在老百姓這邊。對中介吸血情況很了解：一個工廠里面一百多個勞務，兩個大的總包，下面十幾個分包，每個分包又十幾個小分包，最黑的就是小分包。找工作靠工友介紹，工友一天收10塊20塊，勞務有的一個月2000，覺得中介黑但也沒辦法，普通人不干活就餓死，搶著加班，純臨時合同，沒社保。對于提升工人待遇不抱希望，反對延遲退休。想通過技術改變命運：自學焊工，考焊工沒考過，在家自己練，準備回家再練練再考。建議大家學個暖通去央企。我給水他喝，他很感動。
4. B3車企工人
工友一：繳納五險一金后工資五六千，工時隨單量波動，年末忙，閑時八小時，忙時十二小時（中間休息兩次，實際十一小時），7:20-19:20，兩班倒，白夜班半個月一輪；包吃住，飯菜一般、提供兩餐，宿舍距廠半小時車程，六人間獨立衛浴，水電自負。
工友二：活很重，不招女工。待遇為扣五險后五六千，12小時，每周不固定休息；宿舍在該物流園區，班車接送。
5.物流工人
工友一：華潤物流工人，工作內容為分揀，強度不太大；六千，下班時間為晚九點，也可能六點，無五險一金；不包住，可以拿飯卡吃面
工友二：同園區其他公司；工作內容為“出貨” (倉庫貨揀出來)，臨時工，五六千，晚九點到早七點，無五險一金；不包住包吃，無班車
工友三：工作內容為分揀和運輸，在冷凍車間；扣五險后六千多，晚班21：00-凌晨五六點。
某電商產業司機：北方人，老家有紙箱廠，疫情期間自己來該地送貨，后留下跑車（已在該地兩年）。自備大貨車，車上吃住，月入一萬三。
某大型私企物流廠女工：工作內容為“查線”（負責把有問題的訂單重新掃一遍），正式工，計件工資。這個廠幾乎可以直接進去，廠房的門也是開著的，可以看見里面的工作情況。
6.B2電子廠工人
工友一：工作內容為庫管，干了4年；待遇為月入4-5千，每天工作12小時，正常休息，節假日加班自愿，工資與平時一樣。五險一金是看個人意愿，他本人沒一金。
7.零工市場日結工
工友一：西南人，男，26歲，在該地打工7年，國慶都沒找到活；主要干短期工，自述干長期會被坑、騙；17年打工每月2500，疫情后達到5000，但“不一定能掙到”；介紹新市場說工種少，中介還壓價，因此來的人少。自述前往該地是打算留該地發展，面對高房價表示“人的實現很難”；表示工作難找的原因是人太多、底層互害，不滿老板高收入，對待遇差的境地非常憤恨，面對兩班倒改三班倒、底層聯合反對上層的鼓動反應不大；表示工會沒有作用。
工友二：北方人，男，中年。曾在中國東北某地當燒烤店服務員，工作時間下午四點半到晚十二點，每天300元；在該地上一份工是在某大型私企干分揀短期工，工期五十多天，工作時間不定，有多天加班早五點半到晚十二點，收入400元；常規十二小時，收入二百多元；包住不包吃，宿舍在廠區內，正式工初入廠五到六千元，干長熟練后算績效最多可達一萬。介紹了一些坑騙情況：如以禮盒包裝名義招工230一天，實際上裝卸。介紹新市場時，說該市場七月時建成，當時人較多，現在人很少。認為中介坑騙，對老板剝削反應不大；強調要學習手藝，不認同經濟環境不好。
工友三：對政府建的零工市場認同度高，認可政府可以保障不被騙。
工友四：東北人，五十多歲，沒來多久；之前干的長期保安，準備干幾天日結去某東部大型城市干，說某東部大型城市工資比北方某大型城市高一千多。本來找到個保安的工作，六七小時一百一，但是有年齡限制去不了，給我推薦了一下。和其他工人聊天時說，前一天找了個湊人數的工作，聽到中介說人滿了但是還是上了車，后來中介又說缺三個人，一個小時拍幾張照片之類的就回去了，拿了一百多工資。
小貨車司機：零工市場停車場遇到的司機，扣掉五險后五六千，每天8小時但活很累。
8.商業街日結工
工友一：女工，工作內容為保潔綠化，自己活不多，年輕女孩強度大；工資一兩百，服務員要得多。
