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翔老師最近又上了風口浪尖，這是網(wǎng)紅學者，尤其是大網(wǎng)紅學者永遠的宿命。圍繞著挺羅和罵羅，網(wǎng)上分為兩派，交鋒十分激烈。
對于羅老師點評時事這件事，筆者在徐州鐵鏈女事件時寫過一篇《支持羅翔老師建議的人應該讀一讀這條法條》表達過自己的看法。
我認為網(wǎng)紅學者要以“學者”為重，而非“網(wǎng)紅”為重，自帶流量的大網(wǎng)紅學者，最好格局打開，不要老想著蹭流量。比如李星星事件時，羅老師“假設媒體報道為真”，一通輸出，普法是普法了，也引領了一波輿論風潮，但架不住最后發(fā)現(xiàn)《南風窗》整的是一篇虛假報道，事件本身不是個幼女問題，而是個仙人跳問題。
從李星星事件到造橋仙人事件，羅老師吃第一波流量，也倒在第一波流量。屢戰(zhàn)屢敗，屢敗屢戰(zhàn)，沒有絲毫吸取經(jīng)驗的意思。可以說現(xiàn)在大多數(shù)熱點事件中，羅老師提供的已經(jīng)不是法律價值或者知識價值，而是情緒價值。
這點在徐州鐵鏈女事件中尤其明顯，羅老師身為刑法學的教授，帶著一幫法理學的教授，跟其他刑法學教授打擂臺。我算是全程圍觀了打擂過程，實話實說我個人是非常不解的，法理學老師們不懂這是司法問題而非立法問題，也就罷了，你一個刑法學教授也不懂嗎？一個寫明要數(shù)罪并罰、內(nèi)嵌了死刑、頂格刑罰已經(jīng)是死刑的罪名，還要怎么加重？凌遲嗎？連坐嗎？（見《支持羅翔老師建議的人應該讀一讀這條法條》）
我還記得當時有某個經(jīng)濟學的教授過來硬蹭這事，寫了一篇號稱”最深入本質的文章“。作者文章寫得很長，引用了很多學者，批評了很多學者，很唬人，但其實完全是外行，本著“重判”的出發(fā)點一本正經(jīng)地出了一堆會造成“輕判”的建議，出主意的人洋洋自得，還渾然不知。（見《分析綁架囚禁性奴問題最深入本質的文章？？？？》）
當時那位經(jīng)濟學教授謬誤百出的文章在網(wǎng)絡上熱度很高。我查了下作者，果然沒有一丁點法學背景，就算是做公共知識分子，也要先調查再發(fā)言不是？也要認清自己發(fā)言的邊界不是？咬文嚼字不是不可以，但也得咬對路不是？
法律本來就是個有悲劇色彩的學科，誰都能說兩句，誰都以為自己說得對，當然不是不讓人說，也不是說法律人自己每次都能說對，但討論問題之前，把基本的情況摸一摸，發(fā)言不要太離譜，尤其是對重大的社會熱點問題，不要著急下場，我以為是對自己的保護，也是對大眾的敬意。
過分蹭熱度、過分玩弄情緒價值，是會遭受反噬的，就比如這次引發(fā)爭議的“排滿”的用法，羅翔的原視頻只能拼命刪評論，數(shù)萬評論和諧到五千條。
一個有趣的細節(jié)，被罵了兩天之后，羅老師也撐不住了，視頻下面補充了一段參考文獻，意思是我講的東西都有出處，大概是希望用“學者”人設來對沖“網(wǎng)紅”黑流量。
這個思路其實和多年前某教授怒斥網(wǎng)友的“我是xx大學教授，你什么身份”本質上是一致的，跟羅老師自承的偶像德肖威茨在被芬克爾斯坦從材料數(shù)據(jù)上懟得無言以對開始輸出“我是哈佛教授，你呢，你就是嫉妒我”，本質上也沒啥差別。但問題是，這種找補沒實質大用。（見《哈佛教授是怎么為以色列辯護的？》）
因為你貼再多文獻目錄，你都繞不開那個問題：為什么在這個熱點事件中，你要選擇“排滿”這個角度？你肯定是有意識的或者無意識的，有些話不方便說，想通過這個東西來表達。
知識區(qū)網(wǎng)紅想找新穎的角度切入熱點事件，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一定要小心，因為知識這個東西，幾十年苦功，也只能耕耘一小塊，輕易跑到自己的領域外，說不定就晚節(jié)不保了。
OK，說到這里終于引出了今天這篇文章的基本觀點：羅老師的知識儲備，不足以支撐他做一個全區(qū)網(wǎng)紅，觀看羅老師，學習羅老師，要以他的專業(yè)范圍（刑法學）為準。
我以自己舉例，我們當年學刑法，老師是張明楷老師等，教材是“太黃太厚”，所以一般要查專業(yè)性的知識點的時候，我習慣翻書和筆記。對于廣大的非法律人，羅老師則是一個非常好的“普法者”。在羅老師橫空出世之前，刑法圈最出圈的普法材料可能是教司法考試的柏浪濤老師的音頻，以及車浩老師給北大本科生考試編的那些神出鬼沒的案例，但他們都沒有紅到羅老師的程度。
我自己是偏法哲學方面的，聽過幾次羅老師講理想國、功利主義等法哲學書籍，我的建議是別聽，因為會講錯。
以我自己的一個專業(yè)邊沁功利主義舉例，有次羅老師張口就來，批評說功利主義會導致道德相對主義。這個批評大概是他從“每個人做利益計算會導致利益沖突”里推出來的，這屬于典型的望文生義。但凡羅老師讀過一篇關于邊沁功利主義的正經(jīng)論文，也不可能說出這個話來。
所有研究邊沁的人第一課都會學，邊沁明確反對相對主義，功利主義是作為對相對主義的批判而產(chǎn)生的，羅老師完全說反了，這個低級錯誤，就被他輕而易舉地推送給了成千上百萬人。
為什么說邊沁的功利主義反對相對主義呢？因為邊沁功利主義的評價標準自始至終唯一：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多數(shù)幸福。所以不存在“你的利己”跟“我的利己”沖突了、相對了這些問題。沒有“你”的“我”的，而是看“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多數(shù)利益”。
這里提下，對邊沁功利主義感興趣但又苦于無法入門的朋友，可以看去年復旦出的一本新書《邊沁的法律、政治及哲學思想》，是倫敦大學學院邊沁研究中心的菲利普·斯考菲爾德教授在復旦哲學院的系列講座演講稿合集。菲利普·斯考菲爾德教授也是我留學時候的老師，他是歷史學家，常年負責謄寫、編輯、出版邊沁手稿，所以他講的哲學貼近文本，故事性還強，非常好讀。
總的來說，有兩個羅翔，一個是刑法學者羅翔，一個是網(wǎng)紅羅翔，網(wǎng)友們?yōu)榱_翔打得不可開交，兩個羅翔自己也在天人交戰(zhàn)。
作為網(wǎng)紅的羅翔，有很多讓我們失望的地方。作為刑法學者的羅翔，在中國國力日益崛起、重新尋找在世界定位、城市化和法治化的過程中應該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時代最終會有答案。
作為普通觀眾，在觀看羅翔的時候，首先要給自己提個醒，我現(xiàn)在在看的是刑法學者羅翔，還是網(wǎng)紅羅翔?？床煌幻娴牧_翔，期待值是不同，警惕心也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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