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聽說書的,常為故事里面的財主和劣紳，兇殘地欺壓貧窮苦難的百姓，而憤恨不已；同時，又為后來他們中的一子弟，歷經磨難，上高山找到世外高人，學得渾身武藝，下山為民除暴安良的英雄壯舉，而雀躍歡呼！但有個問題，我始終搞不懂，為什么世外高人都藏在高山上呢？如果他們都生活在山下，貧苦的百姓不是更有指望了嗎？
稍大一點后，我漸漸明白了，高山上是不可能有不食人間煙火的世外高人的，那只是無助的貧苦百姓企求幫助的一種心靈寄托而已。大人們講，人只有靠自身的努力，才會有一個好的前程；也只有這樣，才能惠及親朋和鄉鄰。并講了許許多多，寒門子弟苦讀重狀元、精武奪魁當將帥的故事，聽來頗為激動了一陣子。于是，上學、參軍、闖蕩社會，轉眼一路下來，歲已過中年。然而，不知怎么，兒時那種渴望高山尋仙人的夢幻情結，今天在我心中卻愈來愈濃......
前幾年,家鄉的幾個能人,在國外引進了一個化工項目。也許是窮則思變，盡管當時明知該項目污染嚴重，會禍殃子孫，但最后還是瞞上欺下，悄悄地落戶投產了。由于利潤豐厚，沒幾年企業主就暴富一方，成了當地的名人。然而，幾年過后，周圍的鄉親們卻愈來愈感不適，希奇古怪的病魔，在村村莊莊上空悠蕩，令人驚恐萬分。據說，當地有關部門接舉報后，也曾對該企業進行了查除，但多少年過去了，暗地里工廠仍在生產著。作為那方土地的子弟，我能想象出父老鄉親那一臉的痛苦和無奈......
自古中國人就有濃厚的官本位意識,歷來強調學優而擇仕。這句話雖然強調的有點過度，但并沒有什么不對。入仕即做官，官乃百姓之首，其責就是造福百姓，非出類拔萃的俊才不可勝任。今年春節,我去看望表姐,她的兒子小剛告訴我,他準備參加當地的公務員考試。我很贊同他的選擇，認為考取的希望很大。因為我很了解小剛，他名校畢業，本科學歷，不僅文筆出色，而且英語也很棒。可令人失望，小剛落榜了。后來他在電話中告訴我，他的筆試成績名列前茅，是在最后面試環節上被刷下來的。他非常不服氣，列出一大串被錄取的名單，證實幾乎全是縣、鎮領導的子弟或親戚。他憤怒地將這種錄取不公，痛斥為變相的世襲入仕。他的話，的確令人深思。歷史上科舉制度的誕生，徹底廢除了官吏世襲制，為社會各階層的學子，提供了一個相對平等公正的竟爭機會，使大批寒門子弟脫穎而出，歷史上有名的能臣名將絕大多數都出于此列。今天，我們如果不能徹底根除公務員考錄不公，建立起一個平等公正的有效機制，而人為地縮小和壟斷人材選拔資源，無疑就是歷史的倒退。那將會使千千萬萬渴望通過讀書而改變人生和命運的寒門子弟，徹底絕望。最終，他們會無助地高聲喊出我們并不陌生的：“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今年“八一”那天，分別了十六年的老戰友徐奎，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倆都異常激動，彼此都緊緊地握住對方的雙手，久久不愿分開。望這位當年主動申請參戰，在戰場無畏無懼、英勇殺敵，曾數次榮獲戰功的錚錚硬漢，如今身瘦背佝、一臉蒼涼，令我心酸落淚。他告訴我，部隊凱旋后，他提干被分配到兄弟部隊，后轉業到家鄉的一個物資站工作，沒幾年便因單位改制而下了崗。這些年里，他四處打工，這次正是利用為別人押運的機會，來看望我的。交談中，我知道他愛人也沒有工作，而且常年有病，是他一個人憑打工的積蓄，供養一雙兒女完成了大學學業。現在他一家人仍住在原單位分配的兩間低矮破舊的小平房里,而且那里的地皮早已賣給了開發商,拆遷只是個時間的問題。講到這他哀嘆道：“現在房價高的離譜，別說咱們打工的，就是那些在崗工作的人，有幾個能買得起房的？多數人買不起房，是當今的現實。如實在沒別的辦法，就只好暫時遷回農村老家去。”但他始終不灰心，想找更多的事干，決心一定要讓七十多歲的老母在有生之年，住上自己的樓房。他說：“咱好歹也是當過軍官的人啊！”一席話，讓我壓抑著的淚水奪眶而出。我深知，僅憑他現在那少得可憐的收入，何年何月才能買得起房子呢?那天晚上，我倆喝了很多的酒，拍了桌子，罵了人......第二天，他急于趕回去，怎么留都留不住。臨別時，他拍著我的肩膀說：“老弟,咱們都是打工的，活得都不容易，但你要相信，沒有什么坎能擋住咱當過兵、上過戰場的人！為咱居有其屋而戰吧！”當他轉身乘車而去的時候，我眼再次模糊了，耳畔蒼涼地回響起唐朝大詩人杜甫的詩“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那天晚上，我一夜沒能入睡，黎明時刻，迷迷糊糊中，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腰插板斧的少年，翻山越嶺，歷盡艱險，終于登上昆侖山，拜一位慈善白胡仙人為師，開始了學藝生涯......
( 金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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