工友二：女工，工作內容為剪壞葡萄；180一天，12小時。
工友三：基本情況：工作內容為商鋪裝修和二手房重裝；一天400多，不包飯；這幾天放假所以來找日結。認為現在物流分揀等工作減少是因為自動化；感到經濟下行活變少（離疫情越遠越少）。
工友四：西北人，男，中年，在該地一年，建筑工地上小工240、大工360。
工友五：針對中介170找拉地牛的，說中介十個有十個是騙子，吞錢吞得太多。
工友五：女工，也算小勞務，在建群拉人，主要工作是掃地、餐飲店、婚慶等儀式客串。要年輕形象好女孩。
工友六：女工，過去在果切廠打工，得了重病獲得三個月假期；休息了兩個月自覺病好了，但覺得原廠太累不想回去，來找日結。
三、周邊情況
關于住宿條件，某旅店的情況：自稱八月份由于暑假工多為旺季，獨立衛浴最低七十，能到八十一百；現在沒衛浴雙人床收費五十。居住區擁擠，異味，臟而且壓抑（沒有窗戶），對于工人的身心健康有很大的危害。
周邊的小店鋪主要分兩類：一類是餐館（感覺東北菜比較多），大多數人均消費可能50~60元吧，應是給工人打牙祭的。還有些賣包子餅子玉米的（零工市場附近）應是給早上找工作的工友解饑餓的。另一類是小商店，出售廉價日常衣服，勞保用品之類的，非常多。還有個別的蜜雪冰城，滬上阿姨，面向年輕人的。
兩家小超市一致反饋生意越來越難做，內容高度同質化。店員只工作了3個月到1年；小超市表示天冷人少、假期活少，兩年之前比現在人多。另一較大超市老板稱，人比前兩年少，政府建零工市場后變化不大。
某店招日結小時工，20元/小時（10小時左右），招洗碗，后廚，收桌，服務員等。
治安較差，從隨處可見的新帖的標語（反對黃賭毒那些的，而且共享單車上有一些色情廣告）可見一斑，超市員工說晚上有喝酒打架的，警察會管，放出來后繼續；有黑灰產業，比如租用“雙卡”（懷疑與電詐有關），賣血的（貼在空調上，很多，一層蓋一層），賣卵子的（也有，不多）；有工人出于憤怒打中介的情況。
四、調研總結
總的來說，敢于開口就是成功的一半。開啟話題方法：和保安聊天可以不說自己是來找工作，找哥哥（姐姐）的。（容易被保安記住，也容易穿幫）；可以直接挑明自己就是搞調研的，一些人（尤其是同齡人）毫不介意，直接開聊。當然也可以直接開腔，先聊工廠情況，再談工作體驗，然后逐步根據他的經歷有目的地拋出若干問題引導話題。
選擇聊天對象很重要，蹲人一定不要在停車的地方蹲，跟人家交流時間一般等于他開鎖的時間，而且心不在焉，人家等車的時候就開腔也行。一些30歲上下的人尤其是女工可能不愛和你講話（不信任感，倒也好理解）；一般四五十歲大叔比較好聊，甚至會主動開聊。
活動前的踩點可進一步完善，比如可以通過詢問中介店方式得知下班時間，甚至可以要求中介帶進廠參觀以確定下班出廠地點。如果調研人員較多，需妥善選擇碰頭地點，路邊多人不便聚集，可以選擇飯店包廂或在住處。
改進組織流程，通過一起吃飯聯絡集體感情；具體而言可以一起吃早飯，吃晚飯沒有可供討論的材料。
現在我們身上都穿著很干凈的衣服，洗完澡又能回到日常生活中，該區域旅店的煙味和零工市場摩肩接踵的味道像是從來沒發生過。全泰壹在日記里寫的，“我要回去，回到和平市場貧困的兄弟姐妹中去，那是我心靈的唯一故鄉”。我回來后可能洗掉了之前的氣味，但是我更希望自己是在該區域洗掉了自己的“小資性”。短短一天的調研、住宿、招工還只是體驗，獲得的理性和感性成果都不是特別多，但沒關系，如列寧所說，“只要有養成這些必要品質的愿望就行”，只要保持這種愿望，總會有越來越多的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